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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人无疾-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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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代朝的军制,除了边关上世代为兵将的世兵,大多采取的是募兵制,各地根据防务的需要募集士兵,统一有军中操练和指挥,闲时操练,忙时耕种,若有征召,立刻入军。
  这样的好处是保证了农业生产,但士兵的素质就全看将领的水平。而且没有大战即使从军也不容易晋升,国家又承平已久,没多少人愿意当兵,情愿在家种田。
  所以为了刺激男儿当兵,军中便有了种‘编役’,就是当兵后,当地军队可以征召一部分士卒的家属入军充当杂役,譬如厨子、马夫、传令官等等,没有粮饷,只管饭。
  这原本是为了照顾士卒兼顾家庭的德政,可以让士卒安心在军中当兵,却渐渐成为了一种难以根除的陋习。
  说到这种陋习,还跟军中普遍有吃空饷,拿空头的惯例有关。往往军中上报自己有三千人,能有两千个人就不错了,所以剩下那一千个人虚乌有的“名额”下面往往可以挂上一到两个‘编役’的名额。
  军中但凡有些能力或是钱财的,都为家中的老弱病残觅了几个“编役”,或是挂了吃空饷的“人头”顺带再来个“编役”,如此一来,满营的那么多人在加满制的编役,就可能变成只有一半的兵丁,却有超过四倍的编役,满营都是老头老太太加光屁股小孩、体质柔弱的女人,也就不奇怪了。
  像这种一打仗就拖家带口的,战斗力能强到哪去,可想而知。况且为了家小的安全,逃兵情况也非常严重,根本就是一战即溃。
  苏武义年轻时是凉州名将,出身将门,从小受到的都是兵家的正统教育。成年后打了几次胜仗,又有家中余荫,很快就升入京中,成了禁军一名中郎将,也算是赫赫有名。
  但他在行伍之中几乎混了半辈子,也没见到这种传说中的“兵老虎”,所以当发现应虎符而来的都是明摆着谋取兵甲武器、占朝廷便宜的,立刻拿了几个想要看他笑话的地方将领来,拖出辕门外斩了,把人头挂在辕门上,想要杀鸡儆猴。
  结果这一斩,顿时像是炸了营一般,不过是一夜之间,三万多来投效的士卒,竟跑了一大半。
  苏武义得到消息后,命令看守营门的士卒和京中带来的禁卫军阻拦,却被“编役”们的屎盆子、烂菜、唾沫等物恶心的晕头转向,对方又人多势众,不但没有拦成,还在踩踏中被伤了近千人。
  更可恨的是,这些“兵油子”子们走的时候还趁乱牵走了许多战马,搜刮了不少兵甲,等到苏武义第二天清点武备,差点没骂娘。
  而那些剩下来的地方军,也不是就是为了杀敌立功,而是大多在地方上还有家累,不敢跟着一起跑,怕连累族中的。也有一部分想看苏武义的笑话,再趁机谋一些好处的。
  苏武义虽然能打仗,在京中人缘也好,但京中为了在东南战事上打得漂亮,“以德服人”,所以挑选的这位宿将是个正人君子,君子遇见这样的事情,没气晕过去就已经是好事,更别说拿出什么手段来了。
  还是随军过去的鸿胪寺典客魏乾帮着苏武义的几位副将收拢了残兵,清点了损失,又想法子安稳剩下来的地方将士,只是士气经此打击之后,一落千丈,恐怕没办法在短期内出兵剿灭叛逆。
  而且那些“兵痞”和“编役”要真送去和蛮人作战,恐怕还不够蛮人下菜的,不经过操练,实在是用不得。
  苏武义事后跟着魏乾仔细询问,才知道他之前杀的那几个将领虽然不是什么大将,但他们手下的士卒全是同族同乡,有的有血缘关系,有的有姻亲之谊,苏武义为了敲山震虎杀了几个敲竹杠敲得最厉害的,结果这些人的同族同乡就不干了,加上苏武义也不像是个“识趣”的,发财的路也被堵了,所以剩下的人再煽动了其他人,一下子就跑了没影。
  苏武义还肖想着去找,却被当地的官员苦笑着制止了。
  但凡在当地募兵的士卒,往往一出事就逃回家里或乡中,这些人全靠军中“蒙荫”生活,一人当兵,全家不愁吃穿,举族包庇之下,不但帮着隐藏踪迹,有时候还会驱赶官差,不准他们捉拿逃兵。
  南方人数比关中和江河流域要稀少的多,这些逃兵逃回山中或家乡,军中没有了足额的士卒,只能继续招募,于是这些人再改名换姓,重新出来当兵,如此反复,根本没有办法彻底根植逃兵问题,除非你想当光杆司令。
  大军未到战乱之地就停住了,周围驻军的百姓又听到军营里有冲杀喊叫之声,第二天当地的医官都被派去了驻地,又有说军营里少了不少人,立刻就有各种流言蜚语传出,弄的人心惶惶。
  可怜苏武义出师未捷先出了大乱,一纸奏疏把兵部那些建议当地征召兵丁的官员们骂了个遍,又请求皇帝从京中出动精兵,数量不用多,再来一万就行,足够他去“剿匪”的。
  奏疏中,简直是字字泣血,就差没直接说地方上的将士都是土鸡瓦狗,根本不堪一击了。
  刘未原本以为自己掌控天下兵马,坐拥数十万大军,如今一听苏武义所说地方上的士卒都是这样的,而且应召入伍连甲胄兵马都不齐整,当场就雷霆大怒,宣了兵部所有主事进宫。
  也就无怪乎兵部最近人人唉声叹气了。

☆、第109章 兵老虎?小老虎?

  从精兵强将到土鸡瓦狗,中间需要多久呢?
  答案是一个月。
  一个月前,刘未信心满满、意气风发;
  一个月后,刘未暴跳如雷、灰心丧气。
  苏武义已经是京中公认能打仗、品性好、对名利没有什么太大野心的将军,可是一到南方,就被一群兵油子们打击的体无完肤,几乎束手无策。
  按照魏乾呈回来的奏折说,就是“此地风俗习性异于中原,须非常人行非常手段,方得统御。”
  换句话说说,就是这里穷山恶水出刁民,当地的百姓还不如蛮族率直诚恳,最好还是换个花花心思多的将军来,治一治这些兵油子。
  这就是直接打了苏武义的脸,想来魏乾发这封折子的时候苏武义也知道,可居然没有阻止,可见这位将军已经被打击到什么样子。
  恐怕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到了此时,又有曾经在南方做过生意的商人陆陆续续传出一些消息来,朝中才知道那些商人们在南方大肆搜刮蛮人做奴隶耕田不是没有原因的,在越州、崖州各地,雇佣汉人耕种十分困难,而且这些汉人还经常讲各种条件,一旦不能实现,往往是一夜之间跑了个干净,临走还牵走你的耕牛、糟蹋你田中已经种下的粮食以做报复。
  这些地方原本是没有汉人的,迁居过来的汉人不是罪人之后,就是中原地区实在活不下去的汉人。生活条件的艰苦和资源的匮乏让他们习惯了以自己的能力来解决问题,凡事以自己的福祉为优先,很多人不服朝廷教化,更不知皇帝是谁,以宗族长老为执牛耳者,聚族而居,举族抱团对抗世道的艰辛。
  朝廷对于士卒的各种优待是皇帝为了控制军队的手段,到了这里,便变成了“有偏僻不占王八蛋”的典型,皇帝做了冤大头,除了要乖乖养军队,还得养军队上下老小,最郁闷的是,养完了他还不给你打仗!
  不打仗,养着那么多兵做什么!
  也无怪乎刘未这段日子脸色就一直是黑的,朝中大臣们都躲着走。
  与此同时,东南的战事越演越烈,已经有商人举家逃回中原,连家财都不要了,而东南也有不少亡命之徒看出了其中的好处,跟随造反的蛮族人一起对商人和官府烧杀抢掠,巧取豪夺,甚至为他们通风报信、站岗放哨。
  他们当兵不愿意,将刀子对准自己人却利索的很,要不是许多蛮子根本不信任汉人,恐怕蛮人造反的人数会大大多于现在的数字。
  此时已经到了腊月,东南一地的战火居然烧了近两个多月还未平息,大大的超出了所有人的意外。尤其这动乱的消息还是在祭祀战死者亡灵的冬祭后不久传来的,这样的预示更是让人不安。
  渐渐的,京中有了些流言蜚语,说是因为皇帝没有亲自主持冬祭,只派了个小娃娃出去主祭,所以老天爷才降下灾祸,警醒皇帝。
  也有扯到二皇子刘祁主祭时心思不诚,招了天谴的,百姓向来迷信,这一传十十传百,到了最后,连刘未自己都没办法,下令太玄真人在宫中重新进行一次小规模的祭祀,他亲自主祭,刘祁陪祭,才压下一部分流言。
  一个月前,人人还在笑话户部“竹篮打水一场空”,户部官员颓丧到恨不得重新罢工的地步,一眨眼间,就成了兵部人人夹紧尾巴做人,几乎每天皇帝都会把兵部从上到下训斥一顿,成为了朝臣们同情的对象。
  相对于已经开始出入结交今科士子的刘祁,刘凌的日子确实不好过的很。
  兵部。
  “陛下让我们把历年来各地乡兵的消耗呈交上去,开什么玩笑!”
  兵部左侍郎一把拽下官帽,往案桌上狠狠一摁!
  “各地乡兵的损耗历来都由各州的刺史和都尉统计,都尉府又不是每年都会上报损耗,有时候一年数次,有时候数年一次,让我们把这十年间的全部呈交上去,再给我们几百个人也不够啊!”
  “平时存在侥幸心理,真到大战的时候就出事了,本官以前就跟你们说过,刺史向来是报喜不报忧,州府都尉们都只希望不出乱子,时时要去各州巡查甲库兵马的情况,你们就只关心边关。”
  雷尚书眼底全是红丝。
  “这下躲都躲不过去了!”
  “谁知道乡兵的情况这么差!去年陛下还在夸奖我们募兵和农事两不误,现在就骂都是群乌合之众了,又不是久战之地,不是作乱,哪里需要保持那么多的兵马,兵部的银子也不是大水淌来的!”
  兵部右侍郎狠狠地拍了下桌子。
  “这些兔崽子,吃空饷吃的这么狠!”
  刘凌坐在一旁,没有参与到兵部的讨论之中,而是翻看着历年来的军册,按照最差的情况,既东南诸州三分之一空饷人头和四倍的编役的数字来计算现有地方乡兵的数量。
  饶是他心算能力惊人,也不过才算了十分之一的数字,可这么一算下去,可谓是胆战心惊,越算越是握不住笔。
  缺了三分之一的兵丁,就代表国家交给各地军营耕种的“公田”收益有三分之一中饱私囊到各地将领手中,因为将士们粮草的来源大多数来自于驻军所在之地划分给军营的“公田”,将士们农忙时种田,闲时操练。
  公田的配给要大于军营将士的数目,所以多余的田往往还租佃出去,除了士卒们耕种后得到的收成用于军中,租佃出去得来的换做银钱,以高利贷的形式经营收取利息。这些收入用作军队的公用和将领们的开支,也包括平时维护兵甲、马匹的草料、武备等,所以兵部才说有的军府损耗几年才报一次,因为这一笔开销,很少是从兵部直接走的。
  只有打仗时大量征召人手,需要新的兵甲和武备,才会由兵部统一调配,否则地方军日常操练都要从京中调拨这些战争物资,岂不是要活活累死?
  “诸位大人,你们有没有想过,各地军营和都尉府不报损耗,不是因为军营中的损耗小,而是……”
  刘凌丢下笔,重重抹了把脸。
  “因为根本没有什么操练,或者是贪污倒卖军备太过,武备库里已经没有了东西,根本就没什么损耗,为了担心你们核查损耗数字,索性干脆不报损耗了?”
  刘凌的话一出,兵部衙门里在尚书书房里齐聚一堂的主管们赫然一惊,兵部右侍郎更是直接大呼:
  “那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我刚刚细细算了一下,就拿关中最繁华的秦州来说,镇守秦州的地方军数量是四千五百余人,这些还不包括守卫城池的士卒和地方上维持治安的差吏。”
  性情温和的刘凌第一次露出这么冷厉的表情:“这么多军队,而且数量还在逐年递增,按照十年前兵部核算军队人数而授田的面积,能够维持军队日常的粮饷就已经很勉强了,更别说军中常备马匹、操练时箭矢和刀枪等日常的消耗……”
  雷尚书听到刘凌的说法,难以置信地拿起他案前计算的稿纸,发现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一堆数字,有的是一个成年男人一日的消耗,有的是刀枪箭支损耗的估计数字,然后是土地的亩产,粮食市价售出的数字,武备的市价等等,零零总总,写了满纸。
  他并不精通计算,但粗粗一看,也知道刘凌用的是商家最常用的记账格式,虽然数字凌乱,但分类精确,往下一合计,竟估出近二十万贯的差额!
  这还只是一州之地,只是差额而已!
  整个朝中去年岁赋不过两千七百万贯,各地富州不过岁赋两百万贯,贫瘠的州府一年连五十万贯都没有,这还是包括粮食在内折价计算的。
  就算秦州之地的都尉府自己铸币,一年也铸不出二十万贯来,这么大的亏空,他不但有三年没报过损耗了,年年报给兵部的存粮和武备都是充足的。
  他底下的兵都喝西北风不成?
  “这……这怎么可能……”兵部尚书咽了口唾沫,看着秦州都尉府几位主将的名字,苍白着脸道:“这几位都是老将,因为政绩突出,这几年损耗少、兵甲武备和人员操练情况都不错,陛下还下令兵部嘉奖过……”
  兵甲报的损耗少,说明该地的将领已经自己通过经营公田,或是削减军营不必要开支等办法自行在当地补齐了日常的损耗,所以需要中央补贴的地方就少。像这样同时能够练兵又能会经营的将领在什么时代都是宝贝,所以皇帝才会下令嘉奖,以鼓励各地将领纷纷效仿。
  可如果情况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要知道,各地军府一报损耗,兵部肯定要派出人马和工部一起核查兵库的损耗情况,然后根据损耗来调配兵甲。
  如果真是这样糟糕的情况,这些地方将领自然不希望兵部来查库房,否则倒卖兵甲、不修武备、操练过少的情况一查便知。
  这是个恶性循环,原本只是为了隐瞒兵库里数量不符的情况不敢让兵部来查,所以只能报没有损耗,但实际上一操练肯定有所损耗,为了不让损耗过大没办法平衡,索性操练都减少甚至不操练了。
  再加上削减人头数量吃空饷来解决武备不全的问题,像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一开始可能只是想小赚一笔,到后来被逼着直接走上所有恶形恶状全染上的不归路。
  更可怕的是,这样的将领反倒因为每年损耗少而得到了嘉奖,像是这种不打仗的年岁,这种嘉奖就成了升迁的好路子,其他原本遵守规矩的武将看到守规矩仕途无望,可中饱私囊反倒可以得到嘉奖,就会纷纷效仿。
  反正这么做,既能富得流油又能得到名声,何乐而不为?
  一瞬间,兵部几位大员的脸色都黑了。
  “也……也许没有那么糟糕,也许只是殿下,殿下想太多了……”
  兵部左侍郎呐呐道。
  “我也希望是自己想太多,是不是我想太多,只要诸位大人悄悄派出一支人马,以抽查的名义直奔秦州都尉府,不必和当地军营打招呼,开库盘查即可。”
  刘凌心中一点都不乐观。
  “四千五百人,就算有空饷,也应当有三千人吧?按照兵部‘以三取一’的规矩,武库中至少有一千副兵甲和弓箭刀枪库存,再加上每个士卒至少有一副操练所用的兵甲武备,合计四千多件,但我想来,恐怕能有一半就不错了。”
  “还有,秦州是关中的大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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