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倌爷-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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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木姜不说话,谢三郎将楚江红的话当了真,神情黯淡的摸着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果然暮去朝来颜色故,美人迟暮不得住。”
  
  一个男人穿上粉兮兮的衣服,那个帕子抹了眼泪,再念几段幽怨的酸诗,要多怪异有多怪异。
  木姜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说道:“三爷,我觉得你最大的问题不是老,而是不像个男人。”整个楼里都没有一个人有个男人样。
  
  谢三郎揪着手帕,瞪她:“谁说我不像男人?”
  低眉回眼间,看到自己翘了个兰花指,一时僵硬,悄悄地将小指头压了下去,不一会儿,小指头又翘了起来。
  
  木姜全都看在眼里,不说话,谢三郎尴尬的咳嗽两声,问,“那怎样才有男人味儿?”
  
  木姜打开衣柜,指着里面的衣服,“首先任何一个男人不会穿这么鲜艳的衣服。”
  
  谢三郎纠结的关上柜门:“这些衣服都是很贵的!”
  “其次,没有男人会有这么多的化妆品。”木姜拿着他梳妆台的胭脂,掂着抛了抛。
  谢三郎忙的接了过去,“你知道什么,这可是长安回春堂做的,一盒值好多两银子呢!”
  
  “最后一个男人,在任何时候都掩不了一声的阳刚气。”
  谢三郎咬牙,嗲怪:“楼里的男人要男人味儿干嘛?”
  “就是一屋的男人穿花带束,擦脂抹粉,就是再美的男人,贵妇人们也都看厌了。”
  三郎坐到绣凳上,倒了一盏茶,抿了口,“是这个理儿。”
  凉透了的茶上飘着一点碎末子,摇摇欲坠,茶杯一摇,也不能掌控方向,不知飘到哪去,谢三郎手一歪,水倾了一地,渗到木板里面去了。
  
  长安街上,人来人往,接踵而来,谢三郎带着帷帽,手里拿了柄折扇呼呼地扇着风,“怎么这么热。”
  
  他抬头,见日头高悬,偌大的长安城没有一丝风,木姜的身后汗的湿透了,耳边一绺头发贴在脸颊上,她拉着谢三郎的袖子挤过人群,说:“三爷再忍忍,一会儿就到了。”
  
  谢三郎觉得自己真是发了颠,坐在屋里好好地,做什么陪她出来逛,为劳什子的男子气概?
  大约又行了一盏茶的功夫,木姜走到成衣铺才停了脚。
  
  凉爽的风扑面而来,铺子的四角置了冰,谢三郎走到里面解下帷帽,大扇特扇,靠在柱子上:“可把我热死了!”
  
  老板见了大主顾,放下手里的算盘,迎了过去:“谢老板,您来了,店里留了好些鲜艳的料子,要不拿你看看。”
  
  身边小厮捧了茶,谢三郎嘬了口,道:“拿上来吧。”
  兀的腕间的袖子被人扯了扯,他低头一看,不自在的瘪了嘴:“唉,算了,让我自己瞧瞧。”
  在袖子边作乱的手这才停了下来。
  
  木姜去和老板交涉,谢三郎就翘着二郎腿坐在八仙椅上瞧着,这小丫头不高不矮,恰恰低他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应该好好拾掇起来,却被土气的编了根辫子,虽然穿了一声干净的衣衫,气质还是透着一股子夜香味儿。
  
  谢三郎扯着嘴皮子,吹了口茶。
  
  不多一会儿,木姜的怀里抱了好几身衣服,谢三郎一看果然是平常公子哥儿穿的那种,他愣了一下,“穿这个?”
  
  木姜点点头,“三爷,你皮肤白,适合穿深颜色。”
  谢三郎将茶杯磕在桌子上,“换个颜色。”
  木姜捧着一声天青色长衫,说,“三爷,你试试这个,我听说今年的状元都穿的这个颜色,远远望去,英俊极了。”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谢三郎盯着那袍子,眼神有些涣散。
  
  待衣服上身,果然十分合身,他骨架结实,背阔胸宽,站在镜子前,一时不分朝夕,不知里面到底是谢府的三郎还是流入风尘的三郎。
  木姜站在他身后,合掌轻拍他的背部,“三爷,腰伸直。”
  
  谢三郎挺了挺背,微微一笑,果然少了分颓靡,多了份风流倜傥。
  老板走过来,诚心赞叹道:“谢老板真是人中龙凤,往日穿些鲜艳的衣服多人眼目,如今穿的沉稳了,更是凤姿龙表。”
  
  谢三郎很享受别人的夸奖,他仰着头,道:“那是。”
  又去换了身月白色魏晋风大袖长袍,巍峨峻拔间,举手投足间一派皓月清风,典雅至极。
  木姜初始一愣,后面一直垂着头替他整理衣角。
  
  偏偏谢三郎满意极了,双手摊开,转了个圈,问:“好看吗?”
  “好看。”木姜抿下嘴。
  
  谢三郎正要去换了过来,木姜却扯了扯他的袖子,道:“三爷还想更好看些么?”
  那还用说,谢三郎昂了昂头。
  
  木姜垫着脚,双手为梳,理了理他的头发,谢三郎微微蹲着,她手脚麻利的给他束了发,一根素银的簪子牢牢的扎着。
  
  一时之间,哪像百香楼的小倌,仿佛是魏晋中归隐的志士,误闯了尘世。
  老板再次称叹道:“妙啊,真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谢老板这样一打扮,怕是连状元爷都比不上。”
  
  谢三郎哼了声:“少糊弄我呢,真当我不知道状元是个七十岁的糟老头?”
  老板嘿笑一声,全然没有被识破的尴尬。
  
  等回到楼里,果真引起了轰动。
  
  楼中歌舞升平,谢三郎抬眼一瞧,隐隐约约见了金簪翠翘,便知二楼坐了好些贵妇人,他一改往日阴柔的做派,挺直了脊背,板着张棺材脸,落座下榻,瞥见楚江红愤怒的眼神,也岿然不动,不屑于顾。
  
  只是他藏在大袖间的手握的紧紧地,偏过头,去问木姜:“瞧我这样子是不是有了几分男人味儿,坐在二楼穿紫色衣服的刘夫人可在看我?”
  
  木姜叹了口气,贴在他的耳边道:“真正的男子汉不会问别人他有没有男子气概,也不会在意女人是否注意他。”
  谢三郎听了,轻微扭了扭腰身,对着暗处翻了个白眼。
  
  楚江红一时气的俊脸涨红,今日他穿着一声鹅黄长衫,头上簪着一朵娇鲜欲滴的芍药,捧着琵琶,款款走上戏台,转轴拨弦之间,苍凉的琴音传徹整个小楼。
  
  谢三郎不懂这是个什么曲儿,偏头问:“谈的什么,吱吱呀呀,难听极了!”
  兀的又觉得自己蠢透了,一个倒夜香的,怎么可能懂得这些乐器。
  木姜却没想这么多,轻声道:“霸王卸甲,取自楚汉相争的垓下之战。”
  
  谢三郎摸了粒瓜子,磕了:“哟!看不出他个小身板还想去打仗啊,不会是仗打他吧。”
  木姜见他磕了一颗又一颗,忙的握住他的手:“三爷,形象,男人一般不会翘着二郎腿,一边说着闲话吃着瓜子。”
  三郎讪讪,放下了瓜子,颇有些不舍。
  
  一区终罢,楚江红前身鞠躬,二楼里传出温润而不失威严的话语:“江红这曲可是暗指白楼里的小倌里有你无三郎,有三郎无你?”
  楚江红微张檀口,半含情泪:“马夫人多虑了,奴怎么敢这么想,奴只希望马夫人能记下奴罢了。”
  
  “你琵琶谈的不错,我记下了,若是有空想听你的琵琶,必定来找你。”
  楚江红忙的谢恩,放下琵琶,跪着道:“多谢马夫人赐爱,多谢马夫人。”
  谢三郎酸道:“瞧瞧这样子,孬的很!”
  
  不一会儿,二楼撒下好多金叶子,不少小倌跪在地上捡,谢三郎看了一眼,有些不屑。
  刘夫人看在眼里,问:“三郎可是瞧不上?”
  谢三郎哼了两声:“瞧不上还说不上,只是觉得他们一点儿男子气概都没有,整日擦脂抹粉的,阴不阴,阳不阳的。”
  
  刘夫人感兴趣,“哦,那你有什么好点子?”
  谢三郎昂头,不理会木姜一直扯他的袖子,此时他像个孩子一样,偏要挣个赢,他想了一会儿,今日他穿的像隐士一样,若是在舞舞剑,挥挥刀,可不像谪仙一样?
  于是他道:“我会舞剑。”
  
  刘夫人笑了会儿,从座上站了起来,靠在栏杆上,一双猫眼牢牢地盯着他:“三郎,认识你这么久,还不知你有这样的本事。”
  谢三郎昂着头笑,又微微侧脸,说:“木姜,我要舞剑。”
  
  木姜恨不得眼睛一翻,死了算了,有气无力道:“我不会。”
  谢三郎急了,“这怎么行,话都说了,难不成打脸么?”
  
  “我自己都不会舞剑,你不如现在求求佛祖,求他让她们这些贵妇人都瞎了吧。”
  他回过头,嗔怪的看了她一眼,死鸭子嘴硬的上了台。
  楚江红当然知道他在逞强,不怀好意的将剑递了他,说,“请吧。”
  
  谢三郎一把接过,白了他一眼:“还没到最后呢,别笑的太早。”
  接过剑,却不知如何挥,他求救般的望了木姜一眼,只见她眼睛一翻,不敢直视,于是虎口握着剑,返袖刺了一下道:“男人!怎么能用这样的剑!剑是凶器,可不是拿来作秀的!”
  说罢,将剑丢了,扯了扯自己的袖子就要下台。
  
  刘夫人也不恼,合掌轻拍:“好!还是三郎对我的性子!来人啊,赏!”
  数不清的金叶子掉在台子上,小倌们跪着在地上捡,唯有谢三郎一人站着,一动不动,像死了一眼。
  
  威严的声音再次传来:“三郎可是不满?”
  谢三郎抬起头,弯了弯眼睛道:“马夫人大恩,哪有什么不满的?”
  只是这干净的衣裳,这穿的像男人一样的他,这高高束起的发让他有些忘了,他是个男人,但是他首先得是个小倌。
  
  白色衣袂翻飞,他一撩衣摆,合身跪了下去,台上的金叶子被人踩了几脚,蒙了层灰,他轻轻的吹了吹,捏着,抬头向刘夫人笑:“夫人,这可是纯金的呢!”
  
  木姜从未看过这样的谢三郎,她印象中的他,嘴巴很毒,喜欢争强好胜,脑子不怎么聪明,又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可从那夜起,她就知道他人不坏,和他相处了几天,他任着她闹,其实最刀子嘴,豆腐心。
  
  但是此时的他,虽然是笑着的,但僵硬的脊背,牵强的嘴角,木姜兀的觉得眼睛有些酸,一抬头,原是一场夏雨,突兀而至。
  
  直到人都走光了,谢三郎还跪在台子上,木姜撑着一把油纸伞,替他挡了风雨,却一时无言。
  谢三郎昂着脖子,风雨洗去他脸上的脂粉,露出原本清秀的脸庞来,他张开手掌,将手里黄澄澄金叶子给木姜看。
  
  “木姜,好多金子。”
  “恩。”
  “我又可以买好多衣服,好多胭脂了。”
  “恩。”
  “但是为什么我没那么开心?”
  木姜回答不出,谢三郎也回答不出,天上的雨点子更大了,落在那朵细弱的伞上,一散一合,汇成一股股涓流。
  

  ☆、烛火通幽明

  晚上雨终于停了,谢三郎胃口不好,食了一点儿银耳粥就搁在桌子上,慢慢的看手里捡来的金叶子。
  
  木姜觉得他应该不怎么喜欢这些,可偏又当宝贝般的看着,待木姜出了门,便偷偷摸摸拿来一个木匣子,放进里面藏好了,才扭捏的坐到绣凳上。
  
  楼里的小厮告诉他,今夜不必等马夫人了,她已经在楚公子那歇着了。
  
  谢三郎拿着指甲刀搓指甲,听到后挑了挑眉,“哟,还真是难为他下了一番功夫。”酸味是有的,可哪是为女人呢争风吃醋的酸,乃是觉得自己被楚江红那厮比下去了不服气的酸。
  
  待木姜进了门,便看见谢三郎手里攥着个布偶,拿着一根根针在扎,嘴里还念念有词,木姜听了,走过去:“三爷,怎么了?”
  
  他哼了两声,手里的活儿没停着:“没看到么,我在扎小人,诅咒他,咒他不举。”
  
  木姜无言,见屋内闷热,他的头上蒙了层汗,便支着插杆,将窗户开了,月色皎洁,照着芭蕉上的滚珠栩栩生辉,窗柩边灯火阑珊处,淡绿色的萤火虫一明一灭,空气也是真的好,泥土的腥味,青草的甜味,以及夏日特有的又温又凉的风。
  
  谢三郎扎了会儿,见木姜不同他说话,觉得没意思极了,也踱步走到窗边,朝外瞄了几眼,嘟哝道:“有什么好看的,稀泥巴哄哄的!”
  
  木姜莞尔,说:“三爷可曾听过一首诗,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谢三郎抬头:“什么牵牛织女星的,我只看到北斗七星!”
  
  木姜大笑,真是对牛弹琴,三爷空有一身皮囊,肚子里却装满了稻草。谢三郎却皱着眉头,问:“木姜,你还会吟诗作对呢,你不是倒夜香的么?怎么还会这些?可别糊弄我是你爹教的,你爹是捡破烂儿的,我记着在。”
  
  木姜单手扣着窗子,目不改色,胡扯:“你只知道我是倒夜香的,却不知道我为何倒夜香,夜香可是一门学问,里面黄金满屋,可洞察人身体的状况,它的颜色或黄或白,质地或稀或干,我在其中便如管中窥豹,一览众山之小。等将它运出城,农夫将它卧肥,滋润青菜,又挑卖城中,被人食入腹内,排出体外,如此生生不息,六道轮回。”
  
  谢三郎可不懂这些,他一听到“或干或稀,或黄或白。”便捂着鼻子,好像闻到了它的臭味,又听到人拉了吃,吃了拉,吃的和拉的又混为一谈,便觉得全身的鸡皮都冒了起来,作呕道:“你真恶心。”
  
  “恶心就不吃了?”
  谢三郎回不上话,瘪着嘴不开心。
  
  但闻掌声如雷,谢三郎与木姜回头,房门敞开,马夫人穿着锈红色中衣,手里握着一把仕女图团扇,一摇一摇,感叹道:“我还不知这百香楼人才辈出,不光三郎模样长得翘,江红琵琶谈的好,连三郎身边的丫头都是如此激灵敏捷的。”
  
  三郎与木姜对视一眼,木姜向刘夫人福了身就要走,却被她扯着手腕子。
  “诶,小丫头,还没问你这番话从哪听来的呢?”
  
  刘夫人不惑之年,面皮保养得很好,一双洞察万千的猫眼观察的细致入微,一摸木姜的手便知平常是个做粗活的,但听闻她的话,却觉得这女子又不仅仅会只是一个小丫头。
  
  木姜抽回自己的手,跪在地上,“刘夫人,奴这些话都是听说书的张瞎子说的,今夜三爷心情不好,故意哐这些话逗一逗他呢!”
  “原是这样!”马夫人松手,搂住送抱的三郎,逗弄他的脸:“今夜可是生我的气,恼我去了江红那?”
  
  三郎暗自向木姜使眼色,要她快走,生怕她惹了这个贵客不高兴,一边攥着马夫人的衣领袖子道:“三郎哪敢生气啊,刘夫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哪是三郎拦得住的?三郎只盼夫人莫忘了郎,否则三郎便是倾尽所有也要筑一座金屋将夫人藏在里面,谁也不得见!”
  
  刘夫人大笑,轻轻拧了拧他的耳垂:“就你小性子多。”
  淡青色的幔帐被风吹得掀开了闺室,大红色锦被轻柔绚丽,好像一朵朵杜鹃铺满层层叠帐,人压上去,木姜甚至能闻到汁水挤破的酸涩,她立在门外,直至屋内的灯芯跳了一下,她才暗自回神捏了捏自己的耳朵跑开了。
  
  这就是谢三郎,一个活生生,会使小性子,会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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