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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长歌-第5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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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却未等到杨毓的回答,她僵直着放开手臂,双手逐渐握成拳头,“砰”的一声,一双粉拳砸在睡榻上。
:“不可能!我不要变成跛足!”她面上泪涕横流着,双拳狠命的砸在睡榻上,一次,一次,一次,却似一击击的都打在杨毓心上。
这种感觉,她明白的。
就如那时她被毁容,她的无望,她的害怕,她对未来的迷茫,她都知道。
只是,杨毓心更深沉,她会掩饰,会掩埋,不让人发觉。而她才十三岁,她未经历过更加无望,更加晦暗的人生。她是自小锦衣玉食,下仆围绕,衣袂鬓香的世家贵族女郎。她有年轻有为的未婚夫婿,她的未来本该一片光明的。
阿桐亦是双拳紧握着,他突然自软榻上起身,行至桓秋容睡榻前,双腿一弯,险些就要跪下来,却还是挺直了腰背。
他小脸沉着,扬声道:“桓氏秋容,那日与你斗嘴气你远走,是我之错。若非如此,你不会遭遇险境。”说着他微微低下头。
桓秋容突然转眸看向阿桐,一把抓起手边的靠垫,扔到阿桐身上,呼喊道:“你道歉我的腿就能好了么!你就算现下去死,我的腿就能好么!”
阿桐微微一愣,目光看向杨毓。
他有些为难的站在那,目光与杨毓短暂交接的一瞬间,却没等来任何回应。他心间一横,更上前几步,挺着胸膛道:“你若能消气,尽管打我!”
桓秋容嘶声力竭道:“好啊!那我便打死你!”说着,她胡乱的自手边抓起枕,被,手边的香炉手串,榻边的花瓶茶杯,悉数朝着阿桐身上扔了过去。
阿桐只闭着眼,站在那,不躲一分一毫,身子被砸的不自觉的后退一步,他拧拧眉,又上前一步,腰背挺得直直的。
直到手边再无可扔的,桓秋容的疯狂却慢慢的消退了一些,她抬眼看去,只见阿桐头上鼓起包,脸上不知被什么划出一道浅浅的血印,身上的衣衫凌乱着,原本扎着的发,也乱了,垂下一缕在眼前。
她一时间竟不知该怎样,她缓缓的,无力的垂下手,一仰头,身子重重的落在睡榻上,眼中的泪自两边眼角滑落进三千发丝。
:“我,该怎么办啊!”她声音带着难以言说的委屈,双目一闭。
☆、第一百三十二章 残缺之人
杨毓伸出手,温柔大人抚着她凌乱如狂的发丝,低低的道:“相信我,你折磨自己,你七兄,你的翁母,还有阿桐与我,比你更加难受。”
桓秋容微微侧过身,拒绝了杨毓的安慰,背对着二人,身体蜷缩着似小兽一般。
杨毓毫不在意,接着道:“七郎会为你报仇。”
桓秋容纤细的背,微微的颤了颤,她轻轻的道:“我不在意什么报仇,我只知晓,我的腿废了,我堂堂桓氏嫡女,谢氏元清未过门的妻子,成了残缺之人。”她轻轻笑了一声,这声笑却让人觉得悲凉,杨毓不敢去看她那双小鹿一样的双眼。
:“是我错,我该早些去寻你。”杨毓低低的道了一句。
桓秋容伸出小手,擦擦脸上的泪痕,轻声道:“若不是你不来寻我,任我被野物吃了,抑或伤重而死,也是好的。似我这般残废,死了倒也干净。”
她缓缓的转过身子,静静的躺在那,看着杨毓,拉过她的手,娇软的道:“阿姐,我该怎么办?”
杨毓的心似乎被一把钝的生锈的刀,反复的戳心。
她微微颔首,目光看向桓秋容,一字一句道:“你的腿虽然坏了,可你的心还是一样的。珍惜你之人,不会有半点改变。不珍惜你之人,一样不会因此怜惜与你。”杨毓的声音清亮极富穿透力,字字清晰的传到她耳中。
桓秋容微微扬唇:“容我想想。”
杨毓看着她煞白的小脸,带着难以言语的悲愤的模样,她缓缓起身:“好好歇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恩。”一声轻的似有若无的回应。
杨毓蹙着眉,离开了桓秋容的房间。
阿桐呆立在那,扬声道:“若谢元清敢不敬你,我替你剐了他!”
内室中静默一片,没有半点回应。
阿桐垂下头,悄无声息的退了出来。
他出了桓秋容住的小院,见杨毓正站在那里。
:“阿毓。”阿桐低低的叫了一句。
杨毓转过眸,看向阿桐。她牵过阿桐的衣袖,一手搂着他的肩膀,声音柔和的道:“走吧。”
阿桐有些莫名的委屈,他从不知晓几句气话,会造成这样的结果,这样他无法弥补的结果。他的眼圈红了红,眼泪滚滚而落。
杨毓轻柔的抚抚阿桐头顶的发,二人离开。
杨毓坐于庭院中,四周百花绽放,她轻轻拨弄手中的七弦琴。
一缕缕清逸绝尘的音调飘向城主府的每个角落。
桓秋容听见这琴声,泪痕交错的小脸表情微微凝滞一刻。回旋往复的缠绵,让她有些心痛。细腻含蓄的琴声且实且虚,缭绕而来。
杨毓不动声色地控制着手指间的轻重缓急,只见那欺霜赛雪的皓腕轻抬微舒,指间注、猱、揉、吟,古雅通脱似林下之风,超脱现实之境。
桓秋容耳边听着泛音的轻灵清越,散音的沉着浑厚,按音的或舒缓或激越或凝重。她缓缓的坐起身来,枯坐在睡榻上,耳边余韵袅袅、象外之致。她嘴唇微微颤抖着,喃喃的道:“水仙操?”桓秋容双目朦胧,一双小手捂着脸低低的呜咽起来。
葛仙公与明公正逍遥自在的与庭院一角对弈。
只见葛仙公手执黑子,却似愣在那里,久久不落子,葛仙公收回正欲落子的手,微微闭上双目,压低声音道:“缠绵幽咽,顿挫悠扬。”
明公眸光一转,看向一旁抚琴的女子,悠悠的道:“逸韵泠然,慕神之作。”
心境不同,听琴的意境不同是正常,二人却都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的倾听。
奏完第七段,杨毓缓缓收回手指,双手扶着微微颤动的琴弦,目光看向花丛,似想穿过重重围墙。
桓秋容默默的将泪水擦干:“弄儿,替我梳妆。”
呆愣一旁的弄儿不明所以,只知一段幽美宁静的琴声过后,桓秋容终于止住哭泣,她稚嫩的小脸惊喜的一笑:“是!”
阿桐立于孔夫人身侧,只见孔夫人缓缓张开双目,微笑着看着远方。
:“师母,阿毓何以奏此曲?”
孔夫人目光不转,缓缓地道:“当年,伯牙向成连学琴三年,虽将琴曲学会,却无法达到情志合一之态,他独自一人泛舟至蓬莱仙山,听得“海水汩没漰澌之声,山林窅寞,群鸟悲号。”恍然颖悟,于是援琴歌道:“繄洞渭兮流澌濩,舟楫逝兮仙不还。移情愫兮蓬莱山?钦伤宫兮仙不还。”此后,伯牙遂成为天下妙手。”
阿桐双眸微微一闪,笑道:“阿毓是对阿容说,伯牙看遍千帆情志合一才能奏出绝世之音。这故事中的情志素养代表一女子的品行性情,而技法则代表身体发肤。仅仅身体康健并不能获得他人尊重,真正想凌然于他人,最重要的是品行性情。”
孔夫人微笑着点点头:“阿桐聪慧,即懂了其中的道理,日后行事,也要多多注意才是。”
阿桐点点头:“谨遵师母教诲。”
孔夫人听了这一曲,心情大好,对一旁伺候的婢女道:“将金陵武曲取来。”
婢女一蹲,出门去。
阿桐笑嘻嘻的道:“师母想饮酒?”
孔夫人伸手一拍阿桐的头顶道:“你的阿毓不来看我,我得去看看她,况且那葛仙公医治好了阿毓,我得表表心意。”
阿桐笑的更加狡黠道:“夫子若知晓师母将他最爱的金陵武曲送与他人,定气结的!”
孔夫人想起远游的孔老,唇间的笑意温柔着,脸颊竟微微泛起微红道:“医者劝他少饮酒,他从不肯听。此次他出门云游定会偷喝酒,我便提前罚他。”
阿桐低低一笑,许是习惯孔老与孔夫人的相处方式,全无一丝惊讶,反而替孔夫人拍手叫好道:“是也,是也。师母英明。”
婢女将美酒取来两坛,阿桐扶着孔夫人在前朝着杨毓的小院行去。
:“阿毓不愧琴仙,每每听你奏琴,便如身临其境。”葛仙公笑着赞叹。
杨毓明眸微闪,对葛仙公道:“仙公,阿容的腿,便真的无法了么?”
葛仙公闻言微微蹙眉:“我是医仙,而非神仙,骨头都碎了,如何能令骨头再次生长?”
:“不能再长,就不能将另一条腿打断?如此一来不就一样长了?”
一小童的声音传来,众人转眸看去。
阿桐双手负于身后,歪着头站在小院门口。
葛仙公一听这话,不由一口闷气憋在胸口,他瞪着眼道:“你若能将双腿打得断的一样长,我现在便给你寻趁手的武器去!”
听着一老一小你来我往的荒唐之言,众人不禁一笑。
☆、第一百三十三章 摽有梅
孔夫人这时才进了院门。
杨毓一惊,忙不迭的迎上去:“孔夫人,您怎亲自来了!该我去探您的。”
孔夫人温和的拉过杨毓的手,微笑着道:“许久不见你,怪想的,往日你静心养病,我也不便来访让你分神。方才一听你琴声时而幽静纤丽,时而抑扬顿挫,心知你大好了才上门来。”
杨毓心中一阵感动:“劳烦您记挂着。”
葛仙公鼻子微微一抽,嗅了嗅。
明公神情有些嫌弃道:“王仲宣喜听驴叫,曹丕在其葬礼学驴叫为他送行。我一不喜犬,二尚健在,你在我身侧学犬是为何?”
葛仙公很奇怪的并未将这话接下去,也未发怒,他眸光比以往更亮了几分:“孔夫人,您带了金陵武曲来啊!”
孔夫人有些诧异道:“早听闻你喜金陵武曲,竟已痴迷至斯?”孔夫人对身后的婢女扬扬手。
婢女步履秀雅,奉上两瓶还未开封的美酒。
葛仙公拍手一笑:“果然是它。”
婢女奉上金陵武曲,默默的退到一边。孔夫人笑着道:“多谢你医好了阿毓,这孩子命途多舛,若非你施以援手,怕已魂归西天,这两瓶薄酒,便当做一点微薄的心意,望葛公笑纳。”
葛仙公怀抱美酒,笑道:“王靖之已为我送来天下十大美酒,今日又得惊喜,且还能常常听闻琴仙美音,这并州,我真真来对了!”他说着回身对明公道:“走,品酒去!”
明公对孔夫人长施以礼,极为尊敬的顿了顿,这才追随葛仙公早已不见的背影而去。
孔夫人笑着看着两人的背影,对杨毓道:“此二人真真脾性相近,皆是这世间真名士。”
杨毓微微点头道:“是。葛仙公潇洒肆意,事事随心。明公风雅大度,超然物外。皆是真性情,真君子。”
孔夫人低低一笑道:“你这孩子,也不知何时才能得以宁静。”
杨毓微笑着拉过孔夫人的衣袖跪坐在软榻上,少有的撒娇道:“除非不在人世,除非无人识得,否则何人能得以宁静?”
孔夫人手指着杨毓,笑道:“油嘴。”
阿桐听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也是低低的笑了起来。
日暮逐渐降临,送了孔夫人离去。杨毓依旧枯坐在庭院中,没有一丝进到内室的打算。手指有一下无一下的拨弄琴弦,难得的宁静,她却不时的张望着院门。
一轮上弦月悠悠的挂在正空,莹白的华彩洒落庭院中,将屋顶,花丛,笼罩着一层荧光。
远远地,耳边传来一阵骚动嘈杂。杨毓唇角勾起一抹欣喜,她缓缓的抱起琴,正要转身进门。隐约已有脚步声传到耳边。
这轻缓悠长的脚步声,杨毓一听便知晓是谁,她索性将琴又放回案几上,重又将香焚起,那人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他肩披着月影华晨,淡雅如雾,身姿挺拔颀长的负手立于门边。一双剑眉舒展着,双目熠熠生辉,清冷的薄唇边溢出一丝风流:“卿卿忧我甚深。”他的声音悦耳悠长,极富感染力。
杨毓偏偏头,双眸潋滟如秋水如绢丝,清亮的惊人。嫣红的唇边牵起一丝轻笑:“郎君今日可顺利?”
王靖之粲然一笑,踏着舒缓优雅的步履,来到杨毓身侧,跪坐下来。
:“自然。”王靖之直接拿起杨毓手侧的茶杯,淡淡的抿了一口。
:“哎!”杨毓不由得伸手制止。
王靖之略一挑眉:“如何?”
杨毓一把抓会他手上的茶杯:“这茶是我喝过的。”
王靖之唇间的笑意更浓,一把将茶杯抢了回来,自斟自饮起来。
:“你!”杨毓微微蹙眉,脸颊不由得红了起来。
王靖之解了渴,才将茶杯放下,笑着道:“原本还想,今日这茶怎能如此清香彻骨?原是卿卿用过的茶杯,才能有这般独特冷香。”说着,他舔舔唇角,似意犹未尽。眸光中的邪气一闪而过。
杨毓垂下眸,微笑道:“你这家伙,太也可恶,”
王靖之眸光炯炯的盯着杨毓的眼,脸上露出微笑:“我这郎君如此可恶,卿何以在这院中苦苦待我?”
:“谁说我等你的。”杨毓微微低下头,语气有些虚浮。
王靖之偏偏头,目光更加炽热,他的唇角笑的那么开怀,微凉的玉手缓缓的抚在她头顶,柔顺黑亮的秀发,自他只见穿过,王靖之的眸光变得更加宠溺,清欢的道:“卿为我抚琴一曲吧。”
杨毓轻轻的“恩”了一声,双手抚上琴,心间砰砰的跳着。
只见她唇间微挑,玉手抚上琴弦,轻勾慢捻之间,风雅曼妙的琴音自指尖流淌,王靖之侧耳倾听,唇间的笑意逾发浓了。
指尖或吟,或揉,如繁花惊艳烂漫,如山泉流淌于崇山峻岭。她唇角微微上扬口中徐徐的吟唱道:“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摽有梅,其实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摽有梅,顷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谓之。”她的声音清亮而舒缓,隐隐的带着一丝靡靡之意。那么婉转动听,那么酥软人心。
王靖之深邃的双眸在月光下显得似深潭般澄澈,他慢条斯理的站起身子,那颀长的身姿,自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风雅绝尘,一身仙人之姿。
他立于杨毓面前,对一旁呆呆的看着二人的下仆伸出手。
下仆愣了一愣,赶紧送上一长盒。王靖之玉指轻挑,木盒被打开,一支通体翠绿的玉质琴箫正静静的躺在那。
他缓缓的拿起琴箫,下仆略低下头,再次退到一边。王靖之腰背挺拔的似一颗翠竹,手持琴箫,那骨节匀称修长的手指,微微弯曲着,将琴箫放于唇边。
琴箫低低呜咽,却与杨毓指尖的琴弦奇妙的相和。箫声幽咽迷离,琴声古雅通脱,相和在一起,犹如林下之风。
琴声绝妙,箫声妙绝。
琴与箫相互应和之间,杨毓觉得与王靖之似有心意相通之感,这种透彻明朗的感觉让她的心境更加洒脱。她微微挑挑眉,指尖一转,原本清丽悠扬的琴声转为激荡如瀑布自天际砸入深潭。
王靖之亦是挑挑眉,唇间的乐曲徐徐如风。原本被压制的箫声再次与琴声相互糅合。
☆、第一百三十四章 琴箫相和
杨毓望着眼前这清高自持、气度高华的男子,他的头顶便是那高贵皎洁的月亮,不知为何,杨毓却觉得,王靖之的气度与风华比之皎月更加超凡脱俗,那清冷绝尘的气质中,带着些许的诱惑,让人心往神驰。
王靖之能够轻而易举的在合奏中把持控制节奏,他分明可以很轻松的将箫声化为主旋,却只是应和着杨毓的琴曲,丝毫不争夺琴的光芒。
这人对乐的造诣,实在不敢想象。
一曲结束,杨毓抚着颤抖的琴弦,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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