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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海无涯,回头干啥-第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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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去扶封鸿起来,她紧闭双眼,学着沙弥们的模样,两手交叠竖在胸前。
  “佛祖勿怪,昨夜是我不对。信女愿……”
  想了想,灵璧继续。
  “信女愿一生吃……信女愿吃百年素。”
  一辈子太久了,毕竟以她的资质,结个婴还是没有多大悬念的。
  寒松一直沉默着,他护了百余年的北山寺,一夜之间变成了这幅破败模样。抬腿迈过一尊罗汉的臂膀,行走在不知该算在佛堂内还是佛堂外的地方,寒松与那些下山的和尚一样,遇到了信仰危机。
  自记事起便信奉的佛祖,到底值不值得信奉。
  脚下有一个被尘土掩埋了的蒲团,寒松蹲下身将其捡了起来,抖掉了上头的浮土,提着蒲团向尚且立着的佛祖走去。
  佛堂里的塑像中,有菩萨,有罗汉。他们如同凡间庙堂里的臣子一般,躬身立在佛祖的两侧,佛祖便是这佛堂中的帝王,一人独享万人的崇敬。
  抬脚迈过被倒下的砖瓦砸到地下的门槛,寒松踩在了北山寺难得的平整的石砖上。对无欲无求的僧侣们来说,也就只有佛堂值得他们的敬重了。
  蒲团丢在了地上,寒松站在一旁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跪下来。纠结的太久了,以至于跟在寒松后头进来的灵璧都先跪了下来。
  瞧了一眼伏在地上的灵璧,寒松依旧沉默着没有开口,不知心里琢磨着什么。半晌后和尚跪在蒲团上,却不像灵璧一般垂着头。
  往日里来了佛堂,寒松觉得自己愚笨,听不懂住持说的佛理。通常跪在禅僧的后头,又怕住持和尚提问,他连头都不敢抬,只能看着地砖出神发楞,琢磨众生皆苦是什么意思。
  而今,佛堂里只有他与灵璧,寒松反而抬起了头。
  仰着脖子朝着高高在上的佛祖望去,与他四目相对,想寻一个答案。
  “你究竟值不值得我信奉呢?”
  佛祖只是微笑着回望,厚厚的耳垂及至肩头,目光慈悲一视同仁。除了灵璧那边传来的悉悉簌簌的声音,佛堂里静的骇人。
  四周散落着摔在地上的泥瓦与瓷罐子,碎裂了一地,里头颜色或深或浅的黄白色粉末混杂在了一起。
  山野之中常有风,如今佛堂里没了遮挡,风更是如影随形。时不时的便有一股子吹将进来,裹挟起那些细碎的粉末,转着圈儿的起来打旋儿。
  这方小世界中,人死之后当留全尸厚葬。偶尔有人断了胳膊断了腿,还得找殓师给补全了,放进棺木里入土。唯独北山脚下城池中的凡人也好,修士也罢,大多将先辈的尸身火化。
  骨灰放入坛子里,送入北山寺中的佛堂与佛祖一起受和尚与信徒的供奉。
  如今倒好,无数人骨灰同北山色的佛像一样,倒在了地上。跟别人的掺和在一起,被风吹散了。
  寒松猛的想起在金杯秘境之中,封鸿道人立下的那些泥塑。
  封鸿道人祸害的苦主们,明知他就在里头,但因着那些神像日夜被人供奉,早已有了神格。即便是他与灵璧,斩向神像也会受到惩戒。
  “女施主,是你劈的?”
  终于开了口,寒松跪在蒲团上,转身面向灵璧问道。
  灵璧双手伏在地上,额头贴在石砖上,看起来比来进香的信徒还要虔诚。听见寒松叫她,赶紧抬起头,前额处红了一片。
  嘟嘟囔囔的,灵璧担心坏了她与寒松之间一路走来的情谊,好一会儿憋的脸色与前额一边儿红,才点点头。
  “是我,可!”
  解释的话憋到了肚子里,倒不是灵璧不想解释,是寒松得到确定的答案之后,便黑着脸将脑袋转了转了过去,不再将目光投放在灵璧身上了。
  委屈巴巴的跪好,灵璧恢复了方才的姿势,前额贴在石砖上,蹭了一脑门儿不知道谁的骨灰。
  “佛祖啊,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是我糊涂了。”
  左手食指往寒松处指了指:“你可千万别怪罪他,虽说寒松是护寺的武僧,可那时他不是被抓走了嘛……想要护您也有心无力不是?”
  声音压的低,叫风一吹便散在了空中,灵璧继续着。
  “外头那个穿道袍您看见了吧,他才是罪魁祸首呢,您要是怪罪,就怪他。”
  灵璧抬起头,因着佛像太过高大,扭的她脖子疼。
  “怪谁也不要怪寒松呀……”
  不知自己为何如此担忧寒松,灵璧将其归咎为心里头有愧。神佛这东西呢,向来小心眼子。灵璧在凡间行走算命的时候,那些不信神佛的,即便是在寺庙的墙根儿里撒一泡野尿,倒了晚上仍旧能够安眠。
  可若是来进香的信徒,进寺庙的时候没按规矩,踩了一下门槛子,就得倒好几天的血霉。别看高高在上,可竟是欺负老实人。
  灵璧担心佛祖将她的罪过怪在寒松身上,而一想到寒松要替自己受罚,她就浑身上下不得劲儿。
  要知道灵璧可是个闯了祸后往师兄弟上推锅毫无愧疚之情的人,干了坏事后被捉到,不管掌门怎么问,灵璧都会咬紧是师兄撺掇的。
  趴在地上,她自己也奇了怪了。
  若寒松开了慧眼,此时定能发现灵璧内心的纠结,然而他眼下,有别的事操心。
  灵璧用剑劈刺肉佛伪神,都能叫反噬的险些丢了性命。如今佛堂里的,可都是被供奉了数不清年头,自老祖建寺时就立在这里的真佛。
  外头东倒西歪,罗汉的脑袋都从脖子上掉下来了。为何……
  寒松再次回过头,上下打量着灵璧。身上挂了些彩不假,可一瞧就是与人斗法时留下的伤痕。但全须全尾,半点没有叫神佛反噬的痕迹在。
  青丝柔顺的盘着发髻,有几缕因着取了金簪,垂下来挡住了半边面庞。黑靛靛的,半点无有被天雷轰过后的焦黄。
  一股不详的预感涌上了心头,寒松眼神冷了下来,胸中热血跟着降温。他一膝抬起,撑着站起身来。从乾坤袋中唤出了禅杖,恰好山风吹来,让锡杖上的零碎叮当作响。
  灵璧这里还替寒松操心呢,他却一点儿不恭敬,竟然不跪着,反而站了起来。若不是怕佛祖生气,她都要起身过去把寒松按在蒲团上了。
  还不好好向佛祖悔过?被神佛惦记的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寒松的不敬远比灵璧想象的来的猛烈,来的多。锡杖抬起又落下,和尚上前一步,朝着佛祖的塑像走去。
  一步两步,三步。
  长腿向上一抬,寒松一跃而起上了神台,停在了一位罗汉的脚边。他的个头已是高大,但与神像一比便显得异常渺小。
  “和尚,你发的什么癫?还不赶紧下来?”
  灵璧心急如焚,双手竖在头顶,上下的挥动。
  “佛祖佛祖,这可是你门下的弟子,可不能真的怪罪。”
  她这里朝佛祖替寒松求着情,和尚的忤逆之举却还在继续,似没有听到灵璧的呼唤一般,寒松手持锡杖,朝着佛堂里正中间的佛祖走去。
  怒目金刚自上而下狠狠的瞪着寒松,寒松只当没有瞧见,停在了佛祖的脚下。他抬起锡杖,嘴角勾起一抹难以探查其中深意的笑容,狠狠的将禅杖尖端处如同刀斧的那一块,刺向了脸台上佛祖的赤足。
  泥塑应声破裂,碎成了一块又一块的,往地上散落。
  佛像倒是没什么反应,底下的灵璧跳了起来。两步并作三步跑过来,伸长胳膊试图将寒松拽下来。
  “疯了疯了,你快些下来罢!”
  寒松往外头瞧了瞧,天朗气清,万里无云。不理会灵璧,他拔出锡杖高高举起,紧接着再次插到了佛祖的赤足上。
  一只脚碎了,神像失了平衡晃荡起来,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摇摇晃晃的似要坍塌。
  如今顾不得什么恭敬与否,灵璧一跃上了神台,拽着寒松拖到了下头。二人一连向外飞驰,身后有风袭来,停下身子再回头去看,连佛祖也倒了下来。
  紧紧的拽着寒松的手,神像险些就砸到他了。
  “和尚,住持回来可得说清楚,佛祖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灵璧通红的前额染上薄汗,上气不接下气。
  寒松这次倒是出乎意料,没有挣脱开女施主的手。原来他们供奉许久的,不是神啊。
  环视了一周破落的北山寺,寒松将锡杖丢到了脚边,嫌弃的望了一眼。
  “贫僧我,也要还俗了。”


第104章【一更】
  “你想好了?”
  不知寒松为何忽然生出这样的念头,灵璧拽住了这就要往山下去的和尚; 吞咽了下口水; 严肃的问道。
  还俗是大事; 对和尚们来说; 天大的事。
  她在饭庄里听弹琵琶小妹唱过一首曲儿; 说的是庵里的姑子思凡。光是夜里跪在蒲团上,对着佛祖犹犹豫豫便唱了一整天。当然最终会情郎的诱惑; 让她背弃了佛祖; 可毕竟人家还仔细思虑了大半夜呢。
  和尚你上山时还虔诚无比,怎的来了佛堂前突然闹起了妖?
  “想好了。”
  佛像轰然倒塌之后,溅起尘埃无数,呛的寒松抬起手捂住了口鼻。一脚踢开了脚下的佛祖臂膀,寒松的声音在灵璧耳边响起。
  “这些统统非是真神。”
  北山寺所有的香油钱,不是拿来给塑菩萨; 就是给佛祖贴金身。数千年来,无数的僧侣在此坐化; 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省吃俭用供奉的; 只是毫无法力的泥塑而已,非得气的活过来不可。
  非是真身四个字叫灵璧回过神来,抬头往天上瞧去; 日头高高的吊着,晃了她的眼。无有劫云; 亦无有雷声轰轰。
  自己与寒松的举动; 是称得上辱没真神的; 可上天竟然不曾降下惩戒,也没有要降下惩戒的意思。
  学着寒松的样子,灵璧抬起脚轻轻的踹了下一尊倒下的罗汉。脚尖刚刚触及罗汉的前额,她便警惕的朝着天上再次看去。
  依旧晴空万里。
  胆子稍稍大了些,灵璧从虚空之中取出自己画眉用的黛来,蹲下身将罗汉一只上挑着的眼拉了下来。凶光在瞬间消散,怒目的罗汉被灵璧的眉黛改了改,竟生出了几分俏皮来。
  蹲在地上日头晒得后背发烫,将使了大半的眉黛收回了虚空之中,灵璧双手撑着膝头站了起来。即便是凡人在家里供奉的灶王爷,那也该有点灵性吧。算了,这样的北山寺,寒松离了也罢。
  绕到倒下的佛像后头,灵璧从菩萨大腿下头将不知是谁丢下的一件僧袍拽了出来,递给了寒松。
  “别看大夏天的,敞着怀可容易着凉的。”
  寒松接过后瞧了瞧,上头沾着些许血迹,不过既然决定还俗,还忌讳这些琐事作什么。顺手披挂在了身上,寒松扛起被灵璧丢下的封鸿道人,作势便要往山下走。
  灵璧依旧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蹦着越过拦路的泥塑碎块,跟寒松念叨着。
  “昨夜那妇人生产,诞下了旱魃,被老混账和院判带走了。”
  虽然在牢狱时寒松不够清醒,却还是记得封鸿道人怀里头抱着个什么东西,然而等到了宅院时,双手空空又没了。
  “老畜生还说,旱魃属火,蛟龙属水,想要屠龙不能没了它。”
  “贫僧知晓了。”
  寒松停下脚步,将肩头上老混账向上托了托,灵璧跟在和尚后头,他停她也停,即便不知为何停。
  多半还是舍不得吧,毕竟住了百余年,养条狗也该有感情了。肩头扛着封鸿,灵璧只好隔着僧袍拍了拍寒松的胳膊。
  “无妨,你多看几眼,以后就不能回来了。”
  还俗的和尚倒是还能出家,就是不能在原来的寺庙了,今日下了山,北山寺便算是与寒松断了缘分,死生不复相交。
  找了块石头坐下,一晚上把灵璧折腾的厉害。金丹修士几年不睡觉的多得是,灵璧多年来仍如凡人一般夜夜安睡的陋习害的她困的要命。坐在石头上哈欠连天,张开嘴后能瞧见红色的舌。
  寒松停下倒不是为了与北山寺道别,因着他瞧见了石阶下方站着一人。北山寺的和尚不是都走光了么?定睛一瞧,寒松与石阶下方的人目光撞在了一处。
  脸皱皱巴巴的,眼角纹路深的能够夹住过往的蚊虫,双手握着扫帚兢兢业业的扫着尘土。扫地声瞧见寒松后,冲他笑了笑,脸上的沟壑更深了。
  灵璧抬手擦掉了眼角因困意袭来而流出的泪,扫地僧她也识得,抱着孩童们唱山下的女人是老虎的家伙。
  “老师傅,和尚们都走了,你就不还俗么?”
  灵璧从石头上起身,即便寒松没有开口,一路走来灵璧也能看出他这个闷葫芦心中所想了。干脆替他问了出来,省的和尚下山后惦记。
  扫地的老和尚将扫帚立在一旁,连连摆手,喊了回去:“佛门净地,女菩萨不得喧哗!”
  明明老和尚的声音比灵璧还大。
  眼下不是纠结于此的时候,灵璧拽拽寒松的袖子,低声问:“可要告诉他?”
  供奉的了千百年的佛像没有神格,与路边孩童活尿泥捏的小人儿也差不多。
  寒松心里琢磨事情时手上不由自主的用力,掐的封鸿道人生疼,然口舌被封着,只能是哑巴吃黄莲,有口难言,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脑袋对着寒松的后背,封鸿在心中暗暗下了决定,等到日后相见,得叫小友吃些苦头。
  想了好一会儿,寒松缓步下了石阶,与老和尚站了个面对面。老和尚抬起手,在寒松开口劝解他之前先出了声。
  “我与你们不一样,天生一张白花花的纸,我是红尘里打过滚的。”
  说着老和尚山下的方向指了指:“底下的人啊,心都黑求了。”
  瞟了一眼从阶梯上走下来的灵璧,老和尚压低声音糙的如同老树皮一般的手覆上了寒松的胳膊,反过来嘱托起了他。
  “小和尚下山要化斋,老和尚有交代。山下的女人是老虎,遇上了千万要躲开。”
  寒松低头瞧了瞧,老和尚的手背满是皴裂的痕迹,皮肤薄的不像话,能够清晰的看到底下的筋脉与血管,他推开了扫地僧的手。
  “可我此去不是化斋,而是还俗。即便遇到了女人,又躲什么呢?”
  出了北山寺,寒松不止要屠龙,还当入世。


第105章【二更】
  老和尚摇摇头,想再劝劝寒松。
  “我在凡间时; 有这么一句话。越是漂亮的女子; 就越是大骗子。”
  修界女子各个美貌; 与寒松并肩站着的灵璧; 若有人牵头弄个评选; 夺不得头筹也能拿个三甲。要是女菩萨生在凡间,就算是富甲一方的商户; 也得被骗的只剩下里衣和大裤衩子。
  “我知道; 老师傅您也去饭庄里听曲儿么?嗨呀那段儿戏可真是绝了,小无忌的娘亲……”
  灵璧尚未察觉老和尚是在诋毁自己,还跳上前以为寻到了知己。写这出戏的是个修士,每次闭死关出来,便放那么一段儿给茶楼。
  客人们刚刚听上瘾了,修士便又回洞府了闭死关了。灵璧从小听到大; 熬死了两个说书的,愣是还没写完。回想起来; 好似距离上次更新有个十几年了; 可别时那位修士闭生死关没扛过去吧?
  心里头不由得失落,原本想要与老师傅探讨一番情节,现在也没了心情; 垂头丧气的退到了身后。
  老和尚见状,还以为是自己戳中了灵璧的心思; 上前几步拽住寒松。
  “听我一句劝; 即便是入世; 宁沾染人命,也不沾染姻缘。”
  住持都说过,修罗海每岁有百余正派修士加入。其中走火入魔者,心术不正者加起来不过三十余,剩下的都是为情所困。情之一字,往往不知为何而起,却又叫人一往而深。比之世上最猛的□□,都要叫人沉沦。
  寒松听了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冷冷的回看着老和尚,一句话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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