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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长歌-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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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名身着蓝衣的下仆,齐声喊道:“梁氏阿东,通敌卖国,罪不可恕,择日斩首!”
这一字字,一句句,似千斤秤砣一般,砸在并州城百姓心上。
一老妪不可置信道:“城主大人心善,保并州城数年安康,怎会暗通蛮夷!”
另一青年道:“是啊!不可能!”
蓝衣下仆回道:“看看后面二十车,满载着兵器,皆是你们口中心善之人卖给羌人的!”
:“啊!”一片惊慌的叫声。
王靖之眸光微微一顿,看向马车后衣衫不整满面惭愧的城主。
车队回到城主府,被抓起来的众人直接被晾在庭院中。
城主府中的下仆们不明所以,纷纷前来观看,四下里响起窃窃私语。
众士人早已等待多时,王靖之却不想再插手干预,自顾自踱步回到小院。
次日一早,距并州城三十里,数千人马威风凛凛的出现在地平线处。
为首之人是个长相彪悍勇猛的中年男人,他腰间挎着一把弯刀,虎臂一伸。一身穿兽甲士兵上前来,半跪着。
:“将信传给王姓之人!”为首之人将一兽皮递给兽甲小兵。
小兵翻身上马,卷起一阵烟尘,朝着并州城门而去。
小兵到达城门楼下,瞬间,数名守城侍卫不知从何处而来,将他团团围住。
:“我乃羌人来使!带我去见王氏之人!”小兵高举着手中兽皮高喊,胯下的马因突然而至的侍卫而有些不安,马蹄左右踏步着。
并州府君立于这些侍卫身后,面带笑意的对一文士道:“王氏郎君真是料事如神,竟早已想到并州城内有羌人眼线。昨日城内侍卫已然按照郎君所布置,大致寻到了外放消息之处正在城南,待城中侍卫好好盘问一番,定能揪出暗哨。”言罢,他对一侧的侍卫挥挥手。
侍卫几步上前,对马上羌人道:“我等已侯君久矣,请君回去,王氏人言:不必看书信,羌人若肯退离并州城五百里,我等自然送还贵部大王子。”
骑在马上的羌人见这小小侍卫尚且如此知礼,气度清隽,心中艳羡,对汉人文化更加向往。他双手抱拳道:“此话我自当回传,书信请君留下。”他再一次将书信递给前头的侍卫。
那侍卫神色朗然接过书信,拱手抱拳道:“既事了,君可要入城做客几日?”
羌人士兵一听这话,浑身一颤,连连牵住手中的缰绳,调转马头奔驰而去。
那侍卫微微抬起头,赫然是一副秀雅的面容。
府君笑着上前,对那侍卫道:“杨君分明是文雅有礼,寥寥几语却将兵强马壮的羌人士兵吓的落荒而逃。”
杨固尘抿抿唇笑道:“不过尔尔。”他的目光再次看向羌人马去卷起的烟尘,目光有些轻蔑。他收回目光,看向府君道:“府君大人,兵马可准备好了?”
府君一捋胡须笑道:“自然!”
☆、第一百三十七章 羌人信仰
杨固尘微微点头道:“我家郎君预计今日午后便要开战,烦请府君将庶民安顿好,莫要再放人出城。”
府君上任二十余载,虽然守在边陲,却未打过仗,心间突突。他不由得抬头问道:“我们能战胜?”
杨固尘轻笑一声道:“羌人兵马几何?并州兵马几何?怎就不能胜他?”
府君一听这话,连连点头道:“话虽如此。”他转头看看四周的兵将,低声道:“胡人兵强马壮,能以一当三。”
杨固尘负手而立,他唇畔掀起一丝微笑缓缓的道:“以讹传讹,焉敢真信?”转身回到城中。
正午时分,并州城丝毫不见往日的喧闹热络,家家户户紧闭门户。城门大开着,桓七郎一身短打白衣外穿着白色盔甲,腰间一柄长剑,威风凛凛的跨坐在一匹膘肥体壮斗志昂扬的枣红马上。他口中低喝一声,马儿轻缓的前行几步。
身后兵士个个心中惴惴,却一步不敢落下。
城门楼上,王凝之端坐在上,虽是周身雍容闲雅,眸光却隐隐有些焦急,气息不由的重了几分。
他自小生在金陵,从未见过这等架势,心中的忐忑绝不比此刻的桓七郎少。
:“郎主。”身侧一美人拨开晶莹剔透的葡萄,送到王凝之唇边。
王凝之转眸看向身侧伏低做小的梁纤云,微微张口,衔住葡萄。淡淡的道:“你大兄该死。”
梁纤云浑身一抖,眸中泪水呼之欲出,可怜的模样让人心疼。
王凝之叹口气道:“他通敌卖国,私自贩卖兵器给羌人,死罪难逃。”末了,他淡淡的道:“此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惶恐。”
梁纤云还想再说话,却见王凝之脸上已经有了厌烦,目光也看向城楼下方。
王凝之身后数名文士跪坐于后,将王凝之的所行纷纷记在心中。
往日里士人携妓出游是为风流不羁,可兵临城下,王凝之一会左顾右盼坐立不安,一会抚弄妾室,这不是活脱脱的昏聩么!
琅琊王氏。大晋第一豪门士族,王凝之当得起一族荣辱么?
远远地,出现一队模糊的人影。随之而来的,耳畔响起低低的马蹄声。王凝之袖中的双手不禁握的紧紧的。冷汗一瞬间便布满全身,他压低了呼吸,牙齿微微的咬着上唇,左手不自觉的捻着右边衣袖。
人影从影影绰绰,到朦朦胧胧,到清晰可见,再到近在眼前,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桓七郎的冷汗自额头滴了下来,顺着玉颜流到下颌。
正在此时,耳边传来战鼓咚咚的声音。
节奏明快又激昂,它近在耳边,就连桓七郎这从未真正上过战场之人,也在这一瞬间挺直了腰背。
桓七郎回眸看去,只见杨固尘一身青色素袍,手指鼓槌,正站在巨大的战鼓前面,他是一文人,身形瘦弱,却在人心不定的一刻站出来,敲了这一段虎虎生风的战鼓。
战鼓声最能激励人心,原本萎靡的汉人士卒竟因这一文弱之人的鼓声而挺直胸膛。战鼓声戛然而止,城门楼下静默的无一丝声响,唯有似有若无的回声回荡在人耳边。
桓七郎玉面沉着,大吼一声:“蛮人为何而来!”
对面马上羌人暴喝一声:“王氏之人快快放了我部大王子!”他的声音洪亮如雷霆,王凝之不禁浑身一颤。
他身后的众文士将这小小动作尽收眼底。
桓七郎轻笑一声道:“羌人蛮夷,焉敢称王?”
羌人怒极道:“若不放人,便来一战!”
桓七郎侧目看向城楼上的王凝之道:“王公,此一役您为主帅,属下该当如何?”他抱拳而言,神色朗朗然。
王凝之抿唇而笑,自有一派风流在其中,他摆摆手道:“杀绝蛮夷!”他转头对一侧的下仆道:“将姚岢带来!”
下仆推推搡搡将蒙着眼的姚岢推了上来,将他身上的绳子解开,只留腰间一条麻绳,麻绳的另一头绑在城楼上的砖石上,随后,猛的一推,将他推到城墙外。
:“啊!”姚岢突然脚下一空,身体似风筝一般,被挂在城墙上,双脚四处乱踢着,却找不到一丝落脚之处。
王凝之微微一怔,他只说将姚岢带来,这士兵却直接将他捆上绳索呆在半空。可此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容他多想,城下传来桓七郎的声音。
桓七郎看着被吊在半空中的姚岢笑着道:“姚君,当日桓氏女郎被你吓的跳下山坡摔断腿,昨日在城外荒野处,你亦是被乱石赶的落荒而逃掉下深洞。杨氏女郎为寻桓氏女郎自山坡上被一条束带绑着腰,摇荡在山谷间,今日你亦是被绑着麻绳摇荡在城墙上,看啊,这世间的事竟如此公平,多奇妙!”
身体摇摇欲坠的姚岢怒吼:“王氏之人皆是宵小之辈!你们设计害我至斯!全无半点人性!”
桓七郎努努嘴,一扬眉道:“姚君此言差矣。”他微微顿了顿对阵前的羌人道:“你们羌人是否信奉白石?”
羌人眉头微蹙道:“白石莹莹象征神!”
桓七郎一笑,半抬起头对悬挂城墙之上的姚岢道:“姚君可是亲手劈神之人,真真大胆!”
姚岢心头一惊,昨日乱石滚落,他无意间将一块白石劈碎,当时事出有因,他虽心中惴惴不安,恨不得彻夜悔过,却真的劈了白石。
对阵的羌人一听这话,纷纷面色极难看。白石啊!那是他们心中至高无上可代表众神的化身!他们部族的大王子却亲手劈了白石!
为首的羌人将领怒喝一声:“该死!”他自身后拿出随身携带的弓箭,对准悬挂在城墙上的姚岢。
箭似生了翅膀一般,只对着姚岢的胸口而去,只听咻的一声,箭飞离弦,噗的一声插入姚岢的胸口。
姚岢未来得及喊一声,浑身一颤,头颓然垂了下来。
桓七郎看着城楼上一箭穿心的姚岢,唇角扬起一丝笑容。
果然。
胡人的信仰是虔诚又忠实的,灭神之人,都要受到惩罚,即便他是王子。
羌人将领凌然的喊道:“对神不敬之人已然伏诛!汉人害我大王子手劈神明,众儿郎随我攻下并州城!”
:“杀!”
羌人异口同声怒吼道。
桓七郎微微蹙眉,眉眼间的坚定从未如此慎重。
他以剑指空,喊道:“羌人兵临城下,将士们可要保卫并州?”
:“是!”汉人士兵齐声喊道。
羌人将领手中弓箭再举,直对着高坐城楼上的王凝之道:“汉人主帅受死!”
又是咻的一声,箭矢离弦,直冲着王凝之而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谁的谋算
王凝之脸色瞬间惨白,他惊叫一声,抱头侧身,躲开那致命的箭矢。箭矢砰的一声射入他身侧的榻几上,入木三分,箭身浑身颤抖着,王凝之长舒一口气。
却在下一刻,浑身僵直住。
来自士人们不屑的目光直射到他身上,他面色苍白着,嘴唇微微蠕动,似乎想说什么辩解一下。可那抱头鼠窜的模样实在与他往日雍容闲雅的模样相差太大,这一幕已然深刻在在场众人的眼中。
直到此时,王凝之才知晓王靖之为何让他做主帅,又为何事事皆询问与他。
汉人与蛮夷有深仇,可汉人却自恃礼仪之邦,以他人神明报复,羞辱敌军王族,被敌军一箭吓得抱头鼠窜。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不义之事,这毫无风度可言的阴诡手段,分明是他这主帅而为啊!
王凝之从未被人质疑的品行,似神邸般牢固的地位,轰然倒塌。
而王靖之呢?他似乎什么也没做,又似乎做了所有的事。
到了此刻,王凝之却讲不出一点他的错漏。
:“郎君!”梁纤云素手扶上他的衣袖。
王凝之一甩衣袖,那双似笑非笑的眼中全是怒气。直射的梁纤云浑身一抖。
:“杀!”城下浴血奋战着,厮杀声,怒吼声,马蹄乱踏,惊声尖叫。
这些分明发生在王凝之身边,可他已然不想再管一分了。
桓七郎左劈右斩,英勇异常,汉人士兵见主将勇猛,心间不由得有了底,几乎奋不顾身的气势,压倒羌人士兵。
五千羌人士兵,对战两万汉人士兵。而今日的汉兵又异常勇猛,结果,已不需再看。
日暮时分,战事结束。
零星的汉族士兵在城门口收拾战场,落日,将士兵们的身影拉的老长老长。
城内的百姓先是探头出门,发现他们真的战胜了胡人,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庶民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纷纷走上街头。
汉人,竟能如此容易战胜羌人!
桓七郎跨坐枣红马背上,那神情比之往日更加的不可一世。披靡无敌的少年将军模样,在落日的照射下显得颀长英俊。
:“桓小将军!多谢你保住并州城!”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妪手中捧着一个野果递给桓七郎。
桓七郎微微一愣,他看着那双真挚的眼睛,散发出发自内心的感激与崇拜,心中某处被狠狠的撞击。
从前那些庶民也是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的,那眼神为何就不能给他带来这样震撼的感觉呢?
他讷讷的伸手接过老妪手中的野果,脸上展露出和善的笑颜:“不必谢。”
一见桓七郎如此和善,四周的百姓纷纷围了上来送上手中朴实的礼物,桓七郎忙不迭的一一接过,神情由诧异,转为欣喜,对着每一个他往日毫不在意的庶民点头微笑着。
第二日,并州城人人皆知,王氏凝之身为主帅,阵前失仪。桓氏迨凡少年英雄,击退羌族。
王靖之左手摩擦着右手无名指上的指环,目光清亮又深邃。
王凝之斜倚在软榻,目光有些迷离,一看便知是刚服过药的。
王靖之唇角微微一挑道:“叔父此刻还有心服用五石散,真真逍遥自在。”
王凝之微微扯扯衣襟,将胸膛露了出来,浑身恨不得趴在地面上吸收凉气。双颊泛着红,唇边嗤笑道:“我就此沉寂,不正是你心中所欲么!”
王靖之微笑着,那清冷的唇角带着更加不屑的意味道:“我早说过,你我三年未见,你的性情并无一丝改变。”
王凝之斜眼瞟着王靖之,他眸中有些深深的受伤,恍似自言自语道:“我从未想到,你会算的如此精准。用他羌族的神邸毁了姚岢,也毁了我的名声,一箭双雕,真真精彩!”他身子一倾斜,仰卧在软榻上,双眼看着屋顶,唇间带着讥讽道:“瞧瞧,这环环相扣之计,不愧是惊才艳绝。”
王靖之微微凝眸看向王凝之,笑着道:“你自在此怨天尤人罢,保重。”言罢,王靖之條然起身,扬起一片素白衣袂。
王凝之眸光中隐含不甘,扬声喊道:“既然要打压那三家,你又何必捧起桓七!”
王靖之足下微微一顿,缓缓的道:“世上无一君王让朝堂上一家独大。”他微微沉吟一瞬,接着道:“王氏一族于朝堂隐匿三载,你却还未明了此事?”王靖之转身出门,再无一丝停顿。
王靖之未说出第二个原因,今上生性多疑,最近金陵城呈多事之秋,若不由他亲手捧起桓七郎,今上难免不怀疑王氏参与其中。
士族权利再大,失去帝心,能够长久?
他要王氏维持它大晋第一高门大阀,用王凝之私产之财加上族中所出,培养王氏子弟,不仅仅是身份贵重的嫡子,还有旁支庶子。唯有人才辈出,方能永不凋零。
参天大树,若无千百根须能长存?
他的脚步生风,来到了桓七郎的住处。
桓七郎正坐在桓秋容身边,眉飞色舞的比划着,描述昨日城门外一战。
王靖之双眉微微一蹙,朗声道:“七郎,我有事询问于你,能否随我出来。”
桓七郎冷不防身后突然而来的声音,他愣愣的转眸看去,下一瞬,桓七郎亦是凝眉,他转过头笑着对桓秋容道:“秋容,我去与靖之谈事,很快回来。”
:“好。”桓秋容行动不便,她对着王靖之微微福身。
王靖之略一点头,眸光看向桓七郎,二人转身离开。
桓秋容的眸光闪了一闪,眉间不由一蹙。
王靖之与桓七郎相互默默无语,二人行至僻静的庭院处,王靖之声音清冷的道:“我让王凝之做主帅,无非想借兵临城下吓他一吓,令他失仪。那日在城外山坡是谁设下的那些险境?又是谁借羌人信奉之神除了姚岢,惹怒羌人箭射王凝之?”
桓七郎一挺胸膛道:“自然是我!”
王靖之微微摇头,笑道:“那白色山石来的有如神来之笔,那深坑挖的便是瓮中捉鳖。我本以为你在向我显示能力,却未想到此事会产生这样的后果。”他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淡然,无爱无憎,似在说毫不相干之人一般。
桓七郎抿抿唇笑道:“你不必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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