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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檐-第1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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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和你的人,可都安然无恙?”皇太极问。
  “都回来了。”多尔衮眼中精光闪闪。
  皇太极下马,亲手将他搀扶起,眉宇间的怒意不散,可眼中已是满满的赞许:“欠下三十军棍,待班师回朝,在十王亭前结结实实地打你。”
  多尔衮笑:“臣领罚。”
  皇太极看向赶来的士兵们,朗声道:“快回吧,热水热饭给你们备好了,洪承畴的兵没饭吃,我的将士不能饿肚子。”
  听闻洪承畴的粮草被毁,军中气势大振,皇太极亲自上山狩猎,打回一头野猪两头鹿,上火炙烤供将士们分食。
  而这一天,又从盛京送来供给,是即将出嫁的雍穆公主省下婚礼的花销,犒赏前线的将士,以茶代酒,君臣一同遥祝盛京的婚礼。
  夜深人静,多尔衮休息在营帐中,摸着心门口的那封信,安然睡去。
  七月末,雅图出嫁的日子,海兰珠的身体虽不见起色,可精神不坏,盼着这一天,不论如何也要强打精神高高兴兴地将心爱的孩子嫁出去。
  她早早就起来,坐在炕头,到了吉时,宫女们果然将待嫁的新娘送来了。
  亭亭玉立的姑娘,披着乌黑浓密的长发,如冰凉的丝绸滑过指间。
  海兰珠还记得她到盛京后头一回给外甥女梳头,那软绵绵的小头发,热乎乎的小脑袋,香喷喷的小身子,温暖了她丧子丧夫后的心。
  大玉儿进门来,道:“姐姐若是没精神,梳几下就好,让宫女们来拾掇吧。”
  海兰珠道:“我好着呢,今早的奶饽饽都多吃了一个。”
  雅图则挥手撵她的额娘:“额娘先到外头等我,等下我漂漂亮亮地出来,多惊喜呀。”
  大玉儿摇头:“你呀,就一点没舍不得额娘,这会儿就不想见到我了?”
  雅图不以为然,大大咧咧地说:“科尔沁能有多远呀,又不是在天边,额娘想我了就派人捎个信,我自己就能骑马跑回来。指不定哪天我和您女婿吵架了,我也跑回娘家来了呢。”
  “这丫头……”玉儿不知该喜该悲,和海兰珠对视一眼,便是把女儿交给姐姐。
  海兰珠熟稔而温柔地将雅图的头发绾起,稳稳地固定住发髻,好让她经历奔波后,依旧纹丝不乱,仔仔细细地将碎发抿齐,才拿起首饰珠钗为孩子戴上。
  “您累吗?”雅图问。
  “不累,心里高兴着呢,从咱们头一回说好起,姨妈就盼着这一天。”海兰珠道,“只是这样那样的事,到如今真正出嫁的日子,却处处都委屈你。”
  “我才不委屈呢,额娘舍不得我,您也舍不得我。”雅图道,“其实皇阿玛也舍不得我,只是他没法子,比起大姐姐二姐姐们,我可有福气多了。”
  “是吗?”
  “姨妈……”雅图轻声说,“咱们俩悄悄地说,皇额娘她太无情,我在察哈尔的时候,听大姐姐哭了一场。姐姐说自己从没有感受到皇额娘对她的爱,她如今自己做了额娘,不仅没法儿理解皇额娘,反而更怨了,她知道自己不是儿子,皇额娘根本不在乎她。”
  海兰珠停下了手里的梳子:“雅图啊,这些话,咱们藏在心里可好。”
  雅图说:“我知道,我谁也不会再说的,您放心,我连额娘也不说。”
  海兰珠嗔笑:“那你为什么告诉姨妈?”
  “因为……”雅图顿了顿,“我想让您知道,我不委屈也不难过。虽然不得不被皇阿玛嫁出去,可是有您和额娘都舍不得我,从小宠着我,让我那么荣耀和骄傲,我从来都不委屈。那会儿看着您和额娘一起对皇阿玛翻脸,我真是担心极了,我愿意为了皇阿玛和大清去和亲,可您和额娘一定就觉得,我是委曲求全。我也不想解释了,因为额娘爱我的心,可不是江山天下能换的,姨妈,您说是不是?”
  “好孩子。”海兰珠动容,“我们雅图真是好孩子。”
  “还因为,您身体不好,我怕您太想我了。”雅图转身来,眼圈儿通红,含着泪问,“姨妈,是不是我小时候把雪塞在您的鞋子了,害您着凉大病一场,才把身体搞垮了?”
  “没有的事,雅图啊,没有的事。”海兰珠连连摇头,“你看,姨妈还给你生了弟弟呢,姨妈的身体不好不是因为你,绝不是。”
  “是因为太想念弟弟吗?”雅图哽咽,“您还有福临,福临最喜欢您了,将来福临去了福晋,生了小孙儿,也要您给带着呢。”
  海兰珠颔首:“姨妈知道,我会好好的。”
  不得耽误吉时,海兰珠因为没太多力气,这头已经梳得很慢了,她便让雅图坐好,继续为她佩戴发簪宫花。
  此刻拿起翠玉簪子,海兰珠的手哆嗦,生怕不能为孩子戴好,便歇下缓一口气,可想到方才孩子说的话,海兰珠轻声问:“雅图,你恨我吗?”
  身前的孩子,不假思索地回答:“我不恨您。”
  海兰珠笑:“是为了哄姨妈高兴吗?”
  “不是为了哄您,是真不恨您。”雅图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继续挺起背脊,等待海兰珠为她簪花。
  海兰珠将翠玉簪稳稳地插入尾髻,一切都妥帖了,就等红盖头,雅图转身来,眼波婉转,赧然问:“姨妈,我好看吗?”
  “好看,我们雅图是最美的公主。”海兰珠道。
  雅图心满意足:“有您给我梳头,我的婚礼就圆满了,不需要繁琐隆重的仪式,劳民伤财的。”
  “雅图……”
  美丽的小新娘,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姨母,整整七年,多了一个人来爱她,掏心窝子地宠爱她,可她却在年幼无知时,企图伤害这个爱她的人。
  “姨妈,对不起,当年的道歉,是被额娘逼的,我也不懂事,说的一点儿都不诚心。”雅图说,“您原谅我好吗?”
  海兰珠道:“傻孩子,再也不提了,咱们不提了。”
  雅图却说:“我不喜欢叶布舒的额娘,那个女人颠三倒四,可皇阿玛却和她生下了叶布舒。我没见过硕塞的额娘,但她们都说那位叶赫那拉福晋生得很美。还有大皇兄,他的年纪比额娘都大呢,所以啊,皇阿玛身边有那么多的女人,您不过是其中一个罢了。皇阿玛对您的情意也好,对额娘的情意也罢,不是我能管的。而我也只知道,我没法儿让那些女人离开,却能把您撵走,只敢欺负您。”
  海兰珠呆呆地看着孩子,雅图哭道:“您原谅我,好吗?”
  “我的孩子。”海兰珠抱过雅图,“对不起,雅图,对不起……”


第257 皇上回来,姐姐一定就能好的

  关雎宫外,礼官提醒庄妃娘娘吉时到了,大玉儿到门前来看一眼,却见姐姐和雅图相拥而泣,便回身与礼官道:“什么吉时不吉时的,既然一切礼节规矩都免了,还拘泥这些做什么?”
  众人不敢多言,纷纷退下。
  凤凰楼下,齐齐格领着东莪来了,母女俩穿着鲜艳的吉服,爬上台阶时,东莪四下张望,问母亲:“额娘,雅图姐姐要做新娘子了吗?”
  齐齐格应道:“是啊,姐姐今日出嫁。”
  东莪说:“那为什么没有人打鼓,没有人跳舞唱歌,客人呢?”
  她跟着齐齐格,去过宗亲府里参加喜宴,见识过什么是热闹,宫里这样冷清就要办喜事,孩子自然是觉得奇怪的。
  齐齐格蹲下来对她说:“东莪乖乖的,只要照着额娘说的恭喜雅图姐姐就好,其他的话,不论看见什么都不要多说,东莪最懂事了是不是?”
  她领着女儿进门,见大玉儿和宫女们都在院子里等着,玉儿见了她便笑道:“怎么才来?”
  “东莪闹腾呗。”齐齐格说着,一面细细打量玉儿,故意笑,“没哭啊,我还怕来了,见你眼睛肿的核桃似的。”
  “是喜事,哭什么。”大玉儿傲然道,“我要笑着把女儿嫁出去。”
  “雅图在里面梳头?”齐齐格问。
  “别进去了,一会儿就出来。”大玉儿说着,抱起想要去见姐姐的东莪,捏捏她的小脸儿,笑道,“东莪怎么这么重了,真是个胖丫头。”
  东莪撅着嘴,软乎乎地咕哝:“伯母,我不是胖丫头。”
  屋子里,海兰珠为雅图擦去泪水,洗了脸,重新扑上胭脂水粉,却说着:“我们雅图的肌肤这么白,眼眉这样美,要胭脂水粉做什么。”
  雅图笑眯眯地说:“做新娘子要喜庆精神啊,我要让科尔沁的人一见到我,就亮的睁不开眼,从今往后好好听我的话,可别把我当小孩子。”
  “他们一定会听你的话。”海兰珠为她拾掇好,再细细看了眼,依依不舍地说,“好了,孩子,出门吧。”
  雅图收敛了笑容,起身来,向最疼爱她的姨母深深叩首,海兰珠忍着不舍和眼泪,俯身伸出手:“快起来,地上凉,别弄脏了你的喜服。”
  “姨妈,我走了,您千万保重。下次再见,怕是要去北京城了。”雅图笑道,“从科尔沁去北京,远是远了些,可我一定会回来看您的。”
  海兰珠颔首:“姨妈等你,雅图,快去吧,别耽误了吉时。”
  美丽的小新娘,利落地起身来,冲姨母甜甜一笑,爽快潇洒地转身,她一出门,外头便是笑声贺喜声,寂静的宫闱顿时热闹起来。
  海兰珠吃力地躺下,她打扮好了雅图,但没有来得及拾掇自己,脸上还有未抹去的泪痕,今天可不能哭,海兰珠抬手揉一揉,闭上眼,长长舒了口气。
  她这一生,还有什么不如意的,老天将世上所有的好,都给了她。
  且说在外人眼中,宫里几位公主,雅图格格算是头一份得宠的。
  一则因为她的母亲是骄傲的庄妃,再则自从宸妃来到盛京,就一直将她当亲生女儿看待,皇帝盛宠宸妃,爱屋及乌,怎么算,雍穆公主的婚礼,都该隆而重之,十分热闹盛大。
  可结果,公主今日出嫁,仅仅一驾婚车和随行的侍卫宫女,以及科尔沁来迎亲的队伍外,连礼乐鞭炮都没有。
  海兰珠因病不得相送,哲哲和大玉儿,还有齐齐格等宗亲里体面的命妇,一路送到宫门前,雅图自己敏捷地跳上马车,潇洒地朝长辈们挥了挥手,就命马车出发,往科尔沁去。
  科尔沁的人上前拜别皇后与庄妃,便追随婚车而去,队伍前后也有百余人,虽然冷清总还算体面。
  玉儿一直含笑相送,宛若当日送女儿去察哈尔玩耍,她没有像姐姐那样和雅图抱头哭泣,她不希望女儿为她担心,笑着送她出嫁,是最起码的祝福,虽然这一天来得太早太仓促,虽然到这一刻,也无法认同这门婚事。
  送亲的队伍远去,连扬起的尘土都重新落定,皇后请几位来贺喜的宗亲贵妇进宫坐坐,喜酒是不摆了,喝杯茶总还是应该的。
  众人随哲哲离去,才走开没几步,忽然听见身后的惊呼声,纷纷回眸看,只见大玉儿跌坐在地上,齐齐格护着她也一并跌倒,而她怀里护着的人,颤抖得叫人心酸。
  贵夫人们都是做了娘的女人,太明白庄妃此刻的心情,有人不禁拿帕子轻轻擦拭眼角,哲哲叹道:“我们走吧,茶水要凉了。”
  宫门下,如雕塑般手持长矛站岗的侍卫,禁不住庄妃娘娘的哭声,都偷偷侧目来看,那么美的女人,哭得那样可怜,可刚才公主出嫁时,她还笑得那么甜。
  玉儿哭得几乎气绝,是被人抬着扶着送回永福宫,直到下午才平静,缓过几分精神。
  再见齐齐格,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裳,冲她白眼睛说:“你把我的衣裳都哭湿了,那么一大滩眼泪,你是水做的吗?”
  大玉儿无力地笑:“我赔你便是了。”
  “谁稀罕,我们睿亲王府什么好东西没有?”齐齐格不屑,但还是软下脸,心疼地摸摸玉儿的手,“雅图那么聪明勇敢,弼尔塔哈尔也是个不错的孩子,放心吧玉儿,科尔沁不远,咱们派人盯着呢,谁敢欺负我们的孩子,让多尔衮带着红衣大炮去收拾他们。”
  大玉儿懒洋洋地说:“等着东莪出嫁时,我把这些话还给你。”
  齐齐格嗔道:“你的嘴巴厉害了,我就放心了。”
  窗外,是宝清端着汤药回来,要送去给海兰珠服用,齐齐格便离了玉儿,跟过去帮着照顾。大玉儿穿戴好衣裳,也跟过来瞧了眼,姐姐的气色,比早晨差了很多。
  海兰珠吃了药便睡了,她总是睡不够似的,可睡也养不起什么精神,那么多药吃下去,也没有任何起色。
  “换个大夫瞧瞧吧,我去和姑姑说,我带几个外头的郎中来。”离了关雎宫,齐齐格对玉儿道,“宫里的大夫,怕是不中用。”
  大玉儿则垂眸沉思,朝清宁宫望了眼,拉着齐齐格到自己的屋子里,轻声道:“姑姑一直瞒着前线这里的情形,我也不确定皇上有没有留下眼线,只怕是真的顾不过来,他可能还不知道姐姐病得这样厉害。”
  “所以……”齐齐格试探着。
  “万一有什么事,姑姑管着我拦着我,我是没法子的。”大玉儿郑重地看着齐齐格,忽然跪下了。
  “你做什么呀?”齐齐格赶紧拉扯她起来。
  “齐齐格,万一姐姐有什么事,你能不能给多尔衮送信,让多尔衮告诉皇上?”大玉儿恳求道,“不是我诅咒自己的姐姐,可我瞧着,不……只要皇上回来,姐姐就能好了。”
  其实连齐齐格都觉着,海兰珠姐姐可能大限将至,她隔几天才进宫一趟,可每一趟看见海兰珠,都会被吓一跳。
  她的身体迅速的枯萎,美丽的生命正在一分分地剥离,可似乎所有人的人都憋着一口气,都不敢把这残忍的话说出来。
  玉儿含泪道:“皇上回来,姐姐一定就能好的,一定能。”
  齐齐格道:“我知道了,只是眼下正在大战的关键时刻,若不然皇上也不会顾不上姐姐。玉儿,你心里要有个准备,咱们心里都要有个准备。”
  她搀扶玉儿起身,安抚道:“先别那么悲观,也许过几天姐姐就好了,至少姐姐很努力地要活着,她比任何人都坚强。”


第258 这些话,我决定带走了

  雅图出嫁后不久,齐齐格请了宫外的大夫进宫为海兰珠诊治,然而不论是盛京城的名医,还是科尔沁来的蒙古大夫,都没能给出确切有效的诊疗方案。
  若说宸妃娘娘的病是累出来的,绝不至于如此,纷纷怀疑宸妃娘娘像是有什么隐疾,长年累月的在她身体里。
  直到这一天,海兰珠才说,她过去每次噩梦醒来,都会心口疼背疼,整夜难眠,但白天就好了,几乎没有任何异常,她也就不想大惊小怪地提起,不想引得皇帝或姑姑和玉儿慌张。
  而之前几个月照顾皇帝,这症状并没再犯过,即便皇帝出征那日,突然感觉到疼痛,不过那之后也没再发作,她没有疼痛气短的折磨,只是贪睡无力,一天比一天衰弱。
  医药有限,不然世上也不会每天都有那么多人死去,海兰珠很平静地对玉儿说:“我没事,多吃几服药,必定就好了。”
  那么多的大夫轮着来为姐姐看病,她不急不躁,安静平和地配合,该吃的药吃,该吃的饭也努力咽下去,实则若换做玉儿自己,可能已经吓得半死,或是烦躁的绝望了。
  皇太极曾对大玉儿说,海兰珠除了美丽温柔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过人之处,论智慧聪明,尚不及玉儿的一半。
  大玉儿现在才明白,不是皇帝谦虚,也不是皇帝眼瞎,而是姐姐的所有的好,在他看来都是那么自然而平常,恰到好处地贴着他的心,以至于连他都不会感觉到,而需要特别地去向什么人表白或炫耀。
  当然,他也把自己对海兰珠在旁人眼中隆重盛大的爱,看得平平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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