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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时恰恰归-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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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拓一声冷笑:“你上有几百的祖宗都不与我相干。”
另两个歹徒互视一眼,咽口唾沫,颤声道:“你,你一个铺兵,敢杀人?”
铺兵?沈拓心中更是疑惑:原来他们以为我是送公文的铺兵,这才来截的我。厉声道:“你们好大的狗胆,莫非是要反,连官差都杀?不如爷爷先在你们脸上刺了字,好给官府省道手。”
这三人却是财迷了心窍,铤而走险,只以为一个外地铺兵,干的无非跑腿送信的活,误了路程还挨板子呢。他们人多势众,也略通刀、枪,雇主又与他们兵刃,敌他一人自是不费吹灰之力,在野外杀了,或弃在林中,或推了水里,神不知鬼不觉。
万没想到,这个当差竟这般横,倒比他们更像行凶的。
“说,你们得了谁的银,跑来截我?”沈拓扯了三人的拦脸巾,都是奇形怪状,难描难画,易记的长相。剪了手,扯了草茎绑了大拇指,又见刀上沾了血,随意拿手抹了,又道,“把前后交待分明,我许能放你们一条生路。”
这三人哪里有什么义气,为了活命,竹筒子倒豆说个清楚,只说:有个管事模样的,拿了好几锭大银,找他们杀一个外来的铺兵,他们已打点得妥当,只在郊外林中等着下手,剥了衣裳拿了文书交差。
沈拓再问,又威胁要拿刀挖出他们的心肝,三人只一味讨饶,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沈拓见实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心中疑窦更深:对方行事粗疏得很,似有计划,又无考虑,□□为何不找行家里手?
搜了三人的身上,果又摸出银锭,掂掂揣进了自己怀里。三个歹徒更是惊惧,这个官差竟黑吃黑,动作熟练,倒像做惯的。
沈拓又拿刀割了三人的衣裳,编了绳,将人捆了扔在火堆边,道:“你们脱了身,不要多舌,我记了你们长相,惹得我性起,少不得半夜割了你们脑袋当酒壶。”
三人忙点头如捣蒜般,口中又各种起誓。
沈拓牵了马,趁夜慢慢走了一里的地,见马仍是蔫蔫的,不好好将养无法赶路,只得拿最后一块豆饼喂了它,道:“我却要将你放生在此处,若是有缘,归途我仍从打这过,碰得上就带你回去,碰不上,你另寻了主家。”
那马也是知有没有听懂,咴了几声,腿一软又显些跪倒。沈拓拍了拍它,解下行李背在自己身上,脚下发力弃马进京。
。
这样日以继日又走了三四日才到了禹京,两脚燎泡,形容狼狈。进得京只见官道四通八达,宽敞通天,高墙深院,临街府邸,侧列刀戟斧鉞。
沈拓打听了侯府所在,不及肃整仪容,直接赶了过去。府宅森严,透过高墙隐见飞檐,正门处站了守卫,角门守了门司。
沈拓上前揖礼道:“这位门家,仆奉了府上二郎君桃溪明府之命,来送节礼,烦请通报一声。”
那门司睐着眼上下扫了他一眼,又探了探头,身后空空,遂笑:“你是哪来乞骗的?身上腌臜,蓬头垢面。口说送节礼,却连辆车都没有,府中二郎君便这般寒酸?”
沈拓虽有气,按捺道:“事出有因,这里有明府的书信。”
门司愣是不接,还掩了口鼻倒退一步,挥袖道:“哪来的无赖子,好大的狗胆,莫脏了侯门的台阶。你再无礼,我需叫人打杀你出去。”
沈拓一路风尘,几夜不曾好睡,两眼熬得通红,劈手揪了衣领,怒道:“你一个门役下仆,好大的架子,说我行骗却连个信都不接,一味与我为难。误了我的差事,你的细脖可担得起你那狗头的重量?”
他们这里起了争执,惊动了守卫,沈拓气血上头,提了拳头欲待动手。就听一个人在那轻笑:“真是阎王易见小鬼难缠,只没想到,自家府门竟也有这么一遭。”
沈拓回转身,却见一位玉面郎君施施然从一架牛车上下来。这人生得极为好看,玉白的皮肤似是透明一般,长眉斜飞,秀目微扬,睫如黑羽,许是血气不足,唇色略白。他全身裹在银鼠裘氅里,风毛微拂脸颊,恍惚之间,有如神仙中人。正是季蔚琇的兄长季蔚明。
那门司是新提的,还没耀武扬威几天就撞了墙,又悔又怕,趴在地上直嗑头。
季蔚明仿若未睹,微笑对沈拓道:“既是二郎派来的,可有手书信物?”
沈拓料他应是季世子,揖礼道:“桃溪民壮都头沈拓,见过世子。”又双手奉上了书信。
季蔚明伸手接过,沈拓见他手指修长有如玉琢,又闻到丝丝苦药味,心中疑道:明府的兄长生得俊,只少了点活气,竟不似真人一般。
季蔚明身边随从小心道:“世子不如领了人入府细谈。”
季蔚明点头,又让他安排奴仆为沈拓梳洗沐浴。
沈拓身上黏腻腹中饥饿,自然求之不得,侯府到底不同寻常,香汤衣物早已备下。沈拓将侍女赶了出去,自己动手收拾了一番,又吃了点心,喝了半壶的茶水。
季蔚明在花厅等他,室内极为暖和,奇花异草遍布,六叠屏风绣着冬狩图,烈烈寒风,浮云惨飞,几骑猎手搭箭弯弓。屏前设了软榻高枕,一边方几上鹤嘴吐烟。
季蔚明半靠在榻上,除了裘氅,拥着毛毯,唇色不似先前惨白,却是殷红如血,倒似抹了唇脂一般。
他态度亲切,仔细问了弟弟在桃溪近况,不由笑道:“倒有几分样子。”又问苟家案,沈拓又一一答了。
季蔚明点头,又道:“仍是少些决断。”
沈拓不好多说,心中对季蔚明不知为何,总有几分警惕,因此不愿多置一词。
“你一路辛劳,晚间好好歇息一番。二郎让你送来节礼,少不得与我阿娘与阿姨见上一面。”季蔚明看着礼单上的桃胶,不满眯了眼,敷衍了事,拿滋阴之物打发他。
沈拓又说了羡州之事,季蔚明红唇一勾,倒像听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满眼都是嘲弄:“娶妇不贤,便是这般下场。啧啧。”
沈拓听他言下之意,竟是已知是何人下的手,不由吃惊得抬起头。
季蔚明道:“不过一些跳梁小丑,都头回去必定一路无虞。”他说了几句话,神色便带了倦意,侍女奉上一盏参汤,侯府掌家又回禀疾医侯在家中多时,是否要见。
沈拓识趣告辞,又经通禀,见了侯夫人与季蔚琇的生母,二人都是家常打扮,虽举止疏离,问起季蔚琇却极为仔细。
侯夫人蹙眉道:“二郎离家千里,生活艰难,山水长长不得照拂。无奈都头有要事在身,倒不好拖累你,回头另打发人送几车东西给他。”
沈拓僵立了半晌,出来时长舒一口气,倒比打了一架还要累人。他狠睡了一夜,直至午间才醒。侯府内掌事得了侍女通报,匆匆忙忙 赶来道:“都头莫急着赶路,再进些吃食,府中另为都头备了马匹干粮。”取出三封书信和一个匣子,道,“这是夫人、姨娘与大郎托都头带给二郎的书信,累都头费心。”
沈拓接了塞进怀里,笑:“内掌家客气,我回去复命何谈费心。”
内掌家笑:“都头快人快语。”又让沈拓收好扁匣,“这是夫人、大郎与都头的谢礼。”
沈拓忙要推辞,被内掌家按回怀里,道:“都头既是爽快之人,何必行此等扭捏之举。你不收,让老朽拿回去,岂不是要让老朽丢差事?”
沈拓顿笑,也不再推拒,接了顺手塞在行囊中。内掌家送他出府,有小厮牵了马在外等候。沈拓留意,门口门司已另换了人。
他此行来去匆匆,虽有波折,到底顺利。归去时,心中没有顾虑,马作的卢飞快,倒似身轻如燕一般,疾赶至羡州野郊才放慢了速度,到了放马处,左右搜寻了一遍,却不见踪迹。
心中虽有准备,到底遗憾。
直至快出郊林时,几声咴咴,沈拓听得嗒嗒奔马声,前几日放生那马竟从林中转了出来,见了他欢喜得跑了过来。
沈拓大喜,拉了缰绳在手。回途两马交换,恨不得一日千里。
第五十五章
何栖带了阿娣在院中做熏鱼熏肉,拿干草穿了; 一串串挂在竹竿上; 点了松枝用烟熏炙。
阿娣两眼不错地盯着,砸舌:“娘子; 做得这些鱼; 怎吃得了?”
何栖笑:“哪会全留了自家吃,亲戚各家送点,不见得能剩多少。”闻得身上鱼腥肉臊烟熏味,便让阿娣在外看着,道,“别让野猫进来叼走了。”
阿娣郑重点头; 拿了棒槌在手里:“娘子放心,它们要是闻了腥来; 我就打它们。”
何栖笑起来,叮嘱 :“别让它们挠了你。”自己则进屋打了热水; 拿豆粉洗了头发,又在火盆边烤得半干,这才拿干净的帕子包了,重换了身衣裳。
隔窗看阿娣守在外间屏气凝神; 一脸凶横,倒要上阵打仗一般; 不由轻笑出声。在案前坐定取出帐册记了去月的花费,又计算年底要送的节礼,日常间零零碎碎花用出去也不觉得什么; 细细一盘,却着实所费不少。
婚时所收的礼钱她另拿匣子装了,左手倒右手,人情只管从这笔帐上走。季蔚琇的那笔礼钱却没有归在其中,直接充了家用。
何栖边算边展眉笑,有个大方的上峰实是好事,少了这笔钱不见得支应不开,却紧巴不少。
算了半天的账,不见日移,身畔不过少了个人,却是昼夜长长时,滴漏声声浮箭不沉。摸摸刻在桌腿的划痕,一道复一道,良人仍未转。何栖搁了笔,自我厌弃,怎觉得深闺怨妇模样。
她在窗边托腮想得出神,阿娣在外和齐氏大眼瞪小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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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氏早打了主意要来上门,对着沈拓却是心中发怯,不管小李氏如何拿言语激她总是不肯应。闻得沈拓因差出门,齐氏心中暗喜,想着何栖新妇,虽看着有几分厉害,到底是新妇。自己是长辈,又是婆母,开口要租她家的铺子,她脸嫩哪里还会拒绝。
李货郎心中愿意,嘴上还在那假惺惺道:“到底是咱们占了便宜,我实有些抹不开脸来。”
齐氏低眉敛目,柔柔软软开口道:“我们又不是白拿媳妇家的铺子,她家铺子空着将将一旬呢,想是租不出去。”
李货郎搓搓手,不吱声。他是在外间走动的,哪里不知行情内里,何家那商铺空着必有其它原由,怎会租不出去。
“年关近了,你去大郎家,不好空手,将中货物挑几样拿去。”
齐氏见他体贴大方,心间像是浸蜜,笑着应了。
大李氏在一旁支楞了半日的耳朵,差点没把桌子擦得薄了一层皮,忍了又忍,实忍不下去,出声道:“你们年轻,怎得这般不晓事?你们居长去看晚辈还要备着礼?从来都是儿女给爹娘孝敬,哪有反着来,也不怕折了他们的福寿。”
李货郎知道老娘小气 ,自古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因此笑道:“一年年间,三娘少见大郎二郎,不过些许照应。”
小李氏也笑:“阿兄说得是,做娘的哪有不惦念儿女的,拎包糖也好甜嘴呢。阿娘忒小气,论礼,大郎与他媳妇还要叫你祖母呢。”
大李氏被一双儿女堵了话,又扫到齐氏面露得意,摔了抹布淌泪:“我倒是想做这个祖母,他们可有给我磕头?连个线头都没见孝敬我。”
齐氏暗恼:这个老虔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牌位,竟想让我儿给她嗑头。拿手帕捂脸,哭道:“阿娘既如此说,改日我拉了大郎和他媳妇来与阿娘嗑头,免得他人议论大郎、儿媳二人无礼。”
让沈拓带着何栖来嗑头?李货郎惊得一身毛汗,忙安慰:“三娘莫哭,阿娘岁老糊涂,心里没有成算,胡乱说嘴,你不与她当真。”
连着小李氏也过来好言好语劝慰。哄了齐氏,小李氏回头对大李氏道:“阿娘怎半点也沉不住气,家里卖的这些杂货,值得几个钱?咱家既想租他家的房子,又怎好半毛不拔?”
大李氏这半年过得糟心,恨声道:“你们这一来二去的,也没见盘算了好的来,上梁不正下梁歪,那毒妇生的,定也是个六亲不认的。”
小李氏面上一红,她上次跟齐氏吃沈家的酒宴,吃了个姘头回来,心中不知多少得意,只不好跟大李氏说。笑道:“不挥锄头,挖不得宝,能抠来就抠来,抠不来,不过费几包包头。”
齐氏挑了个好天,故意当着大李氏的面装了十几个鸡子,拿了一包桃酥、一包牛皮缠,把大李氏心疼得直抽抽,跌脚道:“牛皮缠却是亲戚送的,平素哪里抹得到嘴边,留着过年待客也有体面,你倒是一气拿了。”
齐氏只当没听见,摆着腰肢飞也似得走了。
到了沈家,抿了下鬓边的碎发,挺直了背,拿好了架式,这才抬手敲了敲门。谁知,开门的却不是何栖。
齐氏拿眼打量着阿娣,心中疑惑:这是哪个?见她装扮倒像个丫头模样,心中酸泡直冒,这才多久便买了使女,新妇不知俭省,大郎当差能有几个钱,小郎还要念书呢。
阿娣更疑惑,眼前的妇人面施薄粉,打扮得精致,细看也有了年岁,立那娇怯怯的,目中泪光点点,似是要哭的模样。阿娣见她古怪,拿不准什么来路,怕将起来,小声问道:“不知这位娘子是哪家的?我主家姓沈,你……可没找错?”
齐氏被问得委屈,道:“我来找你家娘子,你问她我是哪个?”
阿娣瞪大眼,眼见这妇人要哭将出来,撇下齐氏飞也似得跑去找何栖,跌脚绊手道:“娘子,外头来了个妇人,要来寻你。”又道,“她许是家中出了事,要哭的模样,却不是我得罪的。”
何栖听得一头雾水,真以为哪家亲戚遇事上门求助,忙起身随阿娣出来看个究竟。
正好何秀才听了动静,放下书,出来宽泛松散 ,顺便也帮女儿接下客,在廊下一头撞见了齐氏。
齐氏一肚子心事要与他人诉说,看见何秀才眼睛一亮,上前便要与他好好说说新妇持家不当的事。
何秀才涨红了脸,齐氏是他亲家,偏这妇人柳腰一拧,盈盈施礼,何秀才别了脸,勉强回道:“亲家难得家来,阿圆年轻,劳你指点教导一二。”说罢,不管不顾避到院外去了。
他在外头背着手来回几趟,实在不愿回家,一时又没个去处,便一路去了沈计的学堂。
何秀才也是好心,想着沈计长年难得见母亲一面,去李家又尴尬,因此想着早些将他接回家中,好与母亲小聚。
谁知沈计畏母如虎,听得齐氏来家里,哪肯早来见她,又担心自家嫂嫂吃亏,暗忖:阿兄不在家中,我须想个法子不让嫂嫂为难。眼眸微闪,抿了嘴唇,对何秀才道:“阿公,阿娘来家,嫂嫂丢不开手,我去姑祖母家找大伯娘帮衬。”
何秀才不疑有他,还夸沈计行事周全呢。
。
何栖将齐氏让进了门,让了座,又亲奉了茶,温声道:“本应是我与大郎上门拜见婆母的,只这些时日不趁巧,大郎差使缠身,不得成行,婆母万勿见怪。”
齐氏端了茶,道:“不怪不怪,我知是大郎事忙不得空。”又歉疚道,“家中乱糟糟的,我也怕慢待了你们。”
何栖笑道:“婆母不怪罪,我也安心不少,大年将至,届时我与大郎无论如何也要与婆母拜个年。”
齐氏笑着点头,细声道:“你想得周全。”将带来的篮子递给何栖,“我没甚好物,一点鸡子零嘴,媳妇炖了蛋羹吃。”
何栖哪肯收她的东西,推回道:“婆母留着自家吃,实不敢收。”
齐氏忙道:“当是阿娘贴补你与大郎,你们新夫妇不知家道的艰难,柴米油盐样样要钱。”又看了一边的阿娣一眼,“你们又买了丫头,又是一笔花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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