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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长歌-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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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伦笑着道:“可乘过鹿车?”
杨毓下马,扬起一片绯红衣袂,回道:“不曾。”
刘伦也不理男女大防,拉起杨毓的手腕道:“上我的车。”
杨毓洒脱的一笑,抬腿上车。
嵇夜几人扬声一笑,向期道:“今日天色甚好,我等这便出行,渡江而去!”
:“善!大善!”
一行鹿车扬长而去,卷起纤尘,潇洒如风。
留在城门口的众人痴痴的望着远去的鹿车,纷纷唏嘘不已。
桓七郎低声道:“待阿毓返回金陵之日,我定要再求娶!”势在必得之意不必赘述。
众人一听此言,纷纷在心中表示同意。
谢元朗笑着道:“天下能与竹林七贤同进同出之人,复有凡几?”下半句他没有说出来的是,何况那是个女郎。
王靖之眸光深邃,双手握拳,眸光再看向郗道霁,似地狱罗刹。
郗道霁浑身一抖,又躲到郗茂身后。
正在此时,郗茂之妻,谢乔浑身一颤,只觉得腹中惴惴,她大口的呼气道:“郎主,我,我的肚子好痛!”
今日入城,原本该是喜气盈盈,却上演了这么一幕,士族子弟看也不曾看郗道霁一眼,纷纷求娶一低微女郎。
这口气,郗茂不过是堵着心罢了,可谢乔这孕妇却受不了了。
她这边一喊疼,郗氏下仆赶紧围上来,场面一时间大乱。
王靖之一拂袖,冷声道:“将郗氏人带回府中。”说完,他一转身,翻身上了杨毓的马,他双腿一夹马腹,骏马飞驰,朝着杨毓离去的方向而去。
原本被弃,要成为笑柄的杨毓,经过这么一闹,谁还敢轻视?而王晞之的脸也被狠狠的抽了几个巴掌,想来近期王司徒大人,都不敢出门了吧?
杨毓说的,都做到了。
这边,城门口发生的一幕迅速的在城内传开,静默正与祺砚采买,突听一士族郎君大笑道:“琴仙卿卿与王司空决断,我等终有机可乘!”
旁边的众郎君扬声大笑。
静默眉梢一挑,走到那人面前,俯身行礼道:“见过郎君,奴是弘农杨氏府上下仆,敢问郎君方才所言当真?”
那人微微一怔,笑着道:“当真!杨氏阿毓已随竹林七贤游历去也,你这府上之人反倒不知?”
静默微微一怔道:“他们往哪去了?”
那人笑着道:“听人道,他们似乎要渡江,应该是在渡口。”
:“多谢郎君!”静默又行了一礼。
祺研神色慌张,强压着心中的起伏,道:“静默姐姐,怎么办?”
静默沉吟一瞬,拉起祺研的手臂,出了店铺,上了马车,往渡口追去。
杨毓坐在鹿车中,苦着脸,看着刘伦道:“刘公可能容阿毓一哭?”
刘伦袒胸露怀,双腿一叉,两条光溜溜的大腿露在外面,他解下腰间的酒壶递给杨毓,笑着道:“饮这一口,再哭不迟。”
杨毓默默无语的接过酒壶,仰头痛饮了一大口。
酒,辣,呛得人泪涕横流。
杨毓放开嗓子,大叫一声:“该死!”接着,眼泪便夺目而出。
这放声痛哭的声音绝无嘤嘤之音,而是发乎于心,毫不遮掩的失声痛哭。
另一辆车中,嵇夜笑着道:“瞧瞧,阿毓愈发似我辈中人。”
阮宗面色有些犯难,迟疑一瞬道:“哎,早知情不能长久,当日何必付真心?”
情之一字,伤人,伤心。
嵇夜摇摇头,看着阮宗,似有千言万语,最后,低声道:“情已错付,覆水难收。”他双手覆上面前这把保养得极好的焦尾琴,似乎抚摸最爱的情人一般,目光有些深远,不知想些什么。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抚弄琴弦。
琴音婉转绵长,令人置身淮水烟波。丝丝缕缕钻进了杨毓耳中。嵇夜在安慰杨毓,杨毓听了琴声,终于止住哭声。双眼通红着问道:“刘公,可有琴?”
刘伦努努嘴,示意杨毓打开软榻边的箱笼。
杨毓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打开箱笼,拿出一把七弦琴。
抱着琴,就像抱着最亲的朋友,杨毓心中安稳了一些。
耳边传来的琴音徒然一转,曲调千回百转只见荡气回肠。
杨毓眉间一挑,道:“心有所爱,不能成矣。”她素手挑上琴弦,古朴超脱的音调,伴随着缠绵悱恻的音律传了出来,这是杨毓与王靖之共谱之曲,杨毓将此曲取名《再世操》。
当日奏这一曲,只觉得与他心灵相通,也曾希望二人能够冲破阻碍,长久相守。她的指尖,略微颤抖,本该转回的调子,没有转回去。
她第一次,奏错了音调。
杨毓眉心微微蹙着,面沉似水,眸光透过帘幕,看着外面的景色。
☆、第二百一十一章 徒增感伤
杨毓眉心微微蹙着,面沉似水,眸光透过帘幕,看着外面的景色。
她经历过一世的困苦,说看破世事无常有些夸张,却总比世人要多几分清明。
她爱时,愿与那人同生共死。
她决心了断,也能放得下。
她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日,也知道,他还是爱慕她的。
然,士族门第,不是一句“爱慕”便能够回转的。人生不是市井传记,不能事事如意。
她也会痛心疾首的难过,看见那人的目光,依然想要窝在他怀中。
然而,她变了,不是吗?
为那人,着一身红妆。
成为那人心中的一抹霞光,至此以后,无论他与谁共度一生,那颗心中,总会记得她这么一个女郎。
对,她心狠。
她要他永远记得她,永远得不到她,永远不能心安理得的享受幸福。
:“不哭了?”刘伦笑意盈盈。
杨毓拭去眼角的泪,笑着道:“风花雪月于阿毓而言,已是经年隔世,参透这个中情由,还哭个屁?”
刘伦笑道:“再饮一杯?”
:“善!”杨毓举着手中的酒壶与刘伦对碰,晶莹的酒花洒出少许,少女的笑容有着与世人格格不入的清朗。
窗外,江水声腾腾响起,马蹄声响,由远至近。
鹿车缓缓停了下来,杨毓一挑帘幕,自鹿车中轻快的跳了下来,转眸看向身后,王靖之一袭白衣翩飞,面容冰冷一片,他看着她,不,是盯着她。
马蹄收住,王靖之自马上跳了下来,几步走到杨毓面前,他一言不发的盯着杨毓,双唇紧抿着,似一条线。
杨毓心中有一角,崩塌着。
:“近期胡人肆虐,无论何时,剑不能离身。”
沉默,长久的沉默。
王靖之胸口翻涌,不由的咳了一声。
杨毓微微一怔,缓缓地道:“情深不寿,慧极必伤。郎君保重。”
王靖之一把将杨毓拉进怀中,紧紧的抱着她,杨毓看不见他的表情,任由他抱着,感受着、贪恋着他身上远山似的味道,只希望这一刻,能长久的、长久的凝住。
:“听闻你吐血了,与那几人在一处,要少饮酒。”他的语气带着几不可闻的哀求,微微顿了顿,接着道:“不要服药。”
不远处,又一辆马车疾驰而来,静默与祺研下了马车,看着王靖之怀抱着杨毓,缱绻缠绵。
:“靖之。”这个称呼一出口,杨毓似咬了自己的舌头,停住口。
王靖之身子一震,抱得更紧。
杨毓接着道:“若说王司空今日之举,是王司徒授意。你便肯定,来日他令你迎娶郗氏女,你就能拒绝?”
王靖之胸口一闷,抱着杨毓的手臂,松了松。
杨毓接着道:“去了一个郗氏女,还有谢氏、桓氏、刘氏。你早知,你无法摆脱家族的束缚。你在等,等我全然爱上你,再也不能从你身边抽身而去时。”杨毓眼眸泛起一丝酸涩,接着道:“贵妾,已是阿毓最好的结局。我要的,郎君从来都给不起。”
王靖之眉心微蹙着,缓缓的,不舍的放开杨毓,那双薄唇轻抿着,一如往常的慢条斯理道:“我的阿毓,真是聪慧。”
他的阿毓?
杨毓言笑晏晏,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转身,沉吟一瞬,声音轻的如一阵微风:“何必自欺欺人?”
对于王靖之的狠,杨毓真是不敢与之相比。
杨毓抬步朝着静默和祺砚走去,再无一丝留恋。
:“阿毓!”
王靖之挺拔如松的腰背有些颓然,喉间酸涩不已。
他知道,他该甩袖离去的,却开口道:“若有一日,我能随心所欲,你还愿意嫁我吗?”
杨毓脚下的步子停顿住,脸上的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她咽了咽喉间的酸意,扬声道:“心乎爱矣,遐不谓矣。”
她脚下再不停顿,腰线挺直的如松如竹,踏着翩若舞步的步子,蹁跹而去。
这一抹绯红的背影,决绝而去,刻在了王靖之心中。
这句话,在聊城杨毓曾对他说过。
我心中对你有深深的爱意,却不能说出口。
一切,以这句话作为开始。
又以这句话作为结束。
这是个好结局,对么?
王靖之翻身上马,骏马依旧雄赳赳气昂昂,杨毓侧眼看去,马上玉树兰芝之人,恍若失魂落魄。待她想要再看清楚,王靖之双腿一夹马腹,胯下骏马打了个响鼻,骤然飞驰,只能看见那一抹素袍在风中翩飞,越来越远。
:“女郎何必执着?就算做王司空的贵妾,他也必定会爱重于你啊。”祺研面色焦急。
杨毓收回目光,眸光愈发深沉了,她缓缓地道:“相慕不相守,未必是世间第一难过之事。最可悲的是,自始至终,他竟都在设计我。”
她自嘲的摇摇头:“贵为琅琊王氏子,竟费尽心思,这般设计逼迫。”说到此处,杨毓喉间又是哽咽,眼泪眼看着,就那么如清流一般,潺潺的流了下来。
祺砚恨自己何必说些混账话,女郎所行,必然是有起因的,她懊恼的蹙着眉,咬着下唇。
静墨亦是蹙着眉,双唇紧抿着,下意识的拿出手帕,为杨毓擦了擦脸,杨毓就任静墨擦着脸,似孩童一般擤了擤鼻子。
静墨细心的将杨毓的脸擦干净,收回了帕子,抚着杨毓的手道:“女郎这是要去哪?你一个未出嫁的女郎,整日和那几人在一处,这名声。。。”
许是方才哭的太多,杨毓哑着嗓子道:“他们皆是君子,无人会因他们疑心我的清白。更何况,我这点名声,也不剩下几分矣。安心回去待嫁,你出嫁前,我一定赶回来送你。”
她看向静墨道:“表兄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饶是有时候会迂腐一些,心中对你却是不留余地的恋慕。照顾好家中,王叟年纪大,常常腰疼,不许他饮酒。白鸢年纪小,多提点些她。”而后又对祺砚道:“你性子欢脱,我不在家,可不要惹事,遇事多与静墨商量。”
:“是是是,奴知道了!”祺砚笑着接过话。
:“阿毓!舟来矣!”王冲扬声呼喊一句。
杨毓转眸看去,七人已经登舟,杨毓笑着道:“我走了,安心。”
小舟推开水面,伴随着轰轰的江水,渐行渐远。
杨毓一撩衣袂,坐在舟头,七弦琴放在膝头,双手抚上琴弦。
即将立秋,虽然南方还很闷热,然而泛舟江上,却隐有凉意袭来,更何况,这曲离人之殇,萦绕在耳边。
琴音撩拨着每一个人的心,捶打着每一个人心底最脆弱的情丝,生而为人,谁不曾少年轻狂,谁不曾错付真心。
人都在成长,这个过程中,我们磨平了身上的尖锐,学会了退而求其次,学会了明哲保身,学会了用虚假的笑容曲意奉承,学会了用面具与不同的人周旋。
杨毓不愿意屈就,不愿意用任何一张面具面对爱情。她的选择,伤人伤己,但她并不后悔。爱是决绝,爱是追求,爱是长天秋水琴箫相合,爱是危急时刻不离不弃。
因为爱,所以,容不得一丝杂质。
☆、第一百一十二章 快意而去
琴音徐徐而止,这一刻,周围的七人纷纷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不愿自拔,他们通脱超群,超然物外,更是世人中至情至性之人。
他们更容易沉醉其中,更能体会杨毓的伤情。
杨毓看着波涛滚滚的长江,扬唇而笑道:“当日在江边辞别南迁庶民,以为与北地诀别,却不想,今生还有机会畅游山水。”她抬眼看向身侧的嵇夜道:“九江城有我一故友,诸公可愿同阿毓去看看他?”
嵇夜笑道:“好。”
王冲面色有些迟缓道:“自此地去往九江城,乘马车需一个月。”
刘伦笑道:“程舟而去,不过十日就可到。”
王冲微微点头道:“八月初一栖霞山会见诸朋,恐怕赶不及回返。”
阮宗扬扬手道:“乘兴而去,俗物莫要败人意。”
王冲轻哼一声道:“去也,去也。”
扁舟顺流而去,阮容撑船极稳,若非身侧滚滚江水震人心肺,杨毓真怀疑这是否是假的。
一抹清冷脱俗的素白身影,恍然出现在眼前。
杨毓痴了一瞬,双手不自觉的抬了起来,待反应过来,她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不悔的,不是么?
王冲笑着将白色粉末倒进酒壶中,略微晃了晃,递给杨毓:“服些药,神思自然清敏。”
这五石散之苦,她可是尝过的,怎么敢再用,连连推却道:“我也曾服过,实在是难受的紧,再不敢尝试。”
:“咦?”阮宗本就相貌瑰丽,哪怕此刻身着素袍,亦是一身风流气度,他抿唇笑着道:“服药后皆是舒爽的,你该是不会散药,所以才难受的紧。”他自王冲手中接过酒壶,扬起头,未触壶口,灌了一大口道:“好酒啊!”
王冲笑着道:“服药后,需要用冷食,饮温酒,冷浴,散步,穿薄垢旧衣,如还不能散发,再服解药散药。发散不好,是会危及性命的,如此说来,阿毓可明了为何服药之事只有士族才能行之?”
杨毓略微点点头表示她听明白了,而后紧接着又摇头道:“五石散有毒,你们不知晓?”
时下服用五石散的确是风尚,在这出路无门又人人崇尚自由的时代,人人追求超然物外,服用五石散,的确能令人精神得以短时的解放,而散药过后,空虚感却更加迅猛的袭来。
是以,杨毓说,五石散有毒。
嵇夜笑着道:“阿毓,你爱王靖之吗?”
:“爱。”杨毓回答的不假思索。
嵇夜笑着看向涛涛江面,接着道:“那你又为何离开他?”
杨毓顺着嵇夜的目光,看向江面道:“我是小人,也是女子,我的心胸一点也不开阔,容不下一点沙子。”
嵇夜笑的更加开怀,转眸看向杨毓道:“人生苦短,能够随心所欲,是难求的幸事。也正因人生苦短,何不乐一时是一时?”
杨毓善于诡辩,却也知道,靠自己一言半语,不能说服他们。
看着周身之人醉生梦死,高谈阔论着,杨毓独坐舟头,遗世独立。
她知道,人生的虚妄,人生的欲壑。
此刻的她,与其说什么风姿卓然,更是超脱世俗的存在。
素手抚上琴弦,诉说着无人能懂的心境。
杨毓当众羞辱郗道霁,与王靖之决断,转眼之间,传遍了街头巷尾。
相较于一部分人辱骂她不识时务,以及一些贞女不二嫁,杨毓德行有失。更多的庶民之间,却纷纷传颂着这么一段打油诗。
诗曰:杨家有阿毓,绝世而独立。一不惧王侯,剑指九江王。二不惧皇威,将种万人颂。三心系家国,散财军与民。四不甘人下,誓不为人妾。不恋谪仙郎,决断金陵城。
更有人亲耳听见刘伦称杨毓为我辈中人,又亲眼看见杨毓上了刘伦的鹿车,与竹林七贤一同出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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