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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线轮回-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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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下午大雨滂沱,游泳池被无数雨道激沸,像开了锅。
  这里的雨季就是这样,每天都要狂泻一阵子。
  宗杭把自己扔在床上,摊成个“大”字。
  他在想井袖的话。
  其实井袖也只是那么一说,但他这年纪,神经末梢敏锐,一句话、一个场景,都能醍醐灌顶。
  也是啊,他的那么多想法、认知、点评,是他自己的吗?
  不是,好像都是别人的,那些压他一头的长辈,拿自己的人生经验,像给兵马俑的模子抹泥,左一下右一下,把他抹得中规中矩,严丝合缝。
  他张口就来的那些个“慎重”、“这个不能做”、“那样不合适”,都是别人的,他全盘接收,不消化,不咀嚼,像个传声筒,又去谆谆教诲别人。
  失败,太失败了。
  宗杭沮丧之至,这沮丧让他身体沉重,连阿帕叫门都没力气应。
  阿帕怕不是以为他出事了,慌慌张张冲到前台拿了备用房卡,开门进来。
  雨后的阴暗和黄昏的灰暗加重了屋里的黑,床上的那个人形又特符合自杀者对整个世界无欲无求的架势。
  阿帕大惊失色,冲过来大叫:“小少爷,你怎么了?”
  然后松了口气:宗杭的眼睛虽然呆滞得有点像死鱼眼珠子,但毕竟还是有光的。
  宗杭有气无力:“人活着真没劲。”
  阿帕也有过这种突如其来的低落情绪,知道宗杭现在急需振奋:“我听龙哥说,他联系到那两个打你的柬埔寨人了,正在沟通……”
  宗杭闭上眼睛,又摆摆手,让他别聒噪。
  阿帕没辙了,在床边僵坐了会,忽然眼珠子一转:“小少爷,要不我们去老市场喝酒吧,那种突突车酒吧,你去过吗?我没去过,每次都站边上看,从来没坐进去过。”
  他叹气:“特别想去,但是酒水贵,我喝不起。”
  宗杭的眼皮终于掀开道缝:“想喝?”
  阿帕猛点头。
  宗杭慢吞吞从床上坐起来:“那我请你吧。”
  ***
  宗杭在老市场区的街巷里绕了几圈,终于确认:不是突突酒吧换了停放位置,位置没变。
  是做买卖的人换了。
  说走就走啊?真是的,一朵花落还要个十天半个月呢。
  他有点物是人非的小失落。
  阿帕却兴致高昂,突突酒吧是鬼佬喜欢的洋玩意儿,难得能有机会体验,还是免费的。
  他要完柬啤又要威士忌,和卖酒的柬埔寨人很快熟成了兄弟,晾宗杭在一边秀气地坐着。
  也好,无人叨扰,别样感受,游客是花也是云,来来往往,就是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正诗意着,那柬埔寨人忽然说了一声“伊萨”。
  宗杭心里一跳,耳朵竖起。
  没错,那人几次三番提到这个名字,但除此之外,说的都是高棉语,和阿帕两个叽叽咕咕,乐不可支。
  说了会,那柬埔寨人还拿了张纸出来,用笔在上头画图。
  宗杭斜眼看:那图颇像学生时代给他带来极度困扰的正弦曲线,有波峰波谷,还标了日期。
  阿帕笑得像偷食的老鼠、偷腥的猫。
  宗杭终于忍不住:“说什么呢?不知道中国朋友听不懂啊?”
  作者有话要说:  不用期待男女主太早见面。
  杭杭的段数太低了,够不着飒飒的边。
  藤奶奶一开始就带放放玩,是因为两人有前世和血缘的羁绊。
  西姐一开始就找东哥跟她一起旅游,是因为两人要合作解密。
  杭杭有啥?
  好多人担心小白莲在这个世界里混不下去,不用担心,混不下去就死,世界很现实,人人皆有一死。


☆、10

  那个柬埔寨人中文不好,看着宗杭只是笑,还得阿帕过来解说。
  说的果然就是易飒。
  宗杭永远想不到这种人生。
  这突突车酒吧是她的,柬埔寨人只是包租,定期跟她分账,不止突突车,在洞里萨湖上的水上村庄,她还包租了一条简陋的小木船,就是那种独木舟一样的、带着螺旋桨、供游人乘坐看风景的小木船。
  这还远远不止。
  据说,溯着湄公河而上至老挝,而下至越南,遍布她的包租业务,她像个手眼通天的跨国包租婆,把租约签遍大河流域,而且,跟那些大手笔买楼修路的富豪不同,她做的,全部是小生意。
  那种一般人都未必瞧得上的小生意。
  比如,给在激流中捕捉食人鱼巨魾的老挝渔民置办渔网,给在越南水上市场卖米粉的老太婆购买全套的蒸煮锅具和原料,提供废旧汽车给进入柬泰边境丛林捕捉狼蛛的猎手——不是赠送,统统算包租,分账。
  所以她从来不在一个地方长待,因为要收租,她的包租天南地北开花,等着她去数钱——有时收到钱,有时拎回鱼或者别的等价品,折卖了之后,继续去签新的包租。
  宗杭如听天方夜谭,心底深处,对易飒,忽然生出某种向往来。
  那种自知此生绝达不到的向往。
  他怔了半晌,问阿帕:“那个波浪线又是什么意思?”
  阿帕脸上又露出了偷腥般的笑。
  他说,他问那个柬埔寨人,这个伊萨,脾气好不好啊,待租客苛刻吗?
  柬埔寨人想了想,画图作答。
  简单总结就是,别被她的脸和笑给骗了,这个易飒,其实还是挺情绪化的,不过这情绪化并不莫测,有规律可循。
  根据他长久以来的观察以及和其它租客的讨论,伊萨每个月都会有几天,脾气逐渐暴躁,整个人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看谁谁不对,谁招谁倒霉。
  然后标出了上次的大致日期和这次的预测日期,庆幸自己刚好躲过,但接下来那个交租的势必倒霉。
  阿帕看着那曲线,心窍突开,说:“她是不是那几天,身上来那个了啊?”
  于是和柬埔寨人笑作一团,十七八岁的清秀少年脸,猥琐起来同样贼眉鼠目。
  宗杭嫌弃他:“还要不要脸了?讨论人家姑娘这种事!”
  他嫌弃的目光从那张纸上一溜而过,自己也不想的,但记住了日期。
  略一琢磨,自己被打那天,好像还真落在那个波谷的时间段里。
  ……
  回去的路上,宗杭还陷在一种不真实的恍惚里,拽着阿帕聊易飒——
  “你说,她这样能赚到钱吗?”
  这种三瓜两枣的小生意,就算有分账,能落下多少?她还得跨国跑,虽说东南亚国家都不大,柬埔寨只跟中国广西差不多大小,但架不住经常跑啊……
  “她一个女人,就不怕出事吗?”
  听说东南亚许多地方还挺乱的,那种边境丛林,万一有人起坏心要害她,死了都死得稀里糊涂。
  “背后肯定有人罩着她吧?”
  没靠山也得有团伙,还得八面玲珑左右逢源。
  可惜阿帕对易飒没好奇心:“小少爷,你管她呢,这种人多复杂啊,还是离远点好。”
  也是,宗杭怅然若失。
  他自己活得普通,所以经常梦想着能遇到那些传奇的、边缘的、看上去很酷的人物,现在突然觉得,问题不在于机遇,而在于自己是谁:那些人像迎面刮来的一阵大风,刮到他也不会带他共舞。
  他不是能乘风上九天的大纸鸢,只是糊窗的报纸,有风过会兴奋地抖一阵子,然后继续糊在窗上。
  宗杭叹了口气。
  ***
  第二天,照旧被客房送餐叫醒。
  吃完饭下楼溜达,从前台大厅晃到花园,最后晃到龙宋的办公室。
  是个大办公室,行政人员进进出出,电话铃声此起彼伏,龙宋招呼宗杭在一张桌子边坐下,给他拍了张伏案看文件的照片,预备掐算着日子发给宗必胜。
  造假造得太多,宗杭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跟龙宋提说,要么尽快恢复正常实习吧,老在屋里待着,快闷出病来了。
  龙宋舒了口气,老这么蒙宗必胜,他也怪惭愧的。
  他指了指宗杭坐的那张桌子:“要么从明天开始,熟悉行政吧。”
  不知道行政要忙些什么,宗杭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文件,一连几张都是客人统计名单,但每张都只七八个人,抬头上印的是地名,高棉语和英语。
  他念最上头的那张:“普瑞克……托……”
  龙宋给他解释,这是酒店提供的用车服务,有些客人不爱坐突突车,嫌灰大,胆子又小,不敢一个人出去逛,就喜欢报名酒店安排的每日旅游…行程,他们每天都统计要出行的客人,文件上是今天份的。
  然后问他:“你喜欢看鸟吗?”
  那张是报名去普列托尔鸟类保护区的,下午出发,龙宋觉得宗杭要是有兴趣,可以顺带捎上他。
  居然问他喜不喜欢“看鸟”,宗杭想起国内那帮损友关于“鸟”的荤段子,笑得险些抽搐。
  龙宋的中文还没好到这份上,想当然觉得他是不喜欢,于是又指指下头那张:“还有去水上村庄的,有兴趣吗?”
  宗杭说:“我坐船晕,我不……”
  他忽然反应过来。
  易飒不是在水上村庄包租了一条小游船吗,她在暹粒收完租,走了,走哪去呢?
  下一个收租点?水上村庄好像就紧挨着暹粒,而且想跟她偶遇得抓紧,她在哪都待不长。
  他说:“……我不介意去逛一逛。”
  说这话的时候,他朝着龙宋笑,如同第一次见面时那样,笑得嘴角和眉梢都弯弯的。
  也笑得龙宋忘记了去追究他前后两句话之间的逻辑不通。
  宗杭现在对易飒,怀揣着追星般的小迷醉。
  没错,他这辈子是没什么机会与风共舞了,但他可以让这大风,再刮他一阵子啊。
  ***
  下午,宗杭在阿帕的陪同下,坐上满载的小面的,向着洞里萨湖上的水上村庄进发。
  洞里萨湖是东南亚最大的淡水湖,经由河道一直通入湄公河,地图上看,像细细的肠道上长了个大瘤子。
  神奇之处在于:一年中大部分时候,湄公河的水位都偏低,洞里萨湖是它的补给湖,湖水源源不断注进去,让湄公河得以充沛、壮大、继续流向下游。
  但到了雨季,整个东南亚大雨如注,多个国家的降雨都汇入湄公河,这使得它水位暴涨,远高出洞里萨湖——遵循“水往低处流”的定律,于是大量河水倒灌回来,算是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听上去有些难以置信,但这倒灌的河水,能让洞里萨湖的面积暴涨四倍,平时洞里萨湖湖水一米来深,此时可以深至十多米,旱季住人的村庄,现下一片汪洋。
  也正是因为如此,催生了洞里萨湖畔的水上村庄:很多屋子都是用竹竿支托起来的高脚楼,涨水的时候,水一米一米淹过竹竿,淹到床底下,淹得拖鞋在屋里乱漂;或者索性就住船屋,方便移动,在船上搭起锅灶过日子、养猪、还种菜园子。
  ……
  客人基本都是中国人,随车配了个中文导游,经导游解说,宗杭才知道,洞里萨湖上的水上村庄很多,今天去的这个,是最商业化最知名的一个。
  宗杭心里盘起了小九九:易飒的小游船,会包在这个水上村吗?应该会吧,最商业化最知名,意味着客人最多最赚钱啊……
  到了地方,有点傻眼。
  规模太大了,乌泱泱各色人头,船码头人声鼎沸,靠岸的小游船简直流水化作业,上满人就走,引擎声轰隆轰隆,简易的螺旋桨搅起浑浊的水流,在河道里来回穿梭。
  这跟他想象的差太多了,想象中,应该是洞庭湖般“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易飒站在船头,头发被风吹乱,抬起手,遮挡稍显刺目的阳光。
  总之是有点仙气的场面。
  这还上哪找人去啊,遇见的机率也太低了,再加上一下车就被人你推我搡,身后挤他的同胞应该来自上海:“侬娘开滴好伐,娘一娘……”
  同车人闹哄哄挤上一条小游船,阿帕催他:“小少爷,你走快点。”
  宗杭说:“我坐船晕。”
  没心情了,提不起劲了,所以坐船晕。
  要不是看他是小少爷,阿帕真想跳脚:什么人啊,去吴哥窟睡觉,来水上村晕船。
  宗杭不坐船,阿帕也不好自己去,龙宋吩咐过他:头一天陪玩,宗杭就差点被人打残,这次再出事,你看着办吧。
  于是他陪宗杭坐在岸边,看小游船开进开出,顺便逗划洗澡盆当船的小孩儿说话,宗杭是个旱鸭子,看水面浮荡有点克化不了,再加上听不懂——末了拍拍屁股起来,走到堤岸高处看另一群小孩玩游戏。
  物质条件所限,这儿几乎没什么像样的玩具,但这不妨碍孩子们就地取材,自得其乐。
  宗杭观察了一会,基本弄清楚这个“扔拖鞋”游戏的玩法:小孩儿们选个地点,放下一张被小石子压住的小额纸币,然后跑开十来米远,一个接一个的,撅着屁股,拿着从脚上扒拉下来的鞋,大部分是拖鞋,对着目标瞄准,然后扔。
  谁最先砸中,钱就是谁的。
  不过拖鞋这玩意儿,太容易飞了,小孩儿们准头又差,拖鞋上天的上天,下湖的下湖。
  宗杭看得哈哈大笑。
  这儿的小孩见多了游客,不怕生,做手势邀请宗杭一起玩。
  玩就玩,宗杭来了兴致,掏了两张一美刀入伙,然后排进队伍里,脱下一只脚上造型炫酷的白色篮球鞋。
  轮到他了,小孩儿们齐声鼓噪,都希望他扔不中。
  宗杭原本志在夺魁,但鞋子脱手的刹那改了主意:两美刀于他,也就是一杯奶茶钱,但对孩子们来说,是笔大收入,足够乐上一两天的。
  算了,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就把好运让给别人,让孩子们记住他这个帅气的中国小哥哥吧。
  他腕上一甩,鞋子斜飞了出去,看势头会飞去高脚楼后。
  孩子们看出来他绝对扔不中,于是齐声鼓噪变成了兴奋,又在下一秒转成了惊呼。
  有个年轻的、低头打电话的女人,从那幢高脚楼后转了出来。
  易飒。
  她出来的方位太刁钻了,和鞋子飞去的轨迹配合得几近完美。
  如无意外,这鞋子会在她脸上登陆,然后因地心引力,垂直落地。
  


☆、11

  阳光很好。
  河道里哗啦的水声杂糅着喧嚣的人声,慢慢低下去,低成了四周腾腾而起的、看不见的蒸气。
  宗杭僵直地站着,光着的那只脚踩在另一只鞋面上。
  在那极短的时间里,他看到易飒偏了一下头,所以预想中惨烈的登陆没有发生。
  但他没看清,也说不准:那鞋子疾飞而过时,到底是完美避开了、还是擦着了她的脸。
  他站着不动,整个世界都配合他,天上的云不走了,旅人蕉碧绿的大叶片被凝在空气里。
  真是地球停转也好,但……易飒走过来了。
  宗杭口唇发干,皮肤表面微微发烫,腋下生了汗,汗珠子贴着皮肤慢慢往下滚,夭折在文化衫细密的棉质纤维间。
  ***
  易飒没有挂电话,这电话还算重要,没必要因为突发的小事挂断。
  但她很恼火,真是小孩子扔的也就算了,人高马大,明显成年人了,玩什么童心焕发。
  所以走近宗杭时,她把手机内扣,避免那头的人听岔了产生误会,然后说了句:“神经病。”
  说完了,没停,和他擦肩而过,脸上都是嫌弃,眼皮都懒得朝他掀一下。
  电话还在继续,那边在等她回话,易飒力图让语气柔和,但刻薄还是爬上了整张脸:“丁叔,这儿的雷场道,我比埋雷的还熟,真想让他死,就不会让他看到那块牌子了。”
  不知道那头回了句什么,她只是冷笑:“我跟他可没交情,他不声不响,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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