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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阙春-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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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灯火昏暗微弱,谢珩立在旁边,听着她委屈而惊恐的哭声,一时失措。
  脚面被踩的疼痛已无暇顾及,他下意识想伸手扶她,到了中途才猛然醒悟这番恐吓的目的,忙缩回手,转身不再看她。
  屋中只剩下伽罗委屈的哭声,清晰分明的撞入谢珩心间,狠狠□□。
  谢珩握拳在袖,良久,他才肃然回首,道:“哭够了?”
  伽罗红着眼睛抬头,看到烛光下他的墨衫暗纹,如□□罗。她哽咽着开口,声音微哑,“或许是因为我娘亲。我的娘亲来自西胡。”她双手扒着桌案想要站起来,却因方才受惊过度,腿软得厉害。
  谢珩探手握住她手臂,拎着她站起来。
  这一触,才发觉她依旧颤抖得厉害,带得他心里也微微颤抖。
  “就这个?”谢珩声音喑哑。
  “嗯。”伽罗双肩抽动,半点都不想留在这恐怖的长案钢钉跟前,下意识的往旁边挪了挪,“当年我父亲游历各处,在西胡遇到我娘亲,执意成婚。我八岁的时候娘亲失踪了,父亲说她是意外身故,后来就再也没见过她。我虽不知这些西胡人想要什么,但思来想去,唯一有联系的,恐怕只有这个。”
  她哭得眼圈泛红,脸上残留着泪痕,显然委屈之极。
  谢珩盯着她,四目相对,她雾气朦胧的眼中没有半分躲闪抗拒。
  “我也害怕,不知道鹰佐为什么要我去议和,西胡人为何会盯上我……”她依旧哽咽,语气忐忑茫然。
  谢珩语气缓和了许多,比起先前的狠厉,近乎温柔,“之前为何不说?”
  “我不知道背后情由,当然不敢轻易说出来。”伽罗仰头瞧着他,委屈中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怨意,“殿下那么恨我外祖父家,若知道这回西胡捣乱是因为我娘亲,岂不是更加厌恶?何况祖父还在北凉人的手中,父亲也没有消息,我实在是害怕,也不敢相信……”
  淮南旧事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沟壑,伽罗一向如履薄冰,尽力回避。
  此时无奈提起,谢珩果然面色微变。
  他别开目光,片刻又问道:“你母亲与西胡有何牵扯?”
  “我不知道。父亲从来没说过娘亲的身世经历。”伽罗渐渐寻回镇定,跪地行礼,“我……民女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殿下若还要逼问,民女也没什么可交代的了。”
  她屈膝行礼,如同恭顺的小鹿,可怜而无掩藏。
  谢珩低头沉吟,许久,伸手扶她站好。
  “原因未明之前,你不能去北凉。回去带上要紧的东西,明晚你会被劫走。”他说。
  伽罗不解其意,正想再问,见谢珩看向那长案,一霎时又想起方才的针下惊魂,再不敢多问半句,匆匆告退而去。
  谢珩目送她背影离开。
  门扇阖上时,屋里霎时安静下来。
  他转身走至案前,取了枚钢钉,抵在指尖。脚面依旧疼痛,可见方才她有多惊慌用力,胸前仿佛还能感觉到她身体的颤抖,那般恐惧无助——那本不该是她承受的东西。
  其实那一瞬,他已后悔了,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谢珩眸底暗色渐浓,手指用力,钢钉猛然戳入指尖。
  钻心的疼痛袭来,血珠沁出,盖过方才她的泪痕。
  谢珩沉默站立,许久后召韩荀入内,吩咐他安排明晚的事。
  韩荀闻之立时劝阻,说不值当为傅伽罗白费精力,奈何谢珩态度坚定,只能奉命退出。
  *
  岚姑满心焦灼的等了半天,见伽罗回来时眼睛红肿,显然是哭过,心下大惊,忙掩了门扇,问她是怎么了。
  伽罗自失慈后便一直由岚姑陪着,而今千里同行,能够信赖的也唯独岚姑而已。她犹不肯死心,将经过简略说了,又问岚姑是否知道关于娘亲身世的一星半点,结果依旧令人失望。
  这一夜防卫更加严密,陈光和岳华在外交替值守,伽罗辗转反侧,睡得很不踏实。
  谢珩不欲将她交给北凉,又不能堂皇送走,只能用劫走的办法。可逃离了这里,往后该怎么办呢?想到阴魂不散的西胡人和那鹰佐王子,伽罗满心困惑忧虑,却又难以消解。娘亲的身世唯有外祖母和父亲知晓,或许保住性命之后,可尝试以此为由,说服谢珩打探父亲的下落?
  次日依旧赶路。
  谢珩如旧冷淡,自出了驿站便未说半个字。伽罗这会儿看到他还觉得心惊胆战,也未敢打搅,直到晚间用饭,他经过她身边时稍微驻足,低声道:“准备好了?”
  伽罗一怔,旋即道:“殿下放心。”
  路途仓促,她需要携带的东西本就不多,已选了两件厚实牢固的衣裳,另带了些银钱保命,余下的倒也无需累赘。况且按她近日的观察,虽说北凉将议和之地定在了云中城,然而沿路醒来,北凉人的身影却愈来愈多,道上鱼龙混杂,此处安插的耳目想必更甚。
  伽罗目下无力自保,所能做的,唯有不添麻烦而已。
  回屋后闭门静坐,事到临头,反而没了昨晚的忐忑不安。她甚至还让岚姑点了柱安神香,靠着榻上锦被养神。
  外面的喧嚣平息下去,夜愈来愈深,岚姑熄了蜡烛,月光便自窗户照进来,经窗纱漏过,银白柔软。
  途中颠簸不曾留意,而今圆月当空,伽罗才发现竟已是三月中旬了。
  漏深人静,万籁俱寂,三更时分,窗外传来极轻微的响动。
  伽罗霎时打起精神,起身走了两步,便见窗扇微晃,一道漆黑的身影悄无声息的钻了进来。
  他的身形高大健壮,头上戴一顶奇怪的毡帽,竟与这几日所见的西胡人相似。
  伽罗心下微惊,那人却脱了帽子,低声道:“伽罗,是我。”
  这声音有点耳生,伽罗握着藏在身后的匕首,同岚姑往前走了两步,借着月光看到一张清俊的脸。熟悉的眉目轮廓,时隔两三年,声音虽变了,容貌却还依旧,竟是表哥杜鸿嘉!这是她堂姑与吏部员外郎杜季辅的儿子,伽罗居于京中的那两年,他常来傅家玩耍,彼时伽罗年幼,与他也颇熟悉。
  她心中疑虑霎时消去,绕过岚姑快步走上去,“表哥,怎么是你!”
  “殿下派我过来——对了,我如今是东宫的卫官,前几日得殿下传召,傍晚才赶到这里。”杜鸿嘉固然为兄妹重逢而欢喜,眉间却也忧色深浓,“外面虎狼不少,待会怕走得不易,殿下会安排人护送接应,你别害怕。”
  伽罗点点头,“我不怕。”顺道捏了捏岚姑的手,叫她别担心。
  “那就走吧。”杜鸿嘉并不敢多耽搁,重新戴上毡帽,将伽罗扛在肩上,自窗中跃出。
  外面月洒银光,夜风清冷。
  杜鸿嘉自幼拜名师学武,加之天资聪颖,又往军中历练过,身手绝佳。他的身影如鬼魅般择暗处游动,伽罗观察四周,虽未发现明显的动静,却也能觉出有人尾随。
  夜风中,陆续有嗖嗖的利箭破空之声传来,旋即便是叮叮当当的撞击声。
  北凉和西胡都安插了人手在周围埋伏,此时尽数被引出。
  伽罗看不到身后的情形,却能从金戈交鸣声中,听出其间激战,想必谢珩安排了不少侍卫“追捕”。胆战心惊的听了半天,猛听一声马嘶,旋即杜鸿嘉纵身上马,将伽罗护在怀中,于夜风中疾驰。
  野外空旷,夜风疾劲,吹得伽罗几乎睁不开眼睛。
  不知跑了多久,就在伽罗以为已甩脱了贼人时,忽觉身后杜鸿嘉紧绷,收缰勒马。
  身下骏马厉嘶,伽罗睁开眼睛,看到眼前忽然多了很多人,层层叠叠的拦在前面,怕有过百人之数。他们俱是农人打扮,看那凶悍神情,却无疑都是西胡人——伽罗认出了他们手中的弯刀,与之前的死士无异。
  这些人的出现,显然在谢珩的计划之外。
  伽罗的心立时悬了起来。
  杜鸿嘉单手护着伽罗,右手迅速扬出,一声尖锐的哨鸣响彻郊野。
  作者有话要说:  伽罗:谢珩好可怕,还好我有表哥!
  以及上一章吓得我都没敢回评论'捂脸'伽罗毕竟是谢珩救下的“小白眼狼”呀,太子哥不会辣么狠~

☆、008

  驿站之内,灯火通明。
  随同太子谢珩前来的那位神秘姑娘又被劫走了,据侍卫回报,劫走她的又是贼心不死的西胡人。随行官员被驿站的动静所扰,都从梦里惊醒,出来瞧瞧,听见这消息时面面相觑,各自心惊。
  谢珩立在堂前,脸色阴沉,显然为此恼怒。
  追捕贼人的侍卫派出去了不少,却还都没有回音,驿站之内鸦雀无声。
  忽然有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韩荀快步进入,脸色颇为焦急。
  谢珩见状,转身进了旁边静室,压低声音,“何事?”
  “殿下,傅伽罗那边出事了!”韩荀凑近,低声道:“杜鸿嘉发了哨鸣示警,必是中途出了意外,原先安排的人手恐怕难以应付。陈光和岳华都随同护送,他既然示警,想必十分棘手。”
  谢珩面色微变,“谁的人?”
  “西胡。”
  谢珩闻言,眸中霎时堆积了浓云。韩荀见他似要出去,情急之下一把揪住他的袖子,“殿下去做什么?”
  “救人。”
  “殿下!”韩荀没想到他竟然真的是这般反应,将他袖子抓得更紧,声音低而急促,“杜鸿嘉、陈光、岳华都在那里,另外还有二十名侍卫,他们都难以应付,必然是对方来势凶狠,极难对付。殿下身负议和的重任,决不能以身犯险!微臣来报这消息,只是想请示殿下,我们是不是该撤了人手?”
  “撤了人手?”
  “殿下此行带的人不多,若是损伤过重,对殿下有害无利。不管北凉和西胡为何盯着傅伽罗,她再要紧,还能抵得过家国大事?何况今晚的动静这么大,北凉若真心想要傅伽罗,听说她落在西胡手里,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届时他两国相斗,咱们坐收渔利,岂非上上之策?如今骑虎难下,情势紧急,殿下应当顺水推舟,放任傅伽罗被西胡劫走!”
  “先生言之有理。”谢珩声音沉闷,就在韩荀松了口气时,忽然甩脱他的手臂,大步朝外走去。
  韩荀大惊,追随而出,“殿下!”
  谢珩脚步飞快,转眼就已立于厅中,朗声道:“今晚驿站之事,悉听韩荀调度,违令者随其处置。战青——随我走!”他大步朝外,飞身上了马背,不待韩荀再说什么,已然绝尘离去。
  韩荀匆匆追出去,却早已不见他的踪影。
  *
  旷野之间,夜风渐冷,天上云层愈积愈厚,渐渐遮住月亮。
  伽罗紧紧伏在马背,极力将自己缩作一团。
  杜鸿嘉、陈光和岳华与随同而来的近二十名侍卫肩背相接,将她护在正中。
  而在外围,百余名西胡人各执弯刀,攻势凶狠。他们显然训练有素,不止身手利落凶狠,相互配合得也极好,虽有谢珩精挑细选的侍卫阻挡,却还是渐攻渐近,将圈子压得越来越小。
  北地深夜的风冷飕飕的刮过脸颊,冰凉入骨。
  伽罗伏在马背,手中握着谢珩给的匕首,鼻尖竟自沁出细汗。
  骏马在激战中受惊,在原地团团乱转,伽罗一颗心吊在嗓子眼,瞧着那些刀影剑光,心惊胆战。凶猛的围攻下,侍卫们应付得越来越吃力,弯刀划出伤口,有血滴溅来,落在伽罗的脸上,温热濡湿。
  她紧紧的握着缰绳,猛然听见远处有极低的唿哨响起,迅速逼近。
  伽罗不知来者是敌是友,却见侍卫们陡然焕出精神,分了数人,往唿哨的方向聚集。
  不过片刻,劲弓破空的声音传来,在西胡人的惨呼中,有人纵马驰来,从侍卫拼力破开的豁口中闯入。他的身体伏得极低,一身漆黑的衣袍猎猎鼓动,经过伽罗身边时一把将她勾入怀中,搭在他的马背上。
  伽罗方才被绕得头昏眼花,仓促中但见一柄漆黑的铁扇挥舞,从扇柄突出的利刃挺在前面,果决而迅速的冲开阻拦,于飞溅的鲜血之中,突出重围。
  杜鸿嘉与战青联手善后,拦住意图追赶的西胡人。
  身下的马疾驰如风,颠得伽罗几欲呕吐,而刀剑声却迅速远去了,最后只剩风声在耳边呼啸。
  *
  伽罗再次触到地面时,只觉天旋地转。
  虽然曾在淮南学过骑马,却从未这么快的疾驰飞奔过,更何况还是胸腹向下的搭在马背。即便那人在脱离危险后拎起她,让她能靠在他胸膛前骑马,五脏六腑却还是颠得几乎错位,难受之极。
  她不自觉的蹲在地上,双手按着地面,极力缓解不适。
  那人也蹲身在侧,沉默不语。
  好半天伽罗才缓过劲来,侧头望过去,残留的晕眩中,终于看清他的面容。
  “殿下!”她的惊讶溢于言表,瞪大眼睛将谢珩看了片刻,察觉失礼,忙又垂眸。而后,她看到了身侧那匹倒地气绝的马——雄健的体格,油亮的皮毛,后臀上的弯刀却冰冷醒目,伤口处血肉外翻几乎露出森森白骨,腿上颜色也极深,恐怕是负伤疾驰后失血疲累而死。
  她知道这是谢珩的坐骑,平日威风凛凛,此时却伤得触目惊心。
  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伽罗指尖发颤,咬了咬唇,低声道:“多谢殿下。”
  谢珩不语,昏暗的天光下,看到她脸上终于恢复了稍许血色。
  他不再理会她,转身将马臀上的弯刀挨个除去,而后解下外袍,罩在马身上。外袍厚实足以挡风,里头还有件薄衫,不至于露出里衣,只是毕竟单薄,轻易让夜风灌入。他半点都不觉得冷,将手按在马颈,缓缓抚摸,头颈低垂着,暗夜里看不清表情。
  伽罗不知该说什么,见夜风吹得外袍翻起,就地寻了几块石头,小心压在外袍边缘。
  “明日请人葬了它吗?”半晌,她轻声问道。
  “嗯。”谢珩往马颈上轻拍了拍,而后起身,“走吧。”
  伽罗依言跟着他,举目四顾,但见郊野昏暗苍茫,寂寥空旷。她辨不清方向,更不知该去往何处,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紧紧跟在谢珩身后。
  天上有雨丝飘落,渐渐打湿衣衫。
  行了两里路,眼前是宽阔的河面。
  谢珩低低打个唿哨,不过片刻,便有艘小船在夜色中悄然划来,停在岸边。
  撑船的是位渔翁打扮的老先生,对着谢珩施过礼,恭敬请二人登船入舱。
  舱内一灯如豆,被透隙而入的夜风吹得微微晃动。
  伽罗紧跟在谢珩后面,到了光亮处,才见他衣衫颜色暗沉,手背上有血迹蜿蜒,必是方才激战中负伤。眉心微跳,她当即道:“殿下受伤了!”说罢,取了锦帕,打算帮他包扎。
  谢珩却淡声道:“无妨。”
  他的脸色阴郁,伽罗本就惧怕他,见状不敢再放肆,只好在角落坐下。
  谢珩若无其事的收手入袖,朝那老先生吩咐了几句,便靠着舱壁闭上眼睛,神情却是紧绷着的,显然不是真的养神睡觉。这一路行来,即便他不肯说话,伽罗也能看得出,那匹马的死令他甚为痛心,而至于她这个导致骏马身亡的累赘,他必定也是甚为反感吧。
  她垂眸绞着衣袖,识趣的闭嘴不语,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夜雨淅淅沥沥的落在水面船身,时疾时缓,轻微的水波声里,小船微晃着前行。
  伽罗扣着弦窗望外,乌云遮月,苍穹如墨,远近皆是漆黑一片,唯有舱中烛火微弱,隐没在深浓的夜色中。从方才的激战惊魂到而今的静谧悄然,隔了不到半个时辰,回想起来,那慌乱的记忆却如同隔了薄纱,渐被河水冲远。
  她靠在舱壁,对着夜色出神。
  *
  伽罗不知道她是何时昏睡过去的,醒来时身上温暖,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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