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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101107-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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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无碍。她让晓鸥想到,阴界相对阳界的万物存在,或许各自被不同的化学属性或物理密度所局限,只能知觉彼此而无法相互沟通。晓鸥能够想象,这类女孩即便被男人捡起,带回家或者酒店房间,她们的孤独也是不能被逾越的。她们从五湖四海聚到这里,没有家,孤独是她们的私密空间,她们不可能让你进入她们的孤独,那里面存放着她们最后的尊严。
晓鸥不知道这个女孩的出现和史奇澜有没有关系。老史每年在妈阁花去三分之一时间,也许他在妈阁暗暗生了曲折黑暗的根。也许他向这女孩呼救了?室内没有电话,老史的手机被晓鸥缴了械。公寓楼上的居民视这种女孩为公害,她们的出现会降低房价。因此她不可能是长时间在楼里飘游,而偶然发现老史被囚在1508室里的。晓鸥掏出公寓大门钥匙,打开锁。这把锁要了晓鸥好价钱,因此开锁公司都打不开。关上门,她听见女孩的高跟鞋从门口踏过,下楼去了。
进了客厅,就看见老史腿盘双莲花,眼皮微闭,面带一丝永恒的微笑。这是干吗?要圆寂吗?晓鸥走到各屋去开窗,她不愿释放了固体的老史出去之后她房里还留着一个气体的老史。烟气、酒气,各顿饭菜和他绝食的气味形成一个扑鼻涨脑的老史。老史真的成了一块不愈合的溃烂,晓鸥都感到丝丝作痛。她来到老史面前。
“老史,我说你听着。关你不是要罚你,是要你好好地回到陈小小身边去。陈小小要是八天之前来,我八天之前就让你出去了。”
【第四卷:东方男人身上都流有赌性】妈阁是座城第九章(2)
老史的双莲花盘得圆圆满满,难为他四十九岁的筋骨。他现在这么高深,无法接晓鸥的话。晓鸥抱着小臂等了一会。他微微动了动,好几节关节炸起小鞭。
“陈小小明天上午乘澳航的航班到。”
老史刚才是很静的,这话让他更静了。
“你老婆来之前,你看着办;吃呢,还是不吃;要不要洗洗,换换,随你便。”
什么陈小小被你老史害死了之类的话她不说了。她没有婆婆妈妈的资格和义务。她只有一句话,不说出来老史也听得见:回北京去恢复工厂,早点还我的钱。
晓鸥进了浴室。马桶边缘全是深黄色的点滴,你在人尿干涸后才发现它的稠厚度。有的直接变成了化肥。老史是个要体面的人,这种做法无非是作践晓鸥:当牲口关他,他就把此地当牲口圈。他这么做还有男人对女人的一层意识:那带有猥亵的意思,也是一种占有和蹂躏。雄性怎样圈他的领地呢?就这样圈。
一个人在变成赌徒前后真是不同。晓鸥用马桶刷使劲刷洗点点滴滴的深黄色。它们不仅冲鼻而且蜇眼,她的眼睛在不可视的催泪弹烟幕中眯起来。按一下冲水栓,她听着自己的屈辱轰然奔泻。或许老史在浴室外的厅里也听见那奔泻的激越,咳嗽了一声。
晓鸥回到他面前。他已经不是刚才那副圆寂的模样了:四肢和身体突然失去了柔韧度,脖子尤其僵硬,两只放在双盘莲座膝部的手似乎在强忍一个冲动?什么冲动?要去狠搔一片奇痒的冲动。他可当作观赏物的那双秀手应是掌心朝上,拇指和中指若虚若实地捏拢,跟其他手指组成欲放欲合的两朵兰花,可眼下这两只手令晓鸥不敢看,一看便疑惑它们刚做了什么勾当回来,很硬很累地摆着。
她又说了几句必须的话。窗子请一定关好。绝不要在屋里抽烟,要抽到阳台上抽。上厕所注意卫生。每句话的字里行间,她都听见一种类似稀粥开锅的响声,咕嘟得要出来了。老史的肠胃没出息但很诚实,饿了就叫饿。饿得胃液开锅,老史还在矫情,摆出这么有境界的绝食姿态。晓鸥对他的满腔恶心和愤怒都没了,要笑出来。故事和人物由悲惨转为荒诞。
阿专来短信了,说十五个赌客里出息了一个来,用三千赢了五万!他现在在代她款待这帮客人。她走进原先母亲的卧室,给阿专回电话。刚要拨出去,老猫打了进来,谢谢晓鸥送给他分吃的货。意思是他看见手机里银行账户收到了黑钱庄汇入的款项——段总的还款。段总是楷模赌徒,是还款先进分子,老猫、阿乐热烈欢迎段总多多来妈阁,多多益善。晓鸥一面接电话,一面把地板上的烟灰往外擦,渐渐擦到门口,瞥见史奇澜赤裸的右脚拇指微微动弹,偷听电话脚拇指当成天线了。
【第四卷:东方男人身上都流有赌性】妈阁是座城第九章(3)
阿专接着又在手机短信上汇报了那个有前途的赌徒,说晓鸥必须去看看。万一是可以被发展提拔的对象呢!晓鸥知道,东方男人身上都流有赌性,但谁血管里的赌性能被发酵起来,扩展到全身,那是要有慧眼去识别的。梅晓鸥明白她有这份先知,能辨识一个藏在体面的人深处的赌棍。是她祖先梅大榕把这双眼给她的,深知自己血缘渊源存在过痼疾的人因为生怕痼疾重发而生出一种警觉,这是一种防止自己种族染病灭绝的直觉,是它给了晓鸥好眼光去辨认有发展前途的赌客。
【第四卷:东方男人身上都流有赌性】妈阁是座城第十章(1)
晓鸥记得这个人,所以上去就投给他一个惊喜笑容,恭喜好运的笑容。这个人姓庞,四十二岁,一个省级城市的市计量局局长。他圆圆的眼睛,鼻头也是圆的,身体和头部像两个人,身体细瘦,头和脸圆胖,应该做不出太心狠手辣的事,但押注却很果决。
休息的时候,晓鸥帮他把赢来的码子兑了现。一共八万三。庞局长快乐得像个儿童。说明天给老婆买双好皮鞋。赌团里五个女成员都说要帮他参谋。晓鸥激将他,来妈阁一次才给老婆买双鞋呀?首饰呢?女人们都说,换了自己,也是要首饰不要鞋,鞋才几个钱一双?赢了八万三才买一双鞋?
那就听大伙的,买首饰,庞局长好脾气,笑呵呵的,天下除了贯彻上级政策,做好局里工作,什么事是大事?可八万三港币买不了多精彩的首饰,晓鸥说。就它吧!局长说,瞧中国国民富裕的,不仅有商品房住还戴首饰!其实他老婆再三嘱托是要买双好皮鞋,牌子都写给他了。再玩两把,首饰和鞋兼得!同伴哄他。不玩了!不玩喽!?
走过晓鸥身边,晓鸥递给他一张名片。就在那一递一接之间,秘密内容滋生了:以后再来。当着这么多同机关的下级是不方便玩的。一定抽空再来,这不就认识了梅小姐吗?一回生二回熟。名片是放出去的长线。有那赌徒种的自然在将来循着长线回来。庞局长在不远处把晓鸥的名片仔细看着,其实刚出海关她就给了每人名片,而此刻名片上的名字才被他真正看进眼睛,被他的记忆登记下来。他被刚才的赢局激活了赌性,此刻梅晓鸥三个字个个都活了。
这是个轻松的夜晚,向十五个尽了玩兴的人道了晚安之后,她自己驾车回家。阿专也很累了,她叮嘱他一定要乘的士回家。阿专说他的外套丢在晓鸥的公寓,该取回去让女朋友洗。晓鸥要他别为她省钱,一定要乘的士。
回到家儿子居然没睡。这个时分母子团聚十分难得,她就不说“游戏机玩太多”的话来扫儿子和自己的兴了。她觉得饿,在厨房拿了一包速食面泡到碗里。儿子闻到那股假惺惺的鲜味马上要求母亲分他半碗。十一岁的孩子是这类速食的牺牲品,工业配方的滋味把他的味觉养得简单而粗暴,拒绝接受自然和微妙的味道,一切东西不达到人工的鲜度和浓度都是没有滋味。
她和儿子热乎乎地分食一包六块八毛钱的面条。儿子对于跟母亲一块犯规——迟上床,吃速食面——而受宠若惊。这就值了,假如吃工业化滋味的速食面能深化母子感情,那就好好地吃吧。儿子十一岁的脸蛋由白而红,卢晋桐的鼻子长在梅晓鸥的两只眼睛下,再往下是卢晋桐姐姐的嘴,略薄的嘴唇显得敏感而苦相,往里扒拉那些弯弯曲曲的速食面条时苦相显著了。
晓鸥和儿子在他的床边道别。一年中跟儿子道晚安的夜晚数得出来。手机上出现了老猫的短信息,问她这会有没有空,他请她消夜。老猫把她当作一条鲜鱼惦记,对她一直是馋的。一个女人在妈阁这样的地方混,没几只老猫也不行。她知道做一条鱼她不犯腥是不可能的,但腥得抽象一点,让老猫远淡地馋着她,像人类馋着某种美丽空虚的情感,馋着她的同时警戒其他猫向她伸爪子,这才高明。因此她变得机智顽强,对付老猫的办法是转过来让老猫对付她。老猫请她消夜,她就说马桶往上泛味,你先来帮我修一修嘛!假如他说,操他的,你这女人怎么这么多事?!她会说:帮我修了马桶我就跟你有事。她的泼皮、不雅,或稚不可耐都超出老猫这种男人的心理准备,每次都成功地把男女之间恰好对上的“劲儿”给错过去了。老猫始终不明白他跟晓鸥是熟识过头了,还是基本处在对峙状态。
老猫就属于那种可以为晓鸥杀人但做不了她朋友的男人。
手机的另一条线有人打电话进来。借口来了,晓鸥不容分说地跟老猫告别:拜拜,早点睡,不许出去杀人抢劫啊!晓鸥自家妹妹似的玩笑会让不甘心的老猫舒服,她的专横口气让老猫感到她和他原来很亲。
【第四卷:东方男人身上都流有赌性】妈阁是座城第十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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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是阿专打来的,又急又怕,晓鸥几乎听不清他叫唤什么。他是在室外人群中,这是没错的,背景还有电喇叭的叫喊。
“?史总从楼上跳下来?”
晓鸥听清了,心脏蓦地胀大,把她整个腔膛堵满。
“史总从阳台翻出来?”
电喇叭的声音盖过了阿专。晓鸥抓起衣服就往睡裙上套。手机忘了挂,一个飞快扩大的人群都在里面吵闹。
晓鸥拿着手机跑出家门,跑进车库。史奇澜瞬间成全了自己做了梅大榕。晚上见他时她居然没看出那份志向。她脑子里清清楚楚是打坐的老史,当时她以为那是他演出的滑稽戏。她握在方向盘上的双手到一半路程还没知觉。
此刻往老史身边奔是愚蠢的。警察张开罗网在打捞逼老史跳楼的人。而掉头逃开也是愚蠢的:没罪过你逃什么?他家门口排着一个逼债的长队,他都那么经逼,不耽误吃不耽误睡不耽误到妈阁来,用给人参谋指点挣来的小钱险些搏下一百万,怎么突然就不经事了,非到她梅晓鸥的地盘上来死?死得要她梅晓鸥好看?!
车刚拐过路口,就看见大人孩子往小区门里奔。晓鸥在小区大门外停泊了车,目标可以小一点。给阿专拨通电话,阿专不接。小区里电喇叭的声音开始对她产生意义。那个妈阁警察经过太多乐极生悲、悲极生乐的人间故事,喊话很像工地上指挥吊车、搬运材料。
“?再往右半米?再高一点?”
只能是指挥搬运尸体。晓鸥站在自己公寓的小区门口。凌晨的风很柔。
【第四卷:东方男人身上都流有赌性】妈阁是座城第十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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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抓住?”电喇叭说。
突然出来一个锐利的旋律。一共用了三个乐句才让晓鸥相认自己手机的铃声。阿专急起来嗓音很尖,他尖着嗓音在手机里抱歉没有听到手机铃声,现场太吵了!她一句话没说,听阿专企图压倒一切吵闹把事情始末告诉她:老史从楼上掉下来不是求死是贪生;他想顺着每个阳台侧面的晾衣架爬下楼,失足坠落,幸好被八楼那家的花架子挡住。
“老史还活着?”
“现在还挂在八楼的架子上!”
晓鸥拿着手机的手垂下来,呜呜地哭了。她要改行。听段总的,改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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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卷:用史奇澜来报复卢晋桐,也报复了自己】妈阁是座城第十一章(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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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小的手指抠进掌心,为一个耳光蕴集更大能量。耳光要打得漂亮,她的个头是不理想的。本来要把晓鸥当情敌打,把丈夫和他的女债主当狗男女打,那是另一种打法,打出一个受害人的悲壮凄美;现在阵线变了,她要打出丈夫的卫士风范。她的丈夫自从欠债以来一直被这个瘦小的母鸡护在翅翼下。
巴掌带起一股风,使不大的空间里气流乱了一下。晓鸥以为她先发制人地把史奇澜到妈阁这些天的劣迹陈述一遍,小小会感念她,至少会谅解她。看来老史不必背后诉苦,陈小小都会把经过看成另一回事:女债主把老史勾到妈阁,瞒着一切亲朋好友,包括死心塌地跟了他二十年的妻子,再把他囚禁到高楼上,就为了一件事:逼债。结论就是老史忍受够了非人的逼迫,从这十五层楼上一跳了之。
梅晓鸥没有去抚摩挨了一击的左腮,似乎不去碰它就把那个耳光否定了。女人打架是最低级的把戏,要把她梅晓鸥卷进去,跟她陈小小做搭档?休想。晓鸥只是在陈小小又一个巴掌上来时才抓起桌上剪花的剪刀。她张开剪刀锋利的嘴,朝着陈小小。她的动作很小,很低调,跟马戏团女演员的打架风格形成文野之分。
老史咂了一下嘴巴,对老婆的保护欲感到难为情却也不无得意。
“陈小小你可以了啊!”老史说。
晓鸥感觉小小辛辣的目光仍然在自己脸上、身上,寻思怎样躲过剪刀继续抽巴掌。马戏团的人和兽都是在热身之后才进入真正竞技状态,陈小小那一巴掌刚让她热身。
老史看出晓鸥态度上的优越,从夜来香旁边站起,大腿和屁股上被铁网扎出的洞眼最多,一站起来疼痛复苏了,他真的像刑讯后的志士,踉跄几步,从后面揪住老婆的衣领。
“我操,你这娘们,杂技团待了十年,一辈子都是爬杆儿顶罐儿的!什么习气?!”
他把小小的衣领当缰绳,勒住一匹小牲口似的勒住她。小小现在发现他走路和动作都出现了疑点,顺着他衣领能看见他胸口贴的两块绷带,步子也是残疾的?这些疑点让她从晓鸥身上走了神,转向老史。她掀起老史的衬衫下摆,何止两处挂彩?一眼看去,老史的肚皮上补丁摞补丁?陈小小完全忘掉了梅晓鸥,转而跟老史厮扭起来。老史除了对付各种硬木有力气,对付其他任何东西包括老婆孩子都没力气,加上他此刻形而上形而下都是遍体鳞伤,更扭不过小小,终于被小小解开裤带,褪下裤腿。小小被一团哽咽堵住气管,一动不动地跪在大大小小的绷带前。丈夫的两条腿何止补丁摞补丁?简直就是她东北老家的女人们用破布裱糊的鞋袼褙。
晓鸥进到母亲曾经的卧室里,关上门。被暴露的残破的老史非常不堪。只扫了一眼,晓鸥就马上躲开了。什么是人渣?把光着下肢的老史用来做注释就精妙之极。晓鸥扫了那一眼,刹那间人渣的符号便蚀进了她的记忆。从来没见过那么孱弱的腿,还满是补缀。她不知是恶心还是心痛。她突然意识到,她一直是略带恶心地在疼爱老史。也许她很不了解自己,以为把卢晋桐从自己生命中切除了,其实没有,她是用老史来补偿她对卢晋桐的无情,老史无形中在延续卢晋桐。她还突然悟到,自己挣起赌场和赌徒的钱,依赖卢晋桐们史奇澜们段凯文们的灾难来发财是在报复,是在以毒攻毒。
【第五卷:用史奇澜来报复卢晋桐,也报复了自己】妈阁是座城第十一章(2)
她没有从实向段凯文交代自己的发家史。她不会向任何人交代。其实没什么不光彩,没什么难以启齿。她在赌场里陪卢晋桐度过那么多时日,她自己对赌场和赌博的熟识到了仇极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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