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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时恰恰归-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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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据领了人上前问道:“阿娣,嫂嫂可在家中?”
  阿娣咽口唾沫偷了一眼陈据身后不似善类的青壮,道:“娘子一早便等着陈郎君呢。”心里想着:这些壮汉看着面恶,也不知是好是歹,若是与娘子起了冲突,我守了院门,好去报官。
  徐安年前来过沈家,冬日草木凋零,不似现在一院葱郁,满眼的浓绿浅翠。秋来瓜熟叶落,又是别样景色,同个小院,四时不同,无端让人心生羡慕。徐八等人却没这等心思,看着枝头青果,心道:结得一溜的柿子,也不知味道如何。
  卢娘子立在廊下等着他们,看到陈据,先行笑起来:“今日倒收拾得体面妥当。”
  陈据不常来沈家,卢家却是常上门的,与卢娘子更熟络,长揖一礼,道:“卢嫂嫂只拿话来打趣我。”
  卢娘子道:“早前劝了你一水缸的话,让你寻份正经的活计,攒点银钱,不足够,我们这些知交亲朋再支应一点,讨个娘子来,冷暖也是一双人。偏只当耳边风,仍是每日在街头巷尾游荡,你阿娘命苦,你还要累你阿娘为你操一世的心? ”
  陈据又是一揖,道:“卢嫂嫂在兄弟面前与我留些颜面,眼下,我正经帮大郎做事呢。”
  卢娘子放过他,一掐腰,又对徐安、方八等人道:“还有你们,别看都头娘子面嫩,便耍起来无赖,做起混事来。她斯文,既不高声,也不骂人。我却是不同,惹恼了我,仔细我揭你们一层的皮下来。”
  说得徐安和方八几人暗暗咋舌。
  何栖也不做别的,细问了籍贯,家有何人,是否婚配,可有所长?拿笔一一详记下来。说得迟疑躲藏的便做上记号,又说船工的艰辛,应得犹豫的也做了记号。卢娘子在一侧,看了体弱,浑身没几两力气也告知何栖,仍是做上记号。
  等问到方八,方八大声道:“娘子放心,我方八行有名,坐有姓,祖籍便在桃溪,家住河郊。老父六十,老母五十五,前头还有一个兄长,后头还有小弟,再有没养下的,排到我这便到了第八。家中也娶了娘子,倒还没有孩儿,我身体康健,一把子力气,一只手便能撂倒十几人,几拳打死老牛,一根手指百斤的力……”
  陈据原本在旁听着,虽嫌他说得啰嗦,倒也没甚错处,谁知越说离谱,法螺吹得呜呜直响。伸脚去踩方八的脚面,低斥道:“少他娘胡扯,还一只手撂倒十几人,莫非你是翼德转世?”
  何栖忍笑问道:“方郎君是否另有话说?”
  方八摸着肚子笑几声,看看陈据又笑几声,夸道:“都头娘子果然了得,我不说,你便知我的意思。”
  何栖笑道:“方郎君误会了,我真个不知何意。”
  陈据气得恨不得踹上一脚,道:“你有话直说,拐了十几里弯,谁知你肚里的要说的话。”
  方八迟迟疑疑道:“都头娘子,我百样都好,就是水性……不佳。”又露了一笑道,“我偌大的块头,不似水里的白条,游得欢快。”
  何栖见他东拉西扯,便料他许有难言之处,道:“半点水性也不通?”
  方八直摇头,道:“都头娘子,我虽不是白条,也不是秤砣,见水就沉的。你可千万用我,我扛得纤,杀得贼,比外头这些强上百倍。”此言一出,外头的徐安等人听了,纷纷出声啐他,方八立着双眼道,“我说的是虚言?比试比试,就知真假。”
  何栖手一抖,差点写歪了字,一瞬间错疑自己招的不是船工,而水匪。柔声道:“方郎君莫急,问水性,实是为你的安危,急雨风浪的,万一跌进水里,岂不是伤了你的性命。”
  方八立马道:“不伤性命,狗刨还会几下。”
  何栖笑道:“方郎君宽心,我记下了。”
  陈据掩面,耳听事毕,拉了方八就要走,偏偏方八脚底生根,沉腰坠臀纹丝不动,扯开陈据的手,赖在原地道:“哥哥不慌,我还有事要与都头娘子说。”
  陈据气道:“你他娘是个话篓子不成?”
  “正经事,正经事。”
  何栖喜爱他憨直率真,便问:“不知方郎君还有什么要说?”
  方八试探问道:“不知都头娘子船上可要请做饭的婆子?干活总要吃饭,没吃饱哪来力气,想来船上要备船娘做饭?”
  何栖道:“船上确实要升火做饭,只是,倒不必船娘,后生食手便可。”
  方八听了面露可惜,张嘴道:“我却是为我家娘子问的,我娘子闲在家中无事,便想着寻份活计贴补家用。”
  何栖柔声道:“一来船上活计劳苦,与女子并不相宜,再者,一船的青壮后生,多有防碍,也怕冲撞了你家娘子。”
  方八得意道:“他们算个甚,敢无礼,我家娘子能拿了他们当鳖踩。”
  何栖听他说得有趣,他家娘子似乎会拳脚功夫,深思片刻,稳妥为上,拒道:“怕是要让方郎君失望,方娘子虽是女丈夫,在船上做工,到底有不妥之处,我不能应你。”
  方八虽失望,仍笑道:“是我家娘子歪缠的我,回去我训她一顿,她便老实了。”
  陈据拉牛一般将方八拉了出去,一出去便被众人逮住闷头一顿老拳,方八皮糙肉厚,无知无觉,当是挠痒。
  这些人里,徐安最为稳重,又有条理,一问一答,不出半点差错。何栖心底起疑,问道:“徐郎君恕我失礼,有一事相问,可能为我解惑?”
  徐安拱手:“都头娘子尽管发问。”
  “我听徐郎君言语,为人沉稳,怎会寻不到正经的活计?”
  徐安与陈据对视一眼,心里叹服何栖敏锐,片刻后答道:“不瞒都头娘子,先头做工,为着日俸起了口角,气恼之下险些打杀了人命,判了两百杖刑,又做了一年的苦役。知我案底的,大都不愿用我。”
  何栖一时没出声,心想:杖两百还能活命,可谓死里逃生。
  陈据见她不语,急红了眼,道:“嫂嫂,实非徐家哥哥的错。大户欺人,见哥哥家人病重前来借钱,便故意为难,戏弄哥哥钻胯,又逼哥哥卖身为奴。哥哥激怒之下,才动手打的人。”
  徐安低头苦笑,灰心丧气起来。厅外一众人都掩了声息,只盼何栖出声雇下徐安。
  何栖似是不见气氛凝滞,仍是先前那般问道:“徐郎君家有妻儿,出行在外,嫂嫂可放心?”
  徐安一愣,答道:“娘子贤惠,也盼我得份活计赚来家用。”又问道,“都头娘子知我过往,可还愿用我?”
  何栖笑道:“我信徐郎君品性,用或不用,端看郎君是否合适船工水运。”


第九十八章 
  入夜微凉; 倦燕归巢; 蛙鸣虫声一片。何栖散着长发; 坐在窗前看白日记下的手记; 蚊蛾扑火,绕灯而飞; 一个不慎被烧着翅膀落在灯油里。何栖顺手拿过退下的簪子将虫尸挑了出去。
  阿娣边用麈尘挥赶着纱帐中的蚊子,边劝道:“娘子日间忙了好些时候; 不如早点安歇; 灯又晃眼睛。”
  何栖道:“你家郎主还没归家,我等他回来再睡。”
  阿娣笑道:“郎主才不愿娘子熬坐着等他呢。”伸手拍死一只蚊虫; 自责道; “忘了早些放下纱帐,躲了好些在帐中。”
  何栖起身看看月亮位置,道:“阿娣手上事了,自去歇息; 不必陪我干等。”
  阿娣偷打了哈欠; 摇摇头,想起什么道:“我去厨下看看,蔬果有没有罩在纱罩下。”
  院中种的花木多,也多飞虫蚊蝇; 新鲜果蔬搁在篮中; 片刻便能招来小小的飞蝇。何栖对此深恶痛绝; 院中墙角点了好些艾草熏蝇除虫,阿娣咬唇不解; 还道:娘子,不过是些蚊蝇,爬了便爬了,又不碍事。
  何栖吓她道:谁知它们先前在什么地方落脚,说不得就停在污水坑臭水沟里,再有那些……
  阿娣一想:果然如此,这些虫蝇脏得很。
  何栖笑着道:“你去看了果蔬,便回屋睡去,不必再来陪我。”
  阿娣这才听了吩咐退下,仍不放心道:“娘子记得早睡。”
  何栖放下手记,笑看她道:“怎学得这般啰嗦?”
  阿娣道:“郎主特特嘱咐我,不让娘子过于劳累。”
  何栖哭笑不得,又道:“你现在倒只与你家郎主一国?”
  阿娣跺脚,委屈道:“可郎主的话半分也没错,我还没告诉郎主,娘子午间都不曾好生用饭。”
  何栖佯怒,将她赶去休息,道:“胳膊肘只管外拐,白对你这般好。”
  阿娣嘴一扁,灵光一闪,拍手笑道:“娘子这话不通,哪边是里,哪边是外?”
  何栖不由也笑了,斥道:“还学了油嘴。”
  。
  夜色又浓一分,沈拓踏着一地的月色归来,看到倚门而立的何栖,眼中倦色消退,笑问:“怎又没睡?”
  何栖也不上前,只管笑,又答:“天热,凉席黏腻,不好安睡 。”等他近身,掩鼻道,“哪来的臭汉,捂得发馊。”嘴上嫌弃,转身入内为他限干净的衣物。
  沈拓笑道:“馊的是身上脏衣,回来时浑身酸汗,在河里洗了一回。”见何秀才等人已经安睡,院中悄然无声,拎了一桶水来,除去衣物,又冲淋一遍。
  何栖瞪着眼,嗔道:“你这人,好不知羞。”又递干净的麻布给他擦身,“虽是热天,穿着了湿衣,也要仔细受凉。可曾用过饭?”
  沈拓换了一身麻衣,道:“阿圆不忙,我用过晚饭。”转身又见院中的凉榻,拉何栖躺下,谓然一叹:“终是家中舒适。”
  何栖问道:“大郎差使可还顺利?”
  沈拓道:“倒是意外,原想着青壮劳力为了躲避苦役,要么假装患病,要么拿钱相抵,谁知他们得知开渠竟个个愿意挖河。”
  何栖吃惊,道:“我曾看话本,有些人为躲劳役,宁可自断一指。”
  沈拓笑道:“许是前朝,现在条律严明,如无水利要事,也只冬闲时期才征民修墙通河。再者,明府是个睿智的,他另安排了笔吏,道明此次劳役为得开河水通澜江,既有船只进出,自有码头装卸货物,既有码头,自少不得活计,也可就近开茶铺、食肆、歇脚之处。农家若有野物,也可去码头兜售,赚些银钱贴补。 ”
  何栖赞道:“明府体恤,此举大好。强征于民,不如剖开好坏利益,如此看重民意,当得父母命官。”
  沈拓点头:“朱县丞带了钱筐,却连筐底都不曾铺平。”
  何栖顿笑出声:“可是想着借此发一笔横财?”
  沈拓冷笑:“做了官总要捞得些好处,见了银钱倒似蚊子见血。”县丞趁兴而来,扫兴而归,全程臭着一张脸,实忍不住,冲着沈拓说些酸言酸语。沈拓立那犹如冷面金刚,只道:明府吩旨,我只领命办差,余的并不与我相干 。
  只苦了几个笔吏,顺了姑情,失了嫂意,夹在中间苦不堪言。
  何栖微叹,清平世界尚有污吏盘算着如何勾结欺民,遑论乱世之中贪官污吏当道、苛捐杂税压身,活着也不过喘气。
  沈拓拿手梳着何栖的一头秀发,问道:“阿圆在家中如何?那些粗胚可有得罪娘子?”
  何栖笑道:“有陈家叔叔,卢姨在,哪容我受半分的委屈?阿爹曾道:市井之中,多能人异士。我看徐安徐郎君,便与他人不同。”她抬眸看着沈拓,“大郎与他可有往来?”
  沈拓笑:“他我又怎会不知?这些人里,陈大咋呼,看似是个领头的,实则徐安倒比陈据可靠。他原先的脾性与阿翎有几分仿佛……”
  何栖将徐安与施翎比较一番,笑道:“阿翎半刻都不得安生的猴脾气,我竟想不出徐安这副面貌。”
  徐安家中原本有个老父,染病后卧床不起,不知看了多少郎中,吃了多少的药,一来二去耗空了家底。徐安在一户富户家中充当打手,苦于家中老父无钱抓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便折节忍辱问户主借银。
  户主是个刁钻的,他喜爱徐安身手,见徐安困顿,落井下石。一面欺辱徐安,一面又拿银钱诱使徐安卖身签死契。
  徐安血性,哪忍得这般羞辱难堪 ,怒从心头起,恶从胆边生,提拳将富户打到在地,又追上去一通拳打脚踢。待他出了气,惊觉自己鲁莽时,早惊动仆役随从,被五花大绑扭送到了官府。
  富户偷使了银子与县令,判了个杖两百,徒一年。
  也是徐安命大,挨了两百的棍棒,皮开肉绽扔回牢中,堪堪只剩得一口气。狱卒只道他必死无疑,连裹尸的破席都备在一边。其中一个差役识得徐安,每日偷拿米汤与徐安灌下,摸他烧得滚烫的额头,低语道:只看阎王愿不愿放你一马。
  借着米汤吊命,徐安竟一天好似一天,硬捱了过去,从讨命鬼差手里逃过此劫。
  富户得知徐安竟得生机,自感未曾解恨,又拿银买通县令要害徐安性命。
  县令此番却拒了贿银,道:此人命大,阎王都不肯收他,许有造化,天意如此,不好相违。
  富户争辩,倒惹得县令生气,拂袖而去,骂道:商贾贱业,仗着家资,倒把本官视为手中刀,简直猖狂可笑。又称富户以下犯上,顺理成章罚了他好大一笔银钱,一半充进资库,一半肥了自己的腰身。
  徐安捡回一条命,仍有一年徒刑,他心中牵挂老父,左等右等不见家人探监,只盼得两手冰凉,心道:莫非阿娘阿爹,气我惹事,不愿与我相见?
  仍是那位相熟的狱卒,与他通了消息,道:“徐安,你阿爹得知你因借钱打了富户,挨了两百的棍棒,只当你活不了。他老人家自认是因自己患病连累得儿子丢了性命,将你阿娘支使出门,在家自尽,你家中现下还挂着白幡呢。”
  徐安听后,哀痛自悔,以头抢地,直磕得额头鲜血直流。
  狱卒道:“你阿娘让我带话,道:你阿爹早有寻死之心,常常念叨,为他一人得活,倒让全家活不下去。徐安,你服一年的苦役后家转,切莫再冲动惹事,既无钱又无势,贱命一条,欺了也是白欺。”又摸出几个隔夜馒头与徐安,“吃罢,好不容易挣得一条命,莫再丢了。”
  徐安接过冷硬的馒头,和泪咽下,闷头服了一年苦役。归家后成了锯嘴的葫芦,越发沉闷起来,一日也没有三句话。
  家中艰难,闲了几日,徐安便想着寻些活计赚些家用,谁知,雇工的户主知他曾打伤过雇主,摇头不肯用他。
  徐安无法,与陈据几人厮混一处,做些零散脚力,挣个仨瓜俩枣。
  他嫂嫂又将娘家伤了一条腿的表妹说与徐安为妻,徐娘子相貌寻常,又拖着一条断腿,却是个温柔勤快的脾性,嫁与徐安后,二人相扶相持,倒是和美的一对。
  两人婚后一年育下一子,隔年又生一女,徐安儿女双全,行事更加稳重,也更操心家中生计,各种脏累苦活,无有不做,所得银钱却勉强糊口度日。
  因陈据去了一趟宜州,徐安那时不知他是为沈拓买船,倒是活泛了心思: 不如去宜州讨生活?想着等陈据回来,打听打听宜州景况,谁知,竟另有出路。
  陈据与他交好,特意寻了徐安道:“沈家哥哥是个大方,我们又相识,做生不如做熟,他再不会亏待你我。”
  徐安却问:“沈都头可知我的过往?”
  陈据笑道:“他是巡街的,防人生事的,又与我是兄弟,桃溪大事小事,便是知道的不详,定也知个一二。”
  徐安这才放心,心下松快,高兴地与陈据吃了半宿的酒。
  结果晴天霹雳,这事沈拓竟是不管,一应交与了何栖。
  陈据自己先慌了神,又与徐安商议,道:“哪有自揭短处的?嫂嫂虽和善,妇道人家心窄,不如先行瞒下不说。”
  徐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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