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婀娜王朝-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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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主子的话才是好奴才,可惜她一点都不想当奴才。进入控戎司后逐渐尝到了甜头,权力那东西,沾染了会上瘾。原先还只是在文书上转圈子,一旦拿住实权,大展拳脚的时候才真正来临。
抬眼看日头,已然散朝了,她加紧步子赶回东宫,过嘉德门便是崇教殿,那是太子理政的大殿,左右春坊矗立两旁,宫门都有站班的侍卫,一个个甲胄加身,威风凛凛的模样。通常宫女不许从这里进出,女官却没有限制。星河不属于这两个机构,但常跟在太子身边,同舍人、赞善等都算相熟。
路上恰好碰见一位司直郎,问太子爷何在,司直面有菜色:“殿下今儿不痛快啦,刚才发了一通火,踹了德全一脚,这会儿回丽正殿去了。”
她不知道那通火从何而起,又不好多问,心里直犯嘀咕,步履匆匆赶向了丽正殿。
及到丹陛下仰头看,德全抱着拂尘,眯觑着眼睛在滴水下鹄立。见她来什么都没说,容长脸儿都快拉到肚脐眼了。伸出一根手指头朝里指了指,表示主子在殿里。上头的脾气喜怒无常,这是当权者的通病,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不好置喙,挨了踹,连揉都不敢当着主子的面揉一下。
星河提袍进殿里,殿宇深深,门窗都开着,阳光在金砖上投下或大或小的金色的菱形。正殿里满室静谧,几个侍立的宫女垂着头,连喘气都加着小心。往西边去,西暖阁里有太子的书房,星河拿眼睛询问垂帘外站班的司门,她微微颔首,替她打起了软帘。
炮仗要炸,得有个点引线的人,谁沾上谁倒霉是肯定的。星河硬着头皮进去,瞥见窗前一片鸦青色的袍角,也没敢细看,掖着手向上回禀:“臣从凤雏宫回来了,昭仪娘娘已然大安,看精神头很好,臣特来向主子复命。”
窗前的人没言声,依旧静静立在那里。星河微抬起眼,触目所及的步步锦隔窗前,细小的微尘在光线里上下浮动,有种如梦般的惆怅。
“主子……”等不来示下,她壮胆叫了声,“要没旁的吩咐,臣就告退了。”
窗前的人话很简短,“别忙。”
地上铺着上好的芙蓉宝相栽绒毯,脚踩上去如在云端。太子负手踱步,袍角带起一片清幽,和炉里正燃的白梅勾缠,调和出澹远的香气。
“我今儿听人念了一首诗。”金玉般的声线总有一股凉薄的味道,不紧不慢地低吟,“仕途钻刺要精工,京信常通,炭敬①常丰。莫谈时事逞英雄,万般人事须朦胧,驳也无用,议也无用。”
星河讶然抬起眼来,“主子从哪里听来的?”
“从哪里听来的?外头都传遍了。”他冷冷一哂道,“叫我心惊的不是旁的,是这诗里透出来的那股子明哲保身的腐朽味道。我要这王朝鼎盛,京官尽忠远不够,那些外放两江的,督察盐政钱粮的,短了哪头,朝廷都受掣肘。”
星河心头怔忡,俯身道:“主子别着急,臣即刻传令控戎司严查,必定从根儿上把人掏挖出来。”
“不单挖人,皇上有令,诸章京的家底行藏,也一应要查。”
这倒难办了,她斟酌了下,迟疑道:“是明着来还是暗着来?暗着来,要查清恐怕很难……”
太子漠然看了她一眼,“明着来也未必查得清,依我的意思,外放官员是重中之重,拔出萝卜带出泥,那些冰敬炭敬的去处自然就有下落了。可这朝廷也像池塘,水至清则无鱼,查起来手指头得虚虚拢着,严丝合缝必定全军覆没。拽出一两个做筏子,杀鸡儆猴就是了。告诉南玉书,别闹得人心惶惶,立政殿的旨意是叫暗访,要是弄得满城风雨,皇上跟前不好交代。”
星河忙应个是,“我这就去传话。”
可是刚退后半步,太子又拧起了眉头,“我话还没说完。”
没说完自然是要接着听的,她退回来肃立,垂着手低着头,很像他在皇父面前恭聆圣训的模样。
太子在南炕上坐了下来,“今儿皇上又提起选立太子妃的事了,你说怎么办?”
这话问得很稀奇,她怎么知道怎么办!她还在琢磨控戎司这次承办的差事,便一板一眼照着章程回话:“主子可能不爱听……万岁爷盼着您成家立室的心,天下父母都有。您确实到了年纪了,又是储君,早早开枝散叶,于社稷是个交代。”
他似乎也觉得有道理,盘弄着手串喃喃:“男人家房里空空,是不成话……”
她温顺地点头,“莫说皇子,就是朝中大员家的公子,也没有拖着不成家的道理。您这样,皇上心里头着急,有些话不好直说……”
他嗯了声,“比方呢?”
“比方忧心您有龙阳之好。”
“这个不打紧,反正你我的传闻阖宫都知道。”
星河脸上一阵青白交错,“其实那些还不是顶要紧的,要紧的是主子得有后。子嗣于帝王家来说是命脉,您的身份非同一般,皇上对您寄予厚望。”
她自觉这话滴水不漏,说实在的她也期盼着太子能早早迎娶一位太子妃,这样他莫名其妙想拆她的头时,至少有些顾忌。谁知太子脸上浮起了意味不明的笑,好声好气对她说:“所以我已经应准了皇父,哪天宿大人肚子有了动静,会立时打发人上御前回话。估摸用不了多久了,请皇父等着我的好信儿。”
作者有话要说: ①炭敬:指明清时期地方和下级官员在冬季给六部司官的“孝敬” ,类似于“取暖费”,是一种行贿的别称。
第6章 春风一半
这是在皇上跟前承认了?为了自己能交差,彻底打算坑死她?苍天,世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星河愁肠百结,又不好骂他,憋了半天顺下气儿,很平静也很谨慎地谏言:“您不该欺瞒皇上,皇上误会臣事小,耽误了主子,事儿就大了。臣和主子并没有那层关系,孩子自然也无从谈起。回头皇上天天儿等您的消息,您这头锅不动瓢不响,万一疑心您生不出孩子来,那于您的前程是大大的不利。您不是不知道,简郡王和敏郡王都对您虎视眈眈,难道您愿意把太子的宝座拱手让人吗?”她苦口婆心了半天,压着胸口道,“您听臣一句劝吧,正经娶位太子妃。将来克成了大统,儿子越多江山越稳,对您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主子。”
太子显然很不愿意听她说这个,寒着脸道:“宿大人僭越了,我的私事,还轮不着你来指点。生儿子值什么,夜里就办了,又不耽误工夫。爷们儿家建功立业要紧,那种事不是不办,要办也得人合适。”
星河眨巴了一下眼睛,无话可说。这位爷毕竟身份尊贵,没他瞧得上的,皇帝老子也急不得。她曾经猜测过,想是他早就窥破了她的身份,有意摆出这种姿态,好离间简平郡王和宿家。可转念一想,太费周章了,真要是这样,他大可把她调出东宫,何必戳在眼窝子里天天做戏。
叹了口气,她是不该多嘴,他愿意怎么就怎么吧,反正这顶帽子戴了这么多年,接着戴下去也没什么。
可是太子似乎对她有很大的不满,当然这种不满不是做在脸上的,是从字里行间一丝一缕透出冷来,嘶嘶地冒着凉气儿。
“宿大人大约不太愿意和我有牵扯,是么?”
“啊不……”她忙摆手,“能为主子分忧,是臣的福气。”
“可是这份福气坏了你的名节,你心里怨恨我,我知道。”
这是何等的明察秋毫,居然被他看出来了!星河虽认同,却毫不犹豫扮出了一脸意外,“臣从来不敢对主子有任何怨言,臣在东宫掌事这么多年,主子懂我,我不是闺阁里的姑娘,不兴忸忸怩怩那套。主子说和我有染,那我就和主子有染。别说顶缸,就是假戏真做,我连眼睛也不眨一下。”
她这话一出口,太子都愣住了,巨大的惊愕写在他眼底,可不过转瞬,他轻轻哼笑了声,“你想得倒美。”
和你牵扯不清,弄坏你的名声,可是坚决不下河,就这么既近且远着,那种被人挑在枪头子上的感觉真的很不好。星河低下头,轻蹙了蹙眉,俯首赔笑:“臣顺嘴一说罢了,只是想让主子明白臣的忠心。”
忠心这种东西,放在嘴上的向来不金贵。太子平静的嗓音如清泉流淌,拖着长腔说:“你放心,将来自然给你指门好婚,不会亏待了你的。”
星河从没想过靠婚姻去谋取什么,当个管家奶奶也不是她的志向。都说世上最了解你的,应当是你的对手,然而太子似乎不曾注意过她,或者他从来不认为她有资格成为对手吧!
相谈不欢,恩还是要谢的,星河态度诚恳,仿佛如意郎君近在眼前,腼腆地微笑,“臣确实有了年纪,再过两年就请主子为我物色,不要家财万贯,只要有才有貌,对我好的。”
“对你好?”他偏头打量她,“这世上敢对你好的人,恐怕不多。”
这话就说得伤感情了,她在控戎司承办过几起案子,手黑了点,也是为了顺利完成差事。官场上的油子,你和他好言好语,他同你和稀泥,别说她,就是南玉书也是用的那种法子。怎么男人能刑讯逼供,换她就不成?
袖笼里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她垂首道:“臣以为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控戎司如果是六扇门那样的衙门,也不能令文武百官闻风丧胆。”
她的语气有些倔强,也有些不甘,他习惯了她偶尔的针尖对麦芒,虽然乍听令他不悦,但也不会认真和她计较。
其实她说的没错,控戎司和六扇门是完全不一样的机构,同样侦办案件,六扇门讲法度,讲人情,是个有血有肉的衙门。控戎司呢,设昭狱,动私刑,甭管是谁,进了那扇大门,就别想全须全尾的出来。
宿星河终究是个不一样的姑娘,想当年她请旨处理控戎司文书,还真吓了他一跳。年轻的女孩儿,对典狱感兴趣,那份野心真是昭然若揭。他就是想看看,以她的能力到底能干到什么程度。他手底下得力的人多了,女人却是独一份,就算偏疼些,受些优待也很正常。像宫里娘娘们养那些小玩意儿一样,在允许的范围内纵容她,纵得她无法无天,因为他喜欢她狠狠的、不管不顾的样子。
他起身,慢慢踱到了花梨木卷头案前,从案上拿起一份公文,转手递交给她,“这是你的任状,控戎司设副指挥使,从今天起,京城官邸女眷大小案件都由你掌管。”
她心头一喜,没想到旨意来得这么快,忙跪下领命,双手高高擎起来,朗声道:“多谢主子栽培,臣一定竭尽全力,绝不辜负主子厚望。”
朝服翩翩停在她眼前,袍角边缘的海水江崖层叠澎湃,漾得人心头灼灼。太子伸手虚扶了一把,紫貂镶滚的广袖下露出指尖一点,无论何时都是一派清华恒赫的气象。
“你是控戎司第一任锦衣使,又是出自我东宫,要谨记一言一行关乎我东宫体面。好好当差,为皇上效命,要是徇私枉法败坏了东宫声望,我再疼你,也容不得你,晓得了?”
他温言絮语,绵里藏针,如果瞧着他平时好性儿,就把他当成容易糊弄的主子,那就大错特错了。
星河接了任状叩拜下去,又有些疑心他是否发现这差使是左昭仪举荐的,不方便探听,便没有多余的话,不过一句“是”,答得铿锵有力。
从丽正殿退出来,宫门外已经有衙门司职的太监静候。看见她来,笑意盈盈上前行礼,憋着嗓子说:“给宿大人道喜了,奴才叶近春,打今儿起侍奉大人。大人每日往返东宫和衙门辛苦,太子爷有钧旨,让给大人备小轿,奴才为大人扶轿。”
她抬眼看过去,一顶蓝呢的四人抬轿子就停在台阶底下,轿围子上燕飞飘拂,比男人的轿子多了几分秀气。可她没有领受,宫里只有贵人主子们才乘轿,她算哪块名牌上的人物,当得起这个!
她掖着手说:“衙门离东宫不远,我走着去就是了。”
说不远,宫掖重重,就算自东宫抄近道儿,出了玄德门还要往北走好长一段路,控戎司衙门设在什刹海边的白米斜街上。
女尚书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上了夹道漫步过宜秋宫门,叶近春在后头追得气喘吁吁。
“宿大人……大人……”他赶上来,拿手比划了一下,“奴才命人把轿子停在玄德门外,这么着不逾矩,也省了您的脚力。您如今不一样了,是控戎司正经的堂官,回头有底下千户、番役听您指派。那个、那个……南大人是指挥使,进进出出一身的排场……”
星河听后一笑,“怎么?没有排场,南大人还不认我这个锦衣使了?”
叶近春怔在那里,一时不好回话,她虽有意作难,最后倒也没固执己见,毕竟犯不上和自己的腿过不去。况且近春的话也有道理,在什么样的位置,得使什么样的披挂,太寒酸了没人拿你当回事,人家看的就是那股子威风八面的劲儿。
小轿颠摇,穿街过巷到了控戎司,那头宫里下口谕,这头衙门就接着了消息。原本有新堂官上任,衙门里办差的该全数出来迎接,可惜星河并没有那个待遇。她到门上时,只有两个小吏站在门墩旁,任是笑得满脸花开,也掩不住那份斜眼窥人的味道。
她没计较,下了轿子在门前立了会儿。仰头瞧,丈八对开的木门张狂地耸立着,风吹日晒了多年,显出一种苍凉的斑驳,和纵横交错的锃亮的门钉儿形成鲜明的对比。以前常来常往,从不觉得有什么特别,今儿倒是分外亲厚,连那些站班的狠角色们也变得顺眼了。
指挥使南玉书八成因被女人分了权,心里不痛快,不过不要紧的,反正会越来越不痛快,时候长了,渐渐就习惯了。
她撩袍进衙门,那些轮值的千户都在堂室里,先头的避而不见,这会儿引发出一系列的尴尬来。真见了面,谁好意思做脸子?便虚张声势地搭讪道贺:“哟,瞧瞧这是谁,咱们新到任的副指挥使不是?”
星河淡声一笑,“别这么称呼,都是老熟人,这么着见外了。”
大家虚与委蛇,勉强寒暄,其实以前她就不大好相处,现在加官进爵,更叫那些屈居在下的大老爷们儿如坐针毡。
星河没太把他们放在眼里,她要应付的只有那位指挥使,便问南大人在哪里。千户们朝档子房抬了抬下巴,她把任状放在书案上,沿着廊庑往西去了。
档房里堆山积海全是书架子,把窗外日头都遮挡住,只余檐下一排天窗,徐徐往里间送着光亮。
她到门上,见南玉书正立在一丛光里翻阅文书。身上穿麒麟服,腰上束鸾带,多年的历练,多年的出生入死,把那张面孔雕刻得坚毅而冷峻。他是实打实的武将出身,早前负责侦讯缉捕,后来一步一步爬到今天的位置,绝不是等闲之辈。不过这人的性格有个致命的缺点,太过性急,容易冲动。星河和他共事五年,那些细微处的不足,早就了然于心了。
她向他拱了拱手,“南大人,宫里的旨意,大人可接着了?”
南玉书转过脸来,没什么笑意,还了个礼道:“恭喜宿大人,本朝设立控戎司至今,从没出过女指挥使,大人这是开了先河,实在令人钦佩。”
话里夹枪带棒,任谁都听得出来。她也不恼,举步进了档子房,缓行到他面前,笑得很是温雅。
“大人想必对此颇有微辞吧?其实大可不必如此。京里官员云集,出了事儿,衙门里尽是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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