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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下有良人-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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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斐微微屏息,手不断在书架上移动,待将最后一方木板推过去,脚边旋即响起啪的一声轻响,地砖一角被顶了起来。
旁边一直凝神瞧着的一川嘴巴微张,轻轻呼了一声。
成斐俯身,拿过匕首,锵的一下,轻而易举地便将那块地砖撬了起来。
其间封着一块木板,将木板拿开,地砖覆盖着的底下果然用石板砌出了一方小小的空格,里头摆着一个铜盒。
成斐将其取出,上头也以密盘为锁,不过是以天干为筹,这种密盘也许能困得住旁人,对他而言却并不难解,手指在其上灵活按推几下,圆锁便自动分成了两半,密封的盒盖也弹出了一条缝隙,成斐抬手,盒子应声而开。
一块发黑的骨头和一方帕子静静躺在里头。
小一川看到那根骨头,本能的往后瑟缩了一下,成斐宽慰道:“别怕,不是人骨,下头连着马蹄子呢。”
他说着,将那截马腿骨拿了起来,看到完整的马蹄后,双眉微微一凝。
那马掌比寻常的马都要宽厚许多,且形状也不同于常马,前后分为两部分,在他的记忆里,马蹄分为前后两掌的只有…先皇的丹离马。
丹离是多罗国进贡时献给太宗的良马,生于汗血,马体精壮,且四蹄生异,可日行千里,且贵在行路极稳,人骑于上如乘轿辇,确确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贝,太宗极其钟爱,出行狩猎都不离身,却在一次秋狩围猎时,那马忽而受了惊,将太宗重重摔下了马背。
也是当年飞驰中的那一摔,让太宗原本就积劳的身子垮了下去,未出两月而疾发,撒手人寰。
那匹马在先皇驾崩的三天后也死于猝惊,宫中人更视其为不吉,连夜便将其拉到乱葬岗,草草埋了了事。
而丹离的一只马蹄,现下却出现在了这里。
成斐瞧着那块发黑的骨头,眸色渐深,再抖开那块帕子,眼睛在其上几行字迹上扫过,脸色忽变。
先皇的死因…有问题!
帕子上明明白白就是老太傅的笔迹,且似乎为了证明是他所写,落款三个字是咬破指尖写就,右下角还有一个沾血的指印。
成斐心下震骇间,房门忽而被笃笃敲响,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在里面吗?”
成斐恍然回神,敛住心绪,应了一句:“稍等。”将帕子马骨收入盒中,密盘上的铜字尽数归位,把方盒放到原处,地砖压回去的那一刻,书架里头的十二方木板果如他推想的那般,全部又自行退了回去,除却方才被收拾出来的字帖笔墨,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成斐拍拍一川的肩,示意他在这里等着,拉开房门时,脸上已然恢复了往常的神情:“怎么了?”
方临捧着灰鸽站在门外,往他跟前一递:“公子,苏姑娘的信到了。”
成斐眉宇间神色微舒,道声好,接过来折身回了房中。
一川也警敏的察觉到了成斐方才看到帕子上写的东西时周围气氛的变化,听话的绷直身子站在那里,见他进来,扬起了脸等他吩咐。
果然成斐半蹲下身,扶住他的肩膀,正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嘱咐:“一川,今日之事牵涉甚广,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记住了吗?”
一川见他说的严肃,旋即重重点了点头,认真道:“记住了,小川就当从未见过今天的事。”
成斐这才放心,拆下信鸽腿上绑着的竹筒,将信笺抽出,目光才触到上面的几行字,脸色蓦然一震,眉锋倏地便凛冽了起来,待到读完,纸张已经被他捏的变了形,转身便往外走,忽而又折回来,对一川道:“务必记着我叮嘱你的话,半句莫言。”说完便匆匆出了房门。
一川站在原处,看着房中有些无所适从的鸽子,不无好奇的摸了两把,陷入沉思。
方才成哥哥的脸好白。
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
洛长街上一道渥丹色的身影朝着王宫的方向疾驰而去,几道尘浪卷过,徒留下一串急促兀然的哒哒马蹄声。
。 。 。
彼时徐漮被问完了话,身子早就软了,伏在地上直不起来,苏阆别过脸摆摆手,岑帆便揪着他的领子将其拎了出去。
帐外寒风凛冽,岑帆看都不看他一眼,一手提枪,一手拎人,径直大步到了兵士们歇的大帐,手一松,便将徐襄丢到了地上。
帐中还留着几个苏家军的兵士,听到帐门边的动静,都转头看了过来,脸上登时皆浮现出了一层厌恶而愤恨的神色。
其中一个冷笑道:“呦,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我们足智多谋的徐军师么。”
徐漮闻声抬头,看见几个兵士都朝自己这里走了过来,心知不妙,本能的用手撑着地面往外缩,退路却被身后的岑帆挡住了,哪里出的去,不由惊恐起来:“你们…你们想干什么?苏阆可没允许你们动我!”
岑帆横眉立竖,抬腿冲他便是一脚:“仔细着你的嘴!我们副尉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岑帆那一下不轻,徐漮直接被踹的往帐子里滚了几圈才停下来,脖子着地时咔嚓一下,生生撞歪了,反身坐在地上时还拧着脑袋,没能直的起来,整个人缩在那里就显得更加猥琐滑稽,嘴上却还不消停:“你们这是合伙欺弱…我要告给你们副尉!”
岑帆将手一扬,几个兵士便围了过去,徐漮见他们不为所动,反而越靠越近,两腿都有些打颤,手肘撑着地往后蹭,却听岑帆抬眉道:“欺弱?老子今天欺定了,怎么着?副尉不屑和你动手,老子却咽不下这口气!”他将手一扬,“兄弟们,揍他!”
话音未消,徐漮还被他突然抬高的声音砸的发懵,拳头已经雨点般落在了他身上脸上。
兵士们早就对他恨得牙痒痒了,现下心里憋了许久的闷气一时发出来,更是拳拳到肉,没一会儿徐漮的面皮便红肿了起来,身上也被锤的青紫斑斑,双耳轰轰直鸣,缩在地上连连打滚告饶,哪里顶用,又挨了好几脚,只觉鼻梁一酸,鼻血便糊了一脸,胸腔里也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嗬嗬之声,岑帆这才住手:“行了,别把他打死,沾上这条烂命心里都膈应!”
众人方散开,再看徐漮,下巴上全是血泥,整张脸又红又肿,脖子还歪着,身子蜷成一团缩在地上,原本白色的长袍也早已脏的不成样子,皱皱巴巴裹在身上,狼狈不堪,趴在那里呼呼喘气,活像知半死不活的泥猴,哪里还有半点平日里人五人六的样子,众人才冷笑两声,垂手撤开了几步,其中一个忽而道:“这厮贼精,可别教他跑了,拿索儿捆上,塞角里去!”
话音才落,帐子突然被撩开,清凌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去操练,凑在这里做什么呢?”
众人恍然回头,才见苏阆不知什么时候寻了过来,抱着胳膊瞧着他们。
岑帆讪讪憨笑了两声:“副尉怎么来了,我们正要去呢,先活动了活动筋骨。”
苏阆上前,扫了一眼地上抖个不停的徐漮,帐中气氛瞬间便凝固了下去。
众人心下惴惴间,苏阆却只挑了挑眉,抱着剑转身往外走去了,抛下一句:“留下一个人看着他,其他人赶紧来。”
第67章
北狄那边上一仗才胜了陈军; 彻夜的宴饮初歇,营道里篝火未熄,中间忽而略过一道人影; 往中军帐的方向去了。
大帐中飘着酒香; 中间的鼎中热汽蒸腾,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 里头还滚着羊骨。
呼衍朗察觉到有人来,放下了酒杯; 往帐门的方向望去; 探子撩帐进来; 径直走到他案下,抱拳屈膝道:“少将军,陈军已经撤离。”
呼衍朗眉梢一扬; 眼中旋即漫上一层势在必得的笑意:“司马到底弃了开河?很好。”
大军都被逼的撤了,开河现下兵力空虚,狄军便能轻而易举的将北境撕开,只要拿下这个军功; 他还怕不能得王上青眼,在氏族里翻身么?
冥想间,案前探子看着他脸上神情; 又唤了一句:“少将军。”
呼衍朗抬起眼:“说。”
探子道:“陈军虽然已经撤走了,开河却好像还有兵守着,白日里在城墙上,看见了那个女将的身影。”
呼衍朗轻笑:“自然还是有些边境本来的驻军的; 不足为虑,只是…”他眸色渐深,微微沉吟,“女将,苏阆?”
探子应声:“除了她,应当没别人了。”
呼衍朗双目微眯:“难不成,苏家军留在这儿了?”
陈军都走了,他们那点子人留下来等死么,她倒有胆色。
呼衍朗唇角微折,早晨的帐中不甚明亮,案边烛火将灭未灭,在他眉宇间投下恍惚的影子,让人有些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道:“待过几日大军休整好,本将亲自领兵参战,势必一举拿下开河。”
他抬眼:“我会起笔一封战书,你派使送进开河中去。”
探子垂首应过,而后起身退了出去。
呼衍朗拈起酒杯,放在鼻息前摇了摇,眼中闪出一点兴味的光。
倘若能与苏阆对战,想想就觉得…很有趣呢。
。 。 。
京中朔风将起,成斐一路疾驰至宫门前,翻身下马,验过令牌后,匆匆往甘露殿而去。
江涵才用完早膳不久,此刻应正在殿中批阅奏折,成斐行至殿前,才要托内监进去通报,守在外头的陈中官却道:“侍郎现下还不方便进去,皇上和戚侯爷正在里头议事呢,且等等吧。”
成斐被挡在外头,望着紧闭的殿门,攥着竹筒的手无声收紧了,却不得不应了声好。
日头一点点高了起来,四周却也被风吹的一丝暖意都没有,成斐站在阶前,官服的袍袖被朔风扬的一卷一卷,衣摆也鼓动不定,他却像是被钉住了似的,眉目间也似结了一层冰,神色从所未有的凝重,甚至还有些焦色。
陈中官见他站在风口上而恍若未觉,上前提醒了一句:“侍郎,您往这儿挪一挪吧,那风大,别吹着了。”
成斐仍站在原地,目光落在殿门上,双耳间灌的全是冷风刮过的呼啸声,陈中官见他不应,又唤了一句:“侍郎?”
他微怔,手指一收,竹筒口的边缘上有个斜刺便扎进了肉里,被指尖锐利的痛感生生拉回了神思,就在这时,殿门吱呀一声,缓缓开了。
殿中远不及外面亮堂,却好像照亮了他的眼睛,成斐几乎已经忘了襄南候在里头,抬步便要进去,正和他打了个照面。
两人堪堪对视,不过一瞬,成斐已经将神色敛起,按捺住心中焦虑,朝他行了个礼:“侯爷。”
戚覃下巴微抬,打量着他的脸,淡淡嗯了一声:“侍郎也是应召而来?”
成斐微一欠身:“并非,是下官有事要求见皇上。”
戚覃若有所思的唔了一声:“想是礼部事忙,”他眼睛越过成斐的手指,落在那点竹绿的颜色上,“侍郎拿的什么?”
成斐微顿,不动声色的垂下了手:“平日里拿着把玩的一点小东西罢了,不是什么打紧的物什。”
戚覃兴味的扬了扬眉:“哦?能得侍郎青眼日日把玩的,那想必是宝贝,可否给本侯一观?”
官服袍袖宽大,成斐垂手,指尖便拢在了袖里,稍稍往后一撤,戚覃却上前一步:“难道侍郎舍不得?放心,本侯虽身无长物,但绝对不夺人所好,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珍玩,看一看便还你,”他略一倾身,“怎么,不方便?”
成斐微微含笑:“没什么不方便的,只是实在算不得什么好东西,拿出来倒没的叫侯爷笑话。”他说着,掩在袖中的手往里头一拢,取出一样物件,递到了戚覃面前。
手指打开,戚覃定睛去瞧,却见不过是一支翠竹削成的短笛,静静躺在他手心。
成斐道:“今年春日里顺手所做,侯爷若喜欢,便送给侯爷了,还望不嫌。”
戚覃眸色微沉,没有接过,只道:“君子之礼乐射御书数,侍郎果然样样精通,本侯怎么好拿侍郎的东西,再会。”言罢转身离去。
成斐心下一松,折身进了殿中。
江涵坐在案后,隔着袅袅的香雾看见成斐,有些意外:“成卿怎么来了?”
成斐这才想起方才进来的急,都忘了先着中官通报,幸而他们二人并不真的在意这个,只走到案前,行过拜礼,将方才置于袖中的竹筒取出,交予江涵:“皇上看看这个。”
江涵听出了他声音中努力压制的焦灼意味,扬手屏退了左右,拨开竹筒,将信取了出来,眼睛扫过纸上行行血字,脸色骤变:“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近来都没有新的战报入京,这封血书是怎么回事?
“王军出征后,臣与阿棠一直在用灰鸽传信,才接到了它。”
江涵脸色微沉,定声道:“你莫急,还不能确定此书是否可信,莫急…”
“是真的。”
成斐上前,指上纸张右下角处的一个记号,声色沉沉:“苏家军每个兵士都配备一枚小印,为的就是传书时验明身份,那个章的样式臣见过,现下就盖在这里。”
他抬眼,手紧紧攥了起来:“陛下,倘真如信中所说,王军撤入川城,开河只有寥寥数千兵士镇守,苏家军孤立无援,狄军随时就可以占领开河,攻陷北境,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何况以北狄之暴虐,一旦城池被夺,城中百姓驻军的性命,只怕皆不可保。”
还有…阿棠。
她选择率孤军留在开河,可是抱了一死的决心?
成斐觉得自己整颗心都被一只手狠狠攫住了,直攥的他要喘不上气来。
江涵的眼睛落在那张纸上,其上血迹早已干涸,带的纸都皱了起来,字迹也颇潦草,像是赶时写就,虽只有寥寥几行,其间的迫切之意却几近溢出,越复看下去,越是让人揪心。
殿中一分分沉寂了下去,良久,江涵手指一松,那张纸便飘飘忽忽落回了案上,嗓音却沉的似要结冰:“司马尹,他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他。”
公侯之间势力盘根错节,同气连枝,他们便有恃无恐了吗。
成斐看着案上那封信,眼底墨色翻滚,忽而撩袍拜倒,闭眼沉声:“臣请命领兵,前往开河,破此危机,还望皇上准允。”
江涵眸色一震,几乎是本能的驳回了:“你可知道现下朝中公侯贵族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若走了,安知他们会趁着这个空子对你做什么?不可以。”
成斐的手触着冰凉地砖:“臣知道,但请皇上听臣一言,现下北境战事危急,苏将在湳城迟迟不归,具体情境尚不得而知,司马弃城擅撤;绝不能由其继续担任首将,带累王军,皇上若再行选将,少不得一番周章,可以现下情形,拖延一刻开河便有溃败的可能,着实等不得,臣不敢自比张公,然若论谋策帷帐,臣却还有几分把握,愿领军令状,还望皇上成全。”
成斐说完,缓缓睁开眼,恳切沉声:“当然,臣也有私心,臣想,守着阿棠。”
江涵望着他,不知如何言语。
成斐说的没错,消息来得猝然,已经没有时间再去费心选将,于公于私,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且只有他,能公私不误。
可到底,成斐也只有一个人,只是一个人啊。
在京中,他还能以一顶数,可去了北境,这里的事,便是真的不得不空下了。
朝中正在风云涌动的当口,自己也已经应接不暇了。
良久,江涵艰难道:“成卿,你起来。”
案前渥丹的官服没有动弹,像是定住了一般。
江涵闭眼,稳住纷乱的情绪,终于沉下声音一字一句道:“好,朕现在就写手谕,着你领八千骑兵,前往北境,接替司马。”
成斐身形一顿,旋即再次俯身:“臣,多谢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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