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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水谣-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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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吧,都起来吧!跪了一地成何体统?”看了眼跪在地上的三人,明安帝执着狼毫叹道。
  穆清终于松了口气儿。明安帝方才仍将宋修远视作兵马元帅,可见他果真相信宋修远的为人品性!且他信宋修远还活着!
  穆清躬身谢过,双手撑地欲站起身,然而到底跪得久了,一双腿竟使不上力气,倏地又跪倒在地。
  明安帝看穆清面色灰白,淡淡道:“莫夫人身子不适,不若便在清宁宫住下调养身子。一应事物皇后皆会替你置办妥当。”
  穆清的面色又白了几分,强撑着谢过了明安帝。
  可这哪是圣恩?明安帝仍对宋修远与蜀国王庭留有疑虑,故而将她软禁于清宁宫内为质,以此掣肘宋修远与蜀国王庭,警醒有朝一日他们反水倒戈。
  穆清直直瘫坐在地,今日进宫,一旦入了清宁宫,再出宫之时,大抵便只能是宋修远凯旋之时。
  亦或是,宋修远身死之信传回京中之时。
  穆清咬唇,心中不停喃喃,宋修远,你可千万要活着啊!
  

  ☆、宋佼

  凉国王城虎池,皇宫清凉殿。
  姜怀瑜将怀里沉沉睡去的襁褓小儿递给候在一侧的乳娘,乳娘轻轻掂了掂胖娃娃,弓着身退出了内室。
  微微叹口气,她又瞟了眼更漏——近子时了。她嫁入凉国王庭已近一年有半,连她的孩子都已近九个月大了。
  自申屠骁领兵南下那日起,每每夜深人静之时,她便难以入眠。因为她的丈夫,眼下正领兵攻打的地方,是她的母国啊。自去岁申屠骁被凉国国主封为骁勇王,她在两国宫廷的地位自然而然也跟着水涨船高。但是即便她是嫁到此处的王妃,她终归是夏国王室的血脉。
  直到现在,她都宁愿自己从来不曾来过这个苍茫严寒的塞外之国,宁愿不生帝王家。
  十二月的天气冷得刻骨,更遑论关外苦寒之地。姜怀瑜起身关了虚掩的窗子,又行到执灯的铜人像前,微微俯下身,欲将烛火吹熄,却在这个时候看见了内室角落的一道黑影。
  心中一凛。
  还未等姜怀瑜张口唤来护卫,黑影率先走出了被阴影所笼罩的角落。那人身着一袭玄袍,梳着汉人男子的发髻,身形高大挺拔。他的眸色深沉,似隐含戾气。漆黑的双眸下是一块遮了面容的玄色帕子。
  见姜怀瑜紧紧盯着他,那人抬手,扯下了面上的帕子,露出完整的面容,对着姜怀瑜虚虚行了一礼:“公主殿下。”
  瞧轻那人的眉目,姜怀瑜有一瞬的松懈,身子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回应道:“镇威侯。”
  虽已近两年未见,虽在昏黄烛火的笼罩下,宋修远面黑到几近与夜色融为一体,但姜怀瑜确信自己不会认错。
  “你如何进来的?”
  自开战已来,凉国王城戒严,连寻常汉人打扮的平民百姓都难以入城,宋修远又是如何混进来的?
  宋修远闻言,却是不答,径直站直了身子。见姜怀瑜默默不言,只警惕地盯着他,他从怀中拿出一张布满蝇头小楷的布帛:“公主可认得这个?”
  看清了宋修远手中的布帛是为何物,姜怀瑜面色微变,脱口道:“你从何处得来的?”
  姜怀瑜面上一闪而过的惊骇被宋修远瞧得清楚明白,他心下了然:“如此,这张布帛果真是公主的。”
  姜怀瑜张开双唇,却是无言。这张布帛是她当年许亲前夕,皇兄姜怀信借松兰之手传给她的,上书偷盗布防图与出兵夏凉边境的始末。彼时为了让她相信松兰的身份,姜怀信还特意在布帛的一角应下了太子之玺。
  这样重要的信物,决不能落入宋修远手中!
  亦因知晓布帛牵涉颇多,她十分看重,平日里皆让不起眼的松兰替她收着。
  姜怀瑜大声喊道:“松兰!”
  候了良久,宫中一片静谧。松兰是她的贴身大丫头,素日都会守在次间,尽心得很,只要有一丝丝风吹草动,她都会进入内室伺候。今天却。。。。。。
  姜怀瑜倏地想到了什么,便也不管还站在眼前的宋修远,当即跑远推开了次间的门。只见松兰已昏死在地上,显然已被。再想到宋修远的身手与,她相信此时清凉殿外的闻声之地,皆被他清理干净了。
  姜怀瑜蓦地回过头,怒视着宋修远,呵斥道:“夜闯公主内帷,打昏殿内仆役,宋修远,你好大的胆子,竟如此放肆。”
  宋修远却报之一笑,将布帛收入怀中,道:“松兰偷盗边境布防图,公主将此等军机泄给申屠骁,太子东宫授意,尔等通敌叛国之人,我为何要敬重?”
  宋修远果然全看透了,姜怀瑜心中大骇。许亲之时,姜怀信曾告诉她,他日若京中骤变,他需她的助益。而她的助益便是怂恿申屠骁出兵,引走宋修远,行军路上周翰再寻得时机,除之而后快。松兰是他的人,一路上会助她良多。姜怀信允诺她事成之后便会寻个法子接她回京,并以布帛为信。
  是以她销毁了当初松兰偷下的布防图以及诸多证物,却唯独留下了这张布帛。
  姜怀瑜的目光在宋修远身上逡巡着,幽幽问道:“镇威侯既然什么都知晓了,又何故再寻到我面前?直接将布帛送回京城便是。”
  宋修远冷冷道:“明日宣王与镇北王的大军便会攻到虎池城下。而今城内各哨岗皆被我手下的亲随拿下,申屠骁尚且自顾不暇,国君垂垂老矣,凉国必然为我大夏的囊中之物。一旦明日城破,难免又是一番尸横遍野的景象。公主若愿离开凉国归夏,今夜是唯一的机会。”
  姜怀瑜看着宋修远,忽而释然。布帛在宋修远手里,必然会被姜怀瑾呈给父皇。东宫大势已去,她回郢城又能如何,不过是背负着通敌叛国之名的罪妇。但是她还是个母亲,她想回到夏国,不仅因那是她的故土,更因她深知唯有夏国的礼乐方能教导她的儿子长成一位君子。
  她问道:“我的孩子。。。他尚不足一岁,可亦能随我归夏?”
  宋修远蹙眉。
  见宋修远良久不言,姜怀瑜无奈笑道:“果真如此,只因他身上有申屠骁的血脉,你们便容不下他。既如此,我只身一人归夏又有何意?”
  宋修远了然。
  自去岁率亲兵入定州始,他便一直谋划着潜入凉国王城虎池。京中有姜怀瑾坐镇,他相信他能处理好东宫的明枪暗箭。
  岂料方入定州,他们便中了埋伏。一万精兵折损过半,那九死一生的数日,宋修远便是吊着一口仙气儿,终于领着剩下的将士出了定州,重新排兵布阵,奇袭北地边境。而他自己则率轻骑潜入虎池。自八月出定州至眼下十二月末,几近小半年,其中种种艰辛苦难自不必提。所幸九月姜怀瑾率军北上,与他互通消息相辅相成,去了他一半的后顾之忧。
  他的另一半后顾之忧在于郢城。
  少了他与姜怀瑾,穆清独守镇威侯府的处境会艰难许多。但姜怀瑾告知他柳微瑕会用宣王妃的身份。亦是在与姜怀瑾互通有无的时候,他方才知晓穆清竟已有孕。彼时已是十月末了,他与亲随却仍徘徊于虎池之外。来不及惊喜,他只能寻思心的法子蛰伏在凉国。
  只是入梦时,穆清却时常携着个女娃娃骑着飞马来寻他。睁眼,榻边却是一片冰凉。有时候,他甚至怀疑他无法赶在穆清生产之时陪着她。
  如此过了十几日,他终于寻得机会入了虎池,待布置好一切,便是眼下。
  他见过太多的城破与杀戮,知晓破城时是怎样惨烈的景象,即便夏国军士不会伤害公主,却难以预防凉国王庭以公主为质。故而他早早便与姜怀瑾谋划着接出宁胡公主,却不想今日在松兰身上搜出了这张布帛。
  他宋修远,生平最恨之人唯有二,一为通敌叛国之人,二为不顾礼义廉耻之人。
  如今姜怀瑜既如此说,他自然毫无死谏的必要。朝着姜怀瑜颔首,他当即翻身离去,只留下一张半开的窗子。
  ***************
  夏历明安帝垂拱三十九年十二月廿七日,宣王姜怀瑾率军攻入凉国都城虎池脚下,与潜入虎池数月的镇威侯宋修远里应外合,于垂拱四十年正月初二日攻下皇城。
  老国君听闻城破之信,于座椅上集火攻心,当即毙命。皇城中余下的诸位皇子皆不成气候,联名向姜怀瑾递上了降书。
  但是当大军寻至皇宫清凉殿时,却发觉宁胡公主已自缢于殿中大梁之下,气绝数日。公主身边唯余一张血书与一个嗷嗷待哺的襁褓孩儿。
  正月初四日,骁勇王申屠骁于夏凉边境被俘,然镇北王血染沙场,以身殉国。
  短短数日,两国上下乱作一团。
  正月初八日,申屠骁于牢中自刎,唯愿申屠氏唯一的血脉得以延续。宋修远将襁褓里的孩子交给姜怀瑾,姜怀瑾望着胖娃娃良久,终是叹了口气,留在了身边。
  二月初三日,诸事完毕,宣王姜怀瑾与镇威侯宋修远率大军押解申屠骁、周翰、松兰等人,班师回朝。
  二月廿四日,大军回到郢郊建章营。
  二月廿五日,宣王姜怀瑾与镇威侯宋修远归京上朝。同日巳时,镇威侯夫人穆清公主于清宁宫内产下一女,明安帝龙颜大悦,赐名佼,封清远县主。
  ***************
  巳时末下朝,宋修远得了明安帝特旨,匆匆跑至清宁宫。
  偏殿外的仆役皆行色匆忙,稳婆方才料理干净内室的污秽之物,甫一开殿门,便见外头站了个风尘仆仆的男子。后宫之地少有外男,稳婆愣了神,但瞧见来人身上的白袍玄甲后,想着昨日宫中的传闻,她料到这应就是镇威侯了。
  她裂了嘴,笑道:“恭喜侯爷,夫人诞下了一位小娘子。婢子做活数十年,从未见过出娘胎便这么漂亮的女娃娃呢!”
  宋修远嗅到内室的血腥之气,眉头紧蹙,不再搭理稳婆,大步流星地便走进了内室。
  初春的风尚有些料峭,内室却被熏地温热。
  穆清累极,仰面躺在榻上,阖了双眸静静睡着。青衿跪在床头伺候着,听见动静回过身来。见是宋修远,她的面上露出一片喜色,正欲开口见礼,却倏地想起熟睡的穆清与好不容易哄睡着的女娃娃,只默默地向宋修远行了礼。
  宋修远微微颔首,抬手示意她退下。
  青衿领命,弓着身行出了偏殿,蹑手蹑脚地阖起了门。
  宋修远轻手轻脚地在床沿坐下,俯身细细端看着穆清的眉眼。大抵是生养的缘故,她瞧着丰润了许多。但是面色苍白,双眸紧闭,眉头似蹙非蹙,无端令他心疼不已。
  “唔——”这时,穆清身边的女娃娃发出了一声嘟囔。唯恐女娃娃哭出声吵醒了穆清,宋修远被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他小心翼翼地看向女娃娃,确如稳婆所言,是个十分漂亮的孩子。才从娘胎里出来,却已能隐隐瞧出细长的弯眉与乌黑的头发,一张嘴儿小巧红润,像极了穆清。
  本是极娇俏的小模样,却又因饱满的前额与挺翘的鼻梁骨儿增添了一抹娇憨。天庭饱满,鼻梁挺翘。。。。。。宋修远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英挺的鼻梁骨,心中一片润泽。
  眸中亦是。
  七尺男儿,一介侯爷,竟因一个女娃娃而泛泪。
  只因这个女娃娃就是他与穆清的骨血!是穆清为他生的小女儿!
  他看着小女娃,又望着穆清,轻轻俯下身,在穆清额头的朱砂上落下一吻。

  ☆、安处

  耳畔似有阵阵婴儿啼哭之声,似有还无。一片混沌中,穆清想到自己似生了个女娃娃。陡然心惊,她睁开双眸。
  四下一片静谧,唯有灯烛燃烧时发出的细微声响。女儿安然睡在身侧,咂着嘴儿。穆清微微松口气,看向床榻内侧的女娃娃,眸中含着脉脉温情。
  女娃娃翻了个身,踢开了襁褓上的棉布。穆清见了,抬其垂在身侧的手,欲给女娃娃盖好小被褥,却不想指间触及一片温热事物,略有些粗粝,似男子的面颊。
  心头一窒,穆清转过头,眼里心里尽是不可置信。
  借着室内微弱的烛光,穆清看清了伏在她榻前的男人,发髻齐整,一身公服,平日里漆黑的双眸阖起,神情安逸。
  她不自禁地勾起唇角,笑意深及眸底,又化作点点晶莹。她抬手轻轻拂过宋修远的面颊,又揉了揉他的发顶,再瞧瞧身侧的女娃娃,哑然失笑。
  宋修远白日里见穆清睡得沉,又思忖着到底,便赶着时辰匆匆向薛后见了礼,回府拾掇一番,至未时又马不停蹄地赶至清宁宫守着穆清,却因一时卸去近十月的担子,不知何时竟也睡了过去。
  只是心底到底记挂着穆清,他睡得浅,穆清一番细微的动作便令他即刻清醒。
  他直起身子,跪在榻前,看着穆清含笑的眸子,压低了声道:“醒了?”
  穆清望着他点了点头。
  宋修远执起她的手,轻声道:“阿谣对不起,我来晚了。”
  短短数字,却倏地令穆清泪如泉涌。任凭宋修远抹去她面上的泪痕,她低声嗔道:“呆子!”
  国仇家恨当先,她又如何能怪他?
  他无事便好。
  穆清的声音带了一分沙哑,宋修远听了,眉头微蹙,欲起身为穆清倒茶水。这个时候穆清却扯住了他的袖角。宋修远回过身来,见穆清向他伸出双臂,当即会意。他又蹲下身子,迎着穆清将她抱入怀中。
  熟悉的怀抱,熟悉的气息。她知晓此刻他们仍在薛后的清宁宫中,四周遍布眼线暗卫,但有宋修远在身侧,她只觉自己什么都无需担心。
  泪水又涌了出来,穆清将脸埋入宋修远的胸口,唯恐吵醒了女娃娃,只得压低了声音默默啜泣。
  宋修远抬手抚着穆清的背脊,一下又一下,亦抚慰着穆清的心。
  待穆清终于哭够了,宋修远的衣襟早已一片濡湿。
  穆清周身乏力,仍窝在宋修远怀中,贪恋着此刻的温情。
  宋修远看着仍躺在榻上的女娃娃,叹道:“阿谣,今日早些时候陛下下了诏书,为我们的女儿赐名佼,封清远县主。”
  穆清本窝在宋修远怀中,手指轻轻在他胸膛打着转儿,闻言却是一怔:“出生不过一日,便得了陛下的赐名与封号?”
  宋修远见穆清不喜反忧,当即料到她心中想到了什么。垂首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宋修远低声道:“此番破凉我立了大功,此生所赚功勋已足够,陛下此举不过顺水推舟,阿谣不必忧心。”
  穆清若有所思地颔首。县主多为宗室之女,再不济也是异姓王侯府上颇负盛名的娘子,她与宋修远的女娃娃何德何能。。。。。。
  穆清只恐这又是明安帝的帝王心术,且宋修远功高至此,又手握兵权,难免有盖主之嫌。。。。。。
  宋修远见她这个神情,复又俯首在她耳畔轻言数语。穆清眸色清丽,柔声问道:“阿远。。。。。。真的想好了?”
  穆清的眸中竟是流光溢彩,宋修远只他此举深得她意,心中大定,笑应道:“如今凉国已破,宣王府日渐稳固,镇威侯府再无留在京中的必要了。”
  ***************
  垂拱四十年三月初一日,明安帝下诏贬太子姜怀信为端王,即日赶出东宫,迁入私宅。
  三月初三日,封镇威侯宋修远为镇威王,阶同亲王,封镇威侯府莫谣为镇威王妃。同日,又因通敌叛国之罪将姜怀信贬为庶人,落入大理寺牢狱候审。
  三月十三日,明安帝于朝堂之上收受凉国土地,封凉国剩余宗亲为夏朝藩王,赐府京城,令其余生不得出郢城。同日,明安帝于凉国故地分设安东都护府、单于都护府、安西都护府,任命一众朝廷职官。镇威王宋修远弃京中官职兵权,请命镇守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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