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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录:虺眼-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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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素清了清嗓子,发出四个字正腔圆的音:“我叫危素。”
  众人都等她接着说,这姑娘长得实在是有些打眼,不得不让人好奇一番。
  五官标致不标致倒是另说,主要是左眼眶下那道黑紫色的胎记……真的是胎记吗?谁家的胎记能长得这么规规整整的,像个什么花纹。
  依旧是赵沿雨大胆地来问话了,尽管声音听上去有些迟疑犹豫:“那个,冒昧问一下,”她指了指自己的左脸颊,“你那是……纹身吗?”
  叶雉抬了抬眼皮子。
  危素迎着众人的目光,坚持自己一贯的答案:“是胎记。”
  众人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七嘴八舌地应着。
  “哦……”
  “好神奇!”
  “原来是这样啊。” 
  演技拙劣,非常刻意。
  接下来场子莫名有些冷了,危素原本也不打算久坐,抿了两小口白酒,身子热乎起来,便慢悠悠地摸回自己房里去了。
  ————————————
  危素没有把灯打开,静静坐在黑暗里,临着窗户,望向不远处,四野垂黑,巴朗山绵延的山脉就像蛰伏的巨兽,随时准备一跃而起吞噬大地。
  “发什么呆?”她的左眼问她。
  “老鬼,你总算出来了。”她答非所问,“之前是怎么回事?”
  “快被冻死了。”
  危素噗嗤一声笑出来,全然不把它的话当真,“哦,那你醒醒,该干活了。”
  “你能不能怜香惜玉一点?”它用粗噶的声音埋怨道。
  “香玉啊,咱们把手头上的活儿干完,我一定好好怜惜你。”
  危素一路坐车上来,基本在睡觉,养足了精神,此刻神采飞扬,浑身充满了干劲。她打开自己那巨大的背包,把上层的衣服全部翻出来堆在床上,从下层掏出蜡烛、线香、圆铜镜和别些个东西,还有一张郭逸珣的照片。
  “叫你买个小木箱装起来,哪天压坏了,要用的时候看你找谁哭。”左眼说。
  “箱子不硌得慌么,再说你钱是天上掉下来的,说买就买啊?”丫今天比往常啰嗦了许多,简直有点没话找话,危素被烦得恨不能打它一下,又考虑到这眼睛是长自己身上的,实在是下不去手。
  确保门窗紧锁之后,危素将镜子摆在桌上,镜前立一只白蜡烛,蜡烛两侧各用小木架子立起一支线香,一切准备就绪——
  她猛一拍大腿:“啊呀,忘了带火柴。”
  “你这记性……”左眼呿了一声。
  危素翻了翻床头柜,里面空无一物,只好打开房门,出去后又小心锁上,急哄哄地往楼下走,跟正在上楼的叶雉擦身而过。
  旅馆锁了正门,楼下大厅里已经没有多少人,剩下的都是些夜猫子,其中不乏醉醺醺的男女,眼波缠绵来缠绵去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原本就互相认识,但至少看上去现在能就地来一发。
  火盆子里的火焰还旺着,把木头烧出哔哔剥剥的声音。
  前台姑娘正打瞌睡,见危素来了,强打精神问:“有事?”
  “有火柴么,”她说,“我要一盒。”
  对方拉开抽屉,翻出一盒火柴递给她,她抽出来看了看里边,又递了回去:“不好意思,不要黑头火柴,要红头的。”
  “真有意思。”姑娘嘀咕道,找了盒红头的。
  危素接过来,道了声谢,转身正要上楼,发现叶雉还站在楼梯上,一双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这边的动静,半边脸陷在黑暗中,有些吓人。
  她心头打了个突,面上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上楼往房间走去。
  没想到在几乎要错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对方突然扼住了她的手腕,沉着嗓子问:“非得要红头?”
  “不关你事。”危素的手腕一转,想挣开他,不料失败了。她在外行走三四年,多少学了些功夫傍身,即便不够扎实,但要是遇上没多少底子的人也已经足够了。这男的要比她想象中难对付。
  叶雉重复了一遍问题。
  “我抽烟,红头火烧得更旺,有问题么。”她狠瞪了他一眼。这话当然是随口胡诌的,她向来不做抽烟这种伤身事。
  叶雉松开了手,语气很笃定:“你有问题。”他警告道:“最好别整出什么幺蛾子,否则我不能放过你。”
  危素差点气乐了,什么叫她有问题?想回敬一句“你算个屁”,又怕惹怒了他会再生枝节,只好咽下那口气,安慰自己大人不记小人过。
  回到房里,危素擦亮火柴,点燃蜡烛和安息香,从布囊里拿出一绺郭逸珣他母亲的头发,放在蜡烛的焰心上。
  头发烧成灰后,没有落在桌上,而是浮在烛焰周围。
  两侧的安息香只有平常线香的一半长,燃烧的速度也比平常线香稍快,那股混着细辛、山柰、莪术等香料的气息越发浓厚,缓缓袅袅地充盈在室内。
  门外的男人背靠着墙壁,鼻翼微微翕动了一下。
  门内的危素浑然不觉,气沉丹田,同时把声音压到最低,不停重复着三个字:“郭逸珣……郭逸珣……”
  名字是连结肉身和魂魄的锁链,也就是连结人间和常世的锁链。活着的人想要寻找已故者,就必须点燃与亡者有关的物品,呼唤亡魂的姓名。
  按理说,应当由亡者的血亲来唤魂,郭逸珣的母亲身体不好,登不来这巴朗山,危素只好拿了她一绺头发。
  可这老半天了,郭逸珣的魂都没啥动静。
  安息香烧完了,两道灰柱完完整整地倒在了桌面上,一道向西,一道向东,蜡烛的焰心爆了一下,郭逸珣母亲的发灰落在了桌面上。
  圆镜黑漆漆的镜面一瞬间像是有水波荡开,快得像是她看走了眼。
  危素愣住了:“没有出现……”
  左眼道:“万一人还没死呢,你这么笃定地唤魂,可不白费力气。”
  她摇头蹙眉道:“在这种地方这种气候,一个小男生,失踪了一个多星期,直升机搜山找不到,警犬找不到……”顿了顿,“他要是还活着,我吞炭三斤。”
  “话不是这么说的,”它语调是一如既往的怪异,“你学过《桃花源记》吗?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
  “打住,你这时候突然拽什么文呐。”
  “一个人,你既找不到他,也唤不出他的魂,那他要么还活着,要么……”
  危素跟它异口同声:“魂飞魄散。”
  一时之间,双方陷入了沉默。
  危素撑着额头说:“如果郭逸珣还活着,我就把他带回去,如果他死了,还特么死得魂飞魄散,我只负责把他尸骨带回去,”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别的我可什么都不管,绝对不管。”
  瞟了一眼桌面,危素伸手把香灰全抹平了,吹到地上,说:“安息香一西一北,还是给咱们留了点线索的。”
  “西北方向,西北,西北……”她嘴里念叨着,突然灵光一闪。
  ——“你不知道么,出了我们旅馆的门,往右边走二十来分钟,注意啊,这段是个上坡路,要小心走,然后再左拐,有个山谷,雪上长了一片桃林,现在正开着花。”
  她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用手指在半空中勾勒着这周围的地图。
  那片莫名其妙火了的雪地桃林,正是在旅馆的西北方向。
  “老鬼,我打算现在去赏花,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你脑子有坑。”
  

  ☆、桃魅(03)

  叶雉的房间在危素斜对面。他回到房里的时候,刘三胖子裹在被子里,紧紧抱着个暖水袋,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他走上去拿指头戳他,边戳边叫:“三胖子,老刘,光头……”
  刘三胖子气得把被子一掀,怒斥道:“干嘛你!叫魂哪!”
  “叫魂的不是我,”叶雉慢悠悠往自个儿床上一坐,“是今天那胎记姑娘。”
  “什么意思,你说明白点儿,”刘三胖子坐起来,盘着腿追问,“就是那个什么……叫什么来着,噢,危素?”
  “对,”他点头,“她刚才在房里唤魂。”
  “哎呦我去!”刘三胖子一拍大腿,“有意思,那她成了吗?”
  “失败了。”叶雉摇头。
  “那这倒不奇了,说不定人家就是胆子肥,一个人玩笔仙呢,这笔仙碟仙的,不也是唤魂的一种吗。”
  “问题是她用了安息香,我闻出来了。我告诉你,这个法子是古法,”叶雉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至少两百年了,现在非常罕见。” 
  刘三胖子略一沉吟,道:“也可能是啥家族秘方一脉相承呢,这不跟你们老叶家是一样样儿的么,有什么好稀奇。”
  叶雉没接他的话茬,“还有一件事,她唤魂不是失败了么,房里明明就她一个人,可她好像跟谁在说话。”
  “我靠!”刘三胖子听得目瞪口呆,“这就邪门了啊。”
  叶雉脱了外套,蹬掉靴子,往床上一躺,两只手垫在脑后,说:“得注意着点儿。”他把枕头底下的七玄古刀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拉过被子,合上了眼。
  刘三胖子的睡意早就被震到了九霄云外,“不是老叶,我跟你说,你可得保护我啊,这种邪门歪道的事儿你拿手,你可千万得保护我啊!”
  叶雉翻了个身背对他,敷衍道:“行行,保护你,保护你。”
  这个承诺出口还不到五分钟,叶雉腾地一声坐了起来,飞快地套上登山靴,把柜子上的七玄古刀往靴筒里一塞,然后坐在床沿一边穿衣服一边掐了三十秒。
  刘三胖子奇道:“你干嘛?”
  “那女的出门了,我得跟去看看。”
  “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打了鸡血是吧,”刘三胖子痛苦地捂住了脸,“这地界,大晚上的也不怕死在外头。还有你叶雉,你还说啥保护我……”
  房间里有股异样的安静,他抬头一看,人早就已经跑没影儿了。
  他愣了半晌,吐出一个字:“靠!”
  ————————————
  月亮已经升上了中天,危素左手拿着手电,右手拄着登山杖,小心翼翼地探着路往前走,庆幸今晚没有下雪。她按着白天前台姑娘说的路线走,走了二十来分钟,果然看到左侧有个狭窄的山谷入口。
  用手电照过去,地上的雪反射着光,什么也看不清。
  危素决定进去看看,正往里迈了一步,背后传来一声低喝:“你做什么!”
  她冷不丁被吓得头皮一炸,脚下打滑,扑通一声臀部着地,手电筒也滑到了一旁,只感觉屁股裂成了四瓣,老半天缓不过劲儿来。
  叶雉是顺着她的脚印跟过来的。
  她抬头看他,咬牙切齿:“大哥,你怎么就阴魂不散呢……”
  叶雉伸手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我还想问你在做什么。”
  “这关你事儿吗?”危素反问,站起身拍掉裤子上沾的雪,捡起手电筒,没好气地继续说道,“您能不能成熟一点,不要好奇心过剩?”
  叶雉神色泰然自若:“成,我走我的,你走你的。”
  她转身进了入口,唾了一句:“真不知死。”
  左眼低低地嘀咕了句什么,她没听清,问道:“你说什么?大点声。”
  叶雉在后面摊了摊手:“我没说话啊。”
  危素没搭理他,不打算跟这种躲在女人后边的男人进行对话。
  靴子踩在雪地上,沙沙作响,伴随着两人前行的步伐,左眼那老鬼用它那诡谲的声音叨叨:“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光”字音调拉得很高,刺得危素耳朵一疼。她想问几句,又考虑到叶雉在旁边,不方便开口,只得把一肚子疑问咽了下去。
  它继续道:“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
  豁然开朗。
  眼前是一片桃花林,实打实地长在雪地上,在朦胧昏晦的月色下开得灼灼夭夭,树与树的枝桠密密地交接在一起,风一吹,桃花看上去如烟如雾。
  “这也……太邪气了。”危素看着面前的一切,喃喃道。
  《桃花源记》中捕鱼的武陵人穿过一片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的桃花林,进入了那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如果她也穿过眼前这片桃林,会到个什么样的所在?
  “回去吧。”叶雉气定神闲地说道。
  他来巴朗山本身就是为了雪地桃林这码子事儿,然而,他并不打算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还跟个不知来头的女人一块儿去调查。
  忽有铃响,极其细微的声音,忽远忽近地游离着,听不清来自何方,却一圈圈回荡在这山谷里,不容忽视地叩打着耳膜。
  叶雉扭头看向危素,眯了眯眼睛。
  她像是没注意到他的目光一样,没挪半下步子,一把撸起袖子去看手腕上系的红绳,绳子上十二个小铜铃正微微震动。
  夜晚吹山风,风从坡顶流向谷底,雪地桃林所在的山谷却连一丝风都没有,无风铃动,一定是有别的什么东西吹响了这串古铜铃。
  “我不能走。”她说着,踏入了那片桃林。
  叶雉在原地顿了顿,还是跟了上去。
  桃林里,浓烈的花香扑鼻而来,危素的太阳穴直跳,晕沉的感觉慢慢在额角堆积起来。她捂住鼻子,心里犯起了嘀咕:桃花的味道有这么香么。她用另一只手拿着电筒四处探看,鞋底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咯吱咯的声音。
  这片林子乍看上去并不大,走进来之后,却忽然变得宽旷起来,近在咫尺的桃花在月华笼罩下夭夭灼灼,煞是好看。如此佳景,当席地而坐,与友人对酌几杯,可惜她身边只有一个来路不明好管闲事的男人。
  危素侧眼看了看后边的叶雉,快走了几步,避开他,用低不可闻的声音问:“老鬼,这地界究竟怎么回事?”
  没有回应,明明它刚才还有兴致讲故事呢。
  危素登时有些紧张了,又叫了一声:“老鬼?”
  叶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在找谁?”
  她被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瞪了他一眼,道:“不是说好你走你的我走我的么?你和我井水不犯河水,别在这问东问西。”
  叶雉不以为意地笑笑:“咱们干脆敞开了说吧,你不是普通人,对么。”
  危素向后退了两步,不料背部抵上了一棵桃树的树干,干脆昂起头来问他:“所以呢?”
  他往前,“你的底细,我不需要知道,但你得告诉我你的目的。”
  危素冷哼一声:“你可真是自大。”
  趁着说话的空隙,她往他肚子上狠狠送了一拳头,不料对方眼疾手快地接住,一张大掌裹住她的拳头,她怎么使劲儿也抽不回来。
  她咬牙瞪他,叶雉挑了挑眉。
  “我受人所托,来找她家儿子。”危素选择妥协。
  叶雉松开了手,也没说信不信。
  危素慢慢活动着手腕,问:“我看你也不简单,那你来又是为了什么?”
  他闻言,嘴角勾了勾,“我凭什么告诉你。”
  危素被他这话一噎,心头的怒火顿时一窜三丈高,这人的厚颜无耻简直超乎想象。她深呼吸压制住怒意,二话不说地越过叶雉,准备原路折返。
  当然,离开的主要原因还是老鬼,自打入了峡谷口,它就没说过话。
  叶雉勾弯了一根桃树枝,正仔细研究着,头也没回,“去哪?”
  “我凭什么告诉你。”危素一字不差地把这句话回敬给他。
  “随便你,”叶雉透过枝桠间的缝隙看向前方,“反正已经走不了了。”他松开了指头,将手往身上擦了擦。桃枝立刻弹回原状,连轻微的颤动都没有一下。
  危素背对着他,看着面前的黑暗,来时的路已经湮没在其中,手电筒射出去的光像是被一张深渊巨口吞噬了一般,微弱得几乎不存在。
  她头皮微微发麻,没有回答叶雉的话,向那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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