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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千秋-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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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局势已不再剑拔弩张,今日这混乱的一战,到此便算是彻底终结了。只是……他喃喃地按紧心口,仿佛只要一想到方才幻境里林望安提剑自刎的场景,内心便有难以言喻的痛楚缠绕着逼迫上来,让他几乎无法喘息。
不能再想了,那是假的,都结束了。
底下的弟子各自手忙脚乱的应付,一刻后,那些水箭终于被纷纷地打入墙壁,或是插在地上的尸骨间。何昱从半空中落下,映着无数下属惊喜交加的目光,声音沉稳而冷凝,宣布道:“今日一战,到这里便算是结束了——首恶已诛,胁从罔治。”
“楼主,您没事吧?”看他神色不对,立时便有下属关心地过来问。
何昱微微摇头,眸中冷光一掠如电:“你们可曾看到什么?”那一刻,被他拉住的晚晴,陡然感觉到腕间的手收紧了,如同玉石做成的紧箍,冰凉而用尽全力。
晚晴一挣,凝碧楼主便立刻发觉,松开他,恍若无意地拂落袖口掩住他腕间深深的指印,冷冷地又问了一遍:“在水幕上,你们可曾看到什么?”
下属战战兢兢,面面相觑,接连摇头:“属下等忙着杀敌,虽然看到这里有人影画面,却一闪而过,不知道到底是什么。”
何昱默然无语。他不说话,一旁下属的心便也悬着。
“黎灼,流霜,你们带领弟子下去好好休整吧。”何昱吩咐道,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却仍旧忍不住有丝丝颤抖。
金浣烟似乎欲言又止,却被黎灼抬手重重地压住手腕,腕上的那一截绯衣瞬间如蛇跳起,刺入黎灼手背。
忍着剧痛,黎灼面上仍旧从容而不动声色,微微颔首:“还望楼主尽早从中恢复过来,大难方去,上上下下的人亟待归心振气。”
何昱从胸臆里吐出一口气,仿佛不堪疲倦地点了点头,挥手示意他们下去,偌大的白楼前空空荡荡,便只剩他和晚晴两个人。
正文 第85章 中有畸人秀其六
风吹过树林,木叶纷飞,雨在头顶落下,无声无息——四周有惊雷闪电,将是一场天降大雨。然而,这里却阒寂无声。
因为有雪亮的闪电划过,更显得周围是令人窒息的深黑,仿佛一座巨大的坟墓,笼罩着他们两人和其中的累累尸骨。
“你说,这场大雨会不会洗去所有流淌过的鲜血?”凝碧楼主抱紧了怀中的嫌弃,露出了鲜少的恍惚,慢悠悠地说,“可是那些痕迹却剜在了每一个参与者的心上。”
晚晴微微伏着身子,神色在光影浮动里看不真切,他一开口,却是换了一个话题:“楼主,据我推测,这个阵法叫喝火令。”
“世人求爱,如刀口舐蜜,如以声喝火——是这个意思吗?”何昱淡淡,手指划过一缕被乱雨打湿的鬓发。
天命使然,害他沉陷入幻境中的是林青释,然而,辗转着阴差阳错地救出他的也是林青释。或许,从许多年前山间的初逢开始,就注定了他此生的羁绊都在那一个人身上,兜兜转转,难以解脱。
——而他心中那点微弱的关于双剑同辉、共同撑起谢家的念想,便如刀口舐蜜总会伤及自身。
晚晴微微颔首:“或许是吧,您说得对。”
他续道:“我私心里想,这个事情由始至终或许是这样的——”
晚晴看何昱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意思,顿了顿,接着说:“华领……华棹原与七大门派勾结,在夜间打上门来。对于您,首先纪少汀的出现是第一招,您赌赢了湄姑娘站在您这边。此后您感觉到华棹原在暗中操控幻阵,想要借杀死他养女破坏他心神,不料,华棹原仍是孤注一掷地发动了喝火令。”
“对于您,喝火令可以编幻境、织梦魇,是要让您在臆想中面对您友人的死亡,而后撩乱您的心神,事实上,您也确实被迷惑了。”晚晴低下头,明亮的目光扫过他怀中的嫌弃,“倘若不是苏客卿托我将您的嫌弃带到,或许您已经……”
何昱微微哂笑:“苏晏去了南离,把我的剑带回来,倒是做了一件好事。否则,不净之城提前动乱,他便是万死也难逃其疚。”
晚晴被他全身迸发出的冷冽杀气惊得打了个激灵,楼主很少有这样情绪极端外露的时候。他清了清嗓子,不动声色地继续说:“华棹原的后招,便是在您突围后,利用灵符侵吞您的臆想,而后投射在水幕上,他不仅想要您的命,还想让您身败名裂。”
少年不会武功,所以声音也十分细弱,在风雨里飘忽不定。然而,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却字字铿然,转折处近乎金石相击:“楼主,我以为,心无所挂,方能所向披靡。”
“楼主,你心中有这样的念想,本身就是输了,今日能赢,并不意味着下次也……”他的话忽然卡住,只见何昱转过来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眼神注视着他,那样的眸光冷冷而无波动,不知为何却让他凛凛匍匐拜下。
“这不关你的事。”何昱翩然折衣,落在远处。
晚晴定了定神,继续说:“华棹原大概做了两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傀儡,不论是从外形还是能力上来说都完全相同。”
晚晴拈手,纸页在苍白的手指节上化为飞灰:“先前黎灼惊叫,便是因为遇到了第三个华棹原,被杀了个措手不及——只是,这样的禁术,他是从哪里学来的,又是怎样不声不响地练成的?”少年垂下头,声音中微有不解。
他知趣地换了个话题:“楼主,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晚晴,华茗绣临危不乱,是个可造之材,让她服下洗尘缘,加入追煦小筑跟着你做事吧。”何昱吩咐道,揽衣立在高台上,深不见底的眼瞳定定地注视着行礼的少年人。
晚晴一震,拜身领命——居然是洗尘缘?洗尘缘是凝碧楼中独有的一味药,药性至烈,可以洗去之前的所有记忆。他低着头,有些迟疑地开口:“楼主,绣姑娘还活着吗?”
“当然活着,一个不会武的人,用那样的钝刀,怎么能杀得死自己呢?”何昱一哂,迈着流水一般的步子,点足走下高台,俯身捏住少年的下颌。
凝碧楼主的手指阴冷如蛇,像铁箍一样钳制住少年,晚晴知道,楼主在这一刻,是真的动过杀自己灭口的心思。虽然他是楼中的情报重臣,可是他看到了楼主内心从不会流露出的那些东西,楼主此刻必然对他十分忌惮。
心有牵绊,人便软弱,便是楼主手中的嫌弃剑,也未必能护住软弱的心。
何昱仿佛察觉到他的恐惧,如削的唇畔泛起一丝笑,如同雕工在玉雕上平平划开一道冷纹:“晚晴,你知道当初十二个少年中,我为什么只留下你吗?”
晚晴眉梢一挑,心中充满了惶惑——七年前,他是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要饿死的时候,什么也不顾,在凝碧楼门口乞讨。他旁边是十一个来参选凝碧楼追煦小筑的世家弟子,然而最后,那个锋利冷刻的楼主远远地睥睨着一群人,最后却将他扶起。
——“你是最适合这个位置的人。”
由于进楼时已过了最佳的习武年纪,他并没有学武,然而在用智一道上,他却算得上资质惊人,没有辜负何楼主当初对他的期望,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已出落成大器。他沉稳练达,缜密机警,将追煦小筑——凝碧楼的中枢打理得井井有条。
日子愈久,他对何昱便愈发地敬佩,这个人才智、武学、手腕都是当世顶尖,然而,有一个疑问却愈发地清晰——当初在人群中,何昱为何一眼选中的是面带菜色、不能成文的他,而非那些谈吐不俗的世家子弟?
像是看出他的疑问,凝碧楼主松开手,在他耳畔轻声道:“因为你和我是一样的人,从出生开始,就注定黑暗冰冷,不能见光。”他语罢翩然掠衣而去,只剩下一句阴沉沉的语声飘散在冷风中,“晚晴,做好你自己的事,不要存在不应有的念想。”
晚晴伏在地上颤栗不已,天光离合交错中,他眼中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毫无保留地流露出来。少年摊开掌心,便只有那一株失去花萼、只剩茎秆的双萼红,光楞楞地躺在那里。
这是他上一次乔装成楼中普通子弟出行时,那个明净如点翠的女子送给他的,那个女子的名字也如有一种诗化的美丽,叫幽草。
那时候,他蜷缩在厚重的乔装背后,微微腼腆地笑,内心却荒凉若死。他这一生,父母之爱不可得,亲友之爱不可得,恋人之爱更不可得,普通人的情感于他近乎奢侈。然而,正因如此,在命运的急流中,只要有一道光与阴暗中的他短暂相逢,他便会铭记一生。
哪怕,未来他被命运逼到死角,无路可退,终于要拔刀而起,他也会记住掌心惨白的双萼红和它的主人。
冷光中,追煦小筑的主人穿行在花木掩映中,忽然抬起手背,从冰冷的眼角飞快地一掠而过。
“谁!”冷厉的轻喝声中,嫌弃已化作寒虹直抵来人心口。
凝碧楼主从昏昏然中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包扎好伤口后,居然真的在祠庙里睡了一宿。天光乍亮的时候,断片的思绪陡然续接而起,何昱微微叹息着起身,却看见房梁上有绰绰人影一闪而过。
“是你?”他向后撤了剑,在那人落在地上的时候,剑尖却仍是闪也不闪地定在他胸口。
苏晏依旧带着那个木雕面具,杏色短衣鼓荡而起,在初升的日光中摇着折扇,宛若偏偏浊世佳公子。凝碧楼主凝望着他鬓角垂落的露重额带,眸中冷光如电,警惕地握紧了剑。
“你那群凶尸,都被灭了?”何昱问。
他知道,苏晏额带上缀着一圈淡蓝色珠子,每一颗都是联系着在一个凶尸身上种下的印符,然而现在却一个也不见了——是被杀了吗?苏晏做成的那些凶尸,没有意识,只听他一人号令,身体又坚愈钢铁,战斗力是生前数倍,不是一般人能够杀死的。
苏晏冷笑:“你都看出来了?”
他显然不想再讨论这个,忽然换了话题:“想不到,陆栖淮还真有勇气,一人一剑杀上凝碧楼?他明明不会什么高深的术法,可他那竿笛子,可比我操控凶尸的技能厉害多了。”
何昱报以冷笑:“史画颐婚礼当场的样子你也看到了,陆栖淮只要出现在京城,便是群起攻之,就算是他,也不能全身而退。他只要不出现在国寿上,便算是事成大半。”
苏晏沉默,忽然问:“关于陆栖淮过去的资料,你还是什么都没查到?”
何昱也静默了,追煦小筑穷尽在中州所有分坛的力量,也不能挖掘关于陆栖淮过去的任何一点信息,最远的也是半年前——那时候,他路过一户高门深宅,收了一个被赶出门的少女为徒,这个少女后来去了平逢山跟着殷景吾学法术。
“关于陆栖淮的消息是半点没有,和他徒弟有关的倒是有不少,其中有一条个别值得注意的——”凝碧楼主的话音顿了顿,“根据流霜所说,那个叫阿槿的小姑娘,手腕上戴着的凤凰翡翠镯,是南离殷氏代代相传的宝物。”
“有意思。”啪地一声,扇骨敲击着掌心,苏晏冷冷道,“平逢山神官莫非也思凡了吗?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他难得地用一种赞许的语气,心平气和地谈论自己的敌人,眼神却是刻毒的:“以他的才华和身份,一旦脱下那身紫袍投入尘世中,有什么事做不成。若我是那谁,早就对他这一位潜在的隐患下手了。”
“殷神官可未必想争,但别人怎么看他,就不得而知了。”何昱掸掸衣上的尘土,说的却是与之毫不相干的话,“苏晏,你对喝火令有什么了解?”
苏晏摇着折扇,面具后的双瞳冷光一闪:“知道吗?喝火令可以照见人内心最隐秘的、无法宣之于口的那些想法。”
他分析道:“这个阵法未必一定将你引向歧途死路,只是你内心对于美好的那一面憧憬愈强,阵法中蛊惑的力量就越强,你看到的景象就愈残惨,倘若你已经无欲无求,自然就不会被此困住。”
何昱咬紧了嘴唇,锋利如刀的面容上没有半分表情。
正文 第86章 中有畸人秀其七
“没想到,堂堂凝碧楼主的愿望,居然不是肃清乱世,问鼎中州,而是一个人?”苏晏声音里充满着讥诮,“你把他当成至交,而对于他来说,谢羽已经是个死人了。”
苏晏用尖尖的下巴直指对方:“我偷出了他的烈性毒药给史孤光喂下去了,虽然不是他动的手,林谷主却一眼就能看出来——何昱,你说他要是知道是你骗了他,你——”
唰的一声,寒光闪过,中止了他的冷嘲热讽。
嫌弃剑带着昏惨惨的暗光,压紧他的咽喉。
如果,如果林望安真的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做的,喝火令里的情景会不会重现呢?不,绝对不能有这样的事发生!何昱微闭了眼,将那一身白衣染血的场景扫过脑海。
“怎么?被我说中了?”虽然剑锋在颈,苏晏只是冷冷地看着对面,倒吸一口气,并没有因此闭嘴,“呵,七年一过,嫌弃剑终于又出鞘了。”
面具后发出近乎耳语的咒声:“若嫌,弃之,你能舍弃得了谁?”
被他笑里藏刀的话瞬间刺中,何昱极缓地转过去盯着他,眼神说不出的尖刻狠毒,这样的神情,即使是恶贯满盈的苏晏都心中一冷。然而,旋即他却更加放肆的冷笑起来:“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
“你从南离古寺把我的剑带回来,路上看到了撷霜君?”嫌弃剑往前递出,阻住他滔滔不绝的毒舌,何昱冷笑,“根据晚晴的情报,你救了他一命——那又怎样?在朱紫楼里,撷霜君和殷神官站在一起,在他们眼中,你连狗都不如!”
何昱反剑重重敲击在苏晏的肩头,卡住他双手,嗤啦一下掰到脱臼,别在身后。他微眯着眼,凝视着对方,重复了一遍:“你在他们眼里,大概是连狗都不如。”
苏晏微昂着头,被他制住,胸口剧烈起伏,用阴寒的眼神死死地洞穿何昱,没有半分畏惧。他的神情在面具后面看不清楚,手指却痉挛地攥紧了手中的折扇。
“呵,居然还是撷霜君,不,二公子的题画?”何昱弯下腰去,凝眸细看,扇骨每一根都是玄铁制成,寒光凛凛,然而扇面却是柔软的天孙锦,淡蓝的底色上种水通透,散开的点点白色犹如飞雪,雪中描画着一张美人脸,披着大红昭君兜,手捧玉瓶,背后是枝头露水未晞的一枝梅。落款处有峭拔的题字,“小昙”,是沈竹晞当年在京城题字画的名号。
苏晏被他一语道中,咬紧牙关,只是冷笑。
“奇怪?你居然不怕死?”何昱眉头一挑,终于难以抑制地露出一丝迷惑。
就算苏晏不怕死,他也应该担忧撷霜君的性命吧?自从七年前他以非常手段救活撷霜君,似乎就一直十分惜命地潜藏在暗处。然而,他现在却做出这样的表现,莫非是那个隐患解决了?
何昱心念电转,微微冷笑:“你想死也不成,撷霜君还不能死。”他凝神观察着苏晏眼眸的波动,果然发现对方眸中有一闪而过的复杂意味,如同坚冰乍迸。
他拍了拍手,忽地撤剑冷笑:“想要知道我为什么不杀撷霜君吗?”
苏晏眼眸暗沉,尾随着他穿行在祠庙中往后走,穿过刀剑林立的神兵阁,凝碧楼历任高层的玉石塑像冷冷地俯瞰着这两个外来者走向祠庙的最深处。他们走了大约一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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