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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师(出书版)-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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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曜朗声道:“因为他说话十分有道理。”
  我赞许道:“殿下所言甚是。孟尝君出身虽然卑贱,但他有远见卓识,因此赢得了父亲的信任。《易经》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一个人出身如何,无法改变。唯有自强二字,方是当下唯一能做的事情。”
  高曜茫然道:“夫子在学堂里也说过这话,究竟怎样才是自强?”
  我微笑道:“若放在殿下身上,便是好好念书,努力增长见识。若有朝一日父皇考较起来,殿下能够像孟尝君一般出言必中,那才好呢。”
  高曜侧头道:“父皇也会像靖郭君一样立孤做太子么?”
  我拉了他的手道:“可能会,可能不会。殿下只要做好本分,其余的事情,多想无益。孟尝君向父亲谏言、为父亲分忧时,也并未想过将来要做太子。但也唯有这样的君子,就算出身卑贱,也必超然众人之上。殿下要做孟尝君这样的君子和孝子,好么?”
  高曜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孤要做孟尝君一样的君子和孝子!”


第十九章 大利小利
  从启祥殿出来,天上下起了大雨。大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瞬间溅湿了身上的单衫。回到灵修殿,芳馨沏了一壶滚烫的茶上来。梳洗已毕,依旧倚在床上看书。恍惚听见有人在拍打宫门,不多时,长宁宫执事白进来禀道:“大人,有一个姓曾的宫女,来寻芳馨。”
  芳馨正在灯下缝制单衫,闻言愕然:“这必是奴婢的同乡曾娥。这会儿天黑雨大,不知她来这里做什么。”说罢起身去了,回来时面色苍白,欲言又止。
  我放下书,笑问:“是那位曾姑娘么?”
  芳馨道:“是她。只是她这回闯下大祸,奴婢虽想帮她,也不得门路。”
  我好奇道:“究竟何事?”
  芳馨看了一眼侍立在旁的绿萼与红芯,红了脸道:“这事姑娘们听不得。”
  她不便说,我亦不在意:“既听不得,那便不听。各自歇息去吧。”说罢躺下,命人合上帐幔。
  窗外风雨大作。雨点噗突突敲打着树叶,又哗啦啦从沟中流走,像永不止息的时光。夹杂着铁马咚咚当当的声响,我仿佛整夜都在做梦。忽闻一声滴答清明辽远,我顿时醒了过来。窗上晨光微曦,又是新的一天。
  咸平十年五月廿日,皇帝终于带兵出征了。整整两个月,听闻战事并不顺利。
  七月廿日清晨,我从大书房回来,还没来得及用早膳,芳馨便急急忙忙走进灵修殿,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求姑娘救救曾娥,曾娥被拘在掖庭属中,听说要被打死了。”
  我愕然道:“姑姑这是何意?”
  芳馨涨红了脸道:“事到如今,奴婢也顾不得了。姑娘还记得端午之后曾娥冒雨来长宁宫么?”
  我想了好一会儿方想起来:“她是姑姑的同乡。”
  芳馨道:“之前曾娥与人相好,奴婢曾帮她遮掩。谁知两人在宫外一来二去,这丫头就有了身孕。她自己没了主意,所以慌慌张张来找奴婢。奴婢劝她吃副药落了腹中的胎儿,她犹豫再三,终是不肯。”
  我大窘,忙止住她:“姑姑不必说了,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我怎么好向皇后开口求情?”
  芳馨道:“如今她被拿住却不是因为这件事,而是她昨晚自定乾宫书房偷了一对玉狮,又偷了执事出宫的腰牌,扮作内官出宫,被拿了个现行。”
  我松了口气道:“这事倒还可以求情。她出宫是为了逃走么?”
  芳馨道:“是。只是她容貌太过清秀,扮作男人实在不像。今天一大早已被送到掖庭属去了。如今众人还不知道她有了身子,只求姑娘去皇后面前说说情,免去杖责,保住她母子二人的性命,也是积阴鸷的好事。”
  我听了甚是为难:“她人在掖庭属,掖庭令循法办事,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求一求皇后,瞧瞧能不能法外开恩。”
  芳馨感激道:“只要姑娘肯开口去求皇后便好。奴婢先代曾娥多谢姑娘。”说罢跪下磕了三个头。
  话音刚落,便有守坤宫的宫人急急忙忙过来传命,命我立刻往守坤宫去议事。我见她满脸是汗,神色中犹带一丝惊恐,不禁诧异。自皇帝出征,宫中一向平安无事,今日不但曾娥受罚,连皇后也遇到了难处。更衣时,芳馨轻声道:“会不会是曾娥事发了?”
  我一怔:“宫人盗窃逃走,何至于非要我去?”
  芳馨哎呀一声:“姑娘难道忘了么?曾娥有了身孕——”不待我说话,外面的宫人又催促起来。
  因来不及备辇,匆匆忙忙赶到椒房殿时,已出了一身大汗。惠仙正候在殿外,见我来了,忙拉住我道:“大人且慢进去。”说罢命宫人奉上热巾。
  我一面拭汗一面道:“究竟何事?”
  惠仙道:“今早定乾宫的人来报,说有个宫人偷了玉狮想逃出宫去,皇后便命人将她带去掖庭属发落。掖庭属判了三十杖。谁知……这三十杖下去,竟将曾娥腹中的孩子给打了下来——”说到此处,忽然住口,只管瞠目望着我。
  我似懂非懂,又不敢胡乱猜测,只得硬着头皮问道:“曾娥腹中的孩子打了下来,后来怎样了?”
  惠仙嗐了一声,也只得硬着头皮道:“这……娘娘只怕这孩子是陛下的。”我这才恍然,不觉尴尬。惠仙见我明白过来,忙推我进了东偏殿。
  只见皇后正坐在榻上,正捧着茶盏发呆。一双手震颤不已,茶水溅出,水珠自虎口沿着手背滚入袖中。分明秋老虎还没有过去,她的脸却冻得青白,额上全是冷汗。
  我轻轻走上前,低声唤道:“娘娘。”
  皇后身子一跳,险些摔了茶盏。她站起身又坐下,呆呆道:“平身。坐吧。”我只得行了一礼,坐在她的下首。皇后默然无语,只管发呆。
  我只得转头问惠仙道:“娘娘可看过内起居了?”
  惠仙悄声道:“内史官都随陛下在前线,史库里只有几个执笔供奉官看着,这会儿也不知道躲懒去了哪里,竟然一个都找不见。”
  忽听四美苏绣屏风后面叮的一声轻响,皇后面色一变,将茶盏重重顿下。惠仙忙转到屏后查看,回来道:“是小九收拾妆台,不小心跌了金簪在地上,并没有跌坏。”
  皇后厌烦道:“让她到后院跪一个时辰再吃饭。”
  惠仙不敢说情,忙拉了小九出来谢恩。小九不过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宫女,生得有些单弱,跪在皇后面前浑身颤抖,咬紧牙关才勉强说道:“奴婢谢娘娘恩典。”
  小九去后,我鼓起勇气向皇后道:“曾娥的孩子必定不是龙裔,还请皇后娘娘宽心。”
  皇后一怔:“玉机怎么知道?”
  我自不能说出曾娥与芳馨的事情,只得道:“若曾娥怀有皇子,定然会禀告掖庭令,想来不会冒险熬刑。否则一顿板子,不是要将她一生的依靠,都尽数毁去了么?世上没有这样傻的人。”
  皇后点点头,又摇摇头:“也许她根本不知道自己有了孩子。”
  我茫然道:“自己有了孩子,还能不知道么?”
  皇后又一怔。惠仙忙道:“娘娘,朱大人还是女孩子家,怎知道这些?”
  皇后叹道:“是了,本宫竟忘记了。”
  我虽不甚明白她们的话,却也知道自己弄巧成拙,只得闭口不言。时近午初,起居院的执事亲自捧了近半年的内起居进来。于是整整一个下午,我都在这里替皇后检阅内史。连查数遍,直到双眼昏花,头脑沉重,也没有看到皇帝恩赏曾娥或让曾娥陪侍的记录。皇后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抚胸说道:“幸而没有。圣上最重子嗣,若那孩子真是皇子,本宫的罪就大了。”
  我忙宽慰道:“宫人犯错,理应去掖庭属受审,即便那孩子真是皇子,也怨不得皇后娘娘。”
  事已分明,皇后依旧不安。这种劫后余生的不安似是心有余悸,又似是根深蒂固。皇后叹道:“你虽聪明,终究还小,哪里会懂得这些。你也累了,回宫去吧。”
  从守坤宫出来,只见残阳如血。夕照拂过眼帘,但觉寒光如水。头昏脑涨地回到长宁宫,忽见芳馨迎了出来,只见她眼睛一红,咬牙颤声道:“曾娥流血过多,已经去了。”
  我从未见过这位曾娥姑娘,自也无法体味芳馨失去这位小同乡的哀伤。于我来说,她只是一个罪人,为着那尚未出世的孩子,我或可叹息一声。然而内起居越看越冷,想多半句叹息,亦不可得。
  芳馨泣道:“曾妹妹还这么年轻,若出宫去了,定能过上好日子。可怜那孩子……”
  这件小小的风波不出守坤宫便这样平息了,或许思乔宫和遇乔宫尚不知情。陆贵妃与她未出世的孩儿正在养尊处优之时,曾娥与她的孩儿却已被丢弃在乱葬岗。世事便是这样不公道。在宫中数月,连我这样一个出身奴籍的人,亦吝啬起当前这片刻疲惫而虚伪的平静时光。
  或许出身微贱的人,本也没有公道可言。
  晚膳时下了一场阵雨,四处弥漫着湿润清新的气氛。我照例去遇乔宫看陆贵妃。陆贵妃自从有孕,便一直在宫中静养,连椒房殿都很少去。于是我依照宫规,每隔三五日便去请安。陆贵妃初时以安胎为借口,甚少召见。但两个月下来,她也不忍总将我拒之门外,如今常肯请我进去说话。
  因孕妇畏热,明光殿的冰还未撤去,一进去便觉周身清凉。日常在宫中静养,陆贵妃并没有梳髻,只是将长欲及膝的秀发用丝带缠绕而下,松松绑在颈后。乌黑的发间不饰一点金玉,用篦子抿得一丝不乱。一袭水绿烟纹长衫,巧妙掩饰住微微臃肿的身形。寒暄几句后,我正待告辞,忽听陆贵妃道:“听说今日皇后处置了定乾宫的一个宫女,那宫女如何了?”
  我一怔,道:“那宫人已经死了。她所犯欺君、偷盗、私逃……淫秽这四条罪,乃是掖庭属按律所定。那三十杖,并非皇后娘娘所赐。”
  陆贵妃双眸微合,明亮的目光在我脸上刮过:“不错,她的罪是掖庭属裁定的。”
  从明光殿出来,天色如还没有研透的墨汁,星光若隐若现。檐下挂起橘色的宫灯,溶溶烛光似要融化在蒙昧的夜色中。晚风轻拂,扰动这一宫的不分明。身在此中,连自己也要融化了。
  西配殿下摆着一张油光水滑的竹凉榻,平阳公主穿着杏红单衫坐在榻上抓子儿玩,一个乳母和两个丫头在一旁侍立。碧玉和白玉贴合成指甲盖大小的方块作子儿,沙包用云锦填了粟米做的,金丝银线在烛光下抛出寸寸寒芒。我忙上去行礼,平阳公主亦止了游戏,目光中充满期待:“平身。玉机姐姐来和孤一起玩么?”
  我歉然道:“这会儿二殿下要写字,臣女得回宫去。”
  平阳公主甚是失望,低头将一颗玉子儿轻轻扔了出去,低头道:“都回宫去吧!都不要来!”
  我有些尴尬,不知该如何回答。乳母安氏忙上前对公主道:“二殿下还在长宁宫等着朱大人回去呢,若耽误了功课,明天夫子该罚了。就让新月来陪伴公主可好?”
  平阳公主忽然尖声道:“不要!二哥天天有玉机姐姐陪着写字说故事,还可以踢鞠,孤为什么只能和她们在一起?难道孤没有侍读么!”她越说越委屈,把玉子儿和云锦沙包统统抛在了地上。玉子儿哗啦啦洒了一地,顿时摔裂了几颗。安氏见状,忙柔声哄劝。
  穆仙闻声从明光殿中走了出来,两个小丫头忙向她说明原委。穆仙看了我一眼,说道:“咱们宫里的这位车大人又不知去了哪里。”说罢将公主带回了明光殿。
  晚间沐浴之后,众人搬来凉榻,摆好瓜果,在宫苑中乘凉。此时天色浓黑如墨,月朗星稀,高曜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绸衫,光着脚躺在榻上看星星,芸儿把扇。乳母李氏和宫人们坐在一旁乘凉。我散发走出灵修殿,命人搬了一张竹椅下去。高曜侧头见我来了,忙坐起身道:“姐姐该说故事了!”
  李氏笑道:“二殿下眼巴巴的,就望着这一刻了。”
  我斜坐在竹榻上,接过芸儿手中的扇子,掩口一笑:“若有一日我的故事都说完了该怎么办?”
  高曜侧头想了想,说道:“那便将从前说过的故事再说一次,有好些孤都记不清楚了。”
  李氏道:“殿下应当将听过的故事都说给皇上和皇后听,皇上和皇后若见殿下又长了见识,定然十分欢喜。”
  高曜微微扁起嘴:“只是怕记不清楚,反惹父皇和母后不快。”
  我笑道:“这有何难,只要殿下愿意听,臣女便多说几遍。”
  话音刚落,忽见白领着穆仙和平阳公主并一群宫人走了过来。除了高曜,众人纷纷起身行礼。芸儿忙跳下竹榻,请平阳公主与高曜并排坐了。
  穆仙向我行了礼,恭敬道:“公主日常总听二殿下说朱大人很会说故事,一直很想来听。如今贵妃娘娘有孕,精神短了许多,车大人又不在宫里。因此奴婢斗胆带公主来长宁宫消磨片刻。”
  我忙道:“姑姑不必多礼。公主若想来,几时都可以。兄妹俩正该好好亲近才是。”
  穆仙道:“正是。公主和二殿下都是独出,不似义阳公主和大殿下,常能作伴。”
  我指着小钱搬出来的竹凳子,请穆仙坐了。两个孩子并排抱膝而坐,芸儿侍立在后。我坐在竹椅上,缓缓道:“今日说一个鲁国丞相公仪休的故事。公仪休是鲁国博士,颇有才具,鲁国的国君便让他做了丞相。他身为百官之首,一向遵奉法度,循规蹈矩,深受国君信任、百官拜服。有一日,有位客人送给公仪休两条鲤鱼,公仪休坚决不肯收下。客人便道:‘听说您极爱吃鱼才送鱼来,大人却为何不肯要呢?’公仪休道:‘正因爱吃鱼,方才坚辞不受。如今我做国相,能买得起鱼吃;若因收下你的鱼而被免官,今后不但无人送鱼给我,连我自己也买不起鱼了。’客人深为惭愧,便带着鱼告退了。敢问二位殿下,公仪休爱鱼而不受鱼,却是为什么?”'47'
  平阳公主似懂非懂,正在思忖之际,高曜却举手叫道:“公仪休若收了人家的鱼,自然要听人家的吩咐做些坏事,若国君知道了,定是要丢官的。丢了官,还怎么买得起鱼吃?”
  我笑道:“殿下所言甚是。公仪休把持住自己的口腹之欲,方能赢得为官的清名,这官才能做得长久。”
  高曜见平阳公主讷讷不语,不由十分得意:“孤知道,做人要能分清大忠小忠、大利小利。”此处分明没有“大忠小忠”之意,他偏要牵强附会,炫耀一番。我听了不禁好笑。
  平阳公主见高曜能流利地说出她没有听过的大道理,甚是艳羡。高曜见妹妹怯怯不语,愈加得意:“孤还要再听一次老虎娶亲的故事。”
  平阳公主插口道:“老虎也能娶亲么?”
  高曜嗔怪道:“皇妹连这也没听过?”
  平阳公主顿时红了脸:“舜英姐姐从不说故事给我听。”
  高曜不屑道:“世上哪有这样笨的女巡,连故事也不说?皇妹应当回了母后,换一个来。”
  平阳公主顿时无言以答。穆仙心疼公主,一味地向我使眼色。我忙宽慰公主道:“皇兄年纪大些,知道得多也不出奇。”又向高曜道,“殿下既是皇兄,皇妹有不知道的,要耐心地教导才是。这个老虎娶亲的故事,就烦请殿下说给公主听,可好?”
  高曜顿时泄了气,扭捏道:“孤记得不清楚了。玉机姐姐,你便再说一次吧。”
  平阳公主兴味盎然地看着我,连穆仙喂到她口边的酸梅汤也顾不上饮。我只得又道:“从前有一只老虎住在山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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