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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花无日不春风-第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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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鞑靼细作用尽办法,终于探知青边口外有这样一片研制火器的密地。为了慎重起见,这一次,龙虎将军亲身而来。
  祝北极隐隐地感到,鞑靼军又在蠢蠢欲动,而这一次,将不弱于以往的每一次。
  龙虎将军忽然哈哈笑道:“我们两邦……”
  祝北极神色一沉,断然道:“你我之间,岂是两邦?”
  龙虎将军也收起笑,望着他,眼神凌厉毫不示弱:“不然呢?我的事,你应该很清楚。我生长在塞外,七岁前,只有一个乳名,叫阿南。从我记事起,我爹每晚看乌鸦归巢,每春看大雁归乡,心心念念的,都是南归。可是他不肯给我取大名,他说,不能认祖归宗,就没法名正言顺,用不了多久,朝廷的军队就会接我们回去,到时候,让皇族父替我取一个堂堂正正的名字。七岁那年,盛国威出使鞑靼,我爹才知道,皇祖父已经驾崩多年,临终前,留下遗诏,北狩。从此我便有了大名,祝北狩。”
  “我听我爹讲着中原的传说长大,同我爹一样,朝朝暮暮、年年岁岁,盼望着南归。终于有一天,我们等到了,大晖的皇帝、我的大伯,要接我回去了。临行前我爹千叮万嘱,说皇上没能接他一起回去,一定是有苦衷,我回去后,不要以他为念,要对皇祖母尽孝,要对皇上尽忠。”
  “可是结果呢?等着我的,是榆林镇越孝的截杀!那昏君给我的罪名,我娘是鞑靼人,我是鞑靼种,所以一定要斩草除根。可是他不知道,你们都不知道,我的爹娘,为了忠于各自邦族,誓言不到黄泉不相见,二十几年咫尺天涯,我娘到死,也没有见上我爹一面!”
  “晖朝不认我,鞑靼认我!因为我不但是晖朝尚孝王之子,也是鞑靼雪莲公主之子!从被你救活的那一天起我便发誓,从今往后,我身上再无姓祝的脏血,只有黄金家族的血!”
  祝北极原先听祝斗南说起过,祝北狩的生母是鞑靼贵族女子,却不想,竟贵为鞑靼汗的妹妹雪莲公主。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道:“谁说没人认你?我这次来青边口,一直在找机会出塞寻你。”
  祝北狩闻言微怔,随即又露出不屑的神色:“寻我?寻我做什么?”
  “祖母,惦念你。”
  这是个太温暖的称呼。龙虎将军也不过二十出头,冻不出三尺坚冰,可他不允许自己有所动摇,将心一狠:“祝尧龄一日在位,祖母这个太后,就是徒有虚名。早晚有一日,我要让祖母成为真正的母仪天下。”
  这番话里蕴含的杀机,祝北极如何听不出?无论如何,对方口中那个昏君,是他生身之父。
  龙虎将军似乎也意识到什么,摆摆手:“罢了罢了。你我日后虽然难免敌对,可今日都是孤身一人,何必竟说这些家国恩怨?不如趁着天高气爽,痛痛快快打一场。”
  祝北极想起来,在张家口,龙虎将军放他带走越毂等人的遗体时,曾经说过,早晚有一日,要跟他公平比试。
  龙虎将军道:“当日你为我运功逼毒,耗费大量内力,在张家口阵前,我怕你还没有彻底复原,可时至今日,应该已再无任何忧虑?”
  祝北极不答话,过了一会儿,抬头与他相对:“不必比了,我不是你对手……”
  正在这时,他们脚下的草原似乎一颤。二人五感都无比敏锐,当然感觉得到。可龙虎将军不明就里,难道是地震?
  祝北极联想起白日所见,忽然飞身将龙虎将军扑下马。
  与此同时,天地间响起炸雷般的爆鸣,接连不断。
  二人一直滚出很远。
  龙虎将军轻功了得,十分利落地起身,回头望去,适才立马的地方已成一片火海,空中弥漫着一股马肉的焦臭味。直让人心有余悸。
  “这里果然藏着火器……”龙虎将军朝身旁看去,不由得眉头皱起,忙赶过去。
  祝北极一手撑着地,另一条手臂血肉模糊:“外伤,不碍事……”说着勉强动了动,证明并没有断。
  “……我又欠了你一次情。”龙虎将军想去察他伤口。
  祝北极略一撤身:“既然这样,请你,放过越季。”
  龙虎将军猛抬起头:“你知道了?”
  “是。”
  龙虎将军沉默片刻,叹口气:“我就是不想你开口求情,才一直没有告诉你。”
  “她用毒器伤你,实是情非得已。那日,你刚刚从昏迷中醒转,还不知能不能活命,就迫不及待一定把这朵银莲塞给我,说是作为日后报恩的凭据。我那时便知道,你是个恩仇必报的人。”
  龙虎将军从他手里拿回自己的银莲:“你开口,好。我跟越小姐,一笔勾销。”
  “我跟你,也恩怨两清。”祝北极站起身,“既然你不肯跟我回去,日后战场相遇,也再不必留情!”
  “丫头,你好大的胆!”
  越季呆呆望着西南方的火光,几乎没有听到他说话。
  那佝偻的老头森然道:“幸亏你触发的,不是你脚下这片地下的雷,不然的话,已经炸得渣也不剩。”
  越季回过神来:“那样的话,你要怎么向我爷爷交代啊!”
  老头一愣,一阵咳嗽,瓮声道:“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果然是书里记过的那个大阵,您也果然就藏身在主帅之位。可是在这里,就能触发那么远的雷,这个阵比当年的那个还厉害了好多!”
  老头似乎有些得意,却仍然不想多说:“少废话。快走!快走快走!老头子脾气不好,一会儿变了心情,小心用你这女娃娃试雷!”
  越季却一点不着急,反倒抱着膝盖当地坐下:“这大半夜的,我找您找的辛苦,好不容易找到了,您都不尽地主之谊么?”
  老头怀疑这丫头坐胎时忘了长胆子:“你想干什么?”
  “我饿了呀。”
  “这儿没你能吃的!”
  “我也不挑剔,牛肉就行。当然,最好是,平遥牛肉。”
  静了片刻,老头冷笑道:“好个丫头,好鬼。”
  越季这才站起身:“姑父——”
  当日在张家口灵堂,夜祭越毂的那个神秘人,越季最先以为是越孚,可是后来即便越孚不否认,她也觉到不对了。那人既然宁可冒险夜闯灵堂也要祭奠亡灵,肯定是心存敬畏,即便对亡者,也不会用腐坏的祭品。平遥牛肉是山西特产,若是先运到别处,再辗转到张家口,盛夏的天气,肯定坏了。所以可以断定,人和牛肉都是从山西来。
  在那个剑拔弩张的时候,能顺利进城,事后又全身而退却不留下蛛丝马迹,只可能是混迹在从大同来的海雕军。海雕军中向来只有青壮,而那次却有所不同。因为携带了大批火器,军中有几个精通火器的匠人,年龄较大。
  越季望着这个传说中温文尔雅的儒将,很难将他与爷爷赞不绝口的娇婿联在一起。按理,蹇策应该刚过六十,可面目沧桑竟似比爷爷还老。
  “姑父——”越季忽然想到,“竟然您还在世,那姑姑她……”
  却仿佛突然点燃了暗藏的引线,蹇策暴跳如雷:“死了!死了!死了!”
  越季吓得向后退了几步:“姑、姑……父,这么多年,您为什么不肯回家呢?为什么孤零零一个人在这荒凉的地方?”
  听到这个‘家’,蹇策似乎平复了一些,呆呆的:“家?你姑姑没了,我还哪里有家?我就在这,把这荒凉当家。我要制出最厉害的火雷火炮,把那些狗鞑子全都炸死!”提到火器,他一下子又兴奋起来“哈哈哈哈——狗鞑子,我把你们炸上天,炸成齑末儿。黄泉路上,拼都拼不齐,这儿一片儿,那儿一片儿,下辈子,只能投胎成蚊子、苍蝇、蛾子……哈哈哈哈哈哈,像我一样,一生不能落脚、永世不得超生!”
  越季看他状似癫狂,不由得又向后退了几步。
  当年,青边口战场,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54章 血莲公主
  门砰地被撞开,越季气喘吁吁:“快……快!”
  祝北极若无其事落下袖子来,却被她一把扯住胳膊。
  忍着疼,他一边随她跑一边问道:“怎么了?”
  “我姑父。快点去抓……留住他。不然,他准跑了!”
  仍是晚了一步,等二人来到蹇策隐居的小木屋,已经人去屋空。
  “快让你的师兄弟们去追!”
  祝北极摇摇头:“这里的地下满是火雷,应该是有密道,蹇将军,恐怕已经走远了。”
  望着大片大片焦黑的草原,越季发了会儿呆,喃喃的:“这么多火雷,都炸了,真可惜。”
  祝北极道:“也好,省得为鞑靼军所得。”
  越季立即精神起来:“你说什么?这里混进了鞑靼军?”她慢慢回想着,“哦,刚我去找你,你的铺盖都是整整齐齐的,是起得太早,还是昨夜就没睡?出去了?干什么去了!”
  祝北极不慌不忙的:“在请教别人前,是不是该自己先交待,以示诚意?”
  越季瞪大眼睛,诶呦,诶呦诶呦诶呦,不得了了,会讲条件了。学好不容易,学坏这么快。
  越季三言两语应付完,轮到祝北极。他先是微微舒了一口气。
  看得出,他心情轻松,像是解决了什么为难的事。
  “现在,有些事,不必再瞒你。被你用五毒梭打中的人,的确是尚孝王真正的儿子,叫祝北狩。我昨夜见过他,方才知道,他就是龙虎将军。”
  “什么?!”提到仇人,越季先是怒火高炽,却又慢慢蔫了下去。
  祝北狩和龙虎将军是同一个人?是他们兄妹先害他的,然后他又在战场上打死了爷爷……冤冤相报,这笔账,到底应该怎么算?
  “怎么可能?”越季道,“五毒梭无药可解,就是越家也没有解药,他居然没有死?”
  “的确没有解药,却能用九转还阳功逼出体内的毒,是我救了他。你之前问的那朵银莲花,我搪塞说是捡到的,其实也是他给我的,作为一个日后报恩的凭证。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在他心里,你们兄妹就是皇上的爪牙,这个仇,非报不可。我知道你其实对他心存亏欠,若是知他未死,说不定会去找他。他武功奇高,又对你充满仇恨,你若当真落入他手,绝无生还之机。”
  越季听他讲得平静,似是已解除了危机,不过这都不重要了,她激动得几乎口吃:“银莲?你说那朵四层银莲花是他给你的?”
  “四层?”
  “要是我记得不差,那朵银莲,有四层,是我爹一辈越家子孙的信物。可是我爹他们兄弟三个的银莲都在身边,那就是说,只可能是我姑姑的遗物。我没说完呢!我近来才知道,我姑姑的遗体根本就不在我家陵园,昨夜我又遇到了大家都认为已经死了多年的姑父,也就是说,我姑姑她可能:还!活!着!”越季顿住声,歪头想了想,“这个龙虎将军……祝北狩,会跟他有什么关系么?”
  “祝北狩告诉我,他的母亲,是鞑靼的雪莲公主。”
  越季几乎蹦起来:“雪莲——下雪的雪,还是血莲——流血的血?”
  祝北极一怔,倒是从未想过这个问题:“我一直以为,是下雪的雪。有谁会在名号里取个流血的血字?”
  “笨啊你!血莲,是红莲的俗称。当初我奶奶生我姑姑,是头胎,难产,有个过路的高僧断说是有冤魂作祟,在外面诵经道:火焰化红莲,天罪自消衍,闻说福寿俱增延。我姑姑就降生了,母女平安。所以我爷爷给她取了个乳名,就是红莲。”
  祝北极沉默良久:“我为祝北狩疗伤时,解开他的衣衫,他胸口上,有一大片鲜红的莲花刺青,下面燃烧着火焰,这种图案从来没见过,我当时只觉得古怪,并没有多想。”
  “天呐!”越季终于还是蹦了起来,双手抓自己的头发,“这个雪莲还是血莲公主,到底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
  “你先别急。”祝北极按下她,“有一件事,更是急迫。龙虎将军既已现身,我猜,鞑靼军不日将有所行动。”
  “他们又要南侵?”
  “上一次,虽然古鲁哥战死,但大军却并没有受重创,而今他们也并没有撤回漠北,一定是贼心不死。”
  “有道理,我六哥也是这样说的。你觉得,他们会攻打哪里?”
  “张掖、大同两镇都还是越家军镇守,他们应该不会舍弱攻强。我猜,可能是在榆林镇或是太原镇。这两镇的守将都是新上任,立足未定、人心不稳。但是更有可能的,是榆林镇。”
  越季的心一抖,那是她父兄辛苦经营了几十年的地方,她出生的地方。
  祝北极道:“上一次,朝廷割让了榆林以北的鄂尔多斯,让他们有了养兵筹饷之地,如今,又大张旗鼓地筹备开办红山墩马市,那里距榆林城只有几十里,是鞑靼军混入边关的好机会。”
  越季听他说的有理,急道:“千万不能让他们得逞!祝北赫那个草包,非把榆林的那点家底都给败光了不可!”
  祝北极点头:“我立即上书给皇上,言明利害。榆林镇已无地可割,再割,就只有拆长城。”
  “我也要写信给六哥,一来让他提醒二伯多加防备,二来,他以前跟我提过,留了亲信在鞑靼。他其实一直在查姑姑的事,只是没有头绪,这回有了些眉目,就让他顺着雪莲公主这条路查下去,说不定有所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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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承平帝冷笑一声,将奏折丢在案上:“你看看,亏你还说他什么‘沉潜刚克’,这才几天,就沉不住气了。”
  王弼知道承平帝性情,若是对一个人存了芥蒂,就再看什么都不顺眼,忧心忡忡探过头去:“殿下,都说了什么?”
  “他竟然说,鞑靼军有可能再次攻打榆林镇,请朕督促北赫加紧城防,同时,暂停北觐筹备马市。上次大战,鞑靼军重创,就连汗王之子也在阵前丧命,他们已经侥幸得了鄂尔多斯一大片地,自当偃旗息鼓,这才时隔几月,竟会重施故伎?荒唐!莫以为朕不懂兵,朕只是不想黩武穷兵。”
  王弼还没想好如何应答,承平帝自顾道:“倒是能想到这一石二鸟的法子,一次打击两个堂兄弟,还算他赋闲的这段日子没荒废了心思。只是法子实在拙劣,人在青边口,就知道榆林镇的事?还有红山墩的马市,分明是个以商止战的好法子,却说是会被敌军有机可乘?根本就是他受不了马场辛苦或是受了什么委屈,看不得北觐得势。”
  承平帝摇了摇头:“烂泥里出身,终究难成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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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恢复身份的越孚没有回京,而是留在了大同镇。毕竟,父子兄弟们十年没有相聚,越陟蓬夫妻两个都舍不得儿子离开。脸上的伤痕是除不去了,可既已回到中原,这副如鬼似怪的模样实在难以见人,更是有损越家威名。越陟蓬不便明言,却深以为忧,年纪轻轻的,总不能关着不让出门吧?
  这一日,府中来了个江湖异人,专门兜售各种皮具,尤以面具见长。他所制的面具,都是用兽皮制成,非但五官逼真,还风凉透气。当然,越是精致的,价钱也更昂贵。越陟蓬当即相中了一个由百年灵猿面皮所制的面具。那人起先不愿卖,说是这灵猿捕捉不易,千金不换。
  越陟蓬如何看不破商家伎俩,若是他真心不想卖,又怎会招摇过市?果然,一番软硬兼施后,猿皮面具扣在了越孚脸上。
  越孚生性洒脱,对于皮相好坏看得很淡,本意并不愿刻意掩饰,但一来为了父母安心,二来避免他们时时想起旧事,责怪越季,便欣然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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