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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下有良人-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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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马尹尽量撑着没有起伏的面皮离开北口,才至王军营中,心底压抑着的惊吒愤怒、难堪且犹疑的情绪便全部翻腾了上来,就要进得中军帐,又顿住,转身往徐漮的营房大步而去,手一把抓住帐子时,脚下却停住了。
  万一果如苏阆所言,自己该是什么反应?昨夜才给自己挡的那一刀,仅仅是想再次博得他的信任?最重要的是,自己竟然毫无防备的让这样的人跟在身边这么长时间,事情捅出去,他的脸还往哪搁?
  何况,何况父亲的命还是他拉回来的。
  他重重闭眼,须臾,将手猛地撤开,沉声命令:“进来军务繁多,徐漮伤重,在完全痊愈之前,不许他迈出营房一步,免得费心劳神。”
  而后掉头回了大帐。
  苏阆听到这个消息时,只冷冷笑了笑。
  徐漮这几日不能下地沾风,便是没人看着也难出去,原本他也想安生待几天,可军中到底人多口杂,那天跟着司马尹去搜捡苏阆营房的士兵还是把当日所生之事传了出来,一来二去,便漏进了徐漮的耳朵。
  他这才知道自己陷害不成,反出了这样大的纰漏,无异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由惶惶,欲出营房时,却被守兵拦住,半步也没能迈出去,更加不可终日起来,伤倒好的更慢了。
  这方面苏阆却是很想得开,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伤势的都是傻子,这几日司马尹没再来找事,她当然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身上好的很快。
  除却夜里做梦见到成斐,醒来的时候偶尔小小惆怅一会儿。
  彼时京中天有小雨,空气里湿湿润润的,驱散了夏日闷热的燥意,成斐惦念着先前应了江涵的事,想着这几天应该把府里那尊大佛伺候的差不多了,这日处理完公务便回了府中。
  雨丝飘的不甚细密,落到青石板上只留下一点暗色的水影,转瞬便消了,他也没起打伞的心思,掂着扇子往回走,快至相府大门时,身后突然响起切切的一声唤:“成公子!”
  听声音,是个姑娘。
  不是阿棠。
  成斐停住步子,有些惑然的转过身,远远瞧见一个贵小姐打扮的女子独自手持花伞站在后头,像是才追上来,原本梳的精致的发髻都有些散乱。
  戚葭。
  成斐微一欠身:“戚小姐。”
  戚葭顿了顿,像是有什么话将说未说,须臾,拾裙走到他面前,莲步都没顾上。
  成斐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戚小姐,何事?”
  戚葭又向前一迈,眸子里像是蒙了一层水,扬起脸可怜而期艾的瞧着他,以往的矜淡散去,颇楚楚的模样:“成…成斐,我可以这么叫你么?”
  成斐顺目:“劳烦姑娘还是依着礼法,唤在下一声公子或侍郎罢。”
  戚葭不意他直接就这么回绝了自己,不由有些窘迫,脸色微微一变,却也顾不了这么多了,委屈道:“我此次来,是想请侍郎帮个忙。”
  成斐心下明白了几分,江涵的话亦在脑海中闪了过去。
  “有襄南候在,表妹何时能自己做主了。”
  戚葭见他凝然,心中不觉又生出了几分期许,声音放的柔弱:“前日我入宫去见太后姑母,姑母说想…”
  戚葭忽而说不下去,抬起头来,眼中水雾更甚,空出的手一把握住了他的胳膊:“侍郎,帮帮我,我不想入宫!”
  

    
第60章 
  指尖抓握的感觉透过衣料传来; 成斐当即将手往后一撤,脱离了她的钳制:“戚小姐想让在下如何帮你,且说便是。”
  戚葭要是有更好的法子; 于江涵而言; 未必不是好事。
  毕竟她若入宫——入主中宫,除却遂了戚覃的意; 对任何人都没好处。
  戚葭的手僵在半空,半晌; 眼下两腮慢慢染上了绯色; 从睫毛底下看着他道:“侍郎…事到如今; 我也不想再隐瞒侍郎,”她身子往前一倾,“侍郎想也知道戚葭之所以不愿入宫; 是因我对侍郎的心意,且你我两家门当户对,若能结亲,于侍郎仕途亦有莫大助益。”
  其实在心高气傲的戚葭心里; 说门当户对已经算是自贬了身份,她是公侯之首襄南候的嫡女,京中首屈一指的门户; 若非自己如今身陷窘境,她决计不会主动说出这样的话来。
  想要求娶自己的贵公子数不胜数,几近踏破门槛,成斐便是个妙人; 也万当欣喜庆幸,岂有回绝之理?
  她一口气说完,看着成斐,又添上几句:“姑母那么疼我,届时只消与她说明你我早已有意,她会答允的,这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了,侍郎…”
  “戚小姐,”成斐打断她的话,身形往后一撤,“抱歉,恕在下无能为力。”
  戚葭脸色一变,直接脱口而出:“什么?为何?戚家女儿和相府公子天造地设,这是旁人都知道的事情!”
  “与旁人有何干系,”成斐沉声,“在下已有心宜之人,且等她回来,我们便要成亲了。”
  戚葭眼睛里脉脉的神色恍然消弭,描的精致的娥眉也蹙了起来,须臾,才用一种不可置信的口吻道:“等她回来,苏阆?”
  “是。”
  戚葭声音不自觉的拔高了:“她,真是她?”
  那个只知道打打杀杀的疯女人,她哪点比得上自己?
  成斐不言,转身往相府走去,戚葭被落在那里,有些怔怔的,一阵凉风卷来,带着雨丝扑到脸上,她忽然抬起眼,不顾滑落在地的油纸伞,小跑着追了上去,就在她的手紧紧揽在成斐腰上的前一刻,府里冷不丁飘出拉着调子的一句话:“小郎君——回来咯?”
  话音未落,府门里便窜出来一个灰不溜秋的影子,都来不及看清,便飘也似的隔在了她和成斐之间,戚葭走的急,险些趴在他身上,针刺般的收回手,踉跄两步,才将将站稳身子,脸上旋即浮起了一层嫌恶之色。
  眼前的人套着旧长袍,衣衫不整,头发也乱糟糟的,胡子上还挂着酒渍,和成斐站在一处,真是极其鲜明的对比。
  况且这个人,怎么也有四十多岁了吧?莫不是他叔父辈的?
  成斐回头,看见他张开双臂挡在自己背后,广袖张开来,再配上那个胡乱支棱的头发,活像一只灰扑扑的老苍鹭,不由失笑:“先生不是腿脚受伤了么,跑这样快。”
  那人啊呀一声,赶紧蹲下,又抱着腿哎哟起来,胡子眉毛都皱到了一块:“疼疼疼!老夫给你挡这一遭儿,脚踝子都要断了!”
  戚葭被这个疯疯癫癫的人吓住,抬脸去看成斐,见他只不动声色的将其扶起身,半眼都没给自己,心下原本就压抑着的情绪不由翻滚起来,脸上青白交替,连地上的伞都没捡,终于转身掩面跑开了。
  被成斐架在臂弯里的人悄摸睁开一只眼,看见她离开的背影,平日往下耷拉的八字眉挑了挑:“小郎君,上次我看你身边的姑娘,可不是这个模样啊,怎么,不出几个月,换人啦?”
  他一脸你眼光能不能行的表情,成斐默然:“先生别取笑晚生了。”
  那人嘿然一笑,站直了身子:“我说小郎君也不像个三心二意的么,我苍阳什么时候看错过人。”
  成斐道:“您还是靠着我罢,免得再摔倒,晚生可就做了两次恶人了。”
  苍阳正色:“哪能啊,若不是看着小郎君太顺眼,老夫也不至于特特躺到你马车下边去不是。”
  成斐微微笑了:“那为何头一次见我时先生不说,可是京中酒贵,先生葫芦空了,才屈身到车轮边上。”
  苍阳摸摸鼻梁:“那什么,老夫那时不是担心惹恼了你身边的小娘子,真给我一拳么,老夫知道碰瓷儿可耻,但老夫碰瓷儿是有苦衷的,老夫也是为了日行一善,顺便和成家了结前缘,从此真正了无牵挂,做个自在老半仙。”
  成斐若有所思的点头:“唔,先生先前给晚生卜了一记凶卦,并未收银两,也算行善了。”
  苍阳停下步子,肃然的道:“小郎君,你可以不信我的人品,但你不能质疑我的行业底线和劳动成果,那三个大钱从不说假话。”
  成斐转脸,眼睑投下一点阴影,嘴唇却仍往上抿着:“谢过先生。”
  苍阳略沧桑的摇了摇头,哎,年轻气盛的少年郎啊。
  成斐边扶着他进了府门,边道:“说起来,先生的底线是什么?”
  苍阳不解思索:“合眼缘什么皆好说,你看卜卦都可以分文不取,其他的更不用提了,不合么,看心情。”
  成斐饶有兴趣的扬了扬眉梢:“那晚生算是有幸和先生眼缘的那一个了?”
  苍阳嘿然点头,末了又添上一句:“还有你家老爷子和你家的酒。”
  成斐颔首:“那先生帮晚生一个忙罢,届时要多少酒水先生只管说一句便是。”
  苍阳了然拊掌笑道:“那敢情好,先前便说了来成家就是日行一善了结前缘嘛,我帮了你这个忙,便算是还了成家的情,不过这个忙怎么帮,可得由老夫自己说了算。”
  成斐神色微凝,片刻道:“好。”
  苍阳自得的一挑眉,扶着成斐的胳膊进府去了。
  若追到前秦,成家和苍阳师门一宗,还有些渊源。
  再往前溯七八辈,前秦还算兴盛的时候,成家人在朝中出了两相三卿,亦是高官望族,直到又过五代,秦势见衰,贵族专擅弄权,国君起初还勤俭,然上位十年后,也见了耽于酒色之状,成上卿苦谏无果,却险遭构陷,反观秦之局势,寒心之下脱了官袍,乞骸骨举家还乡,闭门不理朝中事,却在半路救了一个病重的游方之士,这个方士不是别人,正是鹤山的师父勘宸,二人倒一拍即合,结为知音,两方之缘由此而起。
  彼时天下已然不大安稳,成上卿早已脱离秦中官场,亦以其为朽泥,非改朝换代不可救,勘宸却还想再试着扶这九州一扶,入朝而任太卜,两人下了最后一盘棋,离别前勘宸许诺待事成回来还恩,然直到二人皆化成一抔黄土也没再见。
  其徒鹤山在秦覆灭前便早早归隐,双方也没了续缘之机。
  这个恩便搁置了下来,直到今天。
  苍阳晃着酒壶喟然轻叹:“可怜师祖是能勘破天机之人,到头来却还没有俗世上卿看的开。”
  他暗忖,师祖师父没一个靠谱的,这个恩便只能自己来还了。
  前些日子他算着时候到了,提着酒葫芦便进了京,却不防喝的多了些,迷迷糊糊不知拐到了哪里,手中占卜的三枚宝贝铜钱不慎滚了出去,一路轱辘到了一对儿小两口脚下头。
  苍阳觉得此为缘分,又觉得此对儿颇和眼缘,再一瞧,隐觉不祥,占一卦,果然兆凶。
  他好心提醒了两句,揣着酒壶继续老神在在往前走,拐过两道弯时遽然回神——方才自己经过的地方,那小两口儿出来的地方,莫不是?
  待一阵风也似追赶回去,“成府”两个大字映在眼里,两个年轻人早已没了影儿。
  嗐!喝酒误事,错失良机!
  等苍阳结合师祖事迹和京中传说,得出成家素有尊老爱幼扶伤救患之传统美德的结论,并想出对策后,成斐已经出使南齐去了,他自觉酒壶底儿都快结了蜘蛛网,早已坐不住,待成斐一回来,便毫不犹豫、马不停蹄地躺在了他车轱辘下头。
  成斐认了出来,想他肯定别有用意,笑笑便将其拉回了府。
  苍阳餍足的放下酒葫芦,砸吧着嘴道:“小郎君,你们家祖上原本是前朝的官,现下又出仕江家,你对自家高祖离君还乡的作为怎么看?”
  成斐轻笑:“自家祖训,忠于明君,事于明朝。若拜昏君,非但愚忠,同助纣为虐又有什么区别?”
  “江小皇帝,便是你口中的明君?”
  成斐点头:“是。”
  苍阳盘腿坐在椅子上,笑道:“这个忙老夫帮了,不过怎么帮,可得我说了算,”
  成斐和声道:“并不需要多费力,只消说两句话,唬住太后,阻了戚家小姐入宫便是了。”
  朝中之事,何必把戚葭掺和进来,况且她也不过一个身不由己的侯门小姐,犯不着和她过不去。
  苍阳笑而不语。
  两人说话间,窗外细雨已经停了,原本灰蒙蒙的天际慢慢破出了天青色的光。
  陈狄战起,苏府三个主子都走了个干净,府中下人也不多,平日忙忙洒扫之事便没别的了,倒是荞荞特特给自己多加了一项活计,每日都要到佛堂拜香祈祷他们战成胜归,这次回到苏阆院中时,已然暮色初显。
  院中几个丫鬟才提着水桶往外走,见她进来,皆相视一笑,准备各忙各的去时,院门外传来一阵突兀有力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不过一会儿,一只华贵的轿辇便被抬进了院子,身边跟着的侍女撩开帘帐,几人看见里头探出的那张脸,不约而同的愣了愣,府中老爷公子小姐都不在,戚葭来做什么?
  戚葭扶着侍女的手下了轿,面色矜淡,捏着帕子的一只手抚着胸口,侍女见院中的人都无甚反应,登时柳眉一竖:“大胆,见到表小姐,为何不行礼?”
  

    
第61章 
  荞荞对这个戚大小姐一直没什么好感; 况且看看她身边的跟着的那些人,不是人高马大就是盛气凌人,明摆着来着不善; 不由微微皱了皱眉。
  况且…来就来吧; 那两个大汉手里还拿着斧子锄头作什么?
  身旁丫鬟见她这副模样,心知不妥; 边屈身行礼,边悄悄扯了扯她的袖角; 荞荞这才要弯膝; 却被身前轻笑的一声喝住:“小丫头既然不愿行礼; 那便不要行了,我看着你不情不愿的下跪,也是不舒服的紧。”
  荞荞屈到一半儿的膝弯不由得停下; 抬眼去瞧她,戚葭唇边笑意不敛:“本小姐也并非喜欢强迫的人,”她淡淡睨了荞荞一眼,“来人; 待我替苏妹妹好好教教这丫头规矩,把她教伏了,再带她向我行礼吧。”
  众丫鬟一听; 心下皆突地一跳,忙要上前挡住,戚葭身旁的侍女却已然快步上前,朝荞荞的脸便是一巴掌。
  荞荞没防备; 只闻啪的一声脆响,半个脸颊都肿了起来,那侍女手上还留着半寸长的指甲,毫不留情从她皮肤上刮过,登时便起了好几道血痕,口中也有一股甜腥,慢慢蔓延了开来。
  荞荞被她打的一个踉跄,又惊又气,愤愤转脸看向戚葭,却被周围拥扶上来的丫鬟挡住了大半张脸,其中一个反应快的立时屈膝道:“表小姐息怒,小姐平日里对荞荞宠的紧,几当妹妹相待,一时错了规矩也是有的,待小姐回来奴婢们会嘱咐她好好教导,实在不好让表小姐亲自劳心了。”她说着,推了推身后荞荞,声音又轻又快,“荞荞,还不快赔礼!”
  戚葭轻笑一声,搬出苏阆?
  呵,上了战场,回不回得来都是两说,再者,就算回来了,她还就怕她不成。
  自己现在有气,就是要发。
  荞荞虽心下忿愤,却也知自己方才的反应着实露骨,且现下府中无主,她们根本沾不了光,被眼前的人这么一挡,也缓下了心绪,闭了闭眼,微一使力,将护在自己两边的丫鬟拨开,俯身行礼道歉:“奴婢方才多有冒犯,还望表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饶恕奴婢这一回。”
  戚葭闲闲拨了拨发间垂下的米珠流苏,淡淡道:“罢了,你起来吧。”
  荞荞道谢,站了起来。
  戚葭既然径直到了这个院子里,荞荞又是苏阆的贴身侍女,接待的事自然要落在她身上,她见戚葭就这么扶着侍女的手站在院中,只好又问道:“表小姐是在院中坐还是进屋?奴婢去备茶。”
  戚葭摆摆手:“不必了,我来借样东西便走。”
  荞荞疑惑抬脸:“敢问是什么?”
  戚葭垂眸,隔着手帕摁了摁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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