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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长歌-第1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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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靖之那双深邃又澄澈的双眸看向阿桐,微微扬起双唇,露出洁白皓齿,粲然一笑。
:“你能想这么多,是好事。你,信不信我?”
阿桐不明白王靖之为什么这样问,鬼使神差的道:“自然信你,否则也不会与你说这么多。”
王靖之点点头:“那么,我们君臣,共同夺回我大晋河山如何?”
阿桐怔了,旋即,点头。
他神色慎重的道:“阿毓待我亦师亦友,你负心于她,我很不高兴,也暗自骂过你,但,你这人的智谋品行,我是相信的。”
王靖之笑着道:“朝堂上从无一家独大的道理,过几日出了丧期,我陪你去东山,请谢公安出山吧。”
这人。
阿桐不禁深深的看了王靖之几眼,道:“你不欲王氏独大?”
王靖之摇摇头,坦诚的道:“王氏从无此意。”
:“你是个君子,我现在,完全信你了。”阿桐的回答亦是坦诚的,他怎么会不怕王氏呢?
王与马共天下的日子,并不那么舒坦。
就像皇兄生前,他再怎么不注意,也看得出朝堂风起云涌,都是皇兄的猜疑在作怪,他看不得任何一家站在上风。
给了庾氏刑部之职,却不他给一兵一卒。
给了桓氏兵将之权,却不容他位列三公。
给了谢氏选贤任能,却不予后宫之主。
给了王氏百官首位,王家谬之领兵三万,却只让他戍守边疆,王仙爱入宫为后,却是满殿的宦官执掌后宫。
王靖之微笑着,抿了一口榻几上已经冰凉的茶水,缓缓的道:“我守制三年,不会娶妻纳妾。所以,你也只有三年的时间北伐。”
:“三年后呢?”三年,三年,胡人兵强马壮,汉人不说兵将,便是庶民,人口也是急剧下降,三年如何能夺回北地?
王靖之略微偏头看着阿桐道:“三年后,我便去履行一年前的诺言。”
一年前的诺言。
与她归隐山林。
阿桐微微蹙着眉,心中知晓,王靖之此言定是与杨毓有关的,唇间无不讥讽的道:“阿毓已经要嫁给桓七,你没机会了。”
王靖之灿然一笑:“那便请陛下收回先帝赐婚吧。”这话,他说的那么自然,那么任性。
收回先帝赐婚,哪里有那么容易!
这是对先帝大不敬之罪,谁能承担得起!
:“你这厮,岂非害我!”
王靖之笑着道:“你只需在圣旨中提及三年之语,天下人唾弃,也只会唾弃我。”
:“你,你,你这疯子!你不要名声了!”
:“名声有何用?”
☆、第二百七十二章 代帝出家
阿桐撇着嘴,冷哼一声道:“你兀自安排这些,可有问过阿毓是何心意?阿毓与你决断,你便未自省一番?若你不将自己这性子改改,阿毓还是不会要你!”
王靖之眸光顿了顿,他说的,似乎有道理。
:“群臣已然在金殿等候多时,殿下该去安排先帝的后事。”王靖之慢条斯理的起了身,一拂袖出了门,如玉侧颜,连着耳根处泛起微红。
阿桐怔怔的看着王靖之离去的背影,转眸看向榻上了无生息面如死灰的司马安,道:“皇兄,我见到王靖之脸红了。”
他走近司马安,低低的道:“皇兄,从前我从不敢与你讲,自北方一路行来,我见了太多的困苦,太多的悲痛,饿殍满地,骨肉相食,我大晋的民,太苦。”他不自觉的抚上司马安冰凉的手背道:“皇兄常猜忌这个,猜忌那个,无容人之量,如何为一国之君?连我这与你最亲近的骨肉,也不敢与你讲实话,还有谁会这样做?
皇兄固然是好意欲平衡朝堂,你却从未发觉,这样的朝堂更加人心惶惶?人人明哲保身,但求富贵,何以身先士卒?我大晋,不能再这般腐朽下去!”
说完,他毅然起身,将脊背挺直的如松如竹,一如往日的杨毓。
阿桐一身丧服,步履平稳的走上朝堂。
元康十一年,司马安驾崩,谥号晋怀帝。其弟司马桐继位,改制,帝号建成,史称建成元年。
建成元年正月初三,晋怀帝尸身停放路寝。文武百官哀悼,举国发丧。正月初七,帝尸移往陵寝江陵。
初十,琅琊郡。
一队远行的士族马队行在平整的官道上,突然,马队休止。
:“何事止行?”桓遗挑开帘幕看出去。
谢南音坐在后面的马车上,不胜其烦的甩了甩帕子,黄莺出谷般的声音传出车外:“前方恍若有一巨石挡住去路。”
桓遗微微蹙蹙眉,自斜倚着软榻的身子微微颤了颤,轻轻的咳嗽两声:“去看看。”
正值正月里,庶民走亲访友是少不得的,官道上人流也不少,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天书!”谢南音略微抿了抿唇,声音悠长的道:“下车。”
一旁的婢女为她戴上帷帽,整好衣角,下仆早已跪趴在马车下,谢南音玉指轻扬,挑开帘幕,迈着优雅的步子踏在下仆背上,走上前去。
巨石二丈见方,上书血红大字。
天下大乱,王位易主。大晋盛,子高王。
十四个大字,寓意不言而喻。
庶民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气质出众的世家女,听完这十四个大字,纷纷双腿颤抖,噗通跪了一地。
琅琊王举旗造反,桓亮携兵五万投靠,狼狈为奸,美其名曰:奉天命。
举国哀悼人心惶惶之际,新帝下旨大赦,减赋三成,举国征兵。皇后王氏加封仁德太后,移居养生宫颐养天年。琴仙亭公主代新帝出家,为先帝修道往生,三年为期,道号“乐宣君”,收回先帝赐婚。
虽然是普通的赦免与减赋,其中的内容却是不同的。
以往新帝登位是大赦天下,而司马桐这道旨却标明九不赦。
杀人者,不赦。谋反者,不赦。逆大道,不赦。恶逆,不赦。不道,不赦。不孝不睦,不赦。不义内乱,不赦。
此九不赦,将罪有应得之人尽数囊括。小罪轻罚之后,便可赦免无罪。
而减赋三成,一户年产五百石以上,不减。
如此便解决了世家大族正常交税,维持国家财政。
举国征兵,每户只出一男丁。
相较于以往征兵的困苦,这一次是顺畅至极,甚至有血性武勇之家主动投军。
新帝的三道圣旨,可谓深得民心,庶民仿佛看到了一位自大晋立国以来,首位明君降临,心中拥护之意绝不是奴性使然。
相较于前三道圣旨的惊爆,第四道,第五道圣旨则被忽视了。
杨毓紧咬着银牙,怒气隐隐而发,突然,“砰”一声,小拳砸在身侧的榻几上:“司马桐!”
:“阿姐。”杨秀低低的笑了笑道:“阿姐怒甚,不过是个名罢了,陛下只让你在家带发修行,难道阿姐真的想嫁与桓七郎?”
杨毓條然起身道:“祺砚,去,给宫里递红本,我要面圣!”
:“是。”祺砚不敢耽搁,赶紧出了门。
:“阿姐!”杨秀软绵绵的唤了一声,拉住杨毓的衣袖。
杨毓冷哼一声道:“无论我是否嫁与七郎,他不该不问过我的意思,便定下个三年之期,我已是碧玉之年!到现在还未办过及笄礼。”
杨毓的红本不过片刻便传到了阿桐案前,他苦着脸,略带着笑看向王靖之:“怎么办?阿毓要来寻我算账矣。”
王靖之略扯扯唇角,神色尴尬了一瞬间,接着道:“万事未定之际,陛下不好生想想如何面对士族的不满,怎能轻易见人。”
这便是不让他见杨毓了。
阿桐低低的坏笑一声道:“阿福,回乐宣君,王司空有言,朕现在不宜见人,让她好生在家修行。”
阿福十三四岁的模样,生的肤色略黑,眉眼之间与某人有些相像,是个聪明机灵的,一听此言,也不敢笑,领旨出门。
王靖之瞟了阿福一眼,缓缓的道:“你这内宦似与杨秀有些相像。”
阿桐满不在意的道:“是么?我倒不觉得。”说着话,想着现下他是皇帝,他是七品小官,他可以任意驱使他了。
分明他才是师兄,他是师弟的,不过仗着年长几岁,师父又看重,每每见他总是千般瞧不上的模样。
再敢不让他亲近阿毓试试!
想到此处,阿桐低低的笑了,满眼的得意。
:“陛下今夜又不想安眠?”
一个如同玉打冰凿的声音传来,阿桐侧眼看看案边堆积如山的红本,撇撇嘴,将目光移回手上的奏折。
这边祺砚回来,将宫里传出来的话又复述一遍,杨毓点点头,扬唇而笑道:“这二人已是一丘之貉,我倒看看,他们是否能左右于我。”
说完,杨毓冷笑一声道:“请桓七郎来。”
:“是。”
对于杨毓的作为,祺砚暗自啧啧称奇,王司空啊,分明是你真是惹了祸,为什么苦的是我。。。
杨秀笑着喝着茶道:“阿姐娇蛮的模样,真是更美了。”说完,未等杨毓发怒,一溜烟的跑出屋内。
杨毓低低的笑了笑,王司空,再给我慢条斯理,清高淡雅?
☆、第二百七十三章 此琴玄牝
这边桓家兄妹虽然还未全然解禁,但阿桐心知肚明,这二人根本与桓亮谋反之事无关,只下令二人不得出城,被查抄的家资也归还了小半。
这边桓秋容乐不可支的安排下仆府中事宜,桓七郎勉强的笑了笑,他心知肚明,这份宽容是王靖之给他的,条件就是与杨毓解除婚约,且不容他反对。
不过是恢复以往,为何却让他如此不能释怀?
可能是得到了太大的惊喜后,更加舍不得放手了吧?
原本可望不可即之人,转眼间唾手可得,又,转眼间,消散湮灭所有希望。
他忽觉口中苦涩:“阿容,七兄倦了,先回房歇息。”
:“好!”桓秋容笑的灿烂,目送桓七郎萧索的背影,心中很痛。
她的七兄,何曾这般失落过。
她不是不懂这里面的事情,却连骂也不知该骂谁好。
分明阿姐与王靖之有情,七兄苦苦痴恋,所以,她只能装作不明白的样子。
桓秋容转眸看向院子,只见祺砚笑着在门口说了些甚,她惊喜的唤道:“七兄,祺砚来了!”
桓七郎身子一顿,转身回来,笑着径直朝门外走去。
:“祺砚!”
祺砚笑着行了礼道:“我家女郎,啊不,乐宣君请桓氏郎君过府一叙。”
:“好!”桓七郎竟是连衣服也未换,只穿着那一身常服跨马而去。
祺砚看着桓七郎欣喜若狂的模样,心中竟然有些替他难过,不知女郎会如何行之?
:“阿毓!”
桓七郎一路策马而来,身上凉意森森,脸上的笑容却不改分毫。
杨毓笑着行了礼道:“二兄快请坐。”
二兄。
桓七郎震惊了一瞬间,苦笑一声道:“阿毓还是一如既往的坦诚。”说着话,却坐了下来。
杨毓眉间微微一蹙,神色不见方才的笑意,而是满含着愧疚道:“我这伤已好了许多,明日便要回太学院授课。若是二兄得空,可时常去太学院见我。”
:“去太学院见你?”
杨毓笑着道:“是,我已决心修道,又舍不下弟子,以后会常住太学院。”
:“不在家中能少见闲人,也是好的。”桓七郎笑了笑,一如往日的舒朗而衿贵,却有一丝苦涩在其中。
次日一早,祺砚哀糯的含着眼泪道:“就算府中事忙,女郎不带我去,也该带着白鸢或者哪个奴照应才是啊。”
杨毓笑着跳上马车道:“我已是出家之人,况且又非断手断脚,如何不能自理?这不是还有王叟帮我驾车?”
:“女郎!”祺砚眉心微蹙道:“这种话可不能随便讲的。”
:“回吧。”
杨毓转身坐进马车,王叟鞭响,马车悠然驶出了小巷子。
杨毓便如她所说的,大张旗鼓的搬到了太学院,长傅无奈之下,在学堂后面安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幽静院子给杨毓独居静修,临靠着向期的居所。
恰逢太学院复课之日,朝堂上下又经历大改,竹林八贤竟然少有的聚在一起。
:“不过才多久不见,阿毓再无缠绵病榻之貌,更胜春花秋月!”王冲笑着赞了一声。
杨毓是没带下仆,其他几人有啊。
众仆有条不紊的,帮杨毓将屋子重新打扫,箱笼安放。
杨毓也乐得清闲,灵机一动,将前几日孔老夫妇所赠的美琴拿了出来。
不说别人,便是嵇夜,一见此琴,连声称赞道:“这琴用料并未上乘,却是真的用心打磨的,斫琴之人精雕细琢,又养了许久,才能得此美音。”
杨毓笑着道:“嵇兄是爱琴之人,此琴便转赠于你吧。”
嵇夜笑着道:“不说此琴千金难得,就是造琴之人这份心意,也是深厚,你便这般送与我?”
:“嗯。”杨毓笑的自然:“心意是否深厚,我是不知,自己不敢当面相送,而请孔老夫妇转赠,便是无半点勇气,我看不到他的心意,所以,无碍。”
嵇夜摇摇头,将琴推回杨毓面前:“如此贵重,我不能收。”
杨毓有些诧异,转眸之间明白了,他是不愿意平白无故收这么贵重的东西,笑着道:“嵇兄爱此琴,我却是喜欢上次嵇兄借我的桐木琴音色清越,若是能以此琴交换,阿毓喜不自胜。”
嵇夜顿了顿道:“善。”
二人相视,泯然一笑。
嵇夜的下仆将琴拿来,通体漆黑的伏羲式七弦琴,虽朴实,音色却是通脱,杨毓笑着问:“此琴可有名?”
嵇夜道:“玄牝。”
:“玄牝。”杨毓笑着道:“谷神之动静,即玄牝之门也。”
玄牝之门,意为道生万物,万物由是而出。
刘伦笑着灌了一口酒,抓了抓袒露的胸口道:“此琴乃是嵇兄初次制作之琴,意义非凡,阿毓,你要爱惜啊。”
嵇夜洒脱的道:“不过身外之物,随阿毓之心即可。”
本想将那把好琴送给嵇夜,却换来了这么宝贵的琴。
杨毓一时有些尴尬,面色也微微泛红:“我不能夺人之爱。”
阮宗却道:“你能舍弃那么珍贵之琴,送与嵇夜,只这份情,便值得它。”
:“收下吧。”嵇夜笑着。
向期捋着斑白的胡须道:“哎,如此兄友弟恭,真是世间大贤!”这话是夸奖杨毓也是夸奖嵇夜的。
:“若让人听见竹林八贤,闲来无事,竟相夸赞,不知会惹笑多少人。”王冲笑着道。
山源用他绵长的音调,缓缓的道:“事无不可对人言。”
阮容低低的笑了笑,将酒壶递给王冲道:“俗兄,饮一杯?”
王冲不尴不尬,笑着接过酒壶道:“刘兄,毓儿醉已经窖藏二百余坛,明日起,便可开售,所得之金,你八我二。”
刘伦笑着道:“越说你俗,你越是口中尽是黄白之物。你拿主意便是!”
说着,众人哄堂大笑。
唯独杨毓没有笑,她知道,众人口上说王冲俗,实际上却都对王冲有感激的,就凭刘伦一句你拿主意便是,便充满信任,若非王冲穿梭在俗世与世外,他们早已穷的分文不剩。
至此,杨毓心中对王冲这人的洒脱也更加钦佩。
当日下晌,便有些士族一波一波的徘徊在太学书院门外,间或一封封的请柬送到杨毓手上,杨毓当机立断,将所有的请柬一一回复,太学书院门外挂上大牌:乐宣君静修,暂不会客。
原本以为这样能够劝退那些士族子弟,到了第二日,竟然更多了起来,原本送上请柬静候在家中的,也一一徘徊。
在此期间,杨毓只见了桓七郎一面,收下他送来的羽被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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