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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花无日不春风-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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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内来吊唁的众将、官都纷纷起身向祝斗南行礼,逝者为大,不便大礼,悄悄拱手而已。
  祝斗南来到灵前,越家人对他不理不睬,他便自己执香而焚,插入炉中,然后,走到案边,将衣摆一撩——
  “殿下!殿下殿下!”众将官都大惊,围拢过来,“万万不可啊,虽说逝者为尊,也不能乱了名分。”
  后进来的越存、越孛也大感意外,只当他又在矫揉造作,被这一拦,也便就坡下驴了,哪可能当真便拜。
  祝斗南却并未理会众人,当真如行军礼一般,单膝落地。
  这下众人更惊:“您快快请起,受您这一礼,老国公泉下有知,只怕也难安啊。”
  “我以赤心拜英魂,老国公,会受。”祝斗南再无多言,合上双目——
  授艺之恩,终得拜谢。我来晚了,让英雄蒙难,于心有愧;我没能履行承诺,保护越季,于心难安。
  往者已矣,且看来朝。
  祝斗南豁然起身向外走去,越家人面面相觑,再无人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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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的地道里只亮着一点灯火。一个丫头提灯,提毓夫人扶着另一个丫头,走得很慢。
  终于到了尽头,眼前一亮,豁然开朗。等候在此的祝斗南几步抢上前,扶住她,挥退了余人:“您小心些,这里路不平。都是地道太窄了,进不来轿子。”
  “不妨事。”提毓夫人抓着他的手,只觉得无比安心,“哪就老到那般田地,连几步路都不能走了?”
  前面现出一片简陋的屋舍,像是临时搭建的。祝斗南道:“住在这种地方,实在是委屈您了。”
  提毓夫人感慨道:“这算得了什么?想当年,咱们是怎么苦熬的?片瓦能遮头,檐雨能解渴。”
  “我早说过了,有朝一日飞黄腾达,绝不让您再受半点辛苦!”
  “好好好,我都知道。”提毓夫人欣慰地拍了拍他手,“一把老骨头了,什么享福吃苦,都看淡了。我就只怕,你们两个不能一条心。”
  闻言,祝斗南停住脚,叹了口气:“世道纷乱、人心险恶。多少迷障以假乱真、多少宵小挑拨离间,难免让人心生嫌隙。这一次,若不是您收到我的信及时赶来,他决计不肯再帮我了。”
  “怎么会。他不过是有些执拗性子,心里,还是对你忠忱不二的。”
  “有您在,我就一切放心了。”
  “今后,便要住在这里了么?”
  “暂时要委屈您了。您贵为一品夫人,所到之处属人耳目,只有这个地方才够隐蔽。另外,眼下城内城外局势动荡,一旦生乱,这里最安全。到了那时,我自然也来这里陪您,您就不会寂寞了。”
  提毓夫人看着他,面露忧色:“那,他呢?”
  “他武艺高强心思周密,一人足以在外应变,少了我们,倒少了牵绊累赘,您不用担心。”
  “平日里,我确也不担心,只是到了十五,你可记着看紧他,千万别让他出去冒什么风险。”
  “我跟您一样牢记在心,您大可宽怀。”
  ————————————————————————————…
  越季一大早推开房门,就见越三千带着一队人回来,个个顶着黑眼圈、提着兵刃。天方亮,他们也刚吹熄灯笼。
  越季哑着嗓音问道:“出什么事了?”
  “有人夜闯灵堂……”
  “爷爷的遗体……”
  “没事没事,姑姑你别激动,太爷爷的遗体、灵位都没事。”
  越季提起的心这才放下:“知道是什么人么?寻仇的还是生事的?”
  “不知道,好像是来偷偷祭拜的。”
  “祭拜,用偷偷的么?”
  “是啊,我觉得大有蹊跷,这才带人去追。可他嗖一下就没了影,找了大半宿也没找到。”
  “难道出了城?”
  “不可能,现在是什么时候?城门紧闭,绝对出不去的。我猜,有可能是城里的人,说不定,还是见过的人。”
  “那就更不用偷偷摸摸的了……他遗下什么没有?”
  “供台上多了一大盘牛肉,拿来——”
  有人将牛肉拿过来,越季嗅了嗅:“这是平遥牛肉,这人竟知道爷爷的口味?”
  “啊?太爷爷喜欢平遥牛肉么?原来牛肉也分平窑凸窑,连我都不知道,这得是多熟的人啊?那为什么不敢见人呢,难道是有过什么过节?可是人都不在了还有什么解不开的……”
  越季听见越三千后面的唠唠叨叨,陷入了深思。这样了解越毂的喜好,一定是亲近之人。亲近之人,又不肯露面……六哥?她心中一涌。那人现在应该在城中,有可能,是见过、甚至认识的人,不知为何,越季心里晃过一个身影,祝斗南身边那个始终带着面具的人。不过这念头一闪即逝,她无论如何也不想将最记挂、最亲近的人,与那个最痛恨、宁愿剜肉割疮也想要在记忆里割得干干净净的人联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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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瞻兴冲冲进到书房:“不出殿下所料,越孛那个炮筒子,一见到那纸军令,立时就炸了,连灵柩也不运了,大吵大嚷着要杀去宣化,跟奋武王拼个你死我活。”
  “那,越存呢?”
  “越存是个闷葫芦,说不出什么,也拦不住越孛。不过……奋武王和那个徒有其名的孙成玉会不会根本不堪一击,被越家轻易夺了宣化,控制整个宣府镇。到时候,殿下您不是又落了空?”
  “不会。”祝斗南将手中军报丢了过去,“京中刚刚派了五百鸟铳手支援宣府。越家人一怒上路,带不走沉重的火器。如此一来,双方可以斗上一斗。而那批火器,自然留下为本王所用。”
  高瞻闻言喜笑颜开:“您有了这样法宝,可以震一震那些贪得无厌的鞑子,让他们再做退让。”
  祝斗南得意而笑,忽地笑容一敛,低道:“你先退下。”
  高瞻留心一听,外面有脚步声,远远一见那面具,吸一口凉气,慌忙从后门溜了。
  “来来来——”祝斗南拉着北极星到案前,“给你看一幅画。”
  北极星没理会:“到处传得纷纷扬扬的那道军令,是真的么?你前日当真是奉了奋武王密令,才拒不出兵迎敌的?”
  祝斗南原本舒展的眉头一压,犹豫了下,好像十分为难:“事到如今,我也不再隐瞒。既然是密令,本应该秘而不宣。可眼下众口悠悠,都将凤翔公的阵亡归责于我,尤其是越家,甚至大张旗鼓地兴师问罪,我实在再难替王叔隐瞒。其实,我三番两次暗示过你,我有苦衷,便在于此。于公,奋武王统辖宣府镇;于私,他是四叔,我能不听他的么?何况,‘敢违军令、格杀勿论’,就算是我,也不能违抗。越家是我将来的姻亲,若非万般无奈,我何忍眼见着老国公年迈上阵,殒身殉国?”
  北极星一字一句道:“我只问你,军令是真的么?”
  祝斗南觉得方才一番声情并茂都白费了,怫然道:“军令谁敢做假?那上面盖有奋武王之印。用不用我拿出来让你查验?”
  北极星道:“我并未见过奋武王之印,就算拿出军令来我也无法分辨。越家人赶到宣化,只能见奋武王之印而手无军令,同样无法辨别真伪。双方本有旧怨,又都手握重兵,一言不合就会大动干戈。”
  祝斗南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你……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是我伪造军令、设计挑拨,让他们互相残杀,然后坐收渔翁?好,就算我在你心中是如此卑鄙,也是如此不计后果么?依你所说,他们谁胜谁负都好,此事一定惊动朝廷,军令是真是假,最终自有定论,到那时我该如何?”
  北极星未答,的确,伪造军令非同小可,祝斗南所言是真是假,他也并不能确定。
  “你也不想想,奋武王是什么人?当朝第一贪权。为了争夺九边兵权,他跟越家抗了多少年?想要联姻,又因我而废。你说有人挑拨离间,不错,只是那人不是我,而是他奋武王!挑拨的是我和我将来的外家!”祝斗南只怕他仍不信,扬手指天,“我对你所说,天可鉴。”
  祝北极道:“我对你说过,不要骗我。今天,再说一次,这是我最后一次信你,听着,最后一次。”转身欲离。
  “诶——”祝斗南扯住他衣袖,与他对视片刻,叹了口气,“从什么时候起,你我之间每次见面就只剩下争执,每次都要闹得赌咒发誓?”
  北极星被他拉着的手臂逐渐不再紧绷。祝斗南笑道:“我请你来,当真是赏画的。来来来——”
  北极星还是甩脱他手。
  “所谓‘闲时要有吃紧的心思,忙处要有悠闲的趣味’,别总绷那么紧。”祝斗南拿起卷轴:“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
  “给我看这个做什么?”
  “你看啊,这上面所绘的江山,渔村野市、水榭亭台、茅庵草舍、水磨长桥,都是江南风物。我知道你性好山水,可放眼北方山水,大多是穷山恶水,没什么可留恋的,迟早,我们也移居江南,享受享受那人间天堂、枕上仙乡,可好?”
  见北极星若有所思,祝斗南小心卷好画轴:“这是真迹,万金难求,收好。”
  北极星伸手一挡:“我喜‘清明山河图’。”
  “清明上河图?比千里江山图更珍贵么?没关系,我一样求来真迹送你。”
  “坊间多的是摹本,不在贵贱。清明上河图绘得是北宋年间汴梁城市井百态,看着画,就时时提醒着亡国之痛、割地之耻,让人不敢错把杭州作汴州。”
  祝斗南不悦:“你年纪轻轻,怎么像那些腐儒酸士,张口闭口什么国仇家恨,真是扫兴!”
  “‘那些’?不要忘了,你是什么出身!”
  “算了。跟你说这些当真无趣。我想说的是,北地荒凉苦寒,又连年争战不断,怎比江南物富人丰,繁华太平?就算割了去……”
  这个割字十分逆耳:“鞑靼所依仗的,是精锐铁骑。为何汉唐昌盛,两宋衰疲?原因之一,便是宋失燕云十六州,少了蓄养战马的绝佳场所。北地边关何其重要,如何能割?”
  “别这么紧张。”祝斗南又转而为笑,“我不过是跟你闲话,哪当得了真?你以为我这兢兢业业的是在做什么?我亲身镇守边关要塞,自当寸土不让。这画是专为你所求,不收,可就浪费我一番心意了。”
  “既然话不投机,就留着送给知情识趣之人吧。”
  “也罢。”祝斗南调整着心气,依旧是一副平和,“将来,你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贵不可言,自然不会在乎区区一幅画。”
  “什么一人之上,万人之下?”
  “亲王之中,以四王为尊。以祝尧蓂的富可敌国、祝尧封的大权在握,也不过是揆文王和奋武王,将来我若继大位,你自然是四王之首的崇忠王。什么揆文奋武,统统屈居你之下!”
  “尊贵的尚孝王,还在北地为囚。‘鱼虾游大海,龙困污池埋’,贫富贵贱,又有什么可羡可鄙?”
  北极星背后,祝斗南的脸色,如一场潜伏的暴风雨,滚滚乌云悄无声息从四面包抄,连最后一丝光亮,也逐渐吞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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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个丫头,有你插嘴的份儿?都是爷爷以往把你给宠坏了。越家的事轮不到你做主,到你婆家指手画脚去——只要你嫁得出去!”
  越季压着火气,对越孛道:“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爷爷的意思?”
  “爷爷的意思?你去扶乩了,他老人家给你托梦了?骗谁!”
  “爷爷不止一次说——我们每个人都听过。这些天来,我每晚一闭眼,就会想起爷爷的话。他出生在战场上,一辆车里。当时太爷爷得胜而归,大伙儿吵着让他给新生儿取名,他指着车就道‘毂’。一辆战车,有两驾两骖,有御者、车左、车右,还有很多很多跟车的步卒。行军作战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整辆战车,做其他的事也是一样,要顾全大局。”
  “你说了这么多不如说你怕死!放心,又没要你去,你就安安稳稳留在这儿跟你的如意郎君卿卿我我吧。还是你怕万一我和三哥获罪,连累了你的大好姻缘啊!”
  越季终于忍无可忍,一提沙哑的嗓子:“祝斗南诡计多端,谁知道那张军令是真是假,就由着他几句话,我们就要跟奋武王斗个两败俱伤么?”
  “祝斗南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伪造军令。祝尧封他早就觊觎我越家兵权,几次想要夺也夺不去,想要联姻又联不成,还不趁此机会落井下石么?这些阴谋诡计争权夺势,你懂还是我懂?你一个只懂吃喝玩乐的丫头,懂个屁!”
  越季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就算我啥都不懂,单凭我对祝斗南的了解就知道,他说的每一个字,都不能轻信!”
  越孛也不想跟她再纠缠了:“大伙儿听着!受过我越家大恩的,有血性不怕死的,都跟我走!”
  越季道:“不许走!”
  一个是领兵的孙少爷,一个是老国公生前风光无限的孙小姐,众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听谁的。
  “你们聋了傻了还是怕死?”越孛怒道,“军法军纪也敢不从?”
  越季被他气得冷笑:“在宣府镇内,带众兵去找宣府主帅滋事,还说什法纪?”
  “这什么世道?奸人当道!不管他什么法纪了,报仇再说!”
  “好!”越季道,“不讲法纪,就讲家规!”
  “长兄为大,现在三哥是长兄,他不说话,就都听我的!”
  “不是这么论的吧?一家之主,以嫡以长,爷爷不在了,自然是大伯当家。大伯在京中,大哥在张掖,眼下,长房嫡长曾孙越三千说了算!越三千——”
  “啊……啊?”越三千一愣,赶忙严肃起来,“我、我、我……”
  越孛大声道:“你结巴什么?你怎么样倒是说啊!”
  “我——”越三千斩钉截铁,“我全都听姑姑的!”
  “三哥,你说句话。”越季走到越存面前,尽量心平气和,“二伯命你们前来,难道不是为了共同抵御鞑靼?而是为了跟宣府主帅争个你死我活?你有火器奋武王有火器,一旦开了火炮,不用鞑子从外头攻了,咱们从里头就把城给轰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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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日了,一点动静也没有!”高瞻道,“怎么回事?当初叫嚣得那么凶,雷声大雨点小?”
  祝斗南皱眉道:“都是一群色厉内荏的孬种!”
  高瞻担忧道:“跟忽而赫约定的时间,就剩几天了。奋武王和越家不除,岂不要食言?”
  祝斗南不理他聒噪,朝着窗外眯起眼:“张家口堡吵得沸沸扬扬,你说,祝尧封听到消息没有?”
  “两地离得这样近,自然听到消息。以奋武王的火爆性情,说不定立即就会带着印信亲来张家口堡。到时候,三面对质,岂不麻烦?”
  “他到不了张家口了,更不可能当面对质。”
  “殿下的意思……”高瞻顿时醒悟,“臣明白了!”
  祝斗南不屑道:“你明白什么了?”
  “殿下莫非要沿途设伏,将奋武王……”
  “记住,要用火铳。一来,火铳威力大,确保万无一失;二来么……”
  “二来,众所周知,越家带了大批火器,容臣再添些油加些醋,这行刺亲王的罪名,还怕落在旁人头上么?”
  “一定要安排周详。孙成玉身边要安插得力之人。只要得了祝尧封印信,立即在张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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