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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下有良人-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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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阆身形一震,才恢复了一点温度的脸一寸寸白了下去,手指一个用力; 竟生生将握着的棋子捏成了好几瓣,狠狠往地上一掷,碎玉敲击在金砖上的声音在空旷殿中显得格外清晰突兀,穿透了窗牖; 双肩摇摇欲坠:“难怪道自古以来,或开国镇土之将,或改政变法之臣,大多劳苦功高,不得好死!”她指尖微颤,“原来在表哥的朝堂上,阿斐亦如是。”
  江涵微哂,起身懒懒往窗外看了一眼,擦过苏阆的肩,边往殿内中央走边道:“朕便是要他的命,你待如何?”
  。 。 。
  苏阆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甘露殿的,直到李伯钟把长剑递还到她手中,混沌成一团的脑子才回溯了些微清醒,剑鞘上的雕镂花纹深深嵌入掌心,她突然觉得双手不受控制起来,从小到大,习武十二年,想看冷锋照面的欲望从未赶得上此刻强烈。
  然而,还必须要再等三日。
  直到剑首流苏在指上紧紧缠绕几圈,勒出数道血印,她才将这股冲动堪堪压制了下去。
  宫门外只有赤卢在等着,见苏阆出来,扬首轻轻嘶了一声,小跑至她身边,歪着脑袋去蹭她,苏阆拍拍它的背,高高抬起脸,望了眼湛湛青天,浑噩着上了马,突然觉得后背和腰间很空很冷。
  行人熙攘的洛长街上,一匹骏马徐徐缓缓踱了过去,背上驮着个魂不守舍的姑娘,也没拉缰绳,任由马自己往前走,惹得路人频频回首,马上的人浑然不觉,紧握长剑的身影慢慢行远了。
  。 。 。
  阴暗冷清的石牢里,成斐以手之颐靠坐在墙角,闭着的双目突然睁开。
  不知为何,他心里没来由有些发慌,锐利的痛感一闪而过,平缓的双眉也微微蹙了起来。
  已经半个月过去,按理说,江涵应当把事情处理的差不多了才是。
  怎么,半点声讯都没有……
  成斐起身,因许久不见阳光的缘故,头脑有些晕眩,手指握住窗上的冰凉栅栏,身形才稳住了,顺光朝廊里看去,呼吸不由得一禀。
  除却石壁上挂着的几盏灯,半个活动的影子也看不见,四周安静的森怖,深长的甬道里连带两边牢房,只剩了他一个人。
  狱卒都被安排走了……岂非完全切断了他与外界的联系?
  成斐手指一紧,思虑间远远的甬道拐角处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朝着成斐所在的牢房走了过来,但见得是个神情木讷的卒人,手中提着食盒,走到门前,看了成斐一眼,摆手示意他退后,打开门上一尺见方的铁窗,将饭食递给他,抽手欲走,成斐忙唤住他:“劳烦阁下,向外通报一声,成斐请求面圣。”
  那人眼角余光似是瞥见他开口,面无表情地回过身,看了他半晌,才抬手一指自己的耳朵,呆滞摇头。
  成斐身形顿住。
  卒人垂手,转身离开了。
  。 。 。
  苏阆信马由缰的回了将军府,直到赤卢自己停下,被小厮牵住缰绳,才翻下马背,怔怔进了府中,苏城见她回来,迎上前去:“阿棠,皇上怎么说?”
  苏阆不知落到何处的目光收回到他身上,眼底突然涌上一股热辣的酸涩之意,哑声唤了一句:“哥。”
  苏城见她这副模样,心中登时有了不好的猜测,脚步不由得一顿,二人在半臂之距处堪堪停住,不时拂过的凉风里,苏阆的肩膀突然轻轻颤了两下,身形往前一倾,额头抵住他的肩膀,手指也用力攥住了他的袍袖,越收越紧,似在死命压制,嗓子里却还是溢出了一声低低的抽噎。
  上次她哭是什么时候了?
  依稀还是在乳母怀里的年岁罢。
  苏城呼吸微滞,抬手扶住了她,却只说出来两个字:“阿棠?”
  苏阆额角鬓发仍压着他的肩,不肯抬头。
  苏城即将问出口的话又生生咽了下去,肩头衣料缓缓渗进了些微湿热的潮意,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了一般,收紧了握在她臂上的手:“二哥在这里,别怕。”
  良久,苏阆才点了点头,缓缓,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松开攥着他袖角的手,抬起了脸,嘴唇上还留着发白的齿印。
  苏城伸手擦擦她的眼眶,温声道:“出什么事了么?”
  苏阆垂下眼睫,微一摇头,努力将嗓音里的涩意压了下去:“不曾,只是有件事…可否请二哥帮个忙?”
  “你说。”
  “回屋讲。”苏阆抬起眸子,眼眶还有些泛红,努力冲他一笑。
  。 。 。
  诏狱里原本日夜轮班的狱卒就这样毫无征兆的消失在了成斐附近,除却那个失聪呆讷的差役按时来送饭,牢房外半点动静也没有,第二日壁灯盏中桐油耗尽,甬道内陷入一片漆黑,直若一个无底的坟冢,要将人埋死在里头。
  诏狱里日夜不分,周围静的几乎能听见心脏跳动和血液冲刷过体内的声音,完全的黑暗和沉寂对任何一个身陷其中的人而言都是一种酷刑,无异于拿着把极钝的刀子挫割人心,纵使成斐的意念比一般人要强许多,熬了十几个时辰,脸色还是一分比一分白了下去。
  他以手之颐坐在桌案旁,闭着眼睛坐了一整宿,恍若入定,直到甬道中杂乱突兀的脚步声夹杂着回音传至耳中,锁起的双眉才略有舒展,睁开了眼。
  外头亮起了摇晃不定的光,应是几盏灯笼,门上铁链被抽。动的哗啦作响,半晌,厚重牢门被推开,发出格楞楞的粗嘎之声,成斐抬眸,几个差役站在外头,为首的手中拿着一块龙牌,朝他一亮,脸色沉肃:“成斐,该走了。”
  成斐扶着桌角站起身来,不无倦意的道:“哪里?”
  “这不是你要问的事。”
  那人冷冷应了这么一句,抬手一扬,身后几名差役上前,用黑布覆住他的双目,架着两边手臂,走了出去。
  甬道深长曲折,被夺去视线往外走,像是成了一个被提了线的木偶,这种隐约失去掌握的无力感,有生之年还从未出现过。
  耳边充斥着的脚步敲在石板上的回音恍然消逝,即便不能视物,成斐还是察觉到周围天地开阔了许多,狱中沉闷被外头的充足空气取代,一时还不能适应,双耳有些嗡嗡泛鸣。
  成斐晃了下头,一阵风携着凉意吹来,拂过了他的面。
  已经出了诏狱,二月初五的白日,再确切些,应当是清晨。
  停在臂肘上的手继续引他往前,押上了一辆马车。
  匝匝车轮声轧过长路,驶出洛长街,行人声也逐渐远去,周围又陷入了岑岑的空寂,成斐坐在车厢内,一路上一句未言,因声辨位,很长时间后,应是到了京郊的某处,马车停了下来。
  成斐的手指暗暗收紧了。
  他隐隐感觉,事情的发展被人有意带离了原本该有的方向。
  而有这个能力的人,只能是江涵。
  院门被拉开的声音响起,人被带进里头,一路走过去,成斐凝神听着,至少察觉到了两边三四十个侍卫的呼吸。
  拾阶而上,跨进门槛,身后房门被关严,一声睨然的冷笑传至耳畔:“成公子,本侯已经等候多时了。”
  成斐面色一变,覆住双目的黑布被挑落,突如其来的光亮刺的他眯了眯眼,看向戚覃的目光倏然凛冽起来:“你把皇上怎么了?”
  戚覃微讶,神色间笑意不敛:“本侯对皇上赤胆忠心,能怎么?”
  成斐放下了抬到眼前去遮挡房中亮光的手,深沉的双目盯着戚覃,注意到他身上官服变化,一愣。
  戚覃看着他因久不见阳光而变得苍白的脸,心中快意,不紧不慢的从袖中取出一面黄绫:“皇上密诏,侍郎成斐私藏反书,其言惘逆,其心可诛,着赐鸩酒,由本侯监刑。”
  世有止息之药,可致人假死,阿斐以为如何?
  成斐的目光转落在中官手中端着的酒壶上,沉默不语。
  莫说江涵是否真能寻到止息之药,让戚覃监刑,即便那壶中只是白水,他也会把它换成砒。霜吧。
  到底怎么回事?
  戚覃见他只是凝立不动,冷冷哼了一声,命令道:“中官。”
  酒水注入杯盏,被端到了成斐面前。
  成斐敛眉,沉声道:“皇上手谕可否与我一看?”
  戚覃瞥一眼手中明黄,蓦地轻嗤,像是要让他死的服气,将其往跟前一递。
  黄绫展开来,成斐神色凝住。
  确凿是江涵的笔迹,其上朱印加盖,无比清晰。
  成斐身形一顿,却几乎在那一刹那便做了判断。
  他选择相信江涵。
  戚覃从他手里抽回圣谕,口吻里已经带了几分不耐:“公子请吧。”
  斟满的酒水近在眼前,成斐伸出了手。
  然就在手指碰到杯盏的前一瞬,院中突然响起一阵剧烈的打斗声,刀剑相撞的声音嘈杂震耳,不过片刻,侍卫恐慌的喊声便乱成了一团,成斐的手在半空中遽然停住,戚覃脸色顿变,冲中官急声命令:“快给我把酒给他灌进去!”
  

    
第98章 
  
  不待中官动作; 却有两颗石子凌空飞来,穿破门棱纸,叮的两声脆响; 壶觞杯盏应声而倒; 重重砸在地上,酒液泊泊倾出; 地面发出一阵被毒酒腐蚀的刺耳滋啦声,戚覃见状大怒; 抽。出一旁侍卫的刀便往成斐身上刺; 房门突然被猛地踢开; 锋利刀尖眼见就要没进成斐胸膛,却被突如其来的剑鞘生生抵挡了回去,震出铮的一声响; 成斐倏然抬眼,看见闯进来的人,登时一怔:“阿棠?”
  戚覃亦被那股强硬的冲力撞的退后几步,被中官扶住才堪堪稳住身形; 脸色铁青,吼道:“苏阆好大的胆!胆敢劫持死犯!”
  苏阆长剑直指,挡在成斐跟前:“劫便劫了; 你待如何!”
  戚覃冲身后几名侍卫厉声道:“通通抓起来!若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苏阆眉锋骤然凛冽,剑身挑过,几个侍卫被掀翻在地; 明晃晃的剑尖便抵在了戚覃喉前,下一刻便要没颈而过,冷冷沉声:“放人。”
  戚覃脸色青白交替:“你疯了!”
  苏阆不言,手又向前一分,剑尖处旋即渗出了几点血丝。
  戚覃明明白白地看清了她眼中浓重杀意,后背登时冒出来一层冷汗,双方一时陷入僵持,苏阆忽而冷笑一声:“侯爷,你得清楚,我杀了你,照样能从这群草包当中冲出去,这条命要不要,全在你。”
  戚覃脸色青白,半晌,咬牙冲已经爬起来将二人围住的侍卫道:“退后。”
  房门外血气浓重,数十侍卫呻。吟不断,无一例外的被削伤了腿,歪倒在地上,唯有赤卢站在院中,见二人出来,嘶鸣一声迎到阶前,苏阆侧身,一把将成斐拉上马背,绝尘而去。
  戚覃和一干侍卫追出院子,眼睁睁看着二人消失在视野里,手狠狠往大门上一捶,气急败坏道:“还不快去派兵缉捕!”
  赤卢一路略过长街,耳边冷风呼呼略过,将行人的惊呼声都远远抛在了身后,苏阆一手扣住成斐箍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一手紧执缰绳,纵马狂奔,待到城门,更是停也不停,赤卢的速度何其之快,几乎不待任何人反应过来,便径直冲开守城的兵士疾驰了出去。
  不多时,戚覃领着兵士匆匆追至,就要过城时,却闻身后喊来一声:“且慢——”
  戚覃本欲不理,却不知从何而来一队骑兵将他的人堵截在了城内,为首的苏城身着将服,驱马上前,眸光冷冷射向戚覃:“侯爷何故出京?”
  戚覃怒道:“本侯奉召追捕逃犯,尔身为郎中将,不严守宫禁,反而带兵来此拦截,是何图谋!”
  苏城亮出令牌,扬声道:“宫中疑有刺客出逃,末将领兵前来封城,即刻起六个时辰之内任何人不得出京,靠近城门者全部接受盘查,侯爷既说奉召,召在何处?”
  戚覃顿住,脸色倏地便沉了,几欲滴墨。
  召在何处?江涵的话明明白白说在前头,交给他的乃是密诏,陈律明文,私泄君主密令者罪同叛军,纵然他有权势倚仗,青天白日众目睽睽的,哪里能把那封手谕拿出来!
  还有!
  明明只有他和江涵知道赐酒的地方,苏阆是如何摸过去的?莫不是被这几个小后生设了套子!
  戚覃攥紧了拳:“皇上交予本侯的事,岂能由你小小一个中朗将插手,你到底放不放行?”
  苏城冷笑,左右阿棠已经从戚覃手中劫出了成斐,他也不怕再和这劳什子舅父撕破一层脸皮了,下巴一扬,眄了戚覃一眼:“末将不才,却也是皇上圣旨亲绶的正四品官,只知道各司其职,若和侯爷起了冲突,还请多多包涵。”
  苏阆和成斐早已没了影子,戚覃气的脸色发青,半刻都不想和他继续耗下去,微微眯眼:“你不放,本侯便只能硬闯了。”
  “那末将便也只能硬拦了。”
  话音才落,身后长戈齐刷刷抬起来,两边利刃相对,不让分毫,一时间剑拔弩张,却不想动静太大,惊着了从近旁路边经过的一辆马车,驾车的马像是娇生的惯了,扬首嘶鸣起来,险些翻车,马夫废了好大力气才将其堪堪稳住,在两兵对峙的路旁停下,刚松了口气,车帘却被人从里面猛地掀开,探出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看也不看外头是何情状,便脆生生质问道:“何人大胆!竟敢惊动我们公主的车驾!”
  。 。 。
  赤卢一路疾驰,不一会儿便将京城远远甩在了后头,穿过七八村舍,直到进入矮峦周边的一片林子,速度才慢下来,赤卢许是跑累了,闻得不远处有水声叮咚作响,便总想往那边凑,一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苏阆顺顺它的鬃毛,放开了攥着缰绳的手:“去吧。”
  赤卢的双耳扑棱两下,甩甩尾巴,撒开四蹄轻快地循声过去,果然寻到一条穿林而过的河溪,停下来去喝水,苏阆一直紧绷的脊背这才略微松缓,察觉到箍在自己腰间的手一紧,成斐有些沙哑的声音又响在耳畔:“你怎么会来?”
  苏阆不答,抬手将他停在自己身上的手拽开,自顾自翻身下了马。
  成斐双手停在半空,赶紧也跟着从马背上下来,追上前去:“阿棠。”
  “闭嘴,不想听你说话!”苏阆背对着他,大步走到溪边,半蹲下身,捧水去拍脸。
  她这是,在和自己赌气?
  成斐脚步顿在原地,看着苏阆的背影,心底隐隐慌乱起来,又追到她身边,苏阆才洗完脸站起身,便被从背后环过来的一双手圈住,顿时凌眉一蹙,强硬的转过身去,狠狠挣开,成斐才从牢里出来,本就没什么力气,被她推的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几步才勉强稳住,张了张嘴:“阿棠。”
  苏阆瞧着他十分怜惜而小心翼翼的眸子,眼圈腾地一热,指着他便道:“你个混蛋!”
  “对,我是混蛋!”成斐微怔,连忙应声,试探着朝她走了两步。
  苏阆咬唇,抬手用力去揩眼角潮意的瞬间,被他上前一把揽在怀里。
  苏阆紧紧绷着的情绪在跌进他臂间一刹那尽数崩裂,抬手死命去捶他:“混蛋,什么都瞒着我,有什么打算也不跟我说!出了事也不让我知道!你要是死了怎么办,我怎么办?!”
  苏阆的手握成拳雨点般落在他胸膛上,成斐也不闪躲,一下下由着她泄愤,直到她捶累了,慢慢停下来,才扣住她的后脑勺,按进了自己的颈窝:“不会,不会死,你还在,我怎么敢?那是假死的药酒,我和皇上提前说好了的。”
  苏阆原本已经安静下来,只剩双肩无声地微微耸动,听见他最后一句,蓦地抬起脸:“你还装傻充愣的哄我!戚覃递给你的酒,会是假死的药?”
  成斐陷在她发间的手指一僵,沉默了下去。
  他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江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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