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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门纪事-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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掂针的嫩白手指停住,宝珠凝眸侧面,陷入对旧事的回忆之中。
她没有母亲。
还没有父亲。
小时候也没有祖母疼,三姐妹都一般,但姐姐们都有母亲。
邵氏张氏虽有诸多的缺点,却只是正常人的缺点,都不是坏心人。她们也疼爱宝珠,四丫头没爹没娘的。但到了晚上,婶娘们要去陪姐妹们睡,宝珠只和奶妈卫氏睡。
奶妈有如她半个母亲,可另外半个,还是下人。
宝珠从懂事儿的时候,看似柔弱,却件件事情自己要拿出主张。
她曾梦中去见父亲,一个模糊不清的身影,但坚直如石如山如海。他可以代宝珠出一切的主意,为宝珠做一切的主张。
这总是梦,后来发现梦多了无益处,空有宝珠伤心再难过。
她能巴着的,唯有嫁个凡事能支应门户的好丈夫。
余伯南没有入宝珠的眼,就是余才子以前浮躁得多,只论倜傥而不是居家型,或者说叫给人不稳重之感,不让宝珠安心。
宝珠有时候倒对冯家四少独有感觉,但亲事不是闺中女儿能作主,她也就不再多想。
亲事上,本想自作主张自拿主意,没想到姻缘这两个字……
宝珠轻轻地笑了,月老系上的红线,岂是宝珠一个人能改?就是那王府的姑娘出身不错,也没能把红线改得过去。
榻上的这个人,虽挂着一脸的伤,又实在让宝珠心满意足。
一脸的伤,与心满意足挂钩,总透着怪。
可宝珠此时守在袁训身边,油然生出的就是这种感觉。
看他多有胆色,都伤了还浑然不放心上。
袁训的确不放心上,皮外伤有什么可大惊小怪?只有心中爱上他的宝珠才会心疼不已,恨不能把那伤他的人叫出来骂上一顿。
看他虽睡下来,手长脚长的,肩头随着呼吸微有轻动,怎么看也像一块定海的磐石,镇山的大树,总给宝珠可依赖之感。
而他,又名正言顺是宝珠的。
宝珠甜甜的笑着,坐下来前是想着避嫌,尽量坐得远些。现在她情不自禁放下针指,拿起自己常用的美人儿扑猫团扇,凑得近些,轻轻为袁训扇动。
看他额头上泛着光,这是夏日的汗水呢?还是伤处又在疼?
忽然而来的微风,让袁训睁开眼,见宝珠为自己打扇,他有了一个笑容,再就继续入睡。耳边,是宝珠的低语:“睡会儿吧,药好了我就叫你。”
“嗯,”睡意浓浓的答应声,把袁训和宝珠的心都勾到九霄云外。一个睡得更加香甜,一个含笑俯首,把团扇轻打得更是起劲儿。
奶妈从帘外经过,见里面鸦雀无声,好奇的瞅上一眼,见姑娘斜身而坐,面带绮思轻摇团扇。她轻黄色的衣衫在窗外一团碧色中,和姑爷身上的鸦青色衣裳相衬,一个凝重,一个轻然;一个似名画上大气磅礴压住河山的大黛大青,一个却像山河中不可缺少的明黄染红。少了哪一个,都失去十分颜色。
好一对壁人儿。
奶妈这一次居然没有担心什么,自笑着去看红花的治伤汤药可曾熬好。
……
张氏在房中待客,这是刚来的客人,是她托兄弟们在京里找到的同乡,吏部六品主事方镜清的夫人郑氏。
“要盘吗?可是我费了大功夫打听来的,这铺子地段好,生意又足。原主人要回原籍,这一去就不再回来,不然他还不肯盘给人。”方镜清的夫人约四十岁上下,保养得不错,看上去还有几分花容月貌。
她手中送过来几张房契。
张氏接住,她认得字,就自己看了看,写银钱的地方当然看得分外仔细。见是五百五十两,张氏苦笑:“嫂嫂,”
她这么着称呼,好和方夫人套近乎。
“五百多两,不是小数目,我还得再想几天。”
方镜清夫人微撇嘴,不是她耐心差,实在是为了给张氏帮忙,她快跑断腿。张氏说女儿没亲事,方夫人在张氏初上门的时候就问得清楚,这是南安侯的亲戚,婆媳不和,才托到自己这里。
方夫人有她的小算盘,在京里没有盘根错节的关系,可怎么行。因此张氏虽没有当官的丈夫,但手中有钱,方夫人也肯出力,而且并不黑她银子。
见张氏又挑,方夫人道:“好嘞,一个月里,我为你说的这是第五家。头四家,一个人家后来不卖,另外三家你才打个盹儿,就全让人盘走。我无意中打听了下,全是外省人买的。你们这外省人,倒比京里的人还有钱。”
“是谁家买走?”张氏想想前面几家铺子,也各有让人动心之处。但她是为了玉珠才起意在京里盘个铺子,玉珠的亲事不定,张氏的心也不定,就一直定不下来。
方夫人见她着急,暗地好笑,又想这一个你再不定,转眼也就没有。
“这我倒没打听,就打听人家来的是帮看房子的经济,自家里人哪肯出来见人。要我说呀,前面三个铺子也是好的,虽不在长街上,也和长街拐角不远。这五百两银子的你若再嫌贵,这京里可就再没有好铺子。”
张氏怕得罪她,陪笑道:“嫂嫂,不是我犹豫。是买铺子为着我们姑娘,我们姑娘若亲事不成,我们还回去,京里却弄个铺子,道儿远可交给谁?”
“你这是又怕女儿不在京里寻亲事,又怕女儿在京里寻亲事。”方夫人一针见血。
“这话怎么说?”张氏如让浇了一盆凉水,有些剔透感,只是还没明透,忙着请教。
方夫人带笑:“现放着你们家老太太,她的亲戚多,随便指上一个就可成亲事。你呢,我看出来了,是又对她不放心,又回小城去不甘心。我就不明白了,你这想头是怎么出来的?”
张氏沮丧,还真是这样。自从宝珠配了好亲事,张氏邵氏都对安老太太又生埋怨,认为她指望不上。但要自己为女儿寻亲事,又到处抓摸不着。
而玉珠呢,又不如掌珠听话。玉珠从见到董仲现后伤了心,不逼着撵着不肯出门,在玉珠来说,她在疗伤。在张氏来看,她这个时候又往对面东厢看了一眼,掌珠今天又出门拜客,而玉珠,张氏往对间看,玉珠在捧书。
她叹气道:“嫂嫂把我心思看穿,我不但担心,还忧愁的很呐。”
“所以,你起意在京里弄铺子,本是想和自家老太太,再和自家女儿亲事打擂台,”方夫人越说越想笑:“这有什么好打的!你就弄个铺子吧,然后你就定下心不走,你若不走,这亲事自然就来了。”
“有道理,可我的底细嫂嫂也知道。娘家父母疼爱,走时给了一笔好嫁妆。在我们那小城里还能说说嘴,在京里哪堪提?有时候怪我们家老太太偏心,可说到钱上,又得说她好心。我和二嫂的嫁妆,这些年老太太只字没提过,她手里有钱,我们倒能守住私房。五百两银子有,只是弄个精光的,玉珠亲事不成,我们母女孤零零的回去,老太太是不会走的,以后吃用全是自己的,我得好好盘算才行。”
方夫人更要笑:“好好,你盘算吧,我得走了,还有几位要去拜望说说话。你想通时,就打发人来见我。只是到那时候,盼着这铺子还在才好。”
又附耳道:“我这可是第一手的消息,你手脚千万快些。”
张氏再三的拜谢,又叫上玉珠送客,又把新买的新鲜果子,一定要让方夫人带上些走。自然的,她还要送到大门上,在大门以内送别,才觉得自己算尽心。
方夫人带着一个小丫头,和张氏说说笑笑才到大门内,见大门让人拍响。
安府无外男,老太太没客人来时,就紧闭大门。南安侯和袁训,都从大门旁小门进出。
今天这来的人不知道,知道他也不会去找小门,就把门拍得震天的响:“有要事,快开门。”老王头叫着:“来了来了,”
方夫人和张氏听外面是男人声音,身为女眷就站住脚。大门内一般有影壁,她们避在后面。
听大门打开,老王头问:“这是哪位爷,恕我眼拙,我不曾见过?”
“老伯,我头一回来,因此你不认得。”来人敲门很凶,说话倒客气。张氏好奇,就伸出头去看,方夫人见她这样,也跟着往外看了一看。
这一看,她眸中生出异样来。
老王头正在问:“爷们来是找哪位?”老王头犯嘀咕,一个男人,总不能是找奶奶姑娘们的,难道是南安侯府的新家人,来见老太太。
老王头就忘记还有一个人。
那人笑道:“老伯,这是安家吗?”
“正是安家。”
“我是太子府上差人,找一位袁训小爷,听说他在这里?”
老王头恍然大悟,家里许多年没有男人,才新有姑爷,又没有成亲又不住这里,这就没有想到。
忙把老腰更哈低些:“您是哪位,我去怎么通报?”
“就说殿下有事急找他,让他快着些儿出来。”
来人话音才一落下,就见到老王头转身就跑:“爷们等着,我这就去叫。”他风烛残年般的身子,却跑出箭一般的速度,来的人下巴险些掉下来,一声“老伯,您慢着些儿”干噎在嗓子眼里。
宝珠房里忙乱起来,宝珠听到一声殿下急事,忙喊起袁训。见他衣裳皱,也顾不得叫红花,也顾不得还没有成亲,亲自蹲下身子用手抚平。袁训含笑,看着宝珠几乎贴近自己身子,隐隐处子香一个劲儿往鼻子里钻。
“快走吧,”宝珠身子未直,就催促上来。袁训大步往外,宝珠犹有不舍,紧跟着送出房门,正目送他离去。
“药,姑娘,药,”红花捧着个汤药从屋子里追出来。
宝珠一看,就更着急。亲手捧过,因药盏子厚,倒没觉得烫手。但因药盏子是厚的,厚就且重,而袁训流星似步子又走得快,在院中处处是家人,宝珠又不好大声叫喊他,小碎步子直追出二门,才把袁训撵上,已是气喘吁吁:“喝了药再走。”
一盘爬墙虎开着鲜艳的红花,宝珠在那碧叶之下,额头上沁出汗珠子来。
袁训回身见到,就心生怜惜,又生感动。一笑,再呲牙,又扯动痛处。但他还是忍痛笑容满面,迈开大步再回来,先接过厚重药盏,又取出自己帕子为宝珠拭了拭额上汗水,低声道:“看把你急的,若摔着,我可就心中不安。”
宝珠羞答答,接过他手中帕子自己擦拭,脸儿垂着对地:“快喝了吧,”又抬眸用手去试温热,盈盈道:“刚好下口,红花儿办事越来越经心。”
主人都追出来,红花怎会不跟出来。红花就在身后,见是夸她,忙蹲下身子,一脸的小得意:“红花当不起这夸奖呢,这全是姑娘的心。”
红花说的是实话,但当着宝珠在,宝珠却更羞涩起来,回头佯怒:“这就是多口了,快回去吧。”
红花愣一下,才明白过来,忙要走,袁训叫住她,取银子赏她后,也觉得红花碍事,一样打发红花走开,把手中汤药一饮而尽。
他的额头上,也就有了汗水。
宝珠一手握住袁训帕子,浑然不觉的取出自己帕子,送了过去。
袁训也没觉出来,接过自己擦了擦,目视宝珠,颇有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的意思。而宝珠从他要张口,就无端的更为扭捏,大意也能明白他能说出什么。
“明天我还来呢。”好在袁训只这样说,宝珠松了一口气,不敢再看他,飞红面庞嗯一声,从他手中夺过药盏逃也似的回房。
袁训笑笑,把手中帕子握着,边擦汗边把脸上的药擦干净。宝珠这药涂的,好似多出来一张脸,对着宝珠袁训心里甜,可等下出门让人见到,足可以是说上两个月的笑话。
二门里出来了人,张氏和方夫人早就更避到树身后去,把垂花门下的这一幕看在眼中。见袁训匆匆而走,老王头还送了一送:“四姑爷慢走。”
大门关上后,方夫人目光烁烁:“这就是你们四姑娘定的人家?”
“是啊,”张氏完全没有觉得宝珠没有避嫌,反而本着慈母爱玉珠之心让这场景打倒。她苦着脸儿:“这就是我们老太太偏心定下的亲事,真让人笑话。姐姐们还没有信儿,最小的妹妹天天收拾嫁衣,唉,你看他们两个多么的好,我们玉珠要以后有个这样疼她的姑爷,我就再无忧愁。”
方夫人看着张氏,怎么看怎么可乐:“你莫不是傻了?现放着这门好亲事,还愁女儿嫁不到好人?这个袁小爷我认得,啧啧,你们家老太太是偏心了,如今我也这么着看。不过,他在太子府上人头儿广,对你们也不无好处。”
“这么着说,玉珠的亲事倒还要靠他?”张氏直着眼睛。
“那要看你们四姑娘几时成亲,成亲后妇人没有就出来拜客的,再过上一年,玉珠姑娘就十六,你还不急死?”方夫人十分的指点:“我是说,你挑来挑去挑女婿,原来是想和这个人别苗头。不必别了,我说实话你别恼,你记着。这个人没根基的,”
“啊?”
“京里多少人家想把女儿许他,打听来打听去,没有一点儿根基。但没有根基,太子殿下十分的器重,为人又能干,也就等于十二分的根基,胜过那些侯爷世子的。你们家老太太也算公正人,四姑娘没爹娘,许给这样一个人倒是可靠。你想在女婿上面攀比,不必了。”
实话总伤人。
张氏面有戚戚:“我们玉珠就一定找个不如他的吗?”
“我的好妹子,你天天呆在内宅里,十分的不懂。皇上是明君,太子他年登位。你们家的四姑爷将来必是从龙之臣,他又在宫中领教公主们念书一职,学问必然有,明年下科场,有太子照应他,没功名也有功名,玉珠姑娘再想找这么样一个人,可就难得很。”
张氏不忿上来:“太子府上就这么一个人不成?”
“所以,你们以后倒得四姑娘照应才行。”方夫人今天彻底明白张氏为什么在女婿上面不如意,如果只为找养老女婿,方夫人也为玉珠说过几门亲事,她丈夫是六品主事,撑死了不过找一个五品官员门第,张氏怎看得上。
方夫人笑着走的:“别比了,比不得了。”
张氏愤愤然回房,进去就吩咐青花:“开首饰匣子,打开衣箱……”玉珠想平白无事,又开衣箱麻烦的,就过来道:“母亲又要逼我出去,天热,怎狠心的不让我避暑?”
“谁要管你!”张氏恨声:“我取东西给宝珠添箱。”玉珠放下心,反而拍手笑:“总算想明白,但就是不想明白,答应给宝珠的东西,不给,祖母岂会答应?”
张氏一心头的火气上冲,没头没脑地气道:“给给,我全给了,一件也不给你留,让你以后到婆家喝西北风!”
玉珠见她火气重,老实的避去看书,手捧上书,自己又窃笑:“以后我的婆家,竟然是我没有嫁妆,他们全家就喝西北风的不成?”
对间箱子开开关关的,玉珠依就安然的埋首书中。书中,另一番意境,不催人嫁,不跟人比,真好!
……
太子府上的一处水榭,荷花浓香而开。这里凉快,太子带人在这里坐着。正说着话,见袁训由水边小路上过来,几步上了水榭,对着太子垂手先行了个礼:“殿下恕我来晚。”
“你坐下。”太子对他面上伤痕瞧过,手指一侧。袁训谢过坐下,因赶着过来,难免又出汗,随手取出袖中帕子,在面上擦了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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