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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缘浮图-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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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里没有一尘不染,暮春时分,满是花树的地方免不了落红叶片,扫之不尽。然而这样反多了几分烟火气。
  那人强大的气息笼罩着整个院落,向燕开庭昭示着他的存在。
  燕开庭走了两步,站定,等待。他的目光斜斜垂落,投在脚前石板路的青苔上,没有四处张望寻找。左边厢房里有很轻的呼吸,那应该是临溪。
  至于夏平生,他是燕开庭见过的最深不可测的高手,即使清晰放出气息,也根本找不到他的方位。
  院墙边一棵高达六尺的桃金娘下现出一个人影,就像一直站在那里,却在此刻才进入视野。
  那人满头白发,却没有半点老态,只看面容也就三十许人。一身青衫,除了料子好些,和玉京城里无数个管事级人物一般无二。
  “胡东来回去向你告状了?”燕开庭的声音里满是讥讽。其实他也知道得罪夏平生对他一点好处也没有,可在这一刻就是感觉再也无法忍耐。
  夏平生的目光沉静犹如深潭,下一步就出现在燕开庭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夏平生的动作舒缓随意,然而在眼力足够的修士眼中,根本没有死角能够躲避。
  燕开庭眼中像有风暴乍起,甚至弥漫出些许紫意,不过最终还是一动不动。
  夏平生也只是一触即离,下一刻就站在了三步外。
  他像是根本没有看到燕开庭满溢的敌意,声音和目光一样平静。“谈向应的‘血河大法’源自幽冥之地,满是腐败和侵蚀,不管内伤还是外伤,都要即时处理。否则好了表层,却会在内里埋下隐患。”
  燕开庭想到付明轩帮他逼出内伤,不由深吸一口气,按捺住胸口一团无名之气,缓缓道:“多谢夏叔教导。”
  “面对谈向应这种比你高一个大境界的强者,应该全力以赴,那种时候还想收敛实力,是没有意义的。”夏平生的口气倒像是真的在教导。
  燕开庭再也忍不住,讥道:“古话不是说兵对兵,将对将。夏叔的意思难道是,下次还需要我去对付他?”
  “我已经去见过谈向应了。”
  燕开庭一愣。
  “偃月宗门是真的丢了货物,一整船的法器胚胎,此事不会就此罢休。”
  燕开庭冷笑道:“所以他们不去抓真正大盗,就想着栽赃,找人来赔款就好了?能在偃月宗门那里过关吗?”
  夏平生看了他一眼,“你不要再故意去踩陷阱,然后把自己摔死就好。余下的是他们要头疼的事情。”
  燕开庭顿时被这句话堵得胸口发疼,都有些羞恼了。
  这次的这个局没把他完全套住,可他也不算是破局了。鱼钩脱饵,没能钓上小鱼,小鱼却是差点被大鱼吃掉。对燕开庭来说,确实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夏平生道:“你根本不需要去应对这种招数,所谓见招拆招,和被牵着鼻子走又有什么区别。以你的天赋,又得泰初为本命兵器,整整六年没有寸进,却去学人勾心斗角,不是舍本逐末又是什么?”
  燕开庭耳根热辣辣的,夏平生的话句句诛心,偏偏全都无法辩驳。他这次是早有防备,但没想到最终出手的会是“血矛”这个层次的高手,这种踩到捕兽夹的感觉,比不小心掉落陷阱的感觉还要坏。
  夏平生道:“不要去做与你性情不符的事情,以你现在这个境界和重位,还远不到追求实力之外东西的地步。”说到这里,夏平生就收了声,看他表情竟是说完了。
  燕开庭倒不意外,过去的十多年里,夏平生实际上也承担了不少对他的教养之责,几乎都是如此生硬直白。他磨了磨齿后根,牙疼般地道:“谢夏叔训导。”
  夏平生走这一趟,像是真的只为教训他这些话似的,略点了点头,身形一闪就此隐没。
  晦涩而强大的气息彻底消失之后,“曲波院”的花花草草重新又活泼起来,远远从湖面上吹来的风,已经带着暖意,熏蒸一路桃杏,暗香浮动。
  燕开庭极目四顾,忽的有些茫然。


第十六章 昔我往矣
  玉京城的夜晚,万家灯火,十分热闹。
  “曲波院”外,越过一道雕刻六艺的内墙,就是付家府邸的灰白外墙。
  街道上的喧嚣声浪被拦在内墙里外夹道的花树中,传不到这边来。但是层楼高的桃金娘并不能完全阻隔视线,站得稍微高一点,并不需要多超常的视界,就可以将城市一角清晰收入眼底。
  燕开庭就是这么做的。他蹲在屋顶上,眺望两堵墙外的红火景象。
  街道上挤满了人,摩肩擦踵,灯火如昼,好像整个城市的人都涌到了路面上。每一次“逢魔时刻”前夕,就是城市狂欢的节日,谁也不知道魔物和兽潮过后,眼前欢笑的人群会消失几张熟悉的面孔。
  回望付家府邸则有另一番盛景。晚饭前后是钟鸣鼎食之家最热闹的时间,白天出外务的人都回来了,几乎每一栋建筑都点亮着,甬道上星星点点,拿着提灯的人来来往往。并听不见有什么人大声说话,夜空中回荡的声音,是乐器,是归巢的飞禽,偶尔也是演武场那边飘来的兵器交击。
  燕开庭身上换了一件石青色长袍,明显不是他衣饰风格。此刻为了蹲着方便,将下摆撩起,掖在腰间玉带上,若不看那些价值不菲的配饰,就和几条街外收保护费的小混混没什么两样。
  他双手捧着一张“澄心纸”,如果目光能专注点的话,或许可以让人误以为他正在认真想功课。这张作业纸是付明轩派人连同他身上这件长袍一起送过来的。
  所以说,为什么他用过饭、吃了点心、洗完澡后,不是去演武场松散筋骨,而是要继续写这篇“离障论”?
  一阵微风吹过,有人在耳边轻笑,“点心味道如何?”
  燕开庭懒洋洋地说:“又不是龙肝凤髓,摆盘是很别致,尝过以后也就那样罢。”
  付明轩从燕开庭手中拿过纸张,发现墨迹的“外物”两字下,多了雷电灼出的炭黑痕迹,仔细看去,是“本末”两字。
  “夏平生来过了?”付明轩问。
  “是啊,特意跑这一趟,就为了训我一顿。”燕开庭伸了个懒腰。
  付明轩笑笑,道:“训得好。”
  燕开庭突然泄气,向后仰倒,直接在屋顶上躺了下来,左手搁在脑后,半晌才道:“作为一个外人,还是我后娘带过来的,他对我算不错了。他不喜欢我,可在修炼和炼器上,照样教导我,那是连亲爹都不管的……呵呵。”燕开庭没把话说完,只是留下自嘲的笑。
  付明轩在他身边坐下,没有说话。
  玉京城有眼看的人,都知道燕家家务事一团乱麻。然而两人虽自小亲厚,但实际上燕开庭并不对他诉什么苦。他又离开日久,许多事情只能说是风闻,一时也无从劝起。况且燕开庭需要的也不是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
  燕开庭把目光投向无尽深邃的夜空,只觉得今天的心绪格外翻腾不宁。即使在美女姣好的躯体上驰骋,也只能一时转移注意力,当纯粹肉体的欢愉褪去,心上怒涛的反扑更加汹涌。
  他周岁时母亲就过世了。童年的记忆几乎都是在付家,那是一段最为无忧无虑,不识险恶的美好日子。贪玩的孩童不会注意到,从未有来自父亲的教导和管束。
  之后父亲再娶,后母有着惊人的美丽和才华,夏平生就是她带进燕家的。懂事后燕开庭才意识到,那应该是一位原本极尊极贵的女子,只不知道为何会在玉京这种凡俗城市定居下来。
  计夫人性情极为清淡,和燕开庭并没有多少交集。她既没有尽母亲的职责,也没有演排挤嫡长的戏码。惟一有影响的事,大概就是让夏平生教导燕开庭修炼。
  事后想来,燕开庭觉得父亲对这点联系可能都是不喜的,但是他当时顽劣不羁,夏平生又不是能够随意命令的人,于是也就这样了。
  他第一次真实感觉到来自父亲的不喜,是那年传闻计夫人将要生育。一整年燕府的气氛都十分诡异,仆役们窃窃私语,父亲对他的顽劣从漠视,到表现出厌恶。有一种说法开始悄悄流传,燕府的继承权不会留给不学无术的长子。
  而这个流言,将匠府“天工开物”内部早就有的新老矛盾摆上了明面。直到那时,燕开庭才知道,“天工开物”的真正主人是他母亲,父亲的姓氏也是来自母亲。
  最终,直到计夫人过世都没有留下一男半女。于是,议论“天工开物”继承权的暗流也消失无踪。
  然而此事在匠府中引起的派别争端却没有平息,反倒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原本这和燕开庭并没有什么关系,一直到十五岁他都没有正经地加入过家族产业。
  导火索是汤管事一家被驱逐。那是他母亲生前的燕府总管,后来让位于夏平生后,就去了“天工开物”做管事,也是为数不多还一直和燕开庭保持联系的燕府老人。
  驱逐的理由大约是查账时被发现了中饱私囊之类的罪名。
  那几天发生了很多事情,燕开庭记忆中清晰的画面只有几个。
  汤家车队在荒原上被发现的时候,车厢箱笼倒地的碎片中,三十六口男女老幼被凶兽啃食得只剩白骨。
  他去找父亲理论,被扔进燕家祠堂的时候,父亲打在他胸前,震断了两根肋骨的那一掌。
  还有夏平生将他从祠堂废墟中找出来的时候,众人发现“泰初锤”竟已和他结契,父亲眼中不会错认的对他的杀意。
  大家都以为燕家祠堂坍塌,是因为镇府之宝“泰初锤”找到了本命之主,释放出的能量失控造成的。
  但是燕开庭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事情,他只要稍微想一想那晚,血液里就有按捺不住的沸腾和咆哮。有时候他会整晚整晚地梦见惨烈厮杀的战场,肩并肩背靠背但是没有面目的同袍,还有前方黑潮般席卷而来的魔物。
  相形之下,大陆城市每隔三、五年就会发生一次的“逢魔时刻”就只像潺潺溪流了。
  他已经很久不去回忆过去。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往事拦也拦不住地浮起来,那段缺失的记忆却仍然没有踪影,只有留下的可怖阴影依然如故。但是即使亲近如付明轩,他也不愿意诉说,那会让他觉得自己太过软弱,也会恐惧再次给亲近的人带去灾厄。
  燕开庭重重吐了一口气,鼻息间喷出一小团带着紫电的雷火,“生活就是狗娘养的。”
  付明轩注视着那团雷火凝定在空中,缓缓燃烧直至熄灭,“雷火大道吗?这条路不好走呢。”
  燕开庭道:“不比你剑修之路险峻,而且我过不了离障这关的话,什么道都是看得见摸不着。话说回来,你的号不该是随便取的吧?寒洲是什么意思?”
  越是真正道门,号就越是讲究,哪怕没有名号,也不能像凡俗散修什么威风叫什么。
  付明轩道:“我的剑意,一剑光寒十九洲。”
  燕开庭愕然,“这天下地分九州,哪来的十九州?”
  付明轩在他旁边也仰躺下来,抬手指了指天空,道:“此世界外或许另有世界呢,说不定就有十九洲。”


第十七章 一石数鸟
  “道典中记载,在天人还往来此界的时候,建木就是他们上下的通道。这么说的话,如果上界不仅仅是天空之城,也有陆地大河,应该比我们这九州大吧?”
  燕开庭说着,露出神往之色,“你看,从这里望上去,天空就像无尽高远,那么在它覆盖下的大地又是何等广袤辽阔。明轩,你这些年走过了不少地方吧?”
  “除了鄂、西两州,其余都曾踏足。不过外出大多有师门任务,去的也是宗派山门、修士城市,要么就是一些秘境,只能走马观花了。”
  燕开庭忽然想到一事,问:“你这次会待多久?”
  付明轩低低道:“我这次回来是要举家迁往师门所在地。”
  两人全都沉默了。
  过了许久,燕开庭道:“仙门之地的环境应是极好的,干娘也能和你们团聚了吧?”他口中的干娘就是付夫人,她本是南方人,年事渐高后愈发不适应北地的冬天,最近几年都有大半年时间要回娘家调养。
  付明轩神色一动,转头看了看燕开庭,像是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吞了回去,只道:“是。”
  燕开庭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一手枕在脑后,望着头顶星空,“待此间事了,我也要出去看看,总不能一辈子待在雍州。”
  随即,付明轩接过话题,转到白天的事情上。目前关于此事的消息并未扩散,玉京城里几乎没有人议论。
  涂家在涂玉永回去后,就立即对外封了口,现在一点动静没有。当时惟一出头,还明显攀扯燕开庭的人是涂玉容,想必涂家家主正头疼无比。
  燕家这边向来是只有夏平生不管事的时候,才会翻出风浪,他既然已经出面,自然也传不出乱七八糟的闲话。但几乎可以肯定,夏平生同样不会对胡东来做什么。毕竟胡东来除了事发时也在“销金舫”上外,并无明面上的把柄。
  至于当时在场的一些本地小家族成员,不管是事先安排的钉子,还是仅仅适逢其会,都不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
  而夏平生去见过谈向应后,就约了涂、付、陆三家大总管级人物碰面,由头是“逢魔时刻”的各项防御安排。很显然,在即将到来的生死关头面前,一致对外才是最重要的,什么样的内讧都要放一放。
  燕开庭听完,算了算时间,夏平生应是一回城就跑来教训了他一顿,一时间心里百味掺杂。
  不过出于大局考虑,“逢魔时刻”前夕不合适家族互相攻讦,更不适合家族内乱,但作为局中人的燕开庭自己却不能浑浑噩噩,此事明显没有结束,再被同样坑一次,那就是自己蠢了。
  燕开庭还没和付明轩详细说过此事,听他问起,就把付明轩到场前的经过说了说。
  后面的事情说复杂也不复杂。
  目前看来,是“偃月宗门”丢失了重要货物,以“血矛”为首的一干人等找不到元凶,不知怎地与胡东来搭上线,两边各有所需,一拍即合。
  之所以找到燕开庭头上,还不仅仅是为了有人背锅赔款,更是为了能赔出货来。
  “偃月宗门”这种大门派不是能拿钱随便打发的。他们丢失的那批货是特殊法器胚胎,用了“万沙星陨石”,这种材料来自天外星辰碎片,不算特别稀有,可对制胚工艺要求极高,不是随便哪个工坊就能做的。
  而“天工开物”虽然是非修士匠府,但百年老店、底蕴深厚,制胚工艺还要超过一般修士工坊,在业内都是有名的。如果要补“偃月宗门”实物,原作的修士工坊又挪不出档期的话,“天工开物”可能是雍州地界上最好的替补选择了。
  然而细究起来此事又不那么简单。
  最可疑的就是“销金舫”那个现场,燕开庭自己亲眼所见,的确很像被雷火之力的大型钝器砸开。据说运送货物的大型宝船也是同样从中断开。这样一来,就算“销金舫”是人为设局,燕开庭还是洗脱不了货船那边的嫌疑。
  夏平生去找谈向应的结果也是如此。
  “血矛”一口咬定他就是在排查所有具雷火之力的嫌疑人,只不过用的手段不太光彩而已。谁都知道这出身水盗的强者不是善男信女,抓人逼供是常有的事,殃及无辜也不少见。
  最后谈向应也只是小退一步,承诺既然燕开庭是夏平生的东主,那他今后就按规矩行事。但若此案一直悬而未决,“偃月宗门”派人亲来过问的话,可就谁的面子都没用了。
  夏平生虽并未对燕开庭详说交涉过程,但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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