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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音变-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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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晚了,都歇息了吧。”阿爷发了话。
  辛不离卷起手中书卷,立起身来,仰望头顶夜空,让清冷的月色,拂去自己脸上燃动的燥热。
  七月十七。满月已过,月亮应当已经不圆了,但远隔千里万里,人间仰望仍是一轮圆镜,看不出那渐渐缺掉的小小一块。
  缺掉了也没关系,明月圆缺本是万古常情,无论缺掉多少,都总会重新圆回来。
  人呢,也会吗?
  ——————
  星垂月涌,灿烂银河横亘夜空。
  茫茫九婴林里,早已杳无人迹,只有零星的鸟啼兽吼,为这浩瀚天地更增幽深之意。
  莲生独自穿行在这广阔密林里,一手擎着几枝野花,一手提着裙角,赤足啪嗒啪嗒踏过枯枝落叶,踏过遍地青苔,找寻各种芳草的踪迹。
  早已错过回城的时辰,不过也顾不上了。反正盛夏已至,就算在这林中过夜,都没什么大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辛不离的处境:
  以现在的观念,出身再贫寒,家境再孤苦,只要你肯用功读书,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就总有出头的一天。然而在书中设定的这个时代,用功是没有用的,辛不离再有天分再努力,若没有极特殊的机缘,一辈子也只是平民。
  因为这时候还没有科举。科举是唐朝才正式建立的,贫苦百姓要从唐朝开始,才可以凭自己的努力挣得功名富贵。
  秦朝以前,功名富贵是世袭的,你爸是大官,你就是大官,你爸不是大官,你这一辈子就与大官无缘了。到了汉朝,实行“察举制”,就是地方官考察和推荐人才,如果你出身不错,家世可以,本人又很有才,有可能你爸只是小官但你做了大官。
  书中时代设定在魏晋,这时候实行的是“九品中正制”,是中央派出的官员考察和推荐人才,比“察举制”略进步一点,然而同样有着出身和家世上的限制,推荐的人才基本都被世族垄断了。魏晋时代是历史上门阀世族垄断最严重的时代。
  辛不离出生在这个时代,他的一生在降临人世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了。一辈子都是苦难的贫民,做牛做马度一生。读书是没用的,要争取功名富贵,他唯一的出路是从军,沙场出生入死,砍敌人的脑袋报功,以军功争取官职爵位。辛不离显然是个书生气很浓的孩子,不擅打仗,那么上升的道路就彻底被堵死了。
  要到隋唐以后,科举制度建立,才打破了延续千年的阶层垄断,给底层民众建立了上升通道。就是开头说的:只要你肯用功读书,参加科举考出好成绩,就能为自己赢取一个前程。你爸是贫民,但你一样可能做大官。武则天时代更是建立了“武举”制度,你就算读书不行,但是武功好,那么不用上战场卖命杀敌,只凭演武场比武,同样可以做大官。
  所以说科举制度在历史上有天翻地覆式的重大意义,是底层民众的绝大福音,也是社会进步的推动力。同理还有现在的高考,虽然多被诟病,但仍是一个相对而言最公平的制度。如果没有它们,你的生活将更加可怕。

☆、第18章 林中女妖

  九婴林的夜色,非比寻常。凉风漫卷,催动草木无数,各种气息在林间流荡、交缠,一浪浪地翻涌,丝丝缕缕掠过鼻端。莲生已经能在微风扑面的瞬间,分辨出风中挟裹的十数种味道:松脂,胡杨木,合欢花,南蛇藤……还有黄沙的干热,沙鼠的腥臊……
  然而这还不够,要在甘家香堂做上香博士,她需要懂得制香。
  研碎香材做香饼,屡试不成。苦闷之余,想到自己熟悉的香花香草。以它们入香品,是不是有机会成功?起码原料来得容易,自行采摘就行,若是日日购置那昂贵的西域香材尝试制香,纵然每月两吊工钱,也是消耗不起的呀。
  已经试过几天,仍然屡战屡败。好端端的香花,无论是晒干、阴干还是焙干,都不再香了,蒸、煮、炒、煎、腌、酿,都以惨败告终,要么徒具形态,味道一无可取,要么干脆搞成烂糊糊的一团。
  是不是自己使用的花草不够好?
  唯有在这茂密的九婴林中到处寻找,看看有无助她成功的新鲜花草。
  萱草。
  黄芩。
  紫薇……
  发现了陌生的小树丛,叶子小而圆,带毛刺,结一串串绛紫花朵,漂亮的花瓣如蝶翼般斜展……这是医书中清热疗疮的胡枝子呀!深吸一记花香,闭目辨识味道。嗯,对。极清极淡,有微微的苦味,最后余韵处,略微摇曳着一丝酥甜。
  不知道这东西能制成香品吗?想必是能,只是自己不知道。
  茫茫苦海,杳无尽头,不知要挣扎到何时,才能找到那梦想的彼岸。
  眼前银光闪亮,原来是一道小溪,月色下明亮如镜,潺潺溪水散发着沁人心脾的凉意。提起裙脚,奔上前去踏入水中,那水波在双足踢动下一层层荡开,绮丽变幻着,温柔抚摩着,足趾足踝,俱都舒爽无比,似乎被这清澈的溪水,一瞬间荡涤了整个身心的疲累。
  低头望去,渐渐平静的水面,隐约现出自己的倒影。淡绯纱襦、玉色罗裙,较以前的补丁衣衫整洁了许多,但仍是那个傻里傻气的小丫头,小圆脸上永远挂着一份憨乎乎的笑容。
  “那甘怀霜不会有你漂亮……你始终不知道自己有多好看。你从来都不像是苦水井的孩子,容光太过惹眼,倒像是壁画上的飞天,只差一身漂亮衣裳……”
  想起那天不离哥哥的满口溢美之词,莲生仍然忍不住要笑出声来。居然口口声声地说自己比甘怀霜漂亮!那美丽的飞仙髻、步摇冠、花黄、靥钿、华袿飞髾,自己怎能比得?何况甘怀霜之美,更在于风华气度,自己就算穿戴上那样的一身华服,也都描摹不像。
  一时玩心大起,信手拈过采集的野花,一一插入发髻。细长坚韧的荪草,一支支正如金钗;胡枝子花一簇簇一团团,随着身姿摇动,微微轻颤,也就像那金叶子步摇冠。
  折断一枝白芨根茎,在水中轻轻一蘸,那断面立即凝出洁白的胶质,又粘又滑,正是上好的黏胶。摘一朵红蓼粘在额头,恰是花黄;扯两片小圆叶子粘上双颊,便是翠绿如翡翠的靥钿。
  半熟的紫茉莉,花籽拔出一半,连花带籽,垂挂耳边,比明珠耳珰更美。
  采几片香蒲叶,一层层缀在腰带下,虽不如甘怀霜那彩绣圈金的燕尾飞髾精致,也有一份别样的飘逸。
  跳起身来,临水照影,月光下恍若一个花草幻变的精灵。
  或许这才正是,属于她自己的漂亮吧。花香飘荡,怡悦心扉。什么前途彼岸,身世命运,一时都抛在脑后,当下的时光,才是最好的时光。闭上双眼,享受凉爽的夏夜,就在这幽深夜色中,独自摇曳起舞: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山有乔松,隰有游龙。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喀的一声脆响。
  在她身后。
  只是踩断树枝的声音,听在此时耳里,几如惊雷轰鸣。
  多年来横行九婴林里,拈花惹草打野兽,莲生对这林子,一如对苦水井一般熟悉,知道它的每一座丘陵,每一道沟壑,每一条若隐若现的小溪流,每一种见首不见尾的生灵。几乎已经忘了,这仍是座险恶的老林,有虎有豹,有胡狼,有野猪……尤其在这午夜时分,林中危机四伏,时时都可能有吃人的猛兽袭来,而她孤身一人,还是女身!
  惶然望向那声响的来处,只见阴影幢幢,摇曳不止,如一个遮天蔽日的妖魔,漂浮着向她逼近,迫得她急忙后退两步,倚在一株老松边。举目四周,丛林莽莽,呼救不知有没有用?到哪里能找一坛酒?只要变了男身,她什么都不怕,然而此刻……
  哗啦一声大响,树丛拨开,一个身影出现。
  莲生几乎惊叫出声。
  轮廓分明的面庞,月光下如精工雕琢,投射着起伏有致的弧线。青玉冠,朱纱袍,织金领缘,镶玉革带,处处反射着粼粼微光。身形高大魁梧,肩背宽厚挺拔,坚实的手臂警惕地按在腰间剑柄上,指节攥得发白,指尖蓄势已满,令人想到一枝上了弦机的弩…弓。
  是一个……人。
  莲生的瞪视中,他沉雄如虎,轻捷如豹,一步步踏过草丛走近,俊眉朗目,越来越是清晰,精光闪烁的双眸紧紧盯住莲生的脸:
  “什么人?”
  是他。
  没错。
  虽然很见鬼,但这骄横的语气,凌厉的神情,“天下人都是我脚底下泥”的傲慢模样,不会再有别人。
  莲生双膝一软,差点坐在地上。
  “是你啊……可吓死我啦!”莲生整个人松懈下来,哭笑不得地以手撑头:“深更半夜的,你怎么会在这里,捉迷藏吗?”
  她一个乡野小儿,漫山遍野瞎蹓跶也就罢了,堂堂的韶王殿下,尊贵傲慢的五皇子李重耳,午夜时分跑来九婴林,搞什么鬼?
  这三个月的繁重生计中,唯一的消遣,就是和李重耳约架了。
  自从那日惨败在莲生手下,活生生地欠了一句“爷”,那飞扬跋扈的韶王小子,死活不肯服输,坚决要打个三局两胜。第二局,仍然是他输,他又嘴硬着不服气,要打五局三胜……七天一次,连打五局,每一局都不曾翻身,最后的结果,不过是连欠了莲生五声“爷”。
  其实他的拳脚,也算相当了得,每次约架花样白出,今天旋风拳,明天般若掌,都是名师传授,威猛无匹,只可惜遇上莲生这种异人,全凭膂力克敌,任何招数对她都没有用场。直至第六局,李重耳提出比兵器,带了两杆枪来,丢了一杆给莲生,与她较量枪法,才少少占了一点上风。
  “输了要跪下叫爷!”比了一个半月才终于有翻身希望的李重耳,兴奋难耐,比武中途一再重申:“要连叫五声!大好男儿,不准撒赖!”
  翻翻滚滚打了一个下午,也有几个瞬间颇为惊险,险些就要被他取胜,但莲生枪尖蓄劲,悍猛难当,最后的结果,仍是将李重耳按在泥里,逼他在五声“爷”的欠账上,再多加五声。
  几场比试下来,倒教莲生对枪法着了迷。一杆长…枪在手,扎刺缠拨挑拦圈拿,变幻无穷,比赤手空拳地搏杀可有趣得多。那李重耳枪法精熟,舞动时寒星点点,银光璨璨,声势威武得紧,颇令莲生艳羡。接下来的比试,莲生暗暗学了他几招枪法,一使出来,威力果然翻倍,李重耳更是难敌,欠她的“爷”都已经不知有多少声……
  可惜如今做了杂役,每七天只休息那么半天,不然一定要多欺负他几次,好好地消遣解闷。像今天下午的比试,打得最是过瘾,李重耳新学了几招枪法来,堪称可圈可点,然而莲生以一招“万佛朝宗”进击,势如千军万马奔腾,李重耳一退再退,被莲生揍得连滚带爬,又弄得一身的腐叶臭泥……
  “哈哈哈,难道是良心发现,来找我……”
  莲生眉花眼笑,想说“来找我跪着叫爷”,刚说到一半,瞧见李重耳惊异的神情,猛然住口。
  难怪他那样惊异……自己是女身!
  一身纱襦罗裙,黑发绾成俏丽的双鬟,簪环叮当,披帛飘曳,娇憨柔弱,笑靥如花,并不是那个勇猛的少年七宝!
  他还根本没有见过女身的莲生……
  莲生猛然坐直了身体,登时手忙脚乱。如何是好?会不会被他发现真相?按说自己的男身与女身面貌完全不同,并无一眼认出之虞,然而想像一下他眼中的自己,大半夜地在密林中游荡,头上簪满鲜花,裙边遍缀芳草,如此奇装异服也就罢了,刚刚还曼声歌唱,月光下独自起舞……这,这哪里是正常人,分明是个林中女妖,比男女双身,还更加像个妖怪!……
  静夜沉沉,浮光蔼蔼,微风拂动衣角,擦在繁密的草尖,发出绵延不绝的碎响。整个密林中似乎只剩下他们两人,僵持在这月光树影之间,各怀心事地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甘怀霜的妆扮:
  就是东晋时期贵妇最流行的妆扮。顾恺之《女史箴图》《洛神赋图》中都出现了类似的造型,敦煌当时的壁画中也有。好遗憾不能贴图来与大家分享。
  所谓“华袿飞髾”,就是华丽的长襦长裙,两肩常像屋檐一样斜翘,裙腰紧束,下面垂缀几条三角形的飘带,称为杂裾,或叫燕尾,随着走势漫卷飘飞,十分之飘逸出尘。这种服装到隋唐便没有了,后来成为神话中的仙女标配,画里的嫦娥啦织女啦都穿这个。戏曲中也有遗存,《贵妃醉酒》中的杨贵妃穿的宫装就有类似的飘带。
  赤金步摇冠的描述也来自敦煌壁画,不同朝代和不同国家的款式不同。花黄、斜红、靥钿,都是当时流行的化妆,现在看来脸上红一道绿一道的会有些怪异,但是当时就是以此为美。想后人看我们现在化粗直眉、涂大红唇,穿高跟鞋、破洞裤,也可能会觉得很怪异呢……

☆、第19章 密林探险

  李重耳一双锐利眼眸,一瞬不瞬地盯在莲生面上仔细打量,皓月映照下看得分明,只是个柔弱少女,神情中便已经少了些敌视与警惕之意。按在剑柄上的手指,也早已松开,唯有眸中惊疑不减,仍是一声接一声地逼问:
  “你是什么人?家住何处,姓甚名谁,深更半夜地在这林中做什么?”
  还是那样可恶的、蛮横的、不容辩驳的口气。
  莲生扁了扁嘴巴。她岂肯对这手下败将低头,满腹的慌张凌乱,顿时转为不甘示弱的傲然:“你又在这林中做什么,是殿下就可以夜不归宿了?”
  李重耳更惊,右手重又按回剑柄,眼中光芒闪动,将她从头到脚扫视个遍,两道浓眉挑成一高一低:“你识得我?”
  “何止是识得你,还识得你的……”莲生努力忍住笑意,正待好好调戏他几句,一抬眼望见他身后,却不禁愣在当地,一双明眸瞪得滚圆,困惑地左望一眼,右望一眼:“咦,你的人马呢?你那个寸步不离的奶娘呢?藏到哪里去了?”
  李重耳那千人仪卫,如今已经减至五百,扰民程度,轻得多了,然而此刻身周,全然杳无一人。不但没有侍卫,没有乐师没有旗手,连那个如影随形的霍子衿都没有。这情形可相当奇特,比单枪匹马迎战山膏还更加不寻常。
  李重耳的脸上,又是自得,又是惊疑,神色变幻不定。敦煌人识得他,本不是异事,但这女子的神情太过离奇,不但毫不畏惧,亦没有一点点面对陌生男人应有的警惕疏离之意,张口便问,反唇便讥,语气中满是亲近与自在,搞得很熟络的样子。
  哪儿来的奇怪女子?为何这样待他?
  “你到底在做什么呀……”莲生本来,只想找个托词,敷衍几句,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此时一见这情形特异,倒是真心疑惑起来:“也是错过回城的时辰,进不了城门了么?”
  李重耳傲然扬起下颌。“徼循京师内外,是本王职责所在,我怎能进不了城门。我是另有要事。”
  “有什么要事?”
  莲生这才注意到,这殿下已经不是下午比武时的飞扬跋扈,亦不是输掉后的不忿、悻悻,而是掩饰不住的忧急焦虑,整张脸晦气沉沉,自打刚才露面,就一直紧锁着眉尖。
  “什么要事需要半夜来九婴林做,抓蝙蝠,捉鸱鸮?你……该不是也来找芳草吧?”
  李重耳微微摇头,举头望了望四周,不自禁地发出一声轻叹。
  莲生这心中,顿时被同情和仗义塞满了。这家伙是遇上了什么烦心事?让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也这样愁眉不展。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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