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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音变-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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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神身形已杳,迷离天光中,依稀可闻最后几句,在浩浩无边的苍穹里,隐隐留下无尽回声:
知幻即离,离幻即觉,无所住即是安住。
莲生,好孩子,去吧。
代我传达香道,护佑众生。
不必执着于我的来去。此后的人间香神,就是你。
——————
幽深秘殿,已经失去了方才的静谧庄严。甘怀霜的惊呼声中,屏风后众位香博士们终于按捺不住好奇,争先恐后地探头窥看。
乩盘前的莲生,手指已经离开横木,只剩甘怀霜一人手持横木一端。那乩盘是要靠两人合力点住横木两端,才能求得乩文,莲生这样脱手,已经无法继续。
淡淡轻烟缭绕,在莲生身周罩出亮丽的光晕。莹白的小脸上依然双目紧闭,昂首肃立不动,双手交拱,静静揣于长袖之中。
一道雪白的雾气自身边香油炉中霍然而起,宛如一条白龙飞舞,凌空飞向莲生头顶,似天花飞舞,祥云当空,渐渐凝成一个清晰的字形。
所有人都僵立原地,目瞪口呆,只仰视着面前这不可思议的异象。只见一道又一道白雾腾空而起,自香炉、四周供奉的香花中飞出,于莲生头顶飘摇旋转,蜿蜒游动,一一排出字形。原本清雅静寂的秘殿中,猛然间流光飞舞,异香喷薄,直扑众人鼻端,长久凝聚不散。
秦椒已然顾不上遮蔽自己,拼命挪动僵硬的脚步,奔出屏风,望向悬浮空中的字形。那些字迹弯弯曲曲,与她刚才与乩盘上求得的香方无异,显然也是梵文,这丫头居然也顺利求得了香方,只是……只是为何她的香方是这样呈现,为什么只有她与众不同?
蓦然一个声音在脑海中炸响,如此洪亮,如此猝不及防,惊得秦椒急忙掩住双耳。然而那声音并不是从耳鼓传来,而是直达众人脑海,幽深秘殿中依然无声无息,只是秦椒与众人都禁不住地茫然仰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满脸透着漫不可解的惊异。
莲生,好孩子,去吧。
代我传达香道,护佑众生。
不必执着于我的来去。此后的人间香神,就是你。
一道七彩毫光自龛中神像头顶放射,冲向殿堂藻井,刹那间光芒万丈,仿若穿透天顶,直奔九霄。莲生衣袂一展,率先跪倒,众人心神震荡,不由自主地心悦诚服,纷纷跟着跪倒,深深稽首于莲生身后。
似是倏忽一瞬,又似是漫长无垠,毫光渐渐消散,殿堂中恢复了幽深沉寂。
莲生缓缓起身,举目四顾,眼神略现迷茫,似乎依然不知身在何方。那五行白雾依然在她身边浮动,散出清湛光晕,静静洒在她的头顶,更衬得一头乌丝如云,而面容莹洁如玉。
秦椒和那五位香博士,早已吓得一声不敢出,敬畏地垂手肃立一旁。唯有甘怀霜尚还镇定,双眸烁烁,上下打量莲生,低声开言,语声中也不自禁地带了一点轻颤:
“莲生,怎么回事?”她伸手指向莲生身周浮动的文字:“这是什么?”
莲生垂下眼帘。“我求的香方。”
“为何你的香方是这样出现?这五句话是什么意思,我看不懂,你懂得吗?”
“懂得。香神告诉我了。”
莲生身姿轻旋,回头望向四周。
摩诃波楼沙。
摩诃曼陀罗。
摩诃卢遮那。
摩诃栴那。
摩诃遮迦。
她从不识得梵文,但这五行文字,根本无须辨识,仿佛一切早已存在她内心深处,所指所示,自然浮现脑海。这就是香神教她去寻找的五种天界奇花,形态与凡间花草迥异,其中一种,就在敦煌。
敦煌,生她养她的故乡。繁华浩大的城池,丰盛富饶的土地。虽然不知这奇花到底在哪里,但莲生已经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它就在身边,与她同生同长,与她血脉相连。这就是她要找的香,要凝聚的精魂,要挽救的性命,要解开的前世今生。
她找得到。必定找得到。香神在帮她,她的阿娘,也在帮她。漫漫红尘中,浩浩岁月里,她在找她,她也在找她,来途已近,指日相逢。酸楚与欢欣交缠的热泪,早已盈满莲生的眼眶,她不要它流下来,在这样一个神圣的日子里,应当留下的只有笑容。
莲生静静仰头,坚毅地抿起两边唇角,将那眼中热泪,一口气咽回心底。双臂张开,两道广袖飞扬,头顶那道道白雾如烟花般浩然绽放,在周遭众人敬畏的仰视下,瞬间消失在空旷幽深的秘殿中。
☆、第80章 完结红包
又一个阳光灿烂的清晨降临了敦煌。
城池壮丽,人流喧攘。
莲生衣袂翩然; 快步在城内奔走; 一双瞳仁漆黑似海; 仔细地扫视四周。长发绾成双鬟,露出光洁的额头; 发际线在额心弯出一个桃尖; 更显容颜纯稚中带着俏丽。
香方已经求得; 目标已然确定; 踏访敦煌城大街小巷; 山林荒野; 寻找惊艳绝尘的天界奇花!
“终于去得香神殿了?求来了什么方子?灵验吗?”为乡亲们诊病的间隙里; 辛不离关切地凝视着前来探望大嫂母子的莲生。
家园保定,亲人平安,一切多亏这小妹子为他拼死争取。经此一役,情意更深; 爱慕更浓; 每次望到她的面容; 辛不离的心里宛如天风激荡,浪潮翻涌,按捺不住一阵阵甜蜜与酸楚交集的剧颤。有心上人待他如此; 此命何幸,此生何求?来途去路都可不计; 只愿以余生守护这份情义!
“去啦; 求来啦; 灵验得很!”莲生脆声回答。不离哥哥肩负的生活担子已经太重,莲生不想再增加他的挂牵:“我求了一个美颜的方子,可以肤白貌美,美得像天仙!”
“你不是说性命攸关的紧要方子吗,怎么费了这么大气力,只求了个美颜的方子?”
“美颜也很紧要呀!”莲生笑嘻嘻地伸出一只手指,用力戳动自己面颊:“你看怎么样,变白了吗,美吗?”
圆圆的小脸,莹洁,柔嫩,面颊上一层极淡极细的茸毛,反射着明显的光点。又是一年过去,这小妹妹历经风霜,从身到心都有成长,面颊略微清瘦了一点,下颌微微带尖,但神情依旧欢欣,热烈,望向辛不离的眼神,全是朝阳般明朗的光芒。
“美。”辛不离凝神望着她的面孔,用力点了点头:“越来越美。再也没有人比你美,明年,后年,还会更美。”
莲生嘻嘻笑着转了话题。“你以后怎么打算?乔府完蛋了吧,那乔守本流放三千里去白骨岭戍边了,活该!我看你也不要再找东家放羊了,不若就在苦水井开个医坊,为乡亲们诊病治伤,正好施展所长,还是一项大功德,多好呀!”
“开医坊岂是寻常事,我一个苦水井的孩子,一无所有,开不成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成?事不做不成,路不走不通。咱们也不是要一下子开成太医院,只要在苦水井开一家小医坊,有什么不行呀!”
辛不离苦笑一下。“开医坊要很多钱……”
“县衙不是判了乔府退还三十三吊利息钱给你?”
“那是你的钱,莲生。”
“哎呀,跟我还分什么你我!”莲生翘翘嘴巴:“我现在可有的是钱,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你尽管用那些钱去开医坊吧,那才是最好的用场!”
辛不离凝视着莲生的小面孔,微有一瞬间的失神。
他自然知道,莲生已经是名震敦煌的制香高手,经她莲字香室出品的香品,盖着莲字戳记的每一个纸包,都被香道中人奉若拱璧,有些限量精品如那款“沙洲梦”,甚至被出到天价寻求。她早已不是那个衣食无着的苦水井小贫女,如今的她,服饰日渐精美,风华更胜往常,坐在自己这破烂席棚里,几乎散发着令他不能逼视的艳光。
没人比他更知道她这钱是如何赚来,这条路,她是如何一点点一段段历尽艰辛地走过来。一年前还只认得十几种香的小姑娘,把“拘物头香”读成“狗头香”的小文盲,被师父打过骂过、被同伴骗过欺负过、当狗一样使唤过的小杂役,让他多少次地为她操心甚至流泪,多少次心急如焚地觉得她过不了下一关……
然而她还是这样走过来,坚忍胜于成人,强悍超过男子,没有一丝一毫的退缩与抱怨。与她相比,真觉得有些自惭形秽,过去这一年里,他东一扑西一扑地忙着放羊,糊口,忙着纷至沓来的家事,男儿事业,一无建树,最危难的时刻,还要靠莲生来救急……
“事不做不成,路不走不通。”她说得一点都没错。眼看着她与自己并肩而来,却已经在前路越奔越远,自己怎能始终原地踏步,一切停滞不前?十六岁了,也到了建功立业的时候,他向往的功业就是悬壶济世,有莲生助他一臂之力,他不是没有希望成功……
登时也起了满腔豪情,微黑的面庞上,泛起绯红光芒,双眸湛亮,唇角挂点羞涩,又满载着诉不尽的期盼。
“那,我试试看?”
“太好了!快快寻个合适的宅院,赶紧呈报官府,挂起招牌!”莲生熟门熟路地掰着指头数算起来:“除了你自己之外,还须聘些人手,要一个掌柜、一个管事、一个账房、几个伙计……”
辛不离只望着莲生兴奋的面孔,眼中满是敬慕与爱惜。这小妹子对她交心交肺,一切全不拿自己当外人,他也无须再说太多,无须言谢,也无须推脱……将来的日子里,要怎样回报她?这样一颗火热的纯稚的,一直都在温暖他人生的心,要怎样才能对得起她?
他愿意倾尽所有,愿意奉上自己的一生一世,可是……她愿不愿意把这个机会给他?
收起手中擦得锃亮的银针,珍重卷入布囊,将自己无以言表的心意,也细细清理,珍重收藏。来日方长,我必不辜负这条去路,待得能与你并肩之日,再尽诉这一腔厚意,满腹相思!
迟日江山丽,春风花草香。
莲生行过四十里官道,穿越九婴林,奔上鸣沙山顶,放眼遥望四周的丛林与山峦。
风烟浩渺,在她身周盘旋不息,腰下燕尾飞髾,肩后繁花披帛,长长地飘在空中,随风摇曳起舞,似乎整个人都悬浮在云朵之中。
天界奇花,与凡间花草迥异的神花,在哪里,在哪里?
“摩诃,就是‘大’的意思,既然五种奇花都如此命名,想必是极大极触目的花朵。佛经里讲述的天界奇花,‘大如车轮,微妙香洁’,是与凡间花草迥异,若真的有缘相见,应当一眼识得。”洞窟中的柳染,手掂墨笔,几笔在壁上绘出一朵绚烂盛放的莲花,方接着说下去:
“你却为何要找这个?飞天散花只是传闻,未见得真的有神花存世,花费心力寻找这个做什么呢?”
莲生盘膝坐在一边,嘟起了嘴巴:“找来自有用场呀。你还花费心力寻找飞天的琵琶呢,那是要做什么呢?”
柳染唇角轻翘,斜睨她一眼,又挂起那一丝漫不经心的笑容:“别乱讲,我只是代人询问几句弹奏手法,来日转达老恩公便是。”
语气轻松而带点调笑,却是坚定决然,丝毫不容置疑。
日日来看他绘画,悄然偷窥他的侧颜,与他东一句西一句地闲聊,享受一线线看不见的温情回荡在两人之间……然而莲生始终觉得,身边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蔽,令她与这个永远淡淡微笑着的男子,始终有一点莫名的距离。
“那个可恶的甘怀玉抢劫我的事,我去告诉店东了,想不到这世上也有我们店东无奈的事,她说此事不能报告官府,就算官府将甘怀玉拘拿了去,甘家也得出钱再把他赎出来,那是老东家临终前的嘱托,要她无论如何照顾他周全……”莲生一提起此事就忿忿握拳:“我倒是懂得这份牵绊,但那小贼太也可恶,那日若不是你搭救我……”
“你认错人了。”
面前那双秀美的黑眸,又荡漾起水波般的笑意,凝视莲生的眼神,冷静,从容,没有丝毫闪避:“说得我像是一个武林高手,江湖侠客。我只是一个画师。”
“怎么会认错?他穿着打扮,风度姿容,与你一模一样……”
“人有相似,怎么不会认错?”柳染一笔画毕,起身伸个懒腰:“我只是画师,所知所学,唯有丹青一业。明天起,我要去给宋司空家的功德窟绘壁画了,工程浩大,不容打扰,你不要再来了。”
莲生一愣。“我不会打扰你,只静静旁观就是,绝不出声。”
“有人在,就是打扰。”柳染不再看她,只举头凝视壁上漫天神佛:“这些洞窟初建的本意,就是给僧人离群独处,参悟禅理,绘画也是一样。唯有专心凝神,方能有动人心魄之作。你常来说笑,令我不能安心。”
莲生愣愣良久,双手握拳,轻轻一攥:“你说得是,是我想得不周到!我耐心等你画好了再来。或者,等你遇到不妥的时候,找我前来。”
“我会遇到什么不妥?”
“灵思受阻啦什么的。”莲生歪头凝视他:“那时候我再来给你跳舞呀。我跳的舞,你喜欢吗?”
柳染口唇翕动,欲言又止,神情仍是淡漠从容,然而望向莲生的眼神里,却带着几分难以按捺的热烈。窟外阳光映照中,那眸光闪烁不已,竟比阳光还要湛亮,凝望在莲生脸上,令她心如鹿撞,一点点欢欣卷着忐忑羞涩一起盛开,脑海中都微微有些麻痒。一时间也顾不得等他回应,蓦地起身,将满脸羞怯,一古脑掩藏在一个灿烂笑容中:
“好啦,你继续画吧,我走啦,不打扰你!”
他真的是个纯粹的画师,如此专心致志地画画。相见也罢,想念也罢,其实也没什么区别,来日方长,莲生等得起,总有一天柳染会接受她,能在她身边从容泼洒丹青,率性任心地挥毫,让自己静静仰望他的神采,满怀着爱慕,景仰,喜悦,向往……各种曼妙的飞舞的不能言传的心情。
旭日高升,霞光流转,围绕着肃立鸣沙山顶的莲生。遥望正北,依稀可见敦煌城上空的浩浩风烟,那城池全然不理人间桑田沧海,日复一日繁华绚烂;西望漫漫戈壁,南临莽莽平原,向东南方百里之外极目远眺,是与鸣沙山遥相对峙的三危山……
天界奇花在哪里,在哪里呢?
时已三月,十六岁生辰转瞬即至,这绚烂美景,美妙的人间日常,她还能享受多少时间?是不是很快就有黑暗降临,极致的,永久的黑寂,比黑夜更可怖,比地狱更阴森?如此光明灿烂的世界,为何要有黑暗有冰寒,这勃勃成长的生命,为何要面对如此之多的危难和艰险?
“我身苍苍,我心皇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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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法无我,诸行无常。
众生皆苦,同此寒凉。”
莲生仰头望天,轻启朱唇,曼声吟唱。
尘世茫茫,漫无去路的决不止她一个,每人都有自己的困境,有自己的危难,自己的难言之隐,自己的不可告人。莲生会努力寻找下去,找救命的奇花,找生命的答案。也愿在这倏忽飞逝的时光里,帮助亲爱的人们,度过一点点的艰难。
“纵我目盲兮,济世以光芒。
纵我耳聩兮,振世以嘉响。
纵我失语兮,传世以歌唱。
纵我无觉兮,救世以芬芳!”
莲生舒展双臂,纵身起舞,就在那鸣沙山头,放声歌唱,将这尘世苦楚,心头繁杂,都化作铿锵音韵,洒向四面八方。巍巍山峰背后,蓦然间万道金光绽放,随着莲生的歌声升腾山头,照亮大地山川。
“佛光!”莲生住了歌舞,两手握在嘴边,照例跺着脚儿大叫一声:“南无弥勒菩萨摩诃萨!”
山峦震荡,娇脆的回声一阵阵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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