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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门歌-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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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兰芽见他忽然不再咄咄逼人,转而离开床旁,目光四处搜寻,也不知他意欲何为,生出几分忐忑,目光跟随他道:“平大人?”
平煜不答,找了一圈,未找到屏风,却看见桌上一个油纸包,不用细看,一望即知是秦晏殊所赠的那块,心中一刺,停下脚步,冷笑道:“这药不是秦掌门巴巴送给你的?为何不速速换上?”
说完,噎了一下,暗恨自己为何要多此一问,更觉心里堵得慌,傅兰芽用还是不用,他才不在乎。
便撇下那膏药不管,往床后走去,这宅子虽是他的私产,他却一回都未住过,又颇大,一时未找到屏风。
谁知他刚说完这话,傅兰芽才惊觉自己站得太久,脚上的伤隐隐痛了起来,昨夜她本就乏累,加之刚才被平煜连吼带吓,此时双腿都有些发软,见平煜未注意她,便扶着床,悄悄坐了下来。
听平煜提到那膏药,她巴不得他将话题转移至旁处才好。
虽不喜欢他那副冷嘲热讽的语气,仍淡淡道:“我现在用着六安那位程大夫的膏药,甚好,无需再用旁的膏药。”
平煜这时已在床后暖阁里找到屏风,正要逼着傅兰芽到屏风后验身,听得此话,顿了一下。
静了片刻,虽然极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到底没忍住,立在床尾,冷声道:“他临死都不忘给你送膏药,你若不用,岂不辜负他的一片心意?”
傅兰芽虽看不见他脸上的神色,但听他言语刺耳,颇觉莫名其妙,“这一路上已经有太多居心叵测之人,且手段层出不穷,哪怕对方做得再真挚,我亦不敢全盘信任对方,秦掌门也许是好人,但在那膏药未得检视前,我并不敢用。”
平煜本已觉心头火消了不少,可听得她说秦晏殊是好人,又刺了起来,讥笑道:“你都已经把藏了一路的救命药给了他服用,早已全盘信任他,何需再言什么敢用不敢用的话。”
傅兰芽牵牵嘴角,道:“昨夜那种情形,任谁都不会见死不救,我救他是出于道义,与信不信任全无关系。他若是别有居心也就罢了,若真是好人,岂不死得冤枉?更何况我对那药的药性亦毫无把握,不过是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
平煜默了默,道:“那为何程大夫的药你敢用?难道不怕我们给你下毒?”
傅兰芽奇怪地扫一眼床尾,她有的选择吗?别说一日三餐都由他们供应,便是平日同住一室时,平煜亦有千百次机会下手。
“你们若要害我,早在曲靖时便可动手,何需等到路上出现这么多强敌时再来做戏?”她抬起头,眼睛看着窗外道,“扪心自问,眼下除了平大人,我谁也不敢相信。”
还有一句话她未说,平煜从不掩饰对她的憎恶,根本没有要骗取她信任的打算,因他做得如此坦荡,她反倒无需整天防备。譬如刚才,他不是还拿着刀要杀她的嬷嬷么,摆明了怕她对他生出半分好感。
平煜立在床尾,半晌未作声,只觉她的话语如同徐徐轻风,不知不觉间,将他心头那股堆积了一早上的烦郁吹散了几分。
听她语气冷淡,知道刚才自己那番举动,多半已叫她记恨上了,忽然生出一丝悔意。
想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立于屏风前,竟生出几分踟蹰,一会若强行搜她的身,岂不更会叫她记恨。
自然,他一点也不怕她记恨,只是她若是对他彻底憎恨起来,接下来这一路上,若她不肯再跟他一条心,不知会生出多少麻烦。何必把事情做得太绝。
便从床后走出来。
傅兰芽听到动静,明知该站起来,可昨晚担惊受怕,一夜未眠,早上本打算睡一会,谁知枕头都还未沾到,就被平煜气势汹汹的盘问一顿,此时坐在床上,才觉那种头晕脑胀的感觉略有好转,见平煜过来,抿了抿嘴道:“恕我身子不适,实在起不来了,平大人若想让我站着回话,容我稍稍休息片刻,一会再站起来问话。”
平煜见她脸色果然透着几分苍白,心里那股淡淡的悔意更加重几分,咳了一声,任她坐在床上,看着她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身上可还藏了其他东西?”
傅兰芽素来闻弦知雅意,听得此话,心中一动,虽不知平煜为何会突然愿意将此事揭过,依然不肯错过这难得的机会,忙摇摇头道:“除了这两样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再未藏其他东西。”语气要多诚恳便有多诚恳。
平煜定定地看着她,好半晌,才点点头道:“好,我就再信你一回。我此时尚有余事要忙,等我晚上过来时,我有话要问你,你该知道,要想尽快查出镇摩教等帮派为何要对付你,你最好在我面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莫再一味耍弄手段。”
傅兰芽何等敏锐,听他话里的意思,已从前些日子口口声声地要对付东厂,变成了要查出那些人为何要对付他。
她暗忖,莫非平煜这几回都未在镇摩教手里讨到好,自己也恨上了镇摩教?以他的性情,倒也并非不可能。
虽然猜不透平煜的心思,但既然他肯将单单找出王令的把柄放大到详查对她不利的那些人,于她目前的窘境而言,有百利而无一害,如此一想,就连刚才因他突然发疯生出的那份憎意都减弱了不少,忙点了点,莞尔道:“平大人请放心,我绝不会有半点隐瞒之处。”
平煜又默默地看了她好一会,这才离开床边,走到门前,开了门走了。
林嬷嬷惴惴不安地立在门前,听见平煜出来,吓得往旁一躲。
平煜看也不看她,从她身边走过。
林嬷嬷先还不敢乱动,等平煜快步走到院中了,这才火急火燎往房中奔去,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刚才在房中,平大人对小姐是打了还是骂了,抑或是……
可一抬眼,就见傅兰芽好端端坐在床边,虽然脸色不太好看,却不见半点伤心愤怒,忙走到近前,细细端详傅兰芽,小心翼翼道:“小姐,刚才平大人他……”
傅兰芽疲累地摇摇头,语气和缓,宽慰她道:“他问了我几句话,并无其他。”
林嬷嬷见傅兰芽衣裳平整,也不像强忍着伤心的模样,放了心,可想到刚才平煜过来时那般气势汹汹,心又提起来,“难道平大人未追究小姐私藏东西之罪?”
傅兰芽早已身心俱疲,躺到床上,闭上眼睛道:“应该暂时不会再追究此事了,嬷嬷,你也乏了,既然他已走了,你也躺下来跟着我歇一会。”
谁知主仆二人刚躺下未多久,便有下人在外道:“公子吩咐,说这处院落留有残留的蛇毒,令奴婢们另将二位安置到旁的院落,现已收拾妥当,还请二位移驾。”
傅兰芽和林嬷嬷颇觉奇怪,院子里虽然早先一片狼籍,眼下早已收拾干净,房间里更是几乎未有波及,好端端的,何需换院子?可既是平煜吩咐下来的,她们不敢讨价还价,收拾了随身衣物,跟在仆人身后去了另一处小院。
进了厢房,见床上衾被铺盖俱换了簇新的,主仆二人也未多想,略收拾一番,便上床歇下。
平煜到了外书房,李攸正坐在书桌后写书信。
见他过来,李攸将笔一扔,笑道:“这一早上的都不见人影,去哪了?”
说完,见平煜脸上虽然仍没什么笑意,但脸色已和缓不少,奇怪地看他一眼道:“你去喝花酒了?走的时候脸色还黑得什么似的,这会倒满面春风的。”
平煜神情一僵,转而道:“眼下没功夫跟你打嘴仗。”
说完,令仆人将许赫等人叫来,开始详细盘问昨晚左护法所吐露之事。
第43章
许赫和林惟安一进来,平煜便问:“昨晚都审出什么了?”
许赫从怀中掏出一沓笺纸; 呈与平煜道:“那位左护法狡诈善辩; 一味用言语唬弄属下; 用过刑后,方老实了不少,可惜审讯才刚起了个头; 便被镇摩教的蛇群所扰,未能继续拷问。”
平煜接过那纸笺; 一目十行扫完; 眉头凝起。
许赫瞥见平煜的神色; 忙继续道:“据左护法交代,他们镇摩教之所以要掳罪眷,是因他们手中有件物事,若是少了罪眷作药引,等同于废铁。而据她所说,若要将这东西效用发挥到极致; 需得将其余部分找齐。可惜二十年前因一场血战; 这东西不幸一分为五; 除了王令和他们镇摩教各自抢到一块外; 剩下三块,不知落在了何人手里。”
“二十年前?血战?”李攸对江湖之事知之甚详,却从未听说过此事,一时露出茫然的神情,“她有没有说这东西拼在一处做什么用?”
许赫摇摇头,道:“她当时虽受了刑,却咬死了说王令知道的不比她少,要属下转告平大人,与其难为他们镇摩教,不如想想怎么对付王令那个老匹夫,他才是真正的祸端。属下正要再上刑逼问,镇摩教的蛇群便涌进了院子。”
又道:“大人,左护法所交代的每一个字,属下都已誊写在纸上。”
平煜默了片刻,将纸笺放于桌上,看着他们道:“知道了。昨夜辛苦了,你们先去歇息,余事再议。”
“是。”二人退下。
李攸起了身,负着手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疑惑转头看向平煜道:“什么东西能引得这么多人你争我夺,她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平煜沉默了许久,才道:“不论是真是假,这一路上跳出来找罪眷麻烦的帮派可假不了。除了东厂和镇摩教,还有东蛟帮,而且照目前的情形来看,往后还会出现其他帮派。”
思及邓安宜,平煜忽而冒出个念头,邓安宜既能驱动东蛟帮跟他一起设局,会不会是因为他手中亦有一块所谓的“宝贝”,否则的话,何以解释他这一路上的行为。
可平煜也知道,不论李攸还是他自己,都算得上消息广杂,以往却从未听说过二十年前江湖上所谓血战之事,而东蛟帮等帮派更是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二十年之久,以邓安宜的年纪,究竟从何处得知这些陈年秘闻的呢。
李攸猛的想起什么,停下脚步,思忖着道:“姑且当那左护法说的都是真的。东蛟帮之所以肯重出江湖,千里迢迢来找罪眷的麻烦,多半手里也有块残缺的宝贝。最奇怪的是,邓安宜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竟说动了东蛟帮跟他合作,你说,他一个勋贵子弟,好端端跟这些江湖门派搅到一起,图的什么?”
平煜想起那晚东蛟帮夜袭客栈之事,复又将纸笺打开,一边浏览纸上供词,一边道:“要么他想趁乱从中捞笔好处,要么就是他自己手中也有一块那东西。你上回不是说过,东蛟帮虽然近年来甚少露面,但当年也曾凶名赫赫、无恶不作。似他们这等强悍作派,绝不可能任人搓圆捏瘪,然而那晚夜袭客栈时,东蛟帮匪徒被擒住后全都当场毒发,一个都未活下来,邓安宜手中的永安侯府的护卫却毫无折损,由此可见,东蛟帮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早已沦为邓安宜手中的棋子。以此推论,那东西已落到了邓安宜手中也未可知。”
“你是说,邓安宜手里也有一块?”李攸讶道,他一向跟平煜默契合拍,一转眼功夫,便想清楚了当中的弯弯绕绕。
平煜扯了扯嘴角,将纸笺扔回桌上,身子向后靠坐在椅背上,道:“不知他手里究竟有几块,如果他在笼络东蛟帮之前便已有一块,加上东蛟帮的那块,那么便是两块,若是才从东蛟帮手里夺得一块,那么他为了弄到剩下的几块,往后多半会一路跟随,断不肯消停。”
李攸啧了一声道:“看不出来啊,这邓安宜一副温良恭俭让的翩翩公子模样,花花肠子却当真不少。”
想起什么,半真不假地感慨道:“平煜你说,这些年,但凡是京城里勋贵之家的当家夫人,哪个不把邓安宜当作训子的榜样?说他什么温和宽厚,谦谦如玉,堪称京城子弟的楷模,尤其我们家老祖宗,动不动就拿我和那家伙比,说同是将门出身,她的孙子处处不服管束,像只野猴子,人家邓安宜好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平煜瞥他一眼,见他虽然语气微酸,脸上却并无半分不悦,想起云阳伯老夫人虽然性如爆炭,却最疼李攸这个次孙,心知他之所以这么说,不过为了调侃他家老太太几句罢了。
李攸继续道:“可说来奇怪,自打认识邓安宜,我就对这厮没半分好感,小时候也就不提了,我就记得他有一年生了重病,在床上足足躺了三月,好了之后,整个人都古怪了不少。别的且不论,你们咱们这些京城子弟在一处蹴鞠跑马,哪回不是恣意玩乐,一拥而上?只有他年纪轻轻就老成持重,时时刻刻不忘谨言慎行,唯恐别人抓他错处似的,我看着都替他觉得累。”
平煜不语,他小时虽总跟邓家的几兄弟在一处玩,但邓安宜更喜读书辞赋,不比他们,酷爱舞枪弄棒,一刻也闲不住,故而他跟老大和老三更能玩到一处。
至于李攸所说邓安宜生重病之事,他倒有些印象,可记得邓安宜痊愈后没多久,他家便犯了事,等到三年后再从宣府回来,两家已然断绝了往来,无从得知邓安宜如今的性情。
李攸自顾自说了一通,见平煜不接茬,只当他想起当年被发配的事,怕他心里不痛快,忙咳了一声,不动声色转移话题道:“这左护法的供词倒跟你之前所推测的暗合在一起了。王令的确是在找人,他仗着东厂势大,一边用傅兰芽作饵,一边引诱东蛟帮等帮派出洞,目的就是为了从这些人手中找到剩余的那几块‘宝贝’,只是我未能想明白,傅冰的女儿二十年前尚未出生,王令他们为何能笃定她能做所谓的“药引”呢?”
平煜神色复杂地看着桌面,道:“此事我也甚觉奇怪。”
二人陷入沉思,久久未说话。
屋外蝉鸣阵阵,屋子里却寂静得针落可闻。
良久,李攸打破沉默道:“如果左护法所言不差,当年那件重要物事一分为五,落在不同帮派手里,那么除了目前已经露面的几大帮派外,剩下几个持有残缺‘宝贝’的帮派也会陆续找上门来。而且我有个预感,此事既能引得这么多人趋之若鹜,必然有天大的好处,倘若被江湖上还有其他人知晓,就算这些人手中一块残余的也无,难保不会过来掺合一脚。”
说完,笑道:“平大人,前路凶险啊。不过谁叫咱们是兄弟呢,我就受点委屈,跟你们一道回京算了。你那什么眼神?你当我愿意趟这浑水呢,别忘了,我三弟可还在你手里。”
平煜气笑道:“话都让你说完了,我还能说什么。”
李攸一本正经摇摇头,道:“我知道你一向行事果断,多半已做了准备,可江湖上的这些弯弯绕绕,跟朝堂上那些尔虞我诈还是有大不同的,我浸淫数年,自问在这方面比你还是稍熟络一二的。而且照左护法所说,万一那东西凑齐之后,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效用,落到王令那匹夫手里,岂不会有倾国之虞?你该知道,自从新帝上位,王令领了司礼掌印太监之职,短短一年时间,这老东西的手便已经伸到内阁去了,整日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弄得朝廷内外乌烟瘴气的,皇上呢,却日益沉迷于炼丹求道,万事不管。我看过不了多久,这整个天下都得改姓王了。”
平煜似笑非笑看着他道:“你可真敢说。”
“怎么?”李攸瞪他,“平大人还敢把我投到诏狱里去不成?你心里不也明镜似的,要不然,这么心急火燎要找王令的把柄做甚?”
平煜沉吟片刻,计议已定,将那纸笺收入怀中,故作鄙夷地看着李攸道:“昨夜的镇摩教你已经领教过了,别怪我没提醒你,你掺合便掺合,到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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