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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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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求德令人畏惧的野心从他的话语中迸涌而出,和黄石心中澎湃的野心交相辉映,它们之间发出的巨大共鸣声让黄石松开了紧握腰刀的手,这共鸣让黄石终于点下了头。两个野心勃勃的男人在荒野里对望着,感受着彼此对权势的饥渴欲望。
“你的野心——”黄石说到一半就停顿住了,他寻找着适合的词汇来形容:“令人激赏。”
“确实是野心,天下人都认为野心是一个不好的词,但是大人不是、属下也不是俗人。”
正如圣经所说:只有魔鬼才能认清魔鬼。暗中窥视黄石的金求德终于被目标身上的同类气息所吸引,而黄石在此刻也因为同样一种吸引力而接受了这个同类。
“你不知道我的野心有多大,那是你难以想象的。”
“只要是夺取天下,属下就誓死追随!”
第三节
历史上元末明初有两个很有名的和尚,一个自然是明朝开国太祖,另一个就是姚广孝,姚和尚信奉的就是屠龙术,所谓屠龙术就是杀皇上造反的学问。
路上黄石和金求德聊过后,发现这也是一个屠龙术的钻研者。金求德是苏州人,家境还不错。但是脑子里就是有一个执著的信念:他就是为了扰乱大明天下而出生的。
自古有言,中国三百年一大劫,大乱方能大治。从后世的唯物主义历史观看来,这是农业文明发展到了后期,人口压力让社会不堪重负,王朝也因为机构腐化和制度僵化而失去生命力,两相交逼导致王朝倾覆。
这个时代的人当然没有这个认识,比如这个金求德就莫名其妙的认定自己就是应劫而生的,从小就勤练武艺、骑术,这些他富裕的家庭也能提供。不过到了十六岁以后,金求德就开始把信念付诸行动,竟然离家出走跑去了两淮。
金求德认定“人心思馒头”,所以企图散发馒头招募一批饥民来组织基本武力,不想他才开始行动就被地方豪强抓住,送到官府告了他一个图谋不轨。这差点没有把他全家吓死,因为这个罪名坐实了可不是一个人能担的下来的。
总算是钱能通神,再者说官老爷也不信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会想在这太平盛世造反。金求德发散馒头最后被说成是富家孩子行善,组织流民被定了一个类似创建黑社会的游侠罪名。最后把他发配辽东,宗族也趁机把这个祸害开除出了祖籍。
发配辽东以后金求德不但毫无悔改之心,反倒相信这是“天将降大任”的先兆。虽然他收敛不少,但是在有心人眼里:军户中的金求德仍然有如白砂中的炭粒一样醒目。当被孙得功发现以后,金求德就开始了他的密探生涯。
聪明机灵的金求德从来没有被其他士兵发现他的间谍身份,他也一度渴望靠这份兼职或得一个向上爬的机会,但是年复一年,孙得功只把金求德当作一个埋在士兵中的耳目而已。
辽东战火逼近广宁后,金求德再次跪下来感谢上苍赐给他这样一场战争,这在他看来是乱世的先兆。不过很快他就失望地发现自己还是一个密探,只不过侦查对象变成了隐藏中的后金间谍。直到有一天孙得功交给他一个新的任务——去监视一个叫黄石的新任千总。
“你是什么时候决心投向我的呢?”黄石饶有兴趣地提出了一个问题。
金求德骑在马上微微一欠身:“大人可还记得一次关于侦查的谈话?”
“哪次?”
“就是半个月前和我们几个亲兵一起讨论行军中的侦查问题。”
“噢,我记得,不过你没有什么特别的见解啊,你几乎没有说过话。”
“是的,属下对行军侦查确实没有经验。属下记得清清楚楚:当谈到侦查工作很辛苦时,杨炉火说大部分侦察是没有意义的,因为发现敌人是个别情况,大多时候都是白跑。”金求德语气淡淡地回忆起当时的谈话:“赵慢熊说不对,他说这叫有备无患。”
“赵慢熊说得不错。”
“他说得确实不错,但是大人说得更对。”
黄石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哦,我说什么了?当时我大概是随口说的,现在不记得了。”
金求德还是不动声色地说:“那就请大人再随口说一次吧。”
黄石低头又想了一会儿:“我确实不记得我说过什么了,但是现在的我认为这不仅仅是有备无患的问题。侦查不仅仅需要发现哪里有危险,也需要发现哪里是安全的,这两者同样重要。侦察到有水源固然非常可贵,但是确认某处绝对没有水源也是有着同样价值的。当我摊开一张地图的时候,上面有标注的地方固然一定要有东西,没有标注的地方也就应该一无所有。”
“那大人认为对有发现和没发现的侦查人员应该如何赏赐?”
“根据他们侦查的详细程度而定,”黄石不假思索地说:“我关注的不仅仅是不安全的程度,也同样关心安全的程度。”
“正是如此,大人今天说得更精细了,但是和那天的说法完全一致。”金求德随即叙述起他做密探的经历,虽然他努力工作,但毕竟无论是后金密探还是居心叵测的士兵都是绝对的少数。运气不好的金求德没有遇上过几个,但是他精致地调查了周围的人,确信了大批的绝对安全人员。
“孙得功对我的工作结果毫无兴趣,只有发现问题的时候才能得到赏赐或者提拔。”金求德叹息着自己一塌糊涂的运气:
“属下工作再努力,分析再透彻,却总是要和懒鬼或是笨蛋比运气,栽赃陷害属下更不喜欢。以前属下只是叹息自己命不好,只有加倍努力工作然后指望运气。但是那天大人的话让属下明白:不是属下运气不不好,而是属下没有跟对人。如果孙得功有大人的见识,属下本不该被埋没的。”
“所以你就这样下定了决心?”
“是的,但不是仅仅为了这一次。大人许多见识都是发前人之所未发,常常让属下有茅塞顿开之感。”
“这是我的运气,”黄石笑道:“无论如何你努力工作是没有错的,人可以没有运气,但是当运气降临的时候决不能把它放走。做到这点的人不管有没有运气都是人才。”
“这话属下也曾听大人说过,当时就感觉大人真是属下的知己,能体会属下的野心,大人的信条也让属下意识到大人的野心。”金求德又是一声叹息:“孙得功要是有大人一半的见识,属下就没机会跟随大人了,以前种种真是天意,一定是上天要属下追随大人,辅佐大人翻天覆地的……”
“停!打住。饭要一口一口吃,没事不要想太多。”
赶到广宁右屯的时候天还只是蒙蒙亮,黄石整了整盔甲,肃立在辽东经略大营外。一听到宣他觐见的命令,连忙快步入内,跨进营寨就一头拜倒:“标下广宁镇参将孙得功麾下练兵都司黄石,拜见经略大人。”
第四节
“起来吧。”
黄石站起来后小心地打量着面前的人,万历皇帝力排众议,一手提拔的辽东经略。熊廷弼在军帐中也还是身着大红官服,身材不高、肤色黝黑的经略大人此时也严肃地看着黄石。
看完黄石递上来的王化贞的书函,熊廷弼脸上仍然是古井无波,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似乎在说果然不出所料。
熊廷弼冷笑着对黄石道:“抚臣口出朗朗大言,今日请饷,明日请兵,怎么?连一个西平都不敢去救么?现在建奴自己送上门了,他往日的大话都到哪里去了。”
说完这些话以后,熊廷弼扫了一眼诚惶诚恐的黄石,放松了语气说:“本经略料你一个小小督司也不敢这样回话,会给你一个回函的。”
就在熊廷弼写回函的时候,黄石最后想了一遍腹稿,猛地重新跪下:“大人,卑职有机密禀告。”
熊廷弼停下笔,抬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写信,用波澜不惊地语气道:“说吧。”
“卑职斗胆,请大人摒退左右。”
“你们都下去吧。”等帐中关宁军官走得一个不剩之后,熊廷弼头也不抬地继续写信:“你可以说了。”
“卑职知道按照大明军法,下官毁谤上官,当斩。卑职禀告的事情没有把握,卑职怕死……”
“停!”熊廷弼一边写一边发出一声低喝:“你只要说你想说得就可以了。”
“卑职以为,王大人在后金的细作并不可靠。”在黄石的记忆里面,熊廷弼对李永芳是持怀疑态度的,而孙得功叛乱的时候,黄石希望能把自己撇清,所以决心用这个来取信熊廷弼:“卑职认为李永芳非常可疑。”
熊廷弼又哼了一声,也不说话,还是奋笔疾书。黄石跪在地上一直等到他写好回函,封口。熊廷弼把回函扔到他的面前,才冷声说:“这事你可向巡抚大人禀告?”
“没有。”黄石大声回答,但是熊廷弼也只是嗯了一下,然后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大人,卑职不敢禀告王大人,第一是没有证据,第二,”黄石不明白熊廷弼为什么对此毫不关心,但是他来的时候就打定主意要抓住这个漂白的机会,他一咬牙就叫道:“卑职怀疑孙参将也有问题,卑职没有真凭实据,死罪,死罪。”
说完后黄石就狠命把头伏了下去,终于听见熊廷弼惊讶地咦了一声,然后就听见他说:“抬头回话。”
“是,大人。”抬起头来的黄石发现熊廷弼的表情松动了,充满了怀疑的神色。
“没有真凭实据没有关系,你说说你为什么怀疑。”
黄石暗暗组织了一下语言,但这瞬间的迟疑却换来了熊廷弼的一番鼓励:“无论你说得多么可笑,本经略都不会见怪,所以你不用担心有罪,放心说吧。”
“王大人命令卑职联系建奴那里的细作,但是最近一段时间以来,孙大人不再让卑职插手此事,反倒让卑职检查城防、清点兵员,而且……”黄石举出了一些疑点,同时把责任全部推卸给孙得功。
熊廷弼始终一言不发,听到后来开始不停点头,脸上的怀疑之色也渐渐淡去。
“……孙大人年前突然要把卑职结亲,卑职惶恐感激之余,越想越是不安……”
“不用再说了。”熊廷弼长叹了一口气:“孙得功对你有恩,而且非常深重,对吧。”
“是的。”
“所以难怪你犹豫,而且孙得功是王巡抚的亲信,你说了也不会信。”熊廷弼看了黄石一会儿,点了点头:“虽然你有私心,但是还是忠诚的。”
“大人责备的是,卑职该死。”
“本经略从来就不求全责备,起来吧。”
黄石站起身来以后,熊廷弼转身走回桌子前坐下:“你的情况我调查过,本来我对你是有所怀疑的,不过你这么一说反倒放心了。你也放心吧,孙将军是忠君爱国的。”
看到黄石犹豫的神色,熊廷弼温和地笑了起来:“你真不愧是孙将军的女婿,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孙将军向我汇报过了,说李永芳不可靠……”
熊廷弼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是犹豫一下就打住了:“总之,大战在即,你不要对孙将军有所怀疑,安心去吧,你日后自明。”
黄石已经是冷汗直流,熊廷弼错会了他的担心,又笑着补充道;“我自然不会破坏你们翁婿感情,不过你能公而忘私,倒也是一番佳话。”
黄石唯唯退了出去,熊廷弼为什么会信任孙得功呢?仅凭他说得那点是不足以赢得信任的,可惜熊廷弼没有把话说完。黄石苦思再三也没有搞清楚这都是怎么一回事,不过眼下他还有任务要做。
离开广宁右屯以后,黄石向金求德叙述了一下刚才见面的过程,还说出了他的疑虑。金求德听得有些头晕眼花:“大人的意思是孙得功要做乱么?属下完全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黄石笑了一下,自己心急则乱,完全忘了金求德只是一个小密探,根本不知道核心的秘密。他对金求德说:“仔细听我下面的话,不要太惊奇更不可以说给别人听。”
接下来黄石大略地讲述了孙得功的叛国过程,把可以让金求德知道的都告诉他了。既然金求德已经表现了一定的忠诚,黄石也要回报以相应的信任。忠诚不可以没有回报,不可以不回报。
金求德花了相当长的时间来消化他刚得到的情报,这些骇人听闻情报的让他阵阵心惊,而这些秘密更透露出黄石的隐隐野心——同时出卖大明、后金双方的气魄。这种也新让他倾倒:“果然这样的人才能配得上我金求德的忠诚啊。”
黄石等他消化得差不多了,开口问道:“你认为问题出在哪里?”
“熊经略没有问题。”金求德张口就道,熊廷弼要是有问题,黄石刚才就死在里面了。
“不必说,这个我知道。”
金求德点了一下头,黄石没有把握也就不敢说刚才那番话。虽然他没有想明白黄石为什么有把握,但是他也知道知情权是掌握黄石手里的,黄石不主动说他也不问。
“熊廷弼身边一定有问题。有建奴细作,不是位高权重就是熊经略信任的人。”
“说得不错。”黄石拍手赞道,金求德的判断和他的很近似。一定存在一个后金细作,用某种方法掩护了孙得功,既然这个细作可以知道孙得功的身份,那他也一定是个关键人物。
黄石带着回函赶回镇武堡,王化贞看完信件后,气得破口大骂,当即命令大军出发,立刻去增援西平堡。
身为辽东巡抚,王化贞自然不肯犯险,所以立刻带领近卫返回安全的广宁。他把军权下放给了广宁总兵官陈渠,同时命令孙得功从旁辅助。
陈渠早就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拿到军权立刻下令全军兵发西平堡。由于事先王化贞没有作任何准备工作,陈渠断然下令,炮兵和辎重兵留下,战兵全速出发。
这个决定遭到了孙得功的反对,认为不能留下没有掩护的后勤辎重。陈渠想想也同意了,广宁军再次分兵,除了王化贞用来保护自己的一万五千军队外,镇武也留下了上万士兵防备后金来掏老窝、抄后路。
广宁镇拥兵十三万,不算河防军和各堡垒驻军,仅广宁城的野战军就有六万之多。可是最后兵发西平堡的只有三万四千战兵,相对后金的三万战兵,明军数量上已经没有显著优势。
“战术的精髓就是在决定性的地点上最大程度地集中兵力,这好像是拿破仑说的,”黄石骑马踏出营门的时候,发现军事思想是全人类共通的:“毛爷爷好像也说过,要集中优势兵力来着。”
既然王化贞决心救西平堡,那傻子也能看明白,这必将导致明军和后金形成战略决战。
“如果我是王化贞,一定会从各堡抽调兵力,哪怕全部抽空也在所不惜。”
黄石认为,只要这场野战取胜,那么各堡根本不用防守,而王化贞却将十三万大军分散几十个堡垒去加强防守。
“历史上沙岭惨败,完成集结的明军覆灭。而指挥中枢广宁失守,王化贞逃跑,剩下的十万大军连集结再战都做不到。”黄石微微露出冷笑,在心里说;“不过既然我穿越来了,就完全不一样了。”
广宁军先锋官是孙得功,他立刻命令黄石作为前哨出发,和黄石一起走在前面的还有费立国。他是孙得功上任亲兵队长,孙得功扩军以后,费立国这厮也当上了千总。
虽说黄石是督司,但是手下只有二百人,而费立国一个超编的千总队也有一百二十人。黄石既然通过乖宝宝知道孙得功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那眼下费立国还是和自己平起平坐的。
临行前,孙得功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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