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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故事-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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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神情中,有著深切的悲伤,半转过脸去,她提高了声音:“你对我真好。”

他的口唇颤动著,没有出声,那种深切的,无可奈何的神情更甚。她不断在流泪,泪珠一颗一颗涌出来,看来极其晶莹。

她一面流泪,一面又在不断地诉说著:“你真好,你不要以为……我实在……你想想,过去几年,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那么多男人……男人的手一碰我,我就会……五脏六腑想翻转过去一样,你现在……等过些日子,你会好起来,我们实在是真正的一对,要是我说的不是真心话,就让你手中的刀,把我劈成两半。”

青年人一缩手臂,把刀收到了背后,她的话一定令他感到了激动,因为他低头望向她,和她的目光接触,而且两个人的眼光,很快地交融在一起,在浓浓的暮色之中,交融在一起。

他伸出手将她拉了起来,她靠在他的身上,两人都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天色已全黑了,在黑暗中,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紧靠著,站在江边,湍急的江水,不时翻起白花,他们一动不动地靠著──男的刚才还曾向女的劈出一刀,女的生命在那一霎间,就可能了结,但结果是连一根头发也没有掉下来。

在这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一霎间,使这个本来心中已冷到了绝对零度的女人,知道了一个男人对她的心意,那实在是一种十分奇特的男人使女人明白心意的方式,也只有在这种地方,这种人身上,才会发生。

而且,男的绝不是有心想表示自己的心意,但是,他的行动,却使一个饱经忧患,几年来受尽了男人斯躏,早已视男人为妖魔,自己心冷如冰的女人,明白了他的心意。

女人和男人之间的关系,有时就是这样微妙而不可理喻。她的话使他心中激荡,在经过了一段时间的沉默之后,他才喃喃地道:“离开这里,我知道,离开这里,我会好起来。”

女的连半秒钟都没有犹豫:“你到哪里,我跟到哪里,这辈子我跟定你了,你把我两条腿砍下来,我用手爬,也跟著你。”

她转了转身子,使自己面对著他,在黑暗中看来,她俏丽的脸庞上,闪耀著一种异样的光辉,那种光辉,使得原来在她脸上满布风尘的痕迹一扫而空,使她看来犹如一个纯洁的少女。

她笑了起来,笑容佻皮又充满著欢乐:“就算你把我杀了,我的鬼魂也将跟著你。”然后,她不经意地咬了咬下唇,语意也变得更加坚决:“告诉你吧,这一辈子,你别想能躲开我。”

她的话虽然是软言俏语,可是听起来却又那样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可以转圜的余地。

他也笑了起来,笑意使他看来十足是一个小孩子:“你才想哩,小淫妇。”

她的两道细眉倏然扬起:“我手里没有刀,不然,也照样砍你。”

他笑得更欢:“好啊,把我砍成两半,我照样阴魂不散缠著你。”

她的声音变得十分低微,喃喃地:“缠著我,缠著我,我要你缠著我。”

他伸开有力的手臂,抱紧了她。当他抱著她的时候,利刃自他的手中落下来,刀尖插进了江边的大地之中,刀身在神秘幽暗之中轻轻晃动,闪著微光,在这样的境地之中,连这可怕的杀人利器,也给人以一种出奇的温柔之感。

他们相拥了很久,在江水的奔流声中,他们两人的气息听来如此和谐宁静。在同一时候,普天之下,不知有多少男女在相拥,他们也只不过是女人和男人,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如果硬要找出什么特别之处来,那或许是女的在历尽沧桑之后,至少暂时有了平静的感觉,而男的,享受著这一刻的宁静,可是在他生命中的惊涛骇浪,却在等著他去闯。

是不是闯得过去,根本不在他的思考范围之内,因为他必须去闯,没有任何退缩回避、犹豫推却的余地。也许正由于这一点,所以他对这时的宁静,更全心全意地投入,完全融入其中。

十六、密谋的实行

一行人在江边疾行,江边根本没有路,全是嶙峋崎岖的怪石,有的石块拔地而起,足有两三个人那样高,横亘在前,阻住去路,以一种天兵天将也无法将之挪动的气势耸立著,于是,要向前去的人,就只好攀过它,才继续前进。

一队是九个人。

在前面开路的是三个精壮的汉子,深秋的天气虽然已经很凉,他们还是敞开了皮袄的襟,现出衬在下面的结实的胸膛来。他们的袖上,扣著短刀,腰际,系著长刀。

在他们的身后,是一个一脸精悍之色,身形相当矮小的老者,头上的帽子略向后,现出光秃的前额。这老者大约六十以上,可是步履依然极其矫捷,他身形十分小,全身上下看来没有一点累赘。在他的靴帮子上,插著一柄匕首,匕首的刀身看不见,柄露在外面,在白铜的刀柄上,盘著一条金光灿然,一看就知道是足金打就,再精上镶嵌上去的五爪金龙。

那柄匕首象徵著权力和地位,那是龙头才能拥有的荣耀,有了它,就等于有了主宰几万人生死的权力。

权力本来是无形的,人类社会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产生了权力这种无形的、但却又无所不能的力量。在最初,只怕是纯气力的角遂,到后来,逐渐加上了运气、智慧、计谋和策略、到再后来,就建立了一整套的规则和法典。

于是,权力的拥有者就不再依靠原始的力量,即使他弱不禁风,也可以通过一切权力的运作,而驱使在他的权力统御范围之内的人去做任何事。

于是,人类的社会结构就形成了,在形成的过程中又越来越成熟。

于是,权力虽然看不见,摸不著,但是也成为人类心向往之,拼命去追求的目的。同时,也发明了一连串象徵权力的器物,像帝皇手中的权杖和印玺,像龙头靴帮上镶有金龙的匕首。

在那老首身后,又是同样的三个精壮汉子,六个人前后保护著那个老著。尽管江边的地形使他们无法保持固有的队形,但不论江边石块的布排如何不规则,他们六个人都能巧妙地把老者拱围在中心。

这是他们的职责,他们是龙头的近身保镳,要是龙头有了什么不测,他们也绝无颜面再苟活于世。

龙头的腰际,在深紫色缎子面,上好的紫羔里子的皮袄,随著他急速地走动而掀起时,可以看到一枝乌黑漆亮的鎗,鎗柄上同样是深紫色的穗子,飘动著,看来十分轻柔。

但是看到这柄鎗的人,自然都知道这种鎗的威力。

这种鎗械,是当时人类致力于杀人武器的发明和制造过程中的杰作,是轻型杀人武器中最有效的一种,它首先由德国人制造出来,迅即流传世界各地。

它有著特殊的性能──可以扳一下鎗机,只射出一颗子弹,也可以推动一个掣钮,使扳动一下鎗械之后,把膛内的一梭二十发子弹,在极短的时间中,一下子发射出来。所以,它的名字,叫作“快慢机”。

它通常又有一个木制的枪盒,可以把枪柄部份接驳到枪盒上,利用枪盒靠在肩下,使得更能射中射击的目标,所以,它又有一个名称,叫“驳壳枪”。

鎗法好,而惯于将之随身携带之人,大多数嫌那个木盒太重而不够灵活,所以将之弃而不用,他们又给了这种枪一个十分威武的名字:“盒子炮”。

龙头腰际所挂的,就是一枝真正德国造的盒子炮。几乎同样的盒子炮,在子字堂堂主的腰际,也有著一枝。子字堂堂主跟在后面,而走在最后的,就是那个有著一副娃娃脸的“金字来”(假定他就是传奇人物张拾来)。

张拾来一样在赶著路,他有点神思不属,不时,会在口角无缘无故泛起一个笑容,又不时,会在眉心之间深深地打著结。

天色相当灰暗阴沉,看不出是上午还是下午,在阴暗的天色之下,翻腾著的江水溅起的水花,看来有一种异样的洁白。

九个人中没有人出声,只有子字堂堂主不时向张拾来投以一个眼色,张拾来虽然心神不属,可是也总能及时表示知道,同时回以眼色,表示自己并没有忘了在适当的时候,发动密谋要进行的事。

由于知道会有事发生,所以气氛相当紧张,而且镜头的角度也变化多端,一下子在前面,一下子在后面,一下子又在侧边,变换快速。

(白老大沉声道:“这一段江段已经离开神牙台很远,我都未曾到过,你们看,沿途多么荒凉,像是亘古以来都没有人迹的样子。”)

(我叹了一声:“实地拍摄的。”)

(白素道:“我早已肯定了这一点。”)

这时,一行人在翻过了一堆崎岖的怪石之后,面前出现的是一个江湾,江湾相当平坦,全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在石缝中长著一簇又一簇的芦苇,比人还高,有的疏落,有的十分茂密,过了江湾,前面又是一堆接一堆更高的石块。

(白老大失声道:“要动手的话,这里是最理想的地点了。”)

(他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看到的情形已经有了变化,白老大估中了。)

先是张拾来陡然加快了脚步,张拾来和那六个保镳不一样,他的刀一直握在手中,只不过刀上套著深蓝色的布套。他一加快脚步,迅速越过了子字堂堂主,接近在龙头后面的三个保镳。

那三个保镳,看来立时察觉到了身后传来的迅疾的脚步声太特异了,陡然身子在相当快疾的前进中没有停止就疾旋过身来。

他们已经够警觉的了,但是毕竟是在最后的一刹间,才知道了有异样,并且,在最重要的一霎之间,他们还无法判断他们感到的异样,是一个致命的危机──这种失误,就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张拾来不等他们全转过身来,蓄满了全身的劲道,陡然发挥,足尖地鹅卵石上一弹,整个人像是燕子般轻巧,向前掠了出去,手臂挥动,刀上的布套飞开,刀光闪耀,紧密无比的“刷刷刷”三下响,他已掠过了那三个保镳,到了龙头的背后。

那三个保镳,急速转过身子来的动作并没有停止,仍然继续了下去,而且得以完成。

当他们完成了转身的动作之际,他们自然变得面对著子字堂堂主了。他们只看到子字堂堂主一面在急促赶向前,一面已伸手将腰际的盒子炮握在手中,并且立即作出了要射击的姿势。

也就在那时候,那三个人多半已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还想转回身子去,但是,在他们有脖子上,先是出现了一股血线,接著首先是他们的眼睛,眼白陡然成了一片血红色。

这时,他们一定已经看不到什么了,而在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内,他们脖子上鲜血大量涌出,血浓稠得像是浆一样,而且,他们的头,也可怕地向著一边侧倒了下去。

他们头部的侧倒,并不是由于他们头骨弯曲的动作,他们的脖子还是直的,可是头却侧倒向一边──张拾来疾逾闪电的三刀,已将他们的头骨削断,断得恰如其分,不曾浪费一点气力和一点时间,颈际被利刃剖开的部分,就到头骨断开为止,所以,他们的头只是向重心不稳的那一边侧倒下去,而不是滑跌落地。

他们的头向旁一侧,颈际的伤口扩大,血如同泉水一样喷出来,喷出来的血泉足有碗口粗细,可不是么,早就有人叫过:“头砍了,不过碗大的一个疤。”

和这三个人的死亡同时发生的,还有著其他许多事,简直看得人屏气静息,目为之眩,神为之夺,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就像是也在那险恶的江滩上,直接参加了密谋的实行一样。

子字堂堂主显然对张拾来的刀法,有著极度的信心,当那三个人在中了刀之后,仍然转过身来之际,在极短的时间之中,根本看不出他们的身上有著什么损伤。可是子字堂堂主已绝对肯定地可以知道:张拾来一出刀,这三个人必定无一幸免。所以,他连看也不向那三个人看一眼,就在那三个人身边掠过,而他在张拾来一掠向前之际,已经把盒子炮抓在手中。

那时,张拾来早已到了龙头的身后。

一个人能够当上哥老会派在金沙江畔的龙头,不消说,他的一生之中,不知道曾经过多少大风大浪,而在大风大浪之中能够活下来,保持著他如今至高的地位,自然一定也有他过人的本领──求生的本领。

自他身后传来的急促的脚步声,张拾来手中利刃挥动的声音,已经全然可以令得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并没有学那三个保镳一样转身来,而是突然之间,右腿向后一踢。

他那一踢的姿态,真是漂亮俐落到了极致,踢起的只是小腿,小腿踢出,弯到了脚底向上的程度。

(我和白老大异口同声叫了出来:“好!”)

小腿一踢,插在他靴帮子上的那柄匕首,倏然飞起。

那一定是他毕生功力所聚,千万次锻练而成的功夫,匕首一飞了起来,一首晶光便疾射向后,迎著疾窜过来的张拾来,像是匕首上长著眼睛一样,直射张拾来的心口。

张拾来手臂向下一沉,本来扬起,已向前劈出的利刃,跟著向下沉了一沉,一下“铮”然悠扬响亮的金铁交鸣之声过去,匕首立时斜刺里飞了出去,落进了湍急奔流的江水之中。

而张拾来手中的利刀,也在这时,带著长虹一般的晶光,扬了起来。

然而,龙头所需的,就是那十分之一秒的阻挡,那十分之一秒的时间,已使他能够一探手,握住了击在腰际的盒子炮。

如果──如果──他带著的那柄盒子炮,不是系在腰间,而是一直握在手中的话,那么他便不需要这十分之一秒了。

可是他却不是那样,所以需要那十分之一秒的时间,把盒子炮攫在手中。

十分之一秒,对任何人的一生,都是微不足道的一个时间,在正常的情形之下,没有人会去注意十分之一秒的时间的。

虽然,在剧烈的争斗中,十分之一秒,却极其重要,代表著胜利或失败,荣誉或蒙羞。例如一百公尺的短跑,维持在十秒整的纪录上相当长一个时期,以致有人认为人的体能,已无法突破十秒这一极限了。

可是,九秒九的记录终于出现,就是那十分之一秒使人知道,人的体能是几乎可以作无穷无尽,没有止境的发挥的。

而在这时,十分之一秒的意义更是重大,代表了死和生的界限。

龙头攫枪的动作再快,毕竟也花了他十分之一秒的时间,于是,就在这十分之一秒内,一切该发生的都已发生了,刀光与血光并闪,龙头的手才一攫枪在手,张拾来的刀,已在这十分之一秒内砍倒,血光迸现,龙头的右臂,齐肩被砍下。

龙头一定是准备一攫枪在手,立即射击的,所以,当他的手臂脱离了肩头,虽然万有引力在地面上两物体之间的作用力极小,但是牛顿的开普勒定律的公式,还是在起著作用,所以,离开了肩头的手臂,绝无例外地向著地面跌落下来。

然而,在手臂还未曾跌落在鹅卵石上时,手指还是扳下了枪机,一梭子弹迸射而出。

于是,看到的景象,真是奇诡莫名,一条断臂,断口处喷著血,手中扳著枪,手指居然弯曲,触动了机枪,子弹呼啸而出,枪口冒著火苗,这已经够令人吃惊的了,再加上牛顿第三运动定律的作用:作用等于反作用,不论是什么枪械,在发射的时候,都有一定的反挫力。

若是手臂还留在肩头上连结著,人体的肌肉所产生的力量,可以抵销这种反挫力,可是这时,手臂却已经离开了人体。

再由于手臂离开人体之后,虽然手指还及时勾动了枪机,但是重力作用已使得枪口向下,射出的子弹全都落在鹅卵石上,而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且在同一直线之上,所以,断臂在反挫力的作用之下,一下又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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