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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音变-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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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齐福一声长叹,余音悠远,良久没有止歇。
  “直到将军亡故,夫人失踪,孩子也仍在腹中,哪里知道是男是女……那孩子若是顺利生产,在人间活到现在,如今……如今应该九岁了。”
  “不对吧,老先生,”莲生急切追问:“澹台将军亡故已有十六年,怎么孩子活到如今才九岁呢?”

☆、第67章 净水兰花

  “这你有所不知。夫人乃是神体; 怎能与凡人一样十月怀胎。夫人说了,她的孩子要怀胎十年才能降生; 降生时候似乎还有些险阻……我身为属下; 又是男子,当然不方便细问清楚。将军亡故之时,夫人怀胎已有三年; 还有七年才能生产哪。唉; 真惦记那孩子,不知最后下落如何?……”
  莲生默然无语,只凝视着那双小鞋。
  日光射入窗棂; 在鞋子上留下明明灭灭的光点; 映得鞋尖那双憨态可掬的虎头更加灵动,黑白分明的一双虎睛直瞪着莲生。如此精致的手工; 细密的针线; 融入的定是绵密无尽的母爱吧,鼻端又隐约传来那极熟悉极亲切的气味; 莫名地令她心软; 令她鼻酸……
  一度都几乎怀疑,自己就是那飞天留在人间的子息; 不然为何有着如此多的相似,如此密切的关联?飞天失踪于十六年前; 恰巧就是自己降临人世的时间……听这老先生一讲; 方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心中似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又似是整个人都悬了空,有些莫名的失落与空虚感。
  身旁的柳染,神采盎然,眸光中满是喜悦,显然他的所需所求,就是那天界琵琶与凡间琵琶的异同,此行不虚,终于获得答案。一个画师,为何这样关心琵琶的弹奏手法?想来是为了画得更加准确精妙?而莲生直到出府,自己的满腔疑问,也依然塞在心里未能解开。
  临出后门之际,鼻端忽然飘来一股异香,闻所未闻,在莲生识得的一千八百七十五种香料中都未有过,令她蓦然停下了脚步。
  “老先生……这是什么香气?似是花香,什么花在这寒冬正月盛开?”
  齐福茫然四顾,显然并未嗅到什么异香,然而毕竟是府中旧人,略一思忖,便明白莲生所指。
  “哦,是净水兰。”
  他领着众人转过两重庭院,来到将军府西北角落,柴房之后,有口深井。
  一眼望去,与寻常水井也没什么不同。石砌井栏,装着辘轳,绳索上结着水桶。只是井栏外围,种有一圈兰花。蓝白相间的花瓣,鹅黄花蕊,衬着翠绿叶片,更显色泽光艳,生机勃勃,竟然迎着寒风盛放,丝毫没有瑟缩寥落之意。莲生敛裙蹲下,立时便察觉这花瓣花蕊,毫无香气,那清新美妙的花香,竟是从井中传来。
  “唉,十六年不见,井水也已经枯干了啊。”齐福向井中望了望,萧瑟地摇了摇头。
  “这花却开得如此鲜艳!”莲生敛裙蹲在花旁,仔细查看:“是什么花呢,以往从未见过。”
  “说来话长。这井原本是个苦水井,井水只能用来洗衣擦地,浇树浇花都会死,更不能饮用。夫人来后,亲手在井边种下这一圈兰花,兰花开后,香气全不散放,而是自土下渗入井中,自此井水香甜,明澄,饮之强身健体。夫人也没说是叫什么名字,我们见它能澄净井水,所以都叫净水兰呢。”
  莲生心中,忽然也似有一朵兰花盛放,蓦然照亮了整个心胸。
  那簪花老丈的《香音变》中唱过:“飞天吉祥降福祉,枯木生叶苦水甘。风调雨顺地饶富,朝野清明百姓安……”原本以为只是个形容,却没想到这神灵真的曾经令苦水转甘。莲生所居之处,正有一口苦水井,只因井水咸苦,四周一片荒凉破败,百姓凄苦求生,若能令那口井也澄净成为甜水,那乡亲们岂不是喜从天降?
  “老先生!我,我能将这兰花移栽一株么?”
  “不要动,不要动!这兰花本是神物,看似娇美,一旦挖掘却能令人手指刺痛难捺,要用井中甜水清洗才能止痛。这井水已枯,无处清洗,你若动手挖掘,可要吃苦头了!”
  “可是,这神物栽在一口枯井旁岂不可惜?我所居住的苦水井,正可以倚仗它来净水啊!”
  齐福苦笑着摇了摇头。“姑娘这腔心意可敬,真要是可行,老夫也不拦阻与你。但这净水兰只能生于此处,离开这片水土便无法存活。也曾有人试过移栽,移去一株,原地自然又生一株,但移走的那株必然在六个时辰内凋谢枯萎,想尽办法都救不过来。唉,想必是天宫神花,只有神仙能够手栽成活吧……”
  莲生蹲在井边,双眸凝视着那娇美兰花,脑海中思绪纷乱,飞转不息。
  自幼听惯苦水井的传说,都说当初苦水井还是甜水井的年景,那附近也是繁华居处,百姓安居乐业,生活如井水一样清甜……万一能移栽成功,荒废之地转为福祉之地,带来的好处何止是清甜井水而已?别说只是手指刺痛,就算是全身刺痛,都值得一试啊。
  “我试试看!”
  嘴唇一咬,伸手挽袖,对着兰花下的泥土,一把挖去,一阵针扎般的剧痛,霎时间直穿指尖。
  “使不得!……”柳染伸手拦阻,已然不及,莲生咬牙强忍,硬是向泥土中接连挖掘,一双小手哆哆嗦嗦,终于将那株兰花连根带土捧在手中。
  那兰花一离土地,顿时芳香四溢,花瓣花蕊,明净亮泽,捧在莲生的手里,整个庭院都浸润着清雅的浓香。莲生仰望天空日色,唇角疼得连连颤抖,带得牙关都嗒嗒作响,然而苍白的小脸上,仍然泛起一丝满怀希望的笑容。
  “六个时辰……我试一试!”
  ——————
  天寒地冻的深夜。
  辛不离左手持一柄纸灯笼,右手端一碗热汤,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小路上努力保持着平衡,急匆匆行往苦水井。老远地便望见一盏灯火如豆,于井栏边的黑暗里映出一道昏黄光圈,笼罩着一个猩红的人影。
  行得近了,便能看清是莲生裹在一领阔大的绒毡斗篷里,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张莹白的小脸露在外面,小猪一样笨拙地拱在井栏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灯火照耀下的一株兰花。
  辛不离特别厌恶这领猩红绒毡斗篷。因为是那韶王小子李重耳送给莲生的。莲生喜孜孜地收了下来,整个冬天都裹在身上取暖,每次看在眼里,都让辛不离觉得,像是那韶王就拥在她身边。
  怪她乱收人家礼物,她振振有词地讲了一通什么礼尚往来的道理。想让她收起来不要用,但是那斗篷出奇地保暖,几层棉被都比不上,辛不离自己,都没有余钱去买一铺棉被去送给她。每次一提起这斗篷,还令她分外地想念起那韶王小子来,喋喋不休地向辛不离讲述她打听来的边境军情,掐着指头计算那小子何日凯旋……
  所以毫无办法,只要不冻到她,只好由她。
  “种活了么?”辛不离放下灯笼和汤碗,蹲到莲生身边,也紧张地查看那株兰花:“很浓郁的芳香啊,瞧这花瓣花蕊,莹洁娇嫩,定是种活了!”
  又冻又饿的莲生,一把端起热汤咕嘟嘟一饮而尽:“还没有。要不香了,才是活了。……咝,好冷呀,快来快来,一起披上!”
  莲生热情地张开那领阔大的斗篷,伸臂向辛不离示意,辛不离不动声色地闪身避开:“我不冷。”
  他才不要披韶王的斗篷。冷死也不要披韶王的斗篷。只坐在莲生身边,任身上旧袄四处漏着寒风,也装作若无其事地望着兰花:“真有那等神效么?听起来像个传说,不像是人间能有的事情。”
  “齐老先生不会骗我!他说这净水兰一旦栽活了,香气就会离开花朵,直渗地底,澄清井水,令整口井都变得甜香。但从来还没有移栽成功过,只要离开将军府的井边,便会在六个时辰内枯萎,没人救得回来。”
  “若是移栽不成,你的手上伤痛,得不到甜水清洗,就永远不会好了?”一提起此事,辛不离的语气仍是又气又急。
  “我没想到会这么痛……真的很痛喔。”
  莲生哭唧唧地撇下两边嘴角,于斗篷缝隙中伸出两只小手张开,歪头细细端详。十指表面上仍是粉白细嫩,看着并无异状,唯有自己知道那疼痛锥心刺骨,宛如指尖扎满钢针。真是低估了神花的威力,居然这样痛!服药,闻香,都没有用,倒是辛不离为她敷上自制的药膏,略减轻了一点痛楚。
  “不离哥哥,你这药膏灵验得很啊,嗯,有茵陈、黄芪、艾叶、甘草、荆芥、蝉蜕、蛇床子、土茯苓……是你自己想的,还是又从哪里收集来的偏方?”
  辛不离沉默不语,敦厚的唇角绷得铁紧,双眸只盯着井边兰花。
  “又生我气啦,不气不气,不离哥哥,能有一试,也是值得。这口井对咱们太重要啦,若是能真的变成甜水……”莲生偷眼望望辛不离的神情,又笑嘻嘻地改了口:“其实也没那么痛,我就是吓唬你的,已经不痛了……哎哟,咝……”
  辛不离口唇翕动,想要教训这小妹子几句,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终于还是闭了嘴。
  总是这样冲动冒失,永远让他放不下心。不顾自己可能留下终身伤痛的风险,硬是捧了一株传说中根本无法移植的神花回来。辛不离看见她的时候,她已经将那株花栽在苦水井边,自己面色苍白如纸,全身冷汗湿透,仍拼命忍着疼痛,如获至宝地蹲在旁边不肯走开。
  身后还站了两人,一高一矮,都戴着帷帽,严严实实遮蔽脸面。敦煌风沙大,无论男女都有戴帷帽的习惯,然而这两个人,不知是站立的姿态,隔着帷帽注视他的神情,还是什么隐然发散的气场,令辛不离心中极为不安。
  “两位是……”
  那两人静默地打量他片刻,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转瞬间消失在茫茫雾霭中。辛不离望向地上的莲生,只见莲生正侧头凝视那两人的背影,双颊绯红一片,红得穿透这沉沉暮色,直刺辛不离的心。

☆、第68章 你喜欢他

  整颗心地蓦地一沉; 不知丢到了什么空落落的地方。他还从未见莲生这样过。连那被他视为最大威胁的韶王小子,莲生在他面前也是大剌剌潇洒放肆,提起名字无拘无束; 从没有这样满面飞红、又是羞怯又是欢喜地在意过。
  “刚才那是什么人啊,送你回来?”辛不离闷声开言。
  “是个……画师,一起去将军府的。”
  辛不离望着莲生的面色; 强捺住心头越来越快的剧跳:“与你很熟啊,这么晚了,送你回来; 还陪你种花……”
  莲生将十指小心地收回斗篷里,一张小脸更加灿若红霞; 嘻嘻笑着低头望向兰花。
  柳染一路送她回来; 对她手指伤处,种种温言关爱; 心头余热直到现在还未消褪; 那笑容那身影; 一刻不停地在脑海徘徊。这份心思; 本来是就算对杜若也不肯细讲; 但如今黑夜孤灯,面对这小哥哥的关心追问,竟不知怎地只想一古脑倾诉出来。
  “是呀; 我好开心!”
  ——————
  暗夜沉沉; 寒风飒飒。而辛不离听着莲生指手画脚的讲述; 后脊竟然隐隐出了一层薄汗; 冷热交缠,直侵骨髓深处,禁不住接连打了几个寒颤。
  “还说不冷,都哆嗦啦。”莲生连忙张开斗篷,不由分说地把他一起裹进来:“当心着凉!”
  看似轻薄的斗篷,却是厚实温暖,被莲生裹得久了,满满都是浓郁的暖香。辛不离清晰感受到那条纤细的手臂搂在自己肩头,还使劲拍了拍,似是要拍去他身上寒气。恍然回到当年还是幼童的时候,她与他拱一条被子,敝旧的布衾难以盖住两人,他便尽量让些给她,她也每次都这样把他一起裹进来,小胳膊像爬藤一样紧紧抱住他的身体,那份温暖与馨香,至今还萦绕在他身边……
  这小妹子,这一直被他暗自倾心着仰慕着,时常梦想着要永结同心的意中人,她……她有了自己的意中人。
  昏黄灯火中,那张莹白的小脸绯红一片,手上的伤痛也忘了,语声软软细细地向他描述那人有多好,画得有多神妙,说话有多动听,令她有多开心:“……从容大方,不卑不亢,纵然被人欺辱了也不动声色。什么都懂,什么都见识过,随口讲些逸闻便教人目瞪口呆。永远笑得漫不经心,但好似一眼便能看透你,你却一点也看不透他……”
  辛不离双手抱膝,眼望着面前那株兰花,说出来的话听在耳里,已经不像是自己的声音:
  “你们相识这样短,可知他来历和为人?听你所言,似是什么都不知道啊。他多大年纪,家乡何处,家中还有何人,为何流浪到敦煌,身边那哑巴是怎么回事,他问那个琵琶做什么,除了画画还干些什么?”
  莲生噗哧一声笑出来,伸指点着辛不离肩头:“不离哥哥,你说话像个外婆!我知道那么多干什么?人与人之间是不是相投,一见面就能感觉到,哪需要知道那么多。我喜欢他,这就足够了,他二十岁还是三十岁,长安人还是敦煌人,画师还是乞丐,重要么?”
  “你喜欢他……?”
  “……喜欢呀。”莲生双手捧在腮边,也望着那株兰花,眼中满是沉醉,从来没有过的深深迷醉:“不离哥哥,你知道吗,喜欢一个人的感觉竟是这样的好,每次一看到他,都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什么万丈红尘,桑田沧海,眼下艰险,来日磨难,全都顾不上了,只要眼中有他在,就时时忍不住想偷笑出来。在他面前,总觉得自己这样小,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又觉得自己这样大,什么都可以做,可以保护他……”
  辛不离眼睁睁地望着她,心中悲酸难捺,如翻江倒海交缠。
  没错,她陷入情爱了。这几句话,说得直刺人心,一点不差,就是他对她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这样?凭什么这样一个从天而降的画师,就能令她如此倾倒?情爱之事,竟是这样不讲道理吗,十几年的相伴,相携相依的生涯,亲密无间的爱护,彼此之间毫无保留的交付,抵不过一句风流软语,一个好看的微笑,一个偶然瞬间里莫名其妙的动心……
  “他……喜欢你吗?”
  莲生唇角微翘,绽放一个陶醉的笑意:“……好像有点呢。他对我很好。”
  辛不离这心里越来越乱,酸楚之外,涌出不尽的疑虑与担忧:“他对你好在哪里?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物,对你也若即若离,你这样一腔热血地扑进去,我担心你会受伤。”
  “怎么会呢,他那么好的人。你见过他的画就知道,能画出那等神妙作品的,必然有颗不凡的心。”
  “莲生,以画识人,太靠不住。我觉得你也是把这人当画儿一样欣赏,未曾真正了解他。世事纷杂人心险恶,远超你我想象,你心思这样单纯,千万谨慎……”
  “你呀,不离哥哥,总是对我不放心。”莲生高高翘起了嘴巴:“我当初跟那韶王小子比武,你也急得不得了,后来也说是自己操心太过,现在又开始操心啦。你说的那些,都不重要,我能感觉到他很好,对我也很好。每次与他在一起,空气都是甜的,就像那诗里说的:‘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莲生,真正喜欢一个人,应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不是什么‘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辛不离抬起头,直视莲生的双眼,口中语声微颤,但仍然坚决地,清晰地,一字一字说出来:
  “真正喜欢你的人,那是一切以你为重,一生一世不让你伤心。未来的日子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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