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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长歌-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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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阳光透过浆纸木窗,来往的脚步声,窃窃私语声,一个,两个,三个,让整个杨府变得逐渐嘈杂起来,人间的烟火味,缭绕在鼻间,令人心间和暖。
  :“女郎,起榻了吗?”门外响起静墨的声音。
  :“起了。”杨毓起身,跪坐在榻边,等着众人的服侍。
  木门应声而开,四个年纪尚幼的奴婢跟在静墨,祺砚身后捧着青盐,花露,绸巾等物,几人分工明确、有条不紊的为杨毓修容,洁面,上装,忙活了足有半个时辰,几人才退去。
  杨毓敛襟起身,容色有些严肃,双手藏在宽大的袖中,暗自握紧秀拳,深呼一口气,对身边的静墨吩咐道:“静墨,叫阿秀在房中念书,不必出来。”接着转头对祺砚道:“戚老板可来了?”
  祺砚点点头,有些担忧。
  杨毓满意的点点头,指指身边的金丝楠木匣子道:“将戚老板带到前厅,房契地契在匣子里,叫所有府中奴仆前厅听话。”
  二人相视一眼,暗自蹙眉:“是。”
  杨毓眼神果决,唇角勾起一抹释然,或可以说轻松的微笑,独自来到前厅。
  没有了悲秋感怀,没有了眷恋不舍,唇边的苦笑,也逐渐掩去。摇曳着腰身,似媚似幻。
  杨毓来到前厅时,已有大半奴仆等候一旁,他们蹙着眉,各自低着头,等待着杨毓的吩咐。
  杨毓似乎没有觉察到一丝一毫的紧张,优雅万分的跪坐在榻上,细品着手中的香茗。
  不一会,厅中满是杨府的奴仆,静墨来到杨毓身边,俯身行礼:“女郎,府中奴仆七十五人,管事十二,总管二,已尽数候在一旁。”
  :“嗯。”杨毓满意的点点头。
  :“祺砚,去将府门大开!”杨毓放下手中紫砂茶杯,声音有些清冷。
  静墨领命,前去将府门打开,谁知,府门前早已聚集许多人,人群中有百姓,有士人,有兵将,纷纷候在一旁。
  :“这,这。。。”祺砚有些迟疑的回头看向杨毓,杨毓不着痕迹的摇摇头,示意她不必在意。
  祺砚见状,视若未见般,将两扇红木大门大开,回到杨毓身侧。
  门边一个暗紫衣角飘进杨毓的眼中,步伐稳健的进入前厅,面如冠玉,长须美髯的中年男子,只是一双鞋,却一黑一白,恁的可笑。
  晋有一律:“侩卖者皆当着巾白帖额,题所侩者及姓名,一足着白履,一足着黑履。”不仅是晋对商人有此律,汉律:贾人勿得锦绣,乘骑马。北魏:工商皂吏不染清流。由此可见,商人低微,由来已久。
  即便是杨毓这样落魄的世家女,也是不愿行商贾事的。
  此人正是买下杨府府邸和田地的聊城首富戚老板,听闻戚老板身世成迷,生意做得极大、极广,人脉手段更是一流,几天前静墨放出口风要卖屋,戚老板马上遣人前来,说定价格便就等着今日交纳房契了。
  院子中是戚老板带来的五十车米和绢纱,满满的堆了一院子。威风堂堂,让人看着眼晕。
  :“戚老板。”杨毓起身行礼,不亲不疏,却让人感觉随意自在。
  戚老板拱手回礼道:“见过女郎。”
  二人分榻而坐,戚老板捋捋须髯,微笑道:“女郎为何不要黄金,却要用米、绢纱交换?”
  杨毓眼光流转,微笑道:“大军未动粮草先行,行军最需要的不是米而是黄金?再说。。。”说着不经意般道:“现在聊城周边的城镇,粮价已经涨到三片金叶一斗米,再过些时日,恐怕就不止了。”
  杨毓挑挑眉,状似自言自语般悠悠的道:“哎,也不知胡人哪日会踏足聊城。”她抿唇而笑道:“戚公,现下聊城卖房卖地的多,买的却极少,戚公这买卖不会亏了吧?”
  戚老板神色微微一顿,眼中探究着杨毓,半晌,他扬声笑道:“女郎多虑了,戚某人从不做亏本的生意。”
  杨毓抿唇一笑,举起茶杯:“那小女就安心了。”说着戚老板也举杯,二人略踫了一下杯,相视而笑。放下茶杯,杨毓自祺砚手中,拿过沉甸甸的木匣道:“戚公所要都在这里,请戚公过目。”
  戚老板抚抚美髯,接过木匣道:“女郎行止有度,胸有绸缪。”他又笑了笑,接着道:“戚某信得过女郎,便不多打扰,明日,戚某来收屋。”说着拱手一礼,杨毓重新起身拜别。
  见戚老板走远,杨毓眸光微敛,声音清冷带着几分豪气道:“府中众仆听令!”气势骤然而起。
  :“请女郎示下!”众奴仆跪地,额头触底。

  ☆、第八章 散财(2)

  杨毓抿抿唇,深吸一口气,道:“胡人侵我河山,郎主亡于阵前,不日,我杨家将要南迁金陵,愿意同去者,一人五匹绢、五斗米。愿意离开杨府,自寻出路者,一人十匹绢、十斗米,去静墨处拿回卖身契,各奔前程。剩下的米和绢尽数充作军资!”
  此言一出,府门外的人群嗡嗡的响起议论声,一个青年郎君怒目而视,几步踏进府门,直冲进了院子,手指杨毓道:“杨氏阿毓,你怎可如此!生逢乱世,南迁金陵,无钱财傍身,你要如何生存?”
  杨毓眸光微闪,此人正是她的未婚夫婿,卢家二郎,卢柬。
  杨毓眼中闪过一丝不耐烦,很快就掩去:“钱财,阿堵物也!”接着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清脆的道:“卢家二郎乃是聊城青年才俊,何不静候一旁为阿毓指点一二?”
  :“指点?”卢柬原本温润的脸上那双眼却显得阴翳,神情也有些惊异。
  杨毓小声对府中奴仆吩咐着,几人领命而去,不消一刻,十几个奴仆将杨府库房中的米粮,布匹,堆放在府门口,那小山似的财物晃得众人眼热不已。
  杨毓眯眯眼睛,指指一旁早已准备好的软塌榻几,扬声对卢柬道:“秋老虎秋老虎,这天气竟比夏日还炎热。郎君何必立在这太阳下?便随我到一边饮茶歇息吧。”声音有些少女调皮的意味。说着,杨毓缓缓的,慵懒的起身,小巧的玉足踏着木屐,悄无声息,又让人无法转移目光,摇曳着不盈一握的纤腰,来到卢柬身边,敷上他的耳朵,呵气如兰道:“郎君,原本这些可都是阿毓的嫁妆,难道郎君不想看看阿毓败去了多少?”说着掩唇一笑。她便是要这人眼看着这些财物被她败光。
  卢柬只觉得有一股热流涌进四肢百骸,抬眼望了望杨毓清艳的容颜,抿唇一笑,愣愣的点着头。
  面对重逢的夫君,杨毓看着他不过十七岁的脸庞,心底消减的恨意,逐渐涌上心头。
  杨毓掩唇笑的更加花枝乱颤,俯身行礼:“那就多谢郎君了。”说着,卢柬失魂落魄般来到那软榻,施施然坐了下来。他浅饮香茗,目光却追随着那逐渐变少的财物,卢柬的额头浮现出细密的汗,直到最后,汗如雨下,面色苍白。
  杨毓颔首,低低的笑了起来,她眼波流转,如婉风涌动,声音带着少女独有的软糯道:“郎君,是那财物好看,还是阿毓好看?”
  杨毓自小对卢柬便亲厚,却从未施展过这样魅惑风情,卢柬的脸颊微微泛起红云,那双带着阴翳的眼,逐渐化开,嘴唇半张着,看着杨毓。
  杨毓以衣袖掩唇而笑,那双眼闪过一丝轻蔑,这一丝神色太快,几乎让卢柬觉得自己看错了,杨毓再看向卢柬,那双眼中尽是娇嗔。
  :“阿柬,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个愠怒的中年男声响起,众人抬眼望去,才看到卢公杨公二人气势汹汹的走来。
  卢柬猛地抬头,诧异的道:“阿翁。”
  卢公一听更是不悦,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抢过下仆手中的账册,狠狠的摔到地上:“我唤你来制止杨毓,你却来帮她一起做猴戏!”
  杨公却不管其他,竟直接弯腰捡起地上的账册,越看越心惊,一张白面有些涨红,质问道:“杨毓!你,你,你。。。。。。”想要出言,又碍于身边的众人,他以什么立场阻止杨毓呢?
  杨毓慢条斯理的自软塌上起身,对着卢公与杨公俯身行礼,动作行云流水,放松自然,举止间却带着难掩的清高,杨毓行过礼,扬唇笑道:“今日真是黄道吉日,聊城名士竟双双而来,阿毓多谢二位大驾。”
  若是杨毓和杨秀入了聊城杨家的族,那么财产自然归杨家公中所有,可现在呢?
  杨毓事不关己般,只是端庄的站在一旁,没有丝毫的不舍和不甘。
  :“杨氏阿毓!”杨公双眸一眯,声音阴仄仄的道:“你胆敢戏耍于我,你的胆子很大啊!”
  杨毓偏偏头,侧目看向卢柬,双目澄澈如秋水一般道:“二郎,我戏耍何人尔?”
  卢柬望着杨毓清澈的目光,对杨公道:“杨公,阿毓只是不懂事。”
  杨公一听卢柬的话,顿时气的面颊通红,转眸气愤的对卢公道:“你当如何?”
  卢公一咬牙,眸光带着阴翳,对杨毓道:“你与阿柬有婚书在身,此间事你尽管做去,三月后,我卢家来迎你入门。你若聪明便不要将事情做绝,否则。。。”卢公顿了一顿,冷哼一声道:“想想你下半生要依附于谁,好好想。”最后几个字已经几乎是自牙缝中生生的挤出来一般,语气极重。
  这么直白的威胁,杨毓听了唇角却化起毫不掩饰的笑意,她抿抿唇,低下头认真的思索一瞬,接着扬起更加张扬艳丽的笑容道:“我杨氏之人,从不依附他人,卢公的话,阿毓半点都不懂。”说着她微微的挪动脚步,刺眼的阳光洒满屋顶,也将杨毓笼罩在耀眼的阳光中,仿佛将她周身罩上一层光晕。她长身而立,扬起笑脸,周身却散发着冷意道:“我弘农杨氏,无论嫡系庶支,皆是清贵之门,二公请谨记!再说些威胁恐吓之言,我们便城主府见!”她的腰背挺直的似松似竹,清傲的令人不忍侧目。
  一直站在人群中的长须老者看着杨公和卢公的样子,不悦的摇摇头,出言道:“杨氏阿毓不愧是杨家女,不为钱财所动,好,好,好!”一连三个好字,怒气冲顶的卢公这时才注意到这长须老者,声音有些颤抖,讷讷的道:“孔老,您怎么来了?”
  被称作孔老的长者,杨毓有所耳闻,那是聊城的清谈首座,晋人中名声赫赫的鸿儒,是王公贵族,世家大族都争相拜见的清流名士。曾在金陵为高官,后因上了年纪,才急流勇退。他开堂授课,许多世家子弟都是他的外门弟子,这个人说的话分量够重。
  杨毓姿势极其标准的膝盖微蹲,身形端正,双手交叉,声音清脆道:“见过孔老。”
  孔老微笑着捋捋长须,和蔼的道:“杨氏阿毓,视钱财如阿堵物且不畏强权,有我辈风采。”
  这个时代的人,最喜给他人下评语,长者,名士的一句评语可以毁掉一个贵族女子的一生。也可以成就她的一生。
  前世的杨毓可是连一个真正的名士也没见过的,更别说在这样分量的人口中,得到一句这样有分量的评语了,杨毓宽袖中的小手手心微潮,略有些颤抖。脸上却云淡风轻:“多谢长者言。”
  只听围观的百姓窃窃私语,一个中年妇女道:“听到没有,孔老言杨氏阿毓有我辈风采呢!”
  一年老者道:“听得真切!杨氏女果不寻常。”
  众人皆如是。

  ☆、第九章 散财(3)

  孔老微笑的想再说些什么,杨公却上前来,拱手一礼:“孔老神清气爽,比三年前苍山清谈更加精神矍铄啊!”
  孔老面容突然凝固,鼻尖冷哼一声,眼睛没有看杨公一眼,仿佛杨公是什么脏物般不屑,半响,声音无比响亮的道:“三年前杨解还是聊城名士中的佼佼者,曲水流觞宴上清谈有无,今日一见,却令人嗟叹,今年的苍山清谈你与卢符(即卢公)就不必去了!”
  这话说的极重,卢公和杨公显然没有想到今日会在这里见到孔老,更没想到孔老会因这细枝末节的小事厌恶自己,卢柬看在眼中,也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她分明如此软糯艳丽,清高淡雅,卢柬上前拉住杨毓的衣袖想要说话。杨毓身形没动,静等着卢柬失态。
  正在此时,不知何处飞过一片梧桐叶,划过了卢柬颈子,小小一片叶子竟将他的颈子割出三指宽的血痕,卢柬“啊~~~”的惊叫一声,只觉得脖子一凉,反射性的用手去捂,再一看,满手的血迹,登时眼冒寒光,浑身如坠冰窟。
  :“谁!是谁!”卢公爱子心切,一边扶住卢柬的身子,一边警惕的看向四周。
  此时,一位身着鸦色长袍,肤色略微黝黑的搞到男子自正门而入,威风堂堂,披靡天下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知道,这定是个久经沙场的军人。
  大汉走路带风,行至卢公几人身边,目光炯炯的看着卢公,周身的杀气丝毫没有压制:“是我!”
  众人再次愕然,这是铁焰军的校尉黎仲啊!
  铁焰军是一支铁骑,若说在这乱世之中,还能真正与胡人正面一战的汉军,真是寥寥无几,而这支仅五万人的军队便是其中赫赫威名的。
  一个月前,羯人与鲜卑狼狈为奸,用阴诡手段占领距聊城只有二十里地的要塞“南阳城”,铁焰军奉命夺回南阳城,故而来到聊城驻守,伺机而动。
  :“黎校尉,今日微服巡防?”杨公面容发白,带着难以掩饰的谄媚道。
  这一下,原本府门外有些同情卢柬的百姓,脸上也显露出一抹厌弃,真是不要脸!
  黎仲却连一个轻蔑的眼神也懒得给他,转过身,对杨毓道:“杨氏阿毓,王靖之唤我来护着你的。”
  此言一出,连孔老都有些震惊,片刻便笑着捋捋胡须:“阿毓,此行大善,连琅琊王氏的靖之都托黎校尉来相护。”
  王靖之乃是铁焰军中客卿军师,被晋人称为芝兰玉树。
  听听,芝兰玉树。
  由此可见此人是何等披风抹月、宽宏超脱的惊世之才!
  而他的出身,更是高贵的不可言说。这样的人竟对杨毓侧目,也难怪连孔老这样的鸿儒也要惊叹几分了。
  杨毓容色不改,耳中听见这名字,逐渐与昨夜爬墙的神仙少年相重合。只袖中的指甲狠狠的摁了摁手心的嫩肉,这黎校尉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说出那人的名字,是想将她推向风口浪尖么。心下恨恨,行色从容大气,仿若未闻般自然,双手一拱:“多谢黎将军大义,请黎将军替阿毓谢过王郎。”
  黎仲很是受用的点点头。
  杨毓看了看身边血流不止的卢柬,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神情依旧的软糯安雅,仿佛刚才那言之凿凿,语气冰冷之人从未出现,她恬静的道:“天色已晚,卢家二郎请到软塌上歇息吧,莫要耽误时辰。”
  这是借孔老与黎仲之威,威胁卢柬继续眼睁睁的看着她将钱财散去,偏偏这小姑眼神没有一丝算计,言语又温柔和顺。
  卢柬双眼带着些不可思议,带着质疑的盯着杨毓,似乎能凭借这目光在寻找这一切的答案。右手捂着颈子上的伤口,容色惨白,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了。他半张着唇,喃喃道:“阿毓。”
  孔老见状,暗自摇头,沉声道:“你们卢杨二家自诩名士,见这杨氏小姑子大义之举,却行止僵僵,容止恹恹,成何体统!”说着,他冲着杨公伸手。
  杨公不明所以,僵持着身体,面色煞白,他苦心经营的名声啊,费尽心机跻身名士之列,却在今日因这等微末小事被赶出苍山清谈,他眸光瞥向沉静似水的杨毓,微微蹙眉。
  孔老见状养生到:“将杨家账册还来!”
  :“是。”杨公埋下眸子,双手奉上那长长的账册。
  孔老接过账册,再懒得瞧杨公一眼,转身将那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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