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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生存日记-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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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穿着龙袍。那玄色的龙袍,张牙舞爪的金龙图案,仿佛是某种可怕的符咒,具有着黑暗,嗜血,隐秘,又无边的力量,让人不敢靠近。年轻的皇帝刚强无畏,好像真的要化成真龙了。
  “中常侍呢?”他说:“让他来见朕,朕要亲手杀了他,为我母亲报仇。”
  他杀死了一个上前的敌人,剑捅进对方的腹部,连着肠肚一起拉了出来。温热的血和脏器温暖潺潺地流出。
  他脸色雪白,敌视的目光睥睨着众人:“下一个是谁?”
  贾周应声而上,将剑捅进了他的腹部。
  下一个是他自己了。
  他好像一片风中的落叶似的,颤抖了一下,又颤抖了一下。
  他眼睛不肯闭上,目光直勾勾地望着天际那盏白色的月亮。
  冰雪一样颜色的月亮,像一艘小船,在朦胧的云雾中穿行着,好像航行在波涛起伏的海上。美丽。他也不知到为什么会一直盯着它。那是他一生中最后看到的影像,活的,自然的影像,他舍不得让它消失。他盯着那盏月亮,希望生命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不要离去。他用力地睁着眼睛,直到鲜血控制不住地从口中涌出来。意识渐渐飘散。
  他终于还是倒下去了。
  临死了,他也不知道该惦念谁。这世上没有人让他惦念的,他这样年轻,又无妻又无儿,又没有经历过爱情。
  真是没有什么可惦念的,他含了血低声道:“母亲……”

  第33章 登基

  宗爱这才是乱了方寸了。
  一切都是突然发生,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控制。眼下的情景,他突然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拓拔余死了,这一夜生死博弈的大戏才像是拉开了序幕。
  独孤尼一身重甲,提着剑,急慌慌上前来,道:“我刚接到皇上的手诏,中常侍大人,发生了何事?”
  宗爱脸色煞白。
  独孤尼作为禁军将领典兵,官位不大,但位置重要,拓拔叡拉拢他,不过他跟拓拔叡并不亲近,跟拓拔余也不亲近,倒是挺听自己的话,从来没有违抗过命令,宗爱便认为他是自己人。
  独孤尼已经得知了消息,带兵前来护驾,宗爱杀不了他,也无法隐瞒。宗爱命禁卫军留在原地,将独孤尼单独召进密室,将拓拔余的死讯告诉他。
  独孤尼已经看见行宫外的尸首,怎会不知道发生什么?拓拔余死了,是宗爱杀的,只是皇帝已死,六军无主,他只是个将领,没有人下命令,他不敢贸然做决策,只能先听宗爱怎么打算。
  宗爱说拓拔余死了,他反应迅速,立刻做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啊!”
  “那现在怎么办?”
  宗爱道:“现在只能另立新君。”
  独孤尼赞同,道:“只有这个办法了,而今之计,只有让皇孙回宫。”
  虽然皇孙年纪小,难以得到大臣们众口一致的服从,但是眼下没有比皇孙更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拓拔余继位,已经让朝廷许多人不满,而今拓拔余再死了,朝廷必会生大乱。只有让皇孙回宫,九鼎归位,才能打消朝臣的异心。
  这个道理,宗爱怎会不懂?但是他又怎敢听?
  宗爱惊道:“你怎么这么糊涂,皇孙登基,难道会忘了咱们的罪过吗?”
  独孤尼道:“那你想立谁?”
  宗爱道:“眼下只有等回宫,再从诸皇子中挑一个有才能的继位了。”
  独孤尼心沉了一沉。他知道宗爱的态度是无可商议,也没有再同他争辩了,只是假装赞同道:“中常侍大人说的有理,我替中常侍去寻人。”
  独孤尼出了密室,他感觉这事情严重了,很可能要生变。
  太武一死,南安王登基,朝廷内外已经是暗流汹涌,磨刀霍霍,多少人野心勃勃地盯着那个皇位,现在宗爱又杀了南安王。凭他宗爱的力量,能控制住眼下这个局面吗?皇帝一死,新君名不正言不顺,一旦发生变乱,不只他宗爱,恐怕连自己的性命都要保不住了!
  他不敢慢,回到营中,将这件事暗告殿中尚书源贺,两人商议对策。南部尚书陆丽时也在营中,源贺、独孤尼问陆丽道:“宗爱先立南安王,现在又杀了他,又不肯迎奉皇孙,以顺人心,恐怕要招来大祸,现在咱们该怎么办?”
  陆丽提议说:“而今之计,只有密奉皇孙。”三人既合,遂定下大计。源贺与尚书长孙渴候严兵守卫,独孤尼和陆丽即刻往寺中,迎皇孙还宫。
  拓拔叡正在睡梦中,看到火光,听到外面马蹄声,顾不得穿衣,匆匆下床去,拔开门栓,查看寺中情况。就看见一队人马,独孤尼和陆丽在前,看到他,迅速下马,穿过人行,上前跪拜:“皇上驾崩,臣等奉命来迎皇孙回宫。”
  拓拔叡惊魂未定,单薄的衣衫遮着瘦削的身体在寒风中发抖,惊道:“你们奉谁的命?”
  陆丽来不及解释许多,怕耽误时间,直接上前来一把抱住他,扛着上了马。陆丽和独孤尼兵分两路,陆丽骑马带拓拔叡回宫,独孤尼驰马还行宫。
  宗爱同他的亲信们在宫殿里商议对策,商议不出个结果来。将领们早已经炸了窝了,聚在营中议论纷纷。皇帝死了,被宗爱杀了。这个消息已经在营中传开了,众将士们全都提心吊胆。他们素来是支持宗爱的,可是眼下都感到了害怕,如果继续支持宗爱,一定会失败,可是如果不支持宗爱,宗爱死了,他们也是同党,也要人头落地。众人喧哗扰攘,禁卫军已经要哗变了。独孤尼纵马驰入营,高举着火把,驾着马来回奔驰,高声叫道:“宗爱杀南安王,大逆不道!皇孙已登大位,有诏,宿卫之士皆可还宫!尔等即刻随我还宫,迎接新君登位!”
  众人慌乱之中,听到这一命令,全都卸下重负,高呼:“吾皇万岁!”
  众将士山呼:“万岁!万岁!万岁!”
  源贺,长孙渴候入殿,擒得宗爱、贾周等宦党,随即勒兵还宫。
  拓拔叡糊里糊涂地被提上马,马背上,才听陆丽说了发生的事,然而还是有些回不过神来。到了宫门外,陆丽请他下了马入宫,夜召文武百官升朝。
  稍后片刻,独孤尼,源贺,长孙渴候执了宗爱,带领禁卫军来见。拓拔叡看着眼前拥从的将士,脑子里是有点明白过来了。眼下不是做梦,是真的。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说话,必须要对这群将领表态了。他咽了咽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和,他高声道:“今日除灭乱党,诸位有功于社稷,你们都是朕的忠臣,朕会奖赏你们。”
  众将士高呼:“万岁!万岁!万岁!”
  源贺等又押着宗爱,贾周等人上前来。宗爱头发花白,满脸血污,已经被打的不成人形了,手上绑着绳子,死狗一样跪倒在地上,贾周等人也是浑身狼狈。源贺等人将乱党按在地上,也在等拓拔叡下令。拓拔叡道:“宗爱弑君乱政,其罪滔天,朕令,就地处斩!”
  众人又高呼:“万岁!万岁!万岁!”
  即刻将宗爱等人推下去斩了,不一会儿,提了血淋淋的人头上来,给拓拔叡检阅。拓拔叡看了一眼,道:“这等逆贼,死有余辜,拿去喂了狗吧。”
  众将士山呼万岁,拓拔叡站在高台上,下令道:“诸将士听令,随朕还宫!”
  常氏和冯凭稍后一步进了宫,拓拔叡到了太华殿的偏殿,很快也看到她们了。常氏急奔着向他走过来,哭着抱住了,她心情激动,哭个不停。冯凭满脸笑,高兴的不得了。女官捧来冕服,礼冠,拓拔叡脱去身上的粗衣麻服,泡进热水里,两个宫女拉着胳膊给他洗澡,洗完捞出来,细绢布擦干身上的水。
  他站在屏风后伸展着手,由女官穿衣,换上雪白的细纱中单。雪白的中单一直穿了三层,腰围了朱红色纁裳,系上白罗大带。十二纹章的玄衣绣龙袍,六彩的大绶和小绶,黄蔽膝,赤舄。
  他坐在镜前,常氏替他梳头,束发。几个女官在背后。常氏站在他身侧,看着镜中人,辉煌的蜡烛光芒照着他的脸,日月在他肩上火红的燃烧,金色的龙爪在他袖上飞舞。
  冯凭看着眼前人,有种奇妙又复杂的心境。他是皇帝了。她不敢相信她真的有一天会站在皇帝身边呢。
  他的龙袍这样威严,好像在他肌肤上铸就了一副柔软绵密,水火不侵的盔甲,她突然都有点不敢碰他了。
  皇帝,这个称谓多么严肃。
  常氏梳好头,捧了冕冠给他戴上,五彩的丝线穿着五彩的圆珠,冕旒密密的悬在他面前。他的目光就在重帘的遮挡下变得时隐时现,晦暗不明了。常氏跪坐着,替他系上朱缨。
  穿戴好了,离早朝还有一会。
  拓拔叡表面上平静,其实他心跳的非常快,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他一直强忍着不开口,保持着僵硬的表情,他怕他说话,牙齿会颤抖。他是皇孙,继位本来是顺理成章,此时却好像是天降下来的似的。
  他一边握着常氏的手,一边握着冯凭的手。常氏命令其他宫人都退下,抚着他肩膀安慰。拓拔叡手不住地发抖,说:“怎么办,朕没参加过朝会,待会上了朝要说不出话来了。”
  常氏笑道:“皇上不要怕,就像方才那样。皇上方才在宫外,对着禁卫军的将士们,不是表现的很好吗?”
  拓拔叡道:“朕有些害怕。”
  常氏道:“皇上不用害怕,朝中有的是忠臣,他们会保护皇上的。”
  冯凭给他握着手,却有点羞涩起来,羞涩中还有小小的欢喜。她不太说话,就听常氏和拓拔叡说。很快,又内官来见,请皇上入朝,拓拔叡站了起来,在宦官的拥从下往大殿去。
  常氏和冯凭也站了起来,目送拓拔叡出去。拓拔叡行到那殿门处,忽又有所思,回过头来,留了一步。
  常氏注视着他,道:“皇上登基,会怎么对待与他共患难的奴仆呢?”
  拓拔叡顿了顿:“如生母。”
  常氏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如释重负,拓拔叡也微微笑了一笑。常氏低头,看了一眼被她拉在手上的冯凭。
  “这个人呢?”
  拓拔叡看向冯凭,没笑,神情很认真,低声柔缓地说:“朕已对她许过誓。”

  第34章 郁久闾

  皇帝的寝宫,西宫太华殿,短短一年之内,已经住过三位君主了。
  三天之内,宫殿里里外外已经重新翻修过一通,柱子重新上了油漆,各种装饰陈设更换过。除了那张金丝楠木的大榻,还有那方黑漆漆的乌木枕。
  拓拔叡记得,他小的时候,被祖父召到太华殿,经常就是在这张大榻前,听祖父训话。那时候他总感觉这宫殿无比威严,到处都弥漫着权力的味道,连太监宫女都跟精怪似的。现在看起来,却是空荡荡很冷清,少了点威慑力。
  可能是地位不同。
  他是个年轻的皇帝。坐在朝堂上往下看,随便哪个大臣都比他年纪大,智慧深,相比起这些混迹朝堂多年,资历深厚的大臣,他的确是太年轻了。不像他祖父,只要坐在那里,就能让下面的人胆战心惊。眼睛稍微一瞥,就能把人的心思看穿。他现在只能坐在龙椅上听大臣们说,遇到事,也只能听从别人的意见。比如陆丽,独孤尼,长孙渴候。
  这几位大臣是他比较信任的,因为扶他登基的,主要是这几个人。
  人太多了,太复杂了,他可能只知道名字,大概的听过。臣子们在下面说话,他很多不认识的人,很多不了解的情况,也无法亲眼去看,也拿不准这些人说的是真是假,怀的是什么目的。
  拓拔叡一向是很自信的,然而初登皇位,也还是感觉有点挫败。他时常会在龙椅上听下面说话,听大臣吵架,听的头大如斗,完全不知道怎么决策。
  自信受到了侮辱。
  只有下了朝,回到太华殿,他才能勉强清净清净。他将陆丽,独孤尼,长孙渴候等人召到太华殿,私下询问这几位亲信大臣对朝事的看法,勉强能得出一点想法,理出一点头绪来。
  太华殿是皇宫的主殿,作为皇帝的寝宫,还有召见臣下的地方。殿中的宫人,几乎都是从原来金华宫带来的,苏叱罗,李延春等人,冯凭和常氏也住在这里。这是拓拔叡登基的第四天,朝中的乱局正在愈演愈烈。这是意料之中的,太武帝死后,朝野上下各怀异心,有宗爱这样野心图谋的不在少数。
  每天,都有无数的奏章,告密,不是这个谋反,就是那里叛乱。谋反,抓,杀,叛乱,镇压,实在镇压不了,也只能暂时随他去,只要不是有太大威胁的。他现在最重要的是巩固自己的皇位,顾不了那么多。每天御案上都有无数的名单要他勾决,一朝天子一朝臣,清算旧账不只是他的需要,也是朝臣们的意图。原先支持宗爱的,该杀的杀,该砍的砍,该贬的贬,该罢的罢,给功臣们腾位置。功臣们为了官位也要彼此争斗,打的头破血流。总会争斗出个结果的,谁登台入府,谁沦为阶下囚,结果以奏章,诏令的形式送到他手里,他只负责审阅,肯定事实。他感觉自己成了个判官,执个红笔,拿个生死簿。他用笔在那名字上画一个杠,这人就没了。时不时跳出几个让他熟悉的名字,昨天还是他的忠臣升了官,今天就谋反了,他也没有感情地,轻轻画上一杠。
  特殊时期,不用等到秋后,明日就可推去东华门外砍了。刑台上的血就没干过,刽子手的刀都砍的卷了刃。
  他看不到,也无感情。
  天气非常寒冷,宫殿四角各摆了一只铜铸的火炉,炉中熊熊燃着上好的金丝银炭,一点烟也无。拓拔叡坐在榻上,身穿着簇新的素色绣龙锦袍,雪白的缎袜,长靴,他从桌案上端起一盏泡好的,热腾腾的沉香片,饮了一口。
  尽管是冬天,不过室内温暖,他衣服很薄,素锦袍的绣领口露出一段白皙如玉的脖颈,非常鲜,非常嫩。脖子连接着脸,他长得特别好,凡是露在外面的地方,脖子,脸,手,都非常白。一看就是那种常年养尊处优的相貌。
  茶水的热气氤氲在他脸上,模糊的有点看不清表情。
  下朝了,政务不会停止,而是转移到太华殿。他坐在大榻中央,常氏穿着素服,坐在他身侧,陆丽等几位大臣在下方交头接耳,讨论着事宜,时不时将讨论的结果询问他。拓拔叡就坐在那那,手捧着香片,边喝边听,或者赞同点头:“有理。”“准了。”“就这样办吧。”或者反问:“没有别的意见了吗?”
  中书的官员在侧,讨论确定了的,便记下来,准备会议结束之后拟旨,皇帝有疑问的,大臣们继续讨论,直到拿出皇帝满意的对策。
  拓拔叡让常氏在侧,因为即使是陆丽这样的大臣,他也是不能完全信任的,常氏有时候也能给他一点意见。他是皇帝,对每一件事,不能亲眼得见,就只能多方的听从意见,再做决定。
  给死人定调,这是现在当务之急,必须要做的。
  拓拔余已经死了。
  虽然他事实上做过几个月皇帝,但是他是绝不能以皇帝名义入葬的。
  他要是合法皇帝,拓拔叡就成了篡位了,这是绝不可以的,所以拓拔余不合法。不过鉴于他是被宗爱所杀,所以还是恢复他南安王的名号,以宗王的名义下葬。
  大臣们赞同,拓拔叡也无异议。
  冯凭站在拓拔叡身侧,听到他们讨论南安王的谥号,感觉特别奇怪。
  她知道南安王死了,但是到现在也没有看到他的尸首,她总感觉这死亡轻飘飘的,不太真实。她还记得她曾经坐在他的马前,背上还能感觉到他的温度,手上仿佛还能回想那个少年拉着她手的触感,但是这个人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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