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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夫长公主-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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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主。”楚鹤轻轻唤了一声。
卓印清“嗯”了一声,阖住眼睛,浓密的睫毛在下眼睑处盖下一片深深浅浅,看起来分外疲倦。
“我知道了。”他道,语调平稳到不带任何感情,听起来倒是比方才的失态更让人胆战心惊。
“你……没事吧?”楚鹤小心翼翼问道。
卓印清的眼睛依然没有睁开,摇了摇头道:“我无碍,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劳烦楚老先生的了,你先下去罢。”
“阁主!”楚鹤焦急唤道。
卓印清的眼睫一颤,缓缓抬起来看他,问道:“怎么了?”
楚鹤在为卓印清下药的时候,便想到了会有被发现的一天。在他的猜测中,卓印清会暴怒,会哀恸,会责问……
他却从未想到卓印清在短暂的失态之后,会表现的这么平静。
面对这样的卓印清,楚鹤是真的不知道应该如何处理了,只能傻傻杵在原地一动不动。
“为什么还没走?”卓印清的眸光落在距离两人不远处的屏风上,虽然没有看他,话却是对他说的。
楚鹤紧绷着下颌斟酌了一番,还是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我一直将此事瞒着阁主,是因为自己的私心。就像我一直劝阁主将身上背着的担子放下一样,我希望阁主能得轻松一些。我来到凌安的时候,阁主已经娶了长公主为妻,一切既然无法挽回,将此事告诉阁主只会给你再添负累,所以……所以我才……”
卓印清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我知道。”
楚鹤顿了顿,垂下眼眸苦涩看着桌上那碗被洒了小半碗的药粥,继续道:“阿颜也只是听我这个师父的命令行事而已,阁主莫要怪她,要怪就怪我一人好了。”
“我并未在责怪谁。”卓印清抬手揉了揉额角,面色是惨败的,动作也分外迟缓,似是极其疲惫,“你先下去罢,今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我要好好想一想。”
这句话出来,楚鹤便知道自己留不住了,颇为不放心地看了卓印清一眼,终究还是转身出了房间。
在房门从外面阖住的那一刹那,楚鹤听到屋内传来杯盏摔裂的声音。
心中这才察觉出不对,楚鹤急唤了一声“阁主”,推开门正想要冲进去,卓印清的声音却从里面传来,口吻是不加掩饰的凌厉:“别进来!”
楚鹤的手僵在了那里:“阁主若是心里头不舒服……”
“我很好。”卓印清的话接得很快,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是一如既往的清冷,又重复了一遍道,“我很好……你下去罢……”
楚鹤在原地伫立了片刻,终于轻轻地将屋门阖上,转身离去。
屋内终于只剩下卓印清一人,他坐在藤椅中,脚下是铺了一地的白瓷碎片,与洒出来的汤汤水水混在一起,看起来一片狼藉。
卓印清的眸光空洞,在屋内迷茫地扫视了一圈。
入目处,尽是俞云双留下的点点痕迹。
若是他早些知道这件事情,他断然不会与俞云双定下什么三年之约。今上的赐婚她若是不想再嫁,他便倾尽全力为她挡下,她若是遇到了良人,他便在一旁默默守护着就好。
这段三年之约,他为她免除了无休止的赐婚与服斩衰之苦,他本以为她需要的他都能给,却没想到只这一点,他就已经输了。
方才知道自己身上五觉散已经发作至第三重的时候,他虽然遗憾,却还是能平和接受,可是到了如今,他只觉得恨。
☆、第112章
宋源推门而入时,厢房满地的狼藉已经被清理干净。
外面的阳光从窗牖半敞的缝隙间倾泻下来,落在地面上,将明媚与灰暗泾渭分明地勾勒出来。
卓印清穿着一袭霜色锦衣,背对着那片暖融阳光立在桌案后,手执着毛笔,似是在写着什么。
他的身影青隽,笔墨挥斥间自显风流,若非在来之前,楚鹤追在自己身后叮嘱他说话注意着些,宋源几乎以为今日的卓印清与往日没什么分别。
拿捏不准自己是否应该在此刻上前打扰,宋源的脚步滞了滞,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便见卓印清的笔触停顿,抬起眼帘看向他。
他的眼中泛着血丝,看起来异常疲惫。
“公子,我来了。”宋源压抑着因为着急赶路而急促的呼吸,生怕惊扰到他。
“嗯。”卓印清润了润毛笔,复又垂下头去写字,“你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许多。”
宋源负责隐阁内消息的收集与传递,身份不宜暴露在人前,是以当俞云双频繁出入隐阁的时候,他便尽量避免直接出现在隐阁之中。今日,宋源照例将近日的消息归类完毕,正想差人送去隐阁,阁中便有人找了上来,言阁主要见他。
卓印清轻易不招他,招他想必是有十万火急的事情。
宋源如是想着,自然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
用衣袖擦了擦额上即将要滴落的汗水,宋源开口问道:“不知道阁主有什么吩咐?”
“送信。”卓印清以笔尖点了点面前的信纸,简明扼要道。
隐阁有专门的信差,卓印清若是想要送信,让他们去做便是,哪里需要自己?宋源心中嘀咕。
似是猜出了他心中所想,卓印清笑了笑,道:“这封信极其重要,无法假手于他们,唯有你去办,我才能放下心来。”
宋源一听,打起十二分精神。
卓印清道:“我一时半会儿还写不完,你先过来坐下歇歇罢。”
宋源应了一声,抬步坐到卓印清方才视线所及的藤椅中。
这藤椅的位置十分微妙,正正地摆在卓印清的对面,宋源坐在上面,无需如何刻意,便能将卓印清写的内容一丝不落的看在眼中。
知道卓印清的意思是这事儿不瞒他,宋源却不敢大大方方地看,只是视线向着那处时不时扫一扫,读上那么两三行字便又敛回视线。
如此反复了几次,宋源将那封信的那种看了个七七八八,嘴上虽然没说话,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裴钧的命……
卓印清书完了最后一笔,晾了晾上面的墨迹,将书信折好塞入信封之中,递与他道:“这封信一定要尽快交到太子翊的手中。”
宋源猜测过千万种可能,唯独没有想到卓印清这封信是给太子翊的,蓦地站起身来,手指搓着衣袖口,对那封信是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只能踟蹰在原地。
虽然当初卓印清与太子翊在潼城为盟的时候,宋源不在场,却也知道盟约的大致内容。卓印清助太子翊让大宁退兵,太子翊承诺在登基之后将五觉散交与卓印清炼制解药。两人自始至终没有提过裴钧何去何从,如今卓印清突然加上裴钧性命这一条,无异于在买卖中双方定价之后,他突然反悔,想要以更低的价格买入。
宋源已经可以预料到太子翊不会轻易答应卓印清附加的要求,即便他同意了,也会借此向卓印清索要更多的筹码,这是临阵毁约所要付出的代价。
宋源不懂卓印清为何突然在裴钧一事上如此执着。两国交战,生死本就听天由命,更何况裴钧还是敌国的主帅。宋源自然不希望卓印清为了一个裴钧做出更多的让步,最起码在他看来这个让步是毫无意义的。
仔细审视着卓印清面上的神情,宋源便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将手在衣衫上蹭了蹭,他终归还是伸手从卓印清的手中接过信封,苦笑道:“阁主还不如不让我看到这信上的内容。”
卓印清对他做了一个坐下的手势:“我不瞒你,是因为后续的事情还需要你来处理。”
还有后续的事情?宋源不解望向卓印清,只可惜后者并没有看他,只是将毛笔放入笔洗中。羊脂白玉雕琢的寒梅腊雪,墨渍漾开之后便被染了颜色。
卓印清将毛笔放回到笔架上,问他道:“季正元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季正元因着无双长公主的那层关系,本就是隐阁重点关注的对象,更何况一年多前他曾经暗中调查过卓印清的身世,虽然这件事因为卓印清动了手脚而已失败告终,宋源却从此跟他杠上了,只要他有什么异动,凌安城中头一个知道的一定是宋源。
将方才整合的消息在脑中过了过,宋源向卓印清汇报季正元的行踪:“近日季正元颇为不安生,从入宫见过季太妃之后,便开始四处活动,就连礼部尚书罗晖那里,他都跑过两次。”
当年季盈没有入主中宫,盖因为罗晖的一纸奏疏。两人一个季派之首,一个是雷打不动的中立派别,按理算是彼此不对付的,季正元能放下身段向罗晖那里跑,其中必有幺蛾子。
“这便是了。”卓印清闻言微微点头,“季太妃想做皇太后,若是能争得罗晖的助力,确实能轻松许多。”
饶是宋源已然猜出季正元有所图,听到这事还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皇太后?”而后轻哼一声道,“我这看事儿悬。”
“却也有成的可能。”卓印清缓缓道,“只要朝中无人站出来反对,这事就能成。”
“这倒也是。”宋源成了墙头草,“虽然空悬出来皇太后之位是先帝的意思,但是如今位置上做的毕竟是今上,今上要扶正自己的生母,谁敢站出来说一个不字?”
而后宋源的眼珠子转了转:“无双长公主?”
卓印清却言她不会。
宋源挠了挠头。
☆、第113章
事到如今,他倒是不得不收回方才那个“敢”字了。
无双长公主在成为隐阁阁主夫人之前,威名已经响彻了整个大宁国,就连今上对于她,即便心里再恨之入骨,也只敢在背后玩玩阴的,当面还是要赔着笑脸说软话的。
在宋源看来,无双长公主没有不敢做的,只有不屑于做的。季太妃册封皇太后一事,无双长公主没有站出来反对的打算,想必也是自身的傲气使然。
大宁重孝,前有献帝因为睿景太后苏珺薨逝,举国丧,禁战事,千里召回征战沙场的大将军王苏逍的典故,后有先帝以己身为母试药,孝感动天的故事。孝字在大宁朝,那是连家国大事与龙体安危都可以靠边站的。
季太妃是将无双长公主一手抚养成人之人,于她有养恩,而先皇后,如今的文康皇太后又是无双长公主的生母,于她有生恩。一个是养恩,一个是生恩,无双长公主无论为哪个说话,都名正言顺。只不过如今季太妃与无双长公主决裂,且先帝那边并没有将她抬为皇太后的意思,相比之下,季太妃便不占理了。
无双长公主若是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反对,那是秉持着对先帝与已故皇太后的孝道,此举除了得罪了当今的天子,其他的真的无可厚非,即便是口齿最锋利的言官,也不能开口说她什么。
而她在这个时候不站出来反对,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那是不屑于在这件事情上与季太妃较真,打算将这个位置让给她了。
只不过无双长公主顾念着当年季太妃的养育之恩,不代表她心里头对于这件事情舒坦。而自家阁主将这件事情单独拎出来跟自己说,那意思是明摆着的——
不让阁主夫人舒坦的人,他也不会让他们舒坦。季太妃抚养过俞云双,又没抚养过卓印清,所以俞云双下不了手的,他动手做了便是。
宋源心中的惊涛骇浪刚刚平复,如今又被卓印清阴起了一层冷汗,不由偷偷将手背到身后,揪着湿哒哒贴在背脊上的衣衫抖搂了几下,背后凉飕飕的感觉挥之不去。
一场秋雨一场寒,凌安城的天气骤然冷了下来,立冬将至,家家户户都忙不迭地往身上添寒衣抵御即将到来的严冬。不过除却寒衫,凌安城市井坊间最近还添了一则新的流言。
凌安城中又出了一只老虎。
这老虎并不是山野林间出没的大虫,所以京兆尹无法派出官兵来将其剿灭。事实上,即便是京兆尹姚永泰本人见了这只老虎,都得要恭敬地长揖一礼。
无他,只因为这老虎他姓季,是当朝天子的亲舅舅,尚书令季正元。
这季老虎的称呼愈演愈烈,大有超过当年俞云双头上顶着的“克夫长公主”名声的架势。甚至有人将边关裴大将军连连失利的消息与季正元联系在了一起,编出一首“上有老虎,下有豺狼,上下勾连,大宁危矣”的歌谣,在坊间广为流传。
季正元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自然也是知道这歌谣的存在的。都说人言可畏,若是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先帝当政之时,他可能还会诚惶诚恐地入宫向先帝声声泪下地陈诉冤情,洗刷自己的恶名。
不过如今坐在帝位上的是季正元的亲外甥,后宫之中揽权的是他的嫡亲妹妹,在皇帝枕边吹风的是他的女儿,而他自己又大权在握,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也只能在自己的府邸中摔摔茶盅,将背后造谣的始作俑者大骂百八十遍,然后依然厚着脸皮每日前去上朝。
季正元为了季太妃封皇太后一事已经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就连礼部尚书罗晖那个难啃的硬骨头都松了口,答应帮他一同上奏,他断不能在这个时候因为几句不成调的歌谣,让大好的机会从自己的手中白白溜走。
按照季正元原本的部署,他端出来俞云宸,将可能站出来反对的人威逼利诱了个遍,再与礼部尚书罗晖将请求册封季太妃为皇太后的奏疏呈上去。至时在朝堂上,俞云宸例行询问百官的意见,朝中只要同意的人占大多数,此事便相当于成了。之后封皇太后的事情由罗晖去张罗,而自己便揪着反对的人往死里整,等到季太妃坐上皇太后的位置,后宫之中她一手遮天,前朝这里他春风得意,就如当初他将俞云双拉下皇位一样顺利。
只是季正元没想到自己千算万算,原本早就安置好的棋子却在他向俞云宸请旨的时候失了控。
最先站出来反对的是御史台的那帮吃软不吃硬的老古董。
若说大宁朝有哪个派别万众一心完全没有纷争,御史台这个地方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原因无它,御史这个官职本就是没什么油水的,能在这个职位干下去的人,心中怀抱的是满腔的热血与爱国情怀,做事不求功利,只求身后能声名流芳。
这样的风气在御史大夫邱良工上位之后更盛。
邱良工本性刚直不阿,与大理寺卿丁向勋算是一类人,不过丁向勋虽然不善阿谀,性子却比邱良工圆滑得多。最起码丁向勋没有在朝堂上指着别人的鼻子骂过,也没有把先帝骂得下不来台过。
所以邱良工这种时不时炸开的炮仗被先帝调到御史台做御史大夫的时候,朝中所有人都提心吊胆了好一阵子,而邱良工也用事实证明大家提心吊胆是绝对没错的。
自邱良工担任御史台的主官之后,手下人的战斗力被他□□得一等一的强,除却越来越锋利的嘴皮子,御史台最令人头疼的便是抱着团行动。只消其中一人逮着谁的错处,其他人便立时站出来帮着骂,一个个斗志昂扬激情澎湃,骂到痛心疾首处还会哭喊着一个接一个地撞柱子,若不是奉天殿上有武官与内侍坐镇,只怕三天两头就要死上几个监察御史。
季正元早就在当初御史台与他联名阻止俞云双即位的时候便领教过他们的厉害,此时他要成大事,头一个前去安抚的便是御史台的主官御史大夫邱良工。没想到邱良工当时满口答应地好好的,如今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却翻脸不认人,带着手下一个一个的跳出来骂。
其实邱良工这么做也并非事出无因。
季正元跑到他的府邸传达俞云宸有意册封季太妃为皇太后时,邱良工其实觉得这并不是什么大事,便一口应下了。毕竟俞云宸亲政之后,帝威越来越盛,而季太妃是先帝的贵妃,出自季氏的官宦世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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