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宦臣-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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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宁福从屋里走了出去,明珠脑子里一片空白,早就知道严鹤臣不喜欢宿在宫外,因为一早要进宫的缘故,颇费些周折,不然这屋子也不至于空上这么久,可没料到他今日就回来了,竟还要叫她一同吃饭。
  明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时间竟手足无措起来,虽然如今也知道自己不再是奴才了,可心里总觉得现下不过是权宜之计,自己目前所拥有的东西,都不过是窃取来的,日后迟早还是要还回去的,再加上严鹤臣说过这些都怕是隔墙有耳,明珠也还算得上是坦坦荡荡。
  可想到要和严鹤臣坐在一起吃饭,还是难免有几分不安。
  她又看了几页书,实在看不下去了,叫尔雅过来:“你瞧瞧,我这头发是不是有几分乱了,你替我重新绾吧。”寻常的简单发式,明珠也会上几种,可再复杂的还是要让尔雅帮忙。
  尔雅给明珠绾发,而后打开了妆奁盒子,里头有几样首饰,出了之前那套红宝石头面之外,其余也是严鹤臣让人特别给明珠置办的,尔雅看着眼花,忍不住问:“主子今日想用哪个?”
  明珠的目光在妆奁盒子里头转了一圈,最后还是把目光落在了那个红宝石簪子上,用手点了一下说:“戴这个吧。”当初宁福把话带到的时候,还让她脸红了好一阵,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明珠觉得,也的确该让他好好瞧瞧。
  等装点完毕,明珠扶着梳妆台站起来,走路的时候,脸上虾须的钗环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曳着。由尔雅带着,向花厅走去。
  花厅外头垂着一排水晶帘,隔着帘幕能瞧见里头影影绰绰的人形,严鹤臣竟已经到了,正坐在首位上喝茶,前菜上了两盘,也不知是什么菜色,明珠定了定神,伸手撩开了珠帘。
  严鹤臣听见动静,闻言抬起头来看,二人四目相对,一瞬间,明珠只觉得自己隐约在严鹤臣眼中看见了燎原的火。


第49章 
  严鹤臣看着明珠一步一步走过来; 步子稳当端庄。早就知道明珠美貌,可今日见还能瞧见又多了几分端庄来。这也不奇怪,本就是有头有脸人家的正经女郎; 这些规矩学得自然都不差。
  明珠在严鹤臣面前站定了; 给他行了个礼,叫了一声严大人。这严大人叫得生疏,严鹤臣心里听了也不大喜欢,可又不知道该怎么改这个口,就只能勉强着这么将就地听着。
  他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凳子,淡淡道:“坐这来。”他似乎有几分架子,可心里也有几分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就这么突兀地让她坐到身边来到底合不合适; 可眼瞧着她和自己生分着,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宁福会看主子眼色; 立刻招呼着明珠:“屋子里还冷,紧着坐些暖和。”
  好在明珠向来是顺从的性子; 轻轻点了点头就坐在了严鹤臣身边。俩人离着很近,若是拿筷子夹菜的功夫,两个人的臂膊就能碰到一块。
  现下好了,两个人坐在一块儿; 可谁也不说话儿; 冷冷清清的也没有人气; 这该怎么吃得下饭呢,到时候都怕是要存食了吧。
  严鹤臣在宫里头就独个儿吃饭; 八个小碟菜,配上糕点茶汤,能满满当当摆一个桌子,自然没有说话的习惯,明珠做奴才久了,都是宫女们坐在一屋子里埋头吃自己的,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不然也会被罚没饭吃。哪个都不是惯会在吃饭时说话的人。
  这可急坏了宁福,他自己瞧得清楚,自己主子向来是对明珠极是上心的,早些年就吩咐他观察着明珠的动态,那殷切的模样当真是闻所未闻了。
  可也瞧不出明珠姑娘是什么态度,如今人已经留在家里了,可宁福总觉得自家主子有几分趁人之危的味道,这怕是不妥,两个冷冰冰的人凑在一起,无论如何也捂不热啊。
  他觉得自个儿也该替主子分分忧,正巧有侍女过来送菜,这一道菜是鹅块,宁福忙介绍道:“这鹅块瞧着简单,却是从蓼城那边快马加鞭送来的。全国上下,也就是蓼城的鹅最是金贵了,喂的是草虫不是饲料,肉质也是最好。”
  严鹤臣嗯了一声,把话接过来:“你知道蓼城么?就是豫东南那边的固始,光武帝取“事欲善其终、必先固其始”之意,封了固始侯。早些年我南下去过一趟,那边的厨子做鹅块独绝,这厨子也是专门找来做豫菜的,你尝尝。”
  旁边有奴才给她布菜,明珠尝了一口,点头赞道:“味道做法确实和我们河间那边不大一样,早些年,家里的厨子做过御土荷叶鸡,和之前说的叫花鸡异曲同工,拿承德离宫的黄土配上热河行宫的泉水,吃起来也别有风味。”
  这不叫聊起来了么,宁福心里觉得十分欣慰,正巧又上了一道杏仁露,他又道:“早知道承德那边的杏仁生得好,每到夏日里主子爷和太后总要去避暑山庄里小住上几日,这杏仁露是避暑山庄里常备着的。”
  明珠弯着眼睛,细声细气道:“没料到你还知道这些,杏仁露向来都是山庄里给主子们特供的,我们家里也有专门的厨子做,可到底水不是那个水,吃起来到底还差了些味道。我也许多年没尝过避暑山庄里的杏仁露了。”
  莫名其妙的,就见明珠和宁福这个狗奴才聊得开心,反倒是把他晾在一边,宁福根本没料到自己做了一桩费力不讨好的差事,依旧絮絮地说着,严鹤臣听烦了:“你去瞧瞧后厨还差什么菜,保定府有个特色菜叫南煎丸子,加一道给夫人尝尝。”
  听着严鹤臣这声夫人,明珠微微红了脸,宁福说得兴起,被支走干活,总有几分悻悻的,打了个千儿才从花厅里头退出去。
  一时间,室内又冷清下来,严鹤臣也不晓得该和明珠说什么,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问:“你先在这歇两天,等我把宫里头忙的事都解决,腾出手来和你去一趟河间,横竖也不远,三两日的光景就到了,至少该和你父亲见个礼,到时候要把日子真定下来,过了大定才算真的妥帖了。”
  明珠握着筷子的手顿了一些,似是有几分难以置信,她自从离开家之后,再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还能再回来,家里人本以为日后能靠着她攀上皇亲,如今嫁给严鹤臣,虽然也说得过去,可严鹤臣的身份微妙,到底和皇亲差得多些,难免也让她觉得心里头惴惴不安的。
  严鹤臣看她的神情,又开始不痛快起来,他心思细,总会想得多些,明珠这正经人家的女郎,怕是觉得带他回去要蒙羞了吧,忍不住脸色冷了几分:“若该带什么礼物,都由你定,我知道你父亲巴望着让你嫁给万岁爷,你大可放心,该备的礼物和规矩,半分也不会少的。”
  明珠听这话知道他想差了,她向来不太喜欢解释,也不想在这样的事情上多费口舌,可今儿瞧着他的脸色,明珠心里也不大舒服,忙说:“大人这是说什么话呢,大人乐意百忙里抽空陪我回母家,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怎么能挑肥拣瘦。这旁的东西,自然都是听大人的,哪能轮的上我置喙。”
  看她的神情,也不像是十分抗拒的模样,严鹤臣心里觉得舒服些了。他本也不是在儿女情长上头上心的人,上面对宫里结对食的事儿已经网开一面了,更别提他这种有头有脸的宦官,娶妻也是允许的,可他这么多年身边也没有旁人。
  一来是因为心里不大相信别人,二来也是严鹤臣当真的嫌麻烦,他向来也不觉得自己一个人有什么不好。如今有明珠在,一切都是头一遭,他也不晓得自己这是怎么了,像是对她没个细微表情都要揣度一二似的。
  想当年对着襄平长公主,甚至对着皇上,都没有这般拿捏别人的语气,真是平白让人笑话,严鹤臣自己心里觉得千不该万不该,可明珠一抬眼,微微把眉心蹙起来,严鹤臣的心也跟着揪起来。
  “父亲本就盼着我能入宫的,如今没成事,回去也不晓得该怎么交差。”
  原来是为了这个,借口严鹤臣早就想好了:“这倒也不妨事,到底那日的事,不过寥寥几人知,只道是皇上不曾相中你,我执意求娶也就得了。”
  明珠叹了口气,轻轻点头:“那就按大人说得办吧。”
  后厨又陆陆续续送来几个菜,珐琅彩的碟子一个个都精致得紧,在双鹊长颈灯的烛光里显示出几分珠光宝气的煊赫来。
  二人沉默地吃饭,交流也变得少些了,吃罢饭,上了甜碗子,蜜汁浸了葡萄都不是应季的果子,怕是在温室里头养的,十分金贵。
  明珠吃得专心,倏而严鹤臣轻声念了两个字:“晚晚。”
  语气十足十的柔旎了,像是把千山暮雪,南屏晚钟都融进了这两个字里,从他唇齿间滚过,落在耳朵里,就像是冬夜的落雪,悄无声息地在寂静中下了整夜似的。
  明珠愣了,也不知道他从哪得知的这个小字,原本在闺中的时候,只有母亲叫过,还在幼时的时候,父亲心情好的时候也这么叫过,如今一晃竟有十来年不曾听过了。
  “尔雅说的,是吗?”明珠轻声问,她抬起眼,明珠的目光和严鹤臣撞在一起,严鹤臣垂下眼,凝眸笑了笑,从容地把一旁的玫瑰乳酥拿过来放得离明珠近一些:“这个晚字,可是有典故?是朝来寒雨晚来风,还是且向花间留晚照?”
  明珠轻轻摇了摇头:“是寂寞空庭春欲晚的晚。”
  这字的寓意不好,有几分悲凉萧索似的,严鹤臣把茶盏端起来喝了一口,才说:“初风飘带柳,晚雪间花梅。你说,是不是应景?”
  严鹤臣的言语间大有深意,好像在暗示她,从今日起,困住她的便不再是寂寞空庭了,反倒是绿蚁焙酒、红泥火炉和雪映梅花。
  早知道他能洞察人心,察言观色,生了七窍玲珑的心肝,原来这哄人开心的法子也是九曲回环的,明珠弯着眼睛冲他笑说:“晚霞聊自怡,初晴弥可喜。”
  明珠晓得眉眼弯弯,全然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严鹤臣宫里的事忙,总是天不亮便走了,明珠的住处和严鹤臣离得不近,他不管是走是回,也总是静悄悄的,没个生息,明珠也不知道是什么时辰。
  这日吃过了饭,宫里头来了赏赐,说是贺严鹤臣的娶妻之喜,这礼单很长,樟木的箱子赏了八个,里头除了金银还有珠宝,跟在黄门令周福海身后的,还有一个娉婷的女郎。
  周福海给明珠行礼,虽然如今她还没真的大婚,可身份摆在这,以他的身份也该是叫夫人的,他是个笑面虎,眉目间一团和气的模样:“给夫人贺喜了,这是礼单还请夫人过目。”等明珠接过了,他又四平八稳道:“这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齐大人的庶女齐庄宜,皇上体恤着夫人身边儿没有人侍候着,就让我把人给夫人领来瞧瞧,若是觉得行,日后就留在夫人身边了。”


第50章 
  明珠听得一愣; 早知道皇上没这般容易善罢甘休,却没料到皇上竟然想在这时候给严鹤臣房里送人。
  宦官不算男人,有的人把这些宦官的后院当作虎狼窝; 只觉得好端端的闺女送进来是要守活寡的; 大部分人家都不太乐意。可若是送个无足轻重的庶女,既不损失什么,也能拉拢关系,也算是个两全其美的事。
  皇上是不乐意看见严鹤臣一家独大的,可他不近人情,没有半分好拿捏的地方,还是应该安插个自己的人进去的,顺便给他添点堵; 上上眼药。
  明珠把目光落在齐庄宜身上,是个清秀端正的女郎; 她盈盈地对着明珠行礼,明珠嗯了声:“宁福; 先收拾个院子让齐姑娘住下,这留不留人的,我说了不算,还是等严大人回来再定夺。”
  宁福说好; 伸手把齐庄宜往另个方向引; 明珠把人都送走; 回到自己的屋里,面朝下卧在床上。鼻子里是簇新的被子的味道; 隐约还能闻到熏笼里青桂香的味道,天气这几日已经又暖和了几分,她半晌也不动,独自发呆。
  寻常人家里有几房妾室的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她幼时父亲就有三房妾室,后来母亲病故之后,父亲又立了新夫人。
  严鹤臣就算是宦官,可身份和权势在那摆着,只要他想,只怕有的是人乐意往他房里塞人吧。她也不明白自己心里为什么不大舒服,像是堵了什么在胸口,翻来翻去都不得劲。
  *
  严鹤臣今日回来得比平日晚些,没有让明珠等他吃饭。府里静悄悄的,他想了想,还是往明珠的屋里走去。
  明珠正坐在灯下看书,纤细的影子落在素白的窗纸上,严鹤臣静静地看了一会,才抬手去敲她的门。
  明珠从里头把门拉开,二人打了个照面。
  明珠把严鹤臣让进屋来,给他倒了杯水。皇宫里的赏赉都封了下来,这算是正经承认了明珠的身份,他们如今也算是夫妻了。
  严鹤臣过来倒像是只来喝水似的,四平八稳地坐着,甚至也从书架里抽了一本书来,随手翻着。严鹤臣不知道寻常人家的夫妻该怎么相处着,只是自己的屋子里有几分冷清无趣,就想来看看明珠在做什么。
  明珠见他一副平和从容的样子,忍不住把白日里的事讲给他:“皇上的赏赉赐了下来,礼单在宁福那,还有一桩事,都察院左都御史齐大人的庶女一并送了来,人就在院子里住着。怎么安置,还是得听大人说了算的。”
  这事严鹤臣早已经知道了,他手指翻了一页,平静道:“你是怎么觉得的?”
  这让她该怎么说呢,明珠把手里的书放在桌子上,她微微垂着眼:“大人若是觉得合适,就留下。我没有什么别的可说。”
  瞧瞧这好脾气,全然一副贤妻的模样,严鹤臣心里有些闷,面不改色道:“府里可没有养闲人的打算,今日可以送她进来,明日还有旁人,阿猫阿狗地都养了一屋子,有什么用?明儿一早让宁福把人送回去,这事算是了了。”
  明珠心里头拧巴的结儿像是一瞬间被打通了似的,倏而觉得舒畅起来。严鹤臣眼角觑到她微微舒展了眉心,心里也舒坦几分。其实原本在府里养上个把人,他也不是很介意,添一副碗筷的事,横竖他也不回来,整个院子由她去闹。
  可如今明珠还住在府上,他就算生出三头六臂来也不大放心,明珠算是他身上的一块软肋,但凡被戳上一下,就疼得撕心裂肺。哪能由得有隐患摆在眼前呢。
  这话严鹤臣也没和明珠说,这小丫头依旧坐在灯下,脸上的细微的汗毛都拢着一层光晕,竟像是做梦似的。
  他收回目光,把手里的书合上:“你这几日收拾着吧,三日之后我们走水路南下。”
  河间离京城不算很远,走陆路最快,且也最方便,走水路大有几分舍近求远的嫌疑。
  “怎么走水路呢,若是坐船,怕是要坐三五天了。”
  “水路平稳,我们时间充裕也不用赶时间。”严鹤臣日理万机,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呢,只是他心里想着若是不舍昼夜的走陆路,他还好说,只怕要把她的骨头都颠散了。
  缺月挂梧桐,严鹤臣站起来把窗户合上。他的背挺得笔直,像是什么样的重担都不能压弯似的。昨日明珠收到了父亲的来信,父亲在信中斥她不思进取,擅作主张。可信到最后,也缓和了语气,只道再多的事也可面议。
  嫁给严鹤臣怕是已成定局了,可若比起嫁给皇上,把她圈进四方的天儿里,明珠还是觉得现在更好些。世间好物不牢靠,彩云易散琉璃脆,凡事若都是十全十美了,才让人心里头不安呢。
  “你若是想出去逛逛就告诉宁福,京中的铺子都随你去逛,报我的名儿就成了,远些的地方最好先别去,如今年成不好,流民乱窜,不要冲撞了你。”严鹤臣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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