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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下有良人-第4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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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斐身形一顿,旋即再次俯身:“臣,多谢皇上。”
江涵深深呼吸了一口:“成卿快快平身罢,莫要再折煞朕。”
成斐眉间焦色消散些许,应声站了起来。
江涵对上他墨色的眸子,手上捞过一副空白的黄绫,指尖顿了顿,触及到他眉目间的压抑神色,将心一横,提笔蘸墨,殿中再无人声,只能听见笔尖扫过的沙沙轻响,不过多时,江涵停笔,在其上加盖了御玺。
成斐伸手去接,一下却没能拿的过来,江涵的手还拽着另一端,没有放开。
沉静的殿中,两人身形停驻,香雾兀自袅袅升腾了半晌,江涵才松了力气,任那抹明黄完全落到了对面。
成斐将其收好,朝他再拜告退,江涵微微颔首,成斐点头,转身朝殿外走去。
就要抬手去拉殿门时,身后突然响起江涵的一声:“阿斐。”
成斐身形顿住,应声转身,隔着空旷的大殿,与他遥遥相对。
江涵停了好一会儿,才道:“你若真的走了,朕可能,保不住你。”
成斐瞧着他,缓缓舒出一口气,声音用力放的和缓:“皇上不必担心,将来泓学院还会出很多得力的臣子。”
江涵身形一僵,须臾,才沉声应道:“是,若论君臣,朕还会有别的臣子,可论夫妻,你只有阿棠。”他闭眼,“去吧,保重。”
第68章
天色擦黑时; 北狄的战书送至了开河营中。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苏阆接了战书; 便着人将其送了出去。
营房中才掌起灯; 幽黄的烛火照亮案边一角,岑帆坐在苏阆近前; 耐着性子等她读完,才问道:“副尉; 里头说了什么?”
苏阆随手将信扔到案上; 言简意赅:“战时定在五日后。”
话音才落; 帐中凝固了片刻,岑帆捞过那封信,扫了几遍; 发现的确如此,不由皱眉,有些惑然的道:“现下陈狄兵力如此悬殊,兵士修整; 三日足矣,何故拖到第五日?”
苏阆轻笑一声:“他是料定我们不会走,又没有退路; 才故意把时间拖长,好消磨我们的士气和耐心,享受观赏困兽之斗的快感。”
岑帆明白过来,脸色一沉; 咬牙道:“阴毒。”
苏阆将他手中战书抽。出,放到灯上,看着它被火苗快速吞噬,甩手站起身:“不怕,多给这两天时间,我倒要感谢他呢。”
岑帆抬首:“副尉有什么打算?”
苏阆紧着腕箍的带子,眉梢微挑:“我想,重操旧业。”
去年她这个小军职怎么来的,这次还怎么办,夜袭之类她最趁手了。
苏阆敲一敲手心:“寻几个身手利索的来,待夜沉了跟我走,先去探一探。”
天完全暗了下去,窗外寒风飒飒作响,成斐的书房中灯火正明。
他将公文案牍规整好,装到一个箱子里,交给旁边候着的方临:“把这些送到礼部衙门去,等战归再取回来。”
方临应过,搬着木箱往外走时,正和过来的张承允打了个照面,成斐见他这时来,也一怔,旋即和声道:“你怎么来了?”
张承允拱手行礼,将手中一卷书递给他:“学生前来还书。”
成斐接过,应了声好,将书搁在了架上,张承允看着他去收拾笔墨的动作:“老师要走了么?”
成斐颔首:“明日一早便出发。”
张承允恳切道:“学生谨祝老师一路顺风。”
成斐只道:“有心了,天色不早,你且回去早歇了吧。”
张承允应过,折身欲走,却又转过来,唤了一句:“老师。”
“嗯?”
张承允似有踌躇,还是道:“学生冒昧,以后若是有想研习的书目,可否还能到老师这里来寻?”
成斐闻言,回首望了眼架子身上满满当当的书卷,想了想,从袖中取出一把钥匙,交递与他:“诺,之前既许了你可以到我这里来借书,只要你在学院里,便是作数的。”
张承允看见成斐掌心那一抹铜黄,眼睛蓦地一亮,连忙接了过来揣进怀中,抬起头时才看见成斐正瞧着他,眸色温然,方反应过来自己方才有些忘形了,忙唤了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笑道:“多谢老师!学生定不负所爱,用心研习。”
成斐一笑:“以你的天分,不必日日挑灯夜读。”
那厢恳然道:“进了学院,才知学问之广博丰富,精奥深微,学生不敢懈怠。”
“勤勉自然是好的,你回吧。”
房门吱呀一声被合上,方临折身回来,皱眉沉声道:“公子,直接把书房钥匙交予他,是否有些不妥?”
成斐状似随意的摆摆手:“没什么,有关朝事的文案都在你那里了,书房中不过就剩了些我平日读的书,”他话锋一转,“骑兵的队伍今晚可能准备好?”
方临应道:“已经在连夜规整了,没什么问题。”
成斐点头,将墨方尽数收起,装入一个锦袋里,才转向房门,“走,去衙门。”
翌日天色还黑蒙蒙的,成斐便牵着马同方临一同出了门,临前唤来学院中掌着笔墨的管事道:“这几日我的墨方用完了,你着墨斋的人再去做些,记在我的档上,”他说着,从袖中取出两个小瓷瓶递与他,“这香温厚,届时直接掺柔到墨里便是,不必再现研制丁香白檀什么的麻烦了,早些做完,放到我房中,也好淀着,等我回来用趁手。”
泓学院每日都要用不少纸墨,是以文房四宝之类的供应,有专门的墨斋负责,成斐因为身体的缘故,墨方里掺着温补肠胃的药材,向来是专门制的,听他这么说,管事也不意外,满口应了,将他好生送了出去。
成斐翻身上马,抬头望了眼远处天际隐隐破出的一道晨光,沿路疾驰而去。
阿棠,拜托你,一定要撑到我赶过来。
。 。 。
北境的温度降得极快,不过几天,冷冽的朔风便刮遍了整个开河,这日早上犹然未停,天际阴云飞卷,城下铁甲蒙霜,落眼之处尽是萧瑟肃杀之气。
已经到了兵临城下的时候了。
苏阆戎装加身,按剑站在城墙上,耳畔传来陈军和苏家军两面旌旗的随风鼓动之声,冷眼瞧着由北而至的鳞比敌军越来越近,暗暗收紧了握在剑柄上的手指。
大地隐隐传来震颤的闷响,由远至近,因兵马众多,狄兵所经之处都扬起了一片扑朔的扬尘,教她脑海中不由的闪过了当初陈军才至北境时意气风发的场景。
苏阆缓缓吐出胸腔中停滞的一口浊气,挺直了脊背。
粼粼铄光在一里之外停住,击钲声在城下响起,声声震耳,首将提一把窄背长刀,抬起脸来,凌厉目光扫向苏阆,双眸微微一眯。
穿过飒飒寒风,苏阆看清了他的脸,眼底神色忽而凝住。
颜朗,呼衍朗?
…竟然是他!
恍神间,城下狄兵中蓦地传出一句叫嚣:“不想陈军首将竟是个女子,莫非是城中无人了,为何还不领兵出来迎战!”
苏阆稳下思绪,眼神不躲不闪,上前一步,扶住城墙垛口,昂声应道:“有人如何,无人如何,大陈交战,向来只看有能无能,有将无将,现下苏阆便站在这里,却不见贵军首将,不知潜在何处,可愿出来,先同苏阆较量一番?”
虽是逆风,泠泠嗓音却还是清清透透,一字不落的传到了呼衍朗耳中,她这话明明是看着他说的,却言不见首将,分明是带了些挑衅之意,呼衍朗唇边化出一抹冷笑,却不见恼,驱马上前几步,反手将长刀收于臂后,扬声向她:“苏副尉好胆识,本将佩服,奈何男女有距,陈军肯派女子迎战,本将却从不打女人呢。”
苏阆扑的一嗤:“别是怕连女人都打不过吧。”话音才落,她身后的兵士们旋即响起一阵哄笑之声。
激将法不是什么好法子,用在好强的人身上却每每奏效,苏阆目光远远落在他无声收紧的指上,抱剑笑道:“上次较量你我还未分出高低,今日怎的却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从不打女人这等话来?倒是还未问过少将,肩上的伤可好全了,若是没有,不如先回去休养休养,待身子骨养好了再来领兵吧,免得被人说我陈以强欺弱,大家脸上都不好看——”
呼衍朗面色忽沉,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咔啪咔啪响了两声,身后一莽将早已被她看似轻飘飘的话激的面色红涨,提枪上期便喊:“小小女子休得猖狂!料理你何须少将,敢和爷爷较量一番么?”
苏阆看也不看他,只朝呼衍朗轻笑扬声:“少将的属下都瞧不下去了,难不成还要缩头?”
呼衍朗终于沉下脸,转脸将其喝回,冷声道:“且来一会!有何不敢?”
苏阆扬眉,遥遥做个承让的手势,持剑转身大步下了城墙。
高耸紧闭的城门缓缓被打开,门后的一线光亮里,急促有力的哒哒马蹄声从中而出,一骑劲马戎装迎风驰至城外,与列阵而待的狄军遥遥相对。
若从高处放眼望去,两军对垒之时,呼衍朗身后满是整戈待阵的巍巍大军,苏阆身后却只有萧瑟的寒风和紧闭的城门,直若飘零孤叶沉入森森老山,寡众之悬殊,莫过于是。
呼衍朗骑在马上,眼神中微有凌然,苏阆挺直脊背对上他的眸子,冷风撩起她背后高高拢起的长发,持剑的手用力一反,便策马冲了上去。
刀剑相撞的那一刻,锵声震耳火星迸溅,寒风从两人耳边呼啸而过,肃杀之气缭绕升腾,直欲噬人,苏阆一招抗下呼衍朗的长刀,剑身一偏,利刃便挨着刀背斜刺了过去,传来一阵金属擦磨的刺耳之声,手腕被震得剧烈一麻,连肩膀都隐隐有些疼,战马嘶鸣间,两人四目相撞,几乎是擦肩而错,在空地上掉了个个,交缠的钢刃才险险分开,一缕被斩断的发丝扬在风里,转瞬便没了踪影。
苏阆微微喘着气,清晰的意识到,她的身手敌不过眼前的这个人。
可即便胜不了,也不能输。
苏阆眼底迸出一层决绝的狠意,夹马迎上呼衍朗迎面劈来的长刀,化开那些致命的招数,两人皆是拼力厮杀,一时难分难解,利刃相错间,天边墨云骤然飞卷,阴风怒号,周围砂砾亦携卷成浪,四散在马蹄间,竟有了飞沙走石之势,看的两方观战士兵也紧紧瞪直了眼,生怕错开半招,可入眼处只有寒光相撞,哪里分得清,辰光携着煞气一分分流淌过去,城墙上岑帆的拳头也越收越紧,却有一刹,他的眼睛蓦地睁大了,猛然厉吼一声:“副尉!”
电光火石间,呼衍朗一招挑开苏阆手中长剑,迅疾朝苏阆飞刺而去,苏阆眉锋倏然凛冽,却不躲闪,竟咬牙冲着刀尖迎了上去,两只马首颈相错,距离骤然被拉近,几乎撞到了一块,猎猎风声中只闻噗的一声闷响,那柄窄背长刀便直接钉入了苏阆的肩胛骨,刀身透背而出,瞬间被顶至柄处,呼衍朗只觉颈处一凉,才反应过来苏阆方才是以身为盾,生生给自己挣得了一个反抗的契机,手中长剑已然顺势比到了他脖子上。
第69章
刀身没肉透骨; 剑刃抵喉,两人的动作都被压到了极限,再不能前进半分; 只得在寒风中僵硬对峙; 耳边风声呼啸,周围空气却好像瞬间凝固了下来; 目光相撞,直若两面利刃; 几乎要擦出火星子。
长刀钉过骨头; 透出肩胛; 苏阆死死咬着牙撑剑坐在马背上,眼前仍一阵阵不住地发黑,真是…疼的要死。
呼衍朗这边也不敢动; 只要他将长刀拔出,苏阆便能一剑抹断他的喉咙。
难捱的僵持。
利刃紧紧抵在肩膀里,钳制住了她的动作,拼尽力气也只让剑锋前进了一点; 在呼衍朗的脖颈处留下一条浅浅的血痕,便再动弹不得。
罢,原本; 原本就不必胜的,只要消磨时间就好了,再撑一会儿…
冷汗一层层从额角沁出来,转瞬便被朔风吹干; 还不至于显得自己太狼狈,可钉在肩上的刀身却好像旋了起来,忽如其来的刮骨之痛教她闷哼一声,眼前突的一黑,瞥见了呼衍朗开始转动的手腕。
苏阆几乎要将银牙咬碎,死死忍着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持剑的手却不受控制的颤了一下,要扛不住了。
冷汗打湿掌心,剑柄变得从所未有的滑腻沉重,就要脱离她手指的那一瞬间,北边阴云笼罩的天空忽然窜出一片赤红的火光,照亮了苏阆墨色沉沉的眼,等到了!
苏阆气力一振,剑柄复被蓦地抓牢,冷锋又贴回了他的脖颈。
不待她出声,身前狄军已然起了骚乱之声,由远至近,越发躁动,呼衍朗侧眼一瞥,神色骤变。
原本阴沉的天际赤色渐深,大有被红光染透之势,朔风呼啸,火烈风猛,很快便将南北连成了一片,一时间烟焰涨天,气浪携卷黑尘,直冲上空,隔着遥遥十数里都能感受到灼浪的噬人之气,呼衍朗心中大震,猛地回眼逼视上苏阆。
那个方位,俨然就是北狄后军储备粮草之地!
苏阆抬眼,对上呼衍朗惊骇的双目,微微喘着气,唇角往上一勾,反手一松,长剑便离他的脖颈远了三分,像是要各留退路的表示。
火势顺着北风越来越大,照亮了半边天际,直若彤彤晚霞,照这个势头下去,过不了多长时间便能直逼狄军中帐,军中骚动越发厉害,哪里还能拖延,呼衍朗猛地撤手,弃掉长刀,调转马头,喝了一声撤,往火海漫天的地方飞驰而去。
马蹄下的地面响起一阵混乱的震颤,扬尘卷卷,狄军的旌旗远离了城下,大军撤回,不过多时,空旷的荒地上便只剩了苏阆一个人。
她心下顿松,无力垂手,长剑咣当一声,掉在地下,不顾透过肩膀还留在骨头里的长刀,扑倒在了赤卢颈背上。
岑帆因紧张而僵直的身体猛地一震,喊了一声副尉,带着身后兵士便冲下了城墙。
赤卢轻轻嘶了一声,转身朝城门的方向跑了过去,岑帆等人匆匆赶到,将苏阆扶下来,搀进了城中。
苏阆伤口受到牵扯,原本有些恍惚的神思霎时又清醒了,皱眉闷哼一声,睁开了眼。
岑帆不敢耽搁,赶紧就近将她扶进营帐:“副尉,你还好吧?”
苏阆跪坐在地席上,稳了一会儿,紧咬的牙才渐渐松了:“帮我把刀拔。出来。”
岑帆的眼睛落到那把没柄而出的窄背长刀上,手指有些发僵:“副尉…”
苏阆身子往前一倾,手指紧紧扣住了案角:“拔。”
岑帆心下一震,目光触及到苏阆脸上忍耐而决绝的神色,横心抬手握住了刀柄。
刀身磨出肩胛的那一刹,苏阆嗓子里溢出一声压抑的痛哼,低头一口狠狠咬在了胳膊上,额角已然反出涔涔水光。
岑帆不忍,别开脸去,片刻又倏地站起身:“属下去寻药和水。”
帐中沉寂下来,只剩了苏阆一个人,肩头钝钝的疼密密侵压而上,直要教她透不过气来。
良久,苏阆松了口,呼吸犹然浓重,将下巴移到了一直戴着的腕箍上,轻轻磨挲。
火势这样大,呼衍朗光收拾残局就得费许多时间,今晚应当可以趁乱冲出去。
苏阆按住流血的伤口,努力定了定心神。
还好,至少到目前,一切都在按照计划里的发展。
闭目养神间,岑帆捧着细布和药进了帐子,轻声问她:“副尉,我们…”
苏阆睁开眼,定声道:“我带些人连夜赶往湳城,你留下坐镇。”
湳城一战已经拖了不短的时间,怎么也该收尾了,她好不容易才争得这个空隙,必须把苏嵃请回来,也只有他回来,才能让后撤的王军再回到开河。
岑帆急急道:“可副尉身上的伤…”
苏阆止住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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