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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长歌-第10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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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高贵或普通的马车牛车,庶民士人,人头攒动,这马车竟堪堪的不得动弹,岂不将人活活急死?
  王靖之挑帘看向太阳,日头快要升到正中央了,他微微蹙眉一瞬,:“樊公有何良策?”
  樊明看着人流,面露难色。
  :“是么?好吧。”他自问自答着。
  樊明一脸无辜,他什么也没说。
  王靖之一挑帘,自马车上跳了下来。
  这个人啊,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就只需站在那,便能夺去所有人的目光。
  路上行人纷纷看着他那一身超脱世外的仙人之姿,不能动弹。
  王靖之朝众人一拱手,慢条斯理的道:“我的卿卿今日离世,诸位能否让条路,让我与卿卿诀别?”
  众人面面相觑之间,已经不自觉的将路让开。
  王靖之一扬唇,灿然而笑。
  他转身回到马车上,马车徐徐向前走着。
  樊明笑着道:“玉树兰芝的王靖之,竟需要用姿容换得一条路来?”
  王靖之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桓七郎吹着这曲,余音淼淼,心中竟然如古井般沉静,他从未这么平静过,有生以来,他第一次要为自己做个决定。
  桓秋容身子一软,靠在身边的弄儿身上,低低的喃道:“阿姐是士族啊!士族啊!怎能受此!”
  刑不上士族,这是自周朝以来的律法,何况杨毓深有贤名,却只因言语冒犯今上就被处以斩首,这让同是士族的郎君小姑纷纷垂泪。
  如此乱世,连士族也不能例外了。
  一袭素白的身影,越过众人,飘然而至,他足弓一点一辆华贵的车顶,越过众人头顶。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王靖之!”声音充满惊喜。
  杨毓抬起头,看向那片衣袂,扬唇而笑。
  王靖之就那么看着她,落在了她面前。
  桓七郎怔怔的看着王靖之,目光缓缓的,缓缓地移到杨毓脸上。众人的目光,都凝结在那两个人身上,他将玉笛攥在手中,面无表情,默默的退出了那两人之间。
  刽子手目瞪口呆的看着王靖之,回眸看向刑司郎:“廖刑司?”
  刑司郎面露喜色道:“退下!”
  :“好!”刽子手大笑一声,扛着刀,转身离去。
  王靖之蹲了下来,与杨毓对视着,牵起唇角:“可怕了?”
  :“无。”杨毓微微一笑。
  :“甚好。”他抿着唇。
  一辆青帐马车停了下来,几个士人纷纷下车。
  众人又是一惊:“竹林七贤!”
  嵇夜身长七尺八寸,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阮宗容貌瑰丽,志气宏放。
  刘伦身高五尺,豪迈狂放。
  山源长须美髯,清正浩气。
  向期发须斑白,举止洒脱。
  阮容清越傲然,潇洒自若。
  王冲锦衣清贵,清俊绝伦。
  这七个人谈笑风生,风轻云淡的走上邢台。
  :“阿毓,邢台可有趣?”嵇夜垂眸看着她。(。)

  ☆、第二百四十六章 绝不食言

  杨毓抿抿唇,微微点头,又摇摇头,最后笑着道:“诸兄何不全了我这义气之名?”
  王冲笑着道:“全了你的义气之名,我等的义气之名怎么办?”
  杨毓翻了个白眼,笑着道:“此话不错,那阿毓便不与兄争这名矣。”
  刘伦解下腰间的酒壶,递给杨毓:“阿毓,与兄同醉,岂不快哉!”
  :“善!”杨毓接过了酒壶,狂饮一口,溢出的酒水洒在唇边衣襟。
  这边几人聊着,偌大的邢台,仿佛成了雁栖山上的竹林,虽无竹,却临风不止,虽无景,却浑然置身世外。
  :“圣旨到!”一声雌雄难辨的高呼。
  一队威武的仪仗来临,宣旨的是李石。
  他朝杨毓微微一笑,打开圣旨念道:“奉皇帝诏:古来圣王赖有贤臣,先有卧龙凤雏,精忠慧敏。今有竹林七贤,志虑忠纯,天才英博。朕顿首而思,七贤可堪教化士族子弟之能,实为栋梁之器。特擢嵇公夜、阮公宗、刘公伦、山公源、阮公容入太学讲经论道,钦此。”
  嵇夜几人只弓着身,随手接过了圣旨,刘伦随手将圣旨揣进自己那长着虱子的怀里。
  李石走到杨毓面前,笑意盈盈的道:“亭公主,陛下言,小姑子想通透了?天下男儿皆薄幸,若是想通了,可递红本进宫,陛下赐婚给你做王司空的平妻,想来王家之人也不会为难你。”
  竟然只字未提今日斩首之事?原来,这一次斩首竟不过是个局。自己也做了一回棋子?
  杨毓无奈的笑了笑,回道:“阿毓自诩是个真小人,假君子。小人嘛,自然心眼小,胸怀窄,容不下她人的。”她慢条斯理的起了身,对李石拱手道:“谢陛下美意。”
  李石咳了咳,接着道:“陛下言,若杨氏阿毓应下了,便是个徒有虚表之女,自然不必活着。若不应,便是表里如一。”他一拱手道:“亭公主,回府吧。”
  这是恢复杨毓的琴仙亭公主封号了?可杨毓却半点也不愿这般被人当刀使。
  杨毓偏偏头,看着李石意料之中的表情,下意识的转眸看向王靖之,那人的身影,却早已不在了。
  她勉强的笑了笑:“这亭公主,势必不能推却了,否则,阿毓也太过不识抬举。”
  李石笑着点点头道:“冕服已着人送到亭公主家中,小人告退。”
  :“李中宦慢行。”
  刘伦笑着拉住杨毓的手臂:“你怎敢如此?”
  杨毓抬眼看看周围围拢的众人,笑着道:“家中一叙吧。”
  众人点点头,各自又上了马车。
  :“阿姐!”桓秋容满脸泪痕的来到杨毓面前。
  杨毓笑着道:“瞧,我的命硬得很,莫哭。”
  桓秋容抿着唇,点头道:“阿姐无事便好,快快回府歇息,我改日再去看你。”
  :“好。”杨毓笑着冲桓七郎点点头道:“每每将一切托付给七郎,定能逃出生天,七郎是阿毓命中福星。”
  桓七郎微笑着,略微点点头,抑制着心中的空荡:“以后我时时在你身侧,你便不需担忧。”
  杨毓抿唇而笑:“七郎,谢谢你。”
  转身上了马车。
  杨秀笑着看着她道:“阿姐,回家。”
  :“好。”
  :“七兄。”桓秋容看着桓七郎眸光深的吓人,不禁喊了一声。
  桓七郎笑着道:“阿妹,回家。”
  马车悠悠而行,聚拢的人群,却更加沸腾,今日这一出王靖之素衣救琴仙的场景,与竹林八贤之名传遍了士人与庶民之间。
  有一支碧绿的玉笛,静静的躺在邢台之下的沙尘上,碧玉蒙尘,无人问津。
  刘伦斜倚着软榻,眯着小眼看向阮宗:“这个王靖之,我很不喜欢。”
  阮宗微微扬唇,笑着道:“亦然。”
  刘伦摇摇头,嘟囔着:“派了那么些人追赶我们至白鹭洲与他相见,又讲了甚变通之道说服。”他摇摇头道:“若他直接将阿毓遇险告知我们,我倒是敬佩他一个直爽通脱。”
  阮宗笑着道:“阿毓宁死不愿领旨,他原本也是想说服我们而不牵扯上阿毓,何况,他可有掩藏派人追赶我们之事?”
  刘伦细细一想,点头赞同:“原来如此。”
  阮宗笑着道:“饶是如此,我还是不喜此子。”
  刘伦笑着道:“但有一点,阿毓说的极对,此子擅长谈论名理,滔滔不绝,也的确志趣高雅。”
  阮宗微微点头,车马驶进淮水北岸小巷中,悠悠停下。
  杨毓站在杨府门口,看着燕尾形的屋檐下,古朴典雅的黑色牌额上淡绿色的大字,日光很足,她看着那大字,眼前有些光晕,刺的她下意识的眯起眼。
  她走近墙边,伸出手,细细的抚摸着粗糙的墙面。
  白的墙,乌色瓦,朱红轩窗,檐角挂着铜风铃,秋风拂过,风铃微微摆动之间,发出声声脆响。
  :“阿姐喜欢这巷子?”杨秀背着手,笑意盈盈的看着她。
  杨毓微微点点头:“甚喜。”
  :“阿姐,待再过几年,阿秀将这巷子整个盘下来,送与阿姐。”他微微垂头想了想,笑着道:“对岸是乌衣巷,他王谢郎君都是乌衣郎。阿姐这巷子,便唤作红妆巷,我杨氏子弟都是朱衣郎。”
  杨毓讷讷的看着杨秀,微微一笑:“今生可再不能食言。”
  他点头道:“今生决不食言。”
  祺砚端着火盆从院里走了出来,看着杨毓出神的样子,身子顿了顿,心下有些心疼,下一瞬,她扬起一如往常的笑容:“女郎!跨了火盆进门,霉气一扫而空!”她蹲下身子,将火盆放在门口。
  杨毓缓缓回神,冲着祺砚笑了笑,一撩衣角,跨过火盆。
  :“成了!女郎快进屋歇着。”她抬眼看看随杨毓而来的竹林七贤,笑着道:“这全天下的风华清正之气都来我杨府了,祺砚见过诸公。”她微微俯身行礼。
  王冲笑道:“阿毓,你家侍女好伶俐雅致。”
  杨毓抿唇而笑:“祺砚性子欢脱自然,深得我心。”
  祺砚又是俯身行礼,笑着道:“蒙女郎不嫌弃,谢王公夸赞。”
  杨毓一挥手道:“兄长,请进。”
  这一夜,有人喝醉了,有人癫狂了,有人醉语连篇,有人登高而唱。
  辞别之际,刘伦采了院中的木棉花,言说回栖霞山酿“毓儿醉”去了。
  扁舟顺着淮水飘远,消失在华灯潋滟的尽头。
  侧耳倾听,远处传来悠然的歌声,歌里唱着:遥遥岭下风,簇簇山上竹。风声何时休,月色何处无。霜雪莫摧残,秋山不见瘦。复还真质朴,相去不风流。

  ☆、第二百四十七章 赤石片矶

  斩首风波过去了一个月,面对整日里不停歇的拜帖,杨毓只淡然而视。
  自从那日刑场见了一次王靖之,便再也未见,只是偶尔听桓秋容说起王家与郗氏的婚事正如火如荼的问名纳采,想来婚期将至了。
  羽弗慕由刑司与仆射两方会审,定下了秋后处斩。
  而竹林七贤只是答应了去太学院教课,却无一人真的去了,今上下令封锁了栖霞山,不许他们出游。只见他们****烂醉如泥,连续两道圣旨问候,竟然无一次听得清楚的。
  前日一早宫里传来消息,今上设“群芳宴”,宴请金陵城中的名媛淑女。虽是一宴会,却旨在挑选皇后。
  杨毓这琴仙亭公主自然也收到了邀请,然而,杨毓病了。
  传旨的内监,连她的面也没见到,只听一个秀美欢脱的侍女道:“我家亭公主被斩首之事吓得晕了好几日,起不得榻。”说完,大门一关。
  内监自小进宫,却从未见过这么直白又娇蛮的亭公主,当下怔怔的看着大门半晌,却未敢出一言,灰溜溜的回宫复旨。
  令他更未想到的是,今上竟然毫不在意的笑着道:“小姑子气恼了,哈哈!”说完还下旨赏赐许多的金银之物。而这一次,杨毓没有推却,特别坦然的收下了。
  杨秀抬手为杨毓将茶杯斟满,递给她,杨毓放下手中的书简,接过茶杯抿了一口。
  杨秀笑着看着杨毓道:“此番终于知晓,阿姐为何名冠天下。”
  杨毓笑了笑:“为何?”
  杨秀狡黠的一笑道:“阿姐的胆子,真是太大。”
  :“何出此言?”
  二人对坐,中间隔着榻几,他前倾身子,低声道:“阿姐竟敢如此给今上甩脸色,而今上却送来这么些金银来抚慰,岂非胆子大?”
  杨毓略微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抬眸看向杨秀道:“我胆量是不小,可却非无端的甩脸色。今上利用我将七贤收入囊中,难道我不该生气?”
  :“该是该,可是。”杨秀踌躇一瞬,接着道:“那个人,是大晋的陛下啊!”
  杨毓笑着道:“甩脸色这种事,第一,对方的确有愧于你。第二,他并不厌恶你。第三,你要肯定,他不会因此而记恨。此三条,少了一样,这脸色都是不能轻易甩的。”
  :“还有第四条。”杨秀一副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模样,倒是挑的杨毓有了兴趣:“哦?讲来。”
  杨秀笑着道:“第四,你必须是个娇蛮美貌的小姑!”说完,杨秀一骨碌自榻上起身,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杨毓不禁摇头轻笑,口中糯糯的道:“这孩子。”斜倚着软榻,素手复执起书简。
  杨秀转出了杨毓所居的院子,重逢正站在外间,见杨秀满脸笑意的过来,他一拱手,弯着腰道:“珙县潘左思,江北葛仁对郎君的生意很有兴趣,已派人回帖,约郎君三日后“赤石片矶”一见。”
  杨秀露出意料之中的笑意,思索片刻,问道:“这二人什么来头?”
  重逢眯着眼道:“潘左思官居太傅主薄,葛仁官居令史,潘主薄虽官职较高,家族却不如葛仁。葛仁与素有葛仙公之名的医仙乃是叔侄,葛仙公娶妻琅琊王氏女。”
  杨秀蹙蹙眉,不自觉的挠挠头,容色显得有些懊恼,他自顾自的往前踱步,一步,一步,走的极缓,重逢也不询问,只是不急不缓的跟在杨秀身后。
  转过长廊,走到后园的莲池边,杨秀驻足,扬起自信的笑容:“去回吧,明日不见不散。”
  :“是。”重逢双手抱拳,大踏步的离去。
  杨秀望着满池的莲花,脸上浮现出与年纪极为不符的,成熟而深沉的笑容。
  阿姐,这一世,让我来护你周全。
  他的双手紧紧的握着,眸光更加深沉。
  巍巍峨峨的宫墙内雅乐高奏,编钟轻触间,轻灵悦耳。
  一众贵女郎君分榻而坐,司马安绕过屏风,他发冠明珠,一袭水红色正面九爪龙纹常服,脚踩木屐,悠闲的走了出来。
  殿中原本清音悦耳,此刻却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众人齐声三呼万岁。
  :“免礼平身。”
  王仙爱端坐在帷幕中眉眼低垂,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厌恶。
  司马安眉眼带笑,扫视了殿内一眼,朗声笑道:“宫中百花正茂,各位随意便好。”随即,他起身道:“今日朕新得了陆公覃的一副字,诸位郎君随朕一同去赏一赏吧。”
  :“谢陛下。”众人拱手称是,男宾随着司马安走了出去。
  王仙爱扬唇而笑:“既然无男宾在场,便去了帷幕吧。”
  琅琊王氏嫡女,身份尊贵,内监无一丝迟疑,将众女的帷幕打开。
  屏风后的司马安遥遥看去,各家女郎皆是温柔文弱的模样,唯有王仙爱一双凤目流转,举手投足间风雅清脱。
  若是这女子,应该当得起皇后之位。
  王氏么?
  他转身出了庭院,李石不紧不慢的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道:“陛下,可选定了?”
  司马安笑着问:“王氏与郗氏的联姻到了哪一步?”
  李石回道:“已过了请期,婚期定在十一月初五。”
  司马安微微点点头:“甚好。明日下旨,册封王仙爱为后。”
  :“是。”李石没有多做疑问,早晚有这么一日的,不是么?
  司马安缓缓转身,看向李石若有所思的模样,一伸手,勾住李石冰凉的手指,柔声问道:“卿心痛了?”
  李石本想摇头的,却鬼使神差的道:“是。”
  司马安眉心一跳原本牵着李石的手,变成了紧紧的攥着:“阿石,你会一直伴朕么?”
  李石抬起头,看着司马安,笑着道:“会的,阿石一直陪伴陛下,直到你我二人有一人死去。”
  :“朕不会让阿石死。”司马安似乎觉得不放心,又说了一句。
  李石略微点点头:“谢陛下。”
  次日一早,宫里的仪仗到了乌衣巷,王氏女再次登上后位,引起上至公卿下至庶民的无限猜想。
  与此同时,一辆青顶马车驶出了淮水北岸的小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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