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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罗道-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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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整个屋子都被这一剑劈开,砖块瓦砾暴雨一般纷纷坍塌,这座二层阁楼痛苦呻吟着,在剑气的余波中轰然倒地。
四周一片瓦砾,红线伫立在满天尘埃中,一动不动。
她面前,只剩一张被撕为两半的床。
床下面,是一个深深的大洞。聂隐娘却已无影无踪。
本为对付裴航而设计的逃生之路,没想到却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鸡鸣犬吠,周围的邻居听到响动,已经尖叫着冲了出来,乱作一团。几个老成的人偷偷跑去报官,一些妇女聚在远处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人越来越多,围成一团,水泄不通。
红线站在人群中,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她微微转侧着头颅,似乎在空气中搜寻聂隐娘的气息,透明的眸子四处转动,仿佛一只在丛林中追捕猎物的毒蛇。她突然止住了动作,转身向外走去。
人群“哗”的一声让开一条道来,任她离去。
《柳毅传》传奇本事
唐仪凤年间,落第秀才柳毅行至湘水边,见一女子在路边牧羊,风姿绝代,但满面愁容。柳毅询问那女子原因。女子说自己是洞庭龙君之女,嫁给泾川龙王的次子煞颉⒐潘郏环T诖四裂颉A闾思宸撸阄试跹拍馨锼D桥忧胨镒约核鸵环庑呕丶摇A阋宀蝗荽堑卮鹩α恕?br/>;
柳毅带着书信,来到洞庭,依着女子所言,在洞庭边的大橘树上连敲三下,就见一个武夫浮出水面,领着他入了洞庭水底。但见水下另有世界,都是青玉珊瑚铸成,彩辉缭绕,宛如神仙宫阙。柳毅胆气粗豪,也不以为怪,见到龙君,将书信呈上。龙女的凄惨遭遇顿令合府痛哭,龙君大惊,急忙制止,因为怕他那个脾气暴烈的弟弟知道。但已经晚了,就见一条赤龙愤怒咆哮,卷起如山浪涛,破空而去。雷电交加,风雨急骤,柳毅不禁惊倒在地。龙君亲手扶起,过了不多会儿,风平浪静,就见一赤衣男子走上殿来拜谢柳毅,方知这就是那条赤龙。泾川龙王的次子已被他杀死,龙女也接回了洞庭。
于是龙君大张筵席,招待柳毅。赤龙乘着酒意,要将龙女许配给柳毅。柳毅正色道:“我千里送书信,不畏洞庭洪波与鬼神,不过是激于一个义字,要是此时杀其夫娶其妻,那跟畜生有什么分别?”
赤龙大怒,变幻原形,要杀柳毅。柳毅傲然道:“尊神形体比我大了千余倍,力气比我大了千余倍,但柳毅心中有这个义字在,却也不畏尊神的威灵。”
赤龙愤怒咆哮,但面对着正义凛然的柳毅,终于还是不敢下手。柳毅从洞庭龙宫走出时,龙女潜在众人群中涕泪相送。柳毅虽然恪守着义之教化,不肯娶龙女为妻,但此时见了她的盈盈弱态,缱绻柔情,心中却也不禁极为怅然。
柳毅回家之后,卖掉龙君送的宝物,便成了一方豪富。有媒人劝他结门亲事,柳毅答应了,完礼之后,总觉妻子跟龙女有些相似。但妻子总是不肯承认。等两人生了一个孩子之后,才实言自己就是洞庭龙女,因见柳毅恪守义戒,施恩不望报,只好行此计策。柳毅越发敬重龙女,两人从此恩爱,后来举家迁至洞庭,传说最终成了神仙。
非烟案:当龙女之艳姿时,几人能不惑;当赤龙之威怒时,几人能不惧。此柳毅之所以为柳毅,而这篇传奇,也之所以成为我的最爱。
第四章 王仙客
修罗镇被一条小河贯穿而过。小河自槐林西面群山中发源,起初只是一条溪流,入镇之后成为数丈宽的小河,居民们称其为若耶河,若耶河向北绕了一个大弯,将镇上唯一的客栈半包起来。而后又向东流至合江亭处,汇集了另外两条河流,水势顿时开阔,成为约十丈的鹿头江,向小镇东北面奔涌而去。
客栈西面的河段,水流不大不小,水势缓慢,两岸长满绿竹,一座圆顶米仓就掩映在竹林中,风光十分幽静秀丽。
阳光透过茂密的竹叶,在小河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突然,哗的一声轻响,平静的水面被一蓬散乱的青丝涨破。
跟着是一张美丽而苍白的脸。
聂隐娘。
她双手伏在岸边的石阶上,大口喘息着,她尽量平复气息,抓紧每一秒的时间,重新凝聚体力。而后,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向不远处的米仓走去。
她已经筋疲力尽,必须找到藏身之处,治疗身上的内伤。
米仓的木门上积着一层灰尘,她勉力伸手一推,没想到大门只是虚掩着的,她的身体再也无法保持平衡,重重地摔倒在一堆稻草上。
陈米夹杂着潮湿气息的清香,顿时充盈了整个仓库。她大口呼吸着,让自己保持清醒。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的木门轻轻地关上了,而且放下了门闩。
她的心顿时一沉——这座米仓里还有人!
冰冷的死气弥漫开去。她略略抬起头,却看见眼前有一双脚。
一双男人的脚。
聂隐娘忍不住苦笑。鞋袜十分华丽,绝非小镇上的人穿得起的,就算穿得起,这浙江府保庆号的云花缎、苏州碧凤坊的九龙飞针绣,也不是常人能买到的。
只有一种可能,这个人和她一样,也是传奇之一。
现在她最不想见到的,就是传奇。
如果非要让她在传奇中选一个的话,她宁愿站在面前的是柳毅。
然而,柳毅却总是赤脚的。
才出虎口,又入狼窝,聂隐娘自嘲地摇了摇头。既然已经无力抵抗,不如坦然接受事实。她索性扶着一旁的米袋坐了起来,将双臂弯到脑后,整理湿漉漉的头发,一面用眼角余光窥视着眼前这个人。
他看去不过二十出头,容貌可以说非常清俊,肤色白皙丰润,宛如美玉雕琢一般,但更为引人注目的是他一身行头。一件及地品红长袍,上面用各色丝线极为细致地绣着九百余朵牡丹,每一朵又用金丝层层渲染,走动之时,更是千姿百态,澹荡虬缦,竟有越看越多之感。而腰间一条四指宽的金色带子,镶着数十枚极品南珠,宝光璀璨,腰带下边系着长长的流苏,再扣上一块翠色欲滴的双龙佩。真是朱紫藻绣,华丽之极。
聂隐娘一皱眉,很少有刺客穿得如此张扬。但是,传奇中的人多少有点怪癖,相比裴航阴阳怪气,柳毅不仙不道,红线疯疯癫癫,这个至少更像一个人。
那人一言不发,也呆呆地注视着她。他眉头紧皱,似乎遇到了一件极其困扰的事情。
聂隐娘一面整理头发,一面暗中调整内息,无奈红线剑气太为凌厉,气息一旦运行至胸前就完全凝滞,痛彻肺腑,只得作罢。她无力地抬头,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个人,看他什么时候来取自己的性命。
然而,那人只是满面愁苦地看着她,丝毫没有动手的意思。两人就隔着一堆米袋,久久对峙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终于开口道:“你,见过小娥么?”
聂隐娘一怔:“小娥?谁是小娥?”
那人长叹一声:“我的孪生妹妹。”
看来,对方并不想立即杀死她。聂隐娘脸上渐渐有了血色,道:“你妹妹?她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那人目光更加忧愁:“为了我们的任务。我拿到她的名卷的时候,才知道她还活着。”
聂隐娘有些惊讶:“你拿到的名卷是她的?”
那人突然痛苦地垂下头,道:“谢小娥,她现在叫谢小娥。太巧了,为什么偏偏是她!”
聂隐娘目光转动,摇头道:“每一份名卷都语焉不详,你怎么肯定这个小娥就是你的妹妹?”
那人摇头道:“不会错的,我们出生的时候,身上都留下了特殊的记号。”
“原来这样……”聂隐娘顿了顿,脸上又现出那种魅惑的笑容,将湿淋淋的裙子展开,尽量舒服地倚着米袋坐在地上:“不如,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记号,我帮你找她?”
那人的脸陡然扭曲,猛扑过来,摇着聂隐娘的双肩,怒吼道:“你想杀她?!”
聂隐娘禁不住变色。没想到此人看去疯癫之极,却对别人的杀意有特殊的感应。她心中刚刚一动念头,就已被对方察觉。
聂隐娘重伤在身,被他这一摇更是剧痛难忍,只得勉强分辩道:“我已经是半死的人,怎么可能去杀她!”
那人迟疑了片刻,松开了手,脸上又已恢复以前那种凄苦的神色:“我们同一天出生,我以为只有我活了下来,没想到她也被主人收养,也成了传奇之一……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欠她的太多,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弥补。这几天来,我一直在找她,却始终没有消息。我怕她已经被别人杀死了!”他的眼中突然又露出一丝凶光,再次扑了上来,狠狠卡住聂隐娘的脖子,恶声道:“你,你以前杀过人没有?有没有杀她!”
聂隐娘强行忍住痛,道:“住手……我杀的都是男人。”
那人怔怔注视了她一会,似乎在分辨她的话的真假。突然一把将聂隐娘推开,又抱住头痛苦地道:“你没有,可是别人呢?今天没有,可是明天呢?我再找不到她,她迟早会死!”
聂隐娘扶住脖子,摇了摇头,只觉这个人疯疯癫癫,不可理喻。
突然,那人纵身而起,双眼死死盯着门外,道:“有人!”
聂隐娘也不禁变色:“谁?”
那人咬牙切齿道:“那个疯女人!”
聂隐娘的声音都有些颤抖:“红线?”
那人点头道:“就是她!”
聂隐娘道:“你和她交过手了?”
那人叹息一声,将身上红袍撩开。就见他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上面血迹斑斑,似乎已经凝结。
“三天前我刚赶到云雾山,正要从南面进入修罗镇,却在栈道上遇见了她,向她打听小娥的消息,没想到她拔剑就刺!”他摇了摇头:“若不是我看透了她的心意,向左闪开了一寸,这一剑就已透胸而过……而后我故意跌落山涧,幸好我熟知水性,她也没有追来。”
聂隐娘苦笑道:“遇上她,不死已经是万幸了。”
那人恨恨道:“连我价值数万金的无双宝剑也被她斩成两截,可惜,可恨!”他伸出手,在空中重重地捶了捶,看去惋惜非常。
聂隐娘凝视着他:“无双宝剑?你是王仙客?”
那人似乎有些讶然:“你怎么知道?”
聂隐娘的目光渐渐冰冷,淡淡道:“我曾看过一眼你的名卷,但还没看完,就被红线打断。而且我还明白了一样——”她冷笑一声:“我们都被柳毅出卖了!”
王仙客愕然道:“柳毅是谁?”
聂隐娘冷笑道:“一个骗子!和红线一伙的骗子……”正要说下去,王仙客突然失声道:“不好!”纵起身来,往聂隐娘身上一扑。
聂隐娘猝然无防,和他一起重重跌入米堆之中,全身关节一阵剧痛,差点喘不过气来。聂隐娘挣扎起来,正要发怒,脸色却突然一变——她也感到一股无比森寒的剑气,宛如潮水一般从仓库外漫入,正无声无息地从库中每一件事物上透过!
传奇中能发出这样剑气的人,只有一个。
红线!
无所不在的剑气瞬间将仓库的大半布满,而且还在迅速向两人藏身之处寸寸推移。四周如被冰封,寂静无声,只要有一点活物的内息存在,都会立刻触动罗网!
突然,空气啵的一声轻颤,冰冷的剑气宛如幽潭涟漪一般,猛地震起。接着是三声爆裂的巨响,数团猩红的血肉立刻在空中爆散,又纷扬落下,洒了一地暗花。——却是一窝正在酣睡的仓鼠,触上了不断推进的剑气边缘!
剑气越来越近,聂隐娘咬住牙关,正要从米堆中跃起。突然间手腕一紧,却已被王仙客握住,随即一股怪异的气息从他手上源源透来。那气息起初很快,仿佛要强行控制住她的脉搏,以它的节奏共振,而后却是越来越慢,仿佛随时要将人的心跳一起抑止住。
聂隐娘瞬间已明白了他的用意,于是将脉息完全放开,心无杂念,随着他的节奏振动,两人的脉搏越来越慢,渐渐归于停滞。
就在这一刻,剑气已从两人身上横扫而过。
剑波没有丝毫颤动,他们的身体,却已和周围的米袋毫无区别。
仓门外,红线站在一株高高的青竹竹梢之上,微风一起,她的身体就随着竹枝上下起伏,紫衫上缨络飞扬,似乎随时要凌空飞去,然而她脚下那单薄的竹枝,却仿佛和她融为一体,无论怎样起伏,都不会有丝毫偏离。
她脸上毫无表情,凝视着手中的长剑。头顶的阳光极盛,在她的脸上反照出一片刺目的剑影,照得她的骨骼筋脉都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姿态。
红线伫立片刻,回剑入袖,踏着漫天竹枝,向远处走去。
过了良久,聂隐娘的内息才渐渐恢复。她长长松了口气,道:“没想到,你的龟息术这么好。”
王仙客摇了摇头:“这只能骗得了一时,她一定还会回来的。”他突然一把拉起聂隐娘的手:“这里不能住了,跟我走。”
聂隐娘被他吓了一跳,也只有跟着。只见他跳到一堆米袋中,三下五除二,将最下边的几袋米抽了个空,露出潮湿的木板来。木板四周的粉尘有些异样,仿佛不久前才有人掘动过。王仙客将木板掀开,下面水声幽幽,竟然是一条弯曲的水道,直通客栈西面的小河。
水道的前方停泊着一只小小的乌篷船,王仙客跳上船去,将舱门上厚厚的布帘挑起,兴奋地对聂隐娘道:“快点上来。”
聂隐娘犹豫了一会,还是钻了进去。
一阵金紫璀璨的光芒,足能晃花人的眼睛。
没想到这只外边看来再普通不过的乌篷船舱里,竟然摆放着如此多的奢侈品。
船舱中间铺着一张波斯坐毯,虽然不大,但却织得精致无比,站上去能陷没人的脚踝,坐毯上方是一个极大的白玉托盘,初看上去一体浑成,毫无瑕疵,再一看却装着四枚同色转轴,竟似能从中十字折叠起来。托盘上放一座半尺高的博山炉,炉火隐微,一只通体云英镂雕而成的三足圆鼎中,香汤蟹沸,似乎还在煮着什么美味。
其他夜光之杯,琉璃之盏,牙箸珠盘,锦屏绣障一应俱全,虽然华贵奢豪,却也小巧精致,一些还是为适合旅行之需特制而成。看得出主人虽然时常漂泊无定,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忘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
聂隐娘有些惊讶:“这些都是你带来的?”
王仙客摇头道:“本来还有许多,只是千里跋涉,来这种不毛之地,东西多了反是累赘,只好选了又选,才挑出些实在不能少的。怪只怪背包太小,我的好几件心爱之物没法随身,不得不都砸碎了,葬在名山之中。”说着又叹息几声,大有不忍之意。
聂隐娘却禁不住摇了摇头,此来修罗镇,任务何等凶险,境遇何等紧迫,他却宛如游山玩水一般,带了这些毫无用处的玩件。又想他穿着千金之衣,配着万金之剑,又背着这样一只硕大的包裹,爬上高绝百丈的云雾山栈道,聂隐娘就忍不住想笑。
王仙客似乎能看透她的心思:“你觉得我很可笑么?”
聂隐娘道:“我只是奇怪,你遇到红线后,是怎么带着这些东西逃命的?”
王仙客道:“有什么奇怪,人在包在,人亡包亡,只可惜,那柄价值数万的无双宝剑却毁在那疯女人手上……唉唉,早知道,我就不向她出剑了。”他挥拳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显然后悔已极。
聂隐娘忍不住皱眉,倒不是因为他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守财奴,而是因为他心痛这柄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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