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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染山河-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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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雁的故事,要从建陵末年说起。
  这一年,书雁八岁。八岁的小丫头对一切事情都懵懵懂懂,却偏又到了好奇心初绽的年纪。书雁出身书香世家,父亲是一家私塾的教书先生,还曾被王孙贵胄之家请入过京城做贵族子弟的老师。在京城的那些年,书雁的父亲和母亲相隔两地,常以鸿雁传书诉说心绪,后二人结为伉俪,便为其独生的女儿取名为书雁,以纪念那段两地相思的日子。
  在父母恩爱的熏陶下,书雁一天天长大。她很憧憬,想象着自己以后会嫁给一个怎样的男子。也许他家境殷实、相貌英俊,又或者他才华横溢、满腹经纶。即使这些他都没有,至少,他要像父亲待母亲一样好。
  每当她对母亲说起这些,母亲便只是笑笑,轻轻点了下她的脑门,“小丫头,这么小就迫不及待想把自己嫁出去,真不害臊。”
  书雁便一下子红了脸,娇羞道:“哪有……”
  书雁的姑姑是一名琴师,平日里最喜穿白衣,仿若天上的仙子下凡。书雁能够弹得一手好琴,正是因其师从于这个貌美却清冷的女子。她叫云琴,仿佛天生为弹琴而生。当她弹琴的时候,仿佛整个人都已融入了琴弦之中,灵魂早已随着弹拨的音符间流走。可就是这样一位伊人,却不苟言笑,对其追求者更是从未有过半分亲近,洁身自好已经达到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地步。书雁知道,云琴姑姑心性高些,对择偶一事抱着宁缺毋滥的心态,对一般的男子看不上眼。父亲见其已年过双十,也曾给她说过几门亲事,但后来也都不了了之。
  于是,云琴就这样,守身如玉地孤身一人,每日与琴相伴,不知何时良人才能够出现。
  那时的书雁甚至还幻想过,也许自己会比云琴姑姑早一步碰见自己的真命天子呢!
  建陵末年,秋分。书雁随父亲一同前往京城,参加在京城举办的三年一届的京城诗会。这是全国各地文人最为期盼的时刻,谁若是能在此时崭露头角,便能在文坛小有名气,甚至得到文坛大家指点也未尝可知。所以,这对于文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机遇。
  书雁的父亲早已不需要这样的诗会来提升名气,其中参与的大多是年轻书生,因此,带书雁过来不过只是凑个热闹,给她提前感受一番文学的氛围罢了。
  就是在诗会上,书雁认识了苏杨林。
  是年,苏杨林年方弱冠。书雁一眼便从纷杂的人群中注意到了这个年轻英俊的书生。他一身朴素的白衣,并无锦衣华服,却仿佛浑然天成地带着一股贵气。父亲顺着书雁的眼神望过去,也关注到了此人,眸中含笑,似是自言自语又似是刻意在对书雁说:“此人气质不凡,当非池中物。”
  书雁低下头,却遮掩不住脸颊上的一抹红霞。
  后来的发展正如父亲所预料一般,苏杨林在诗会上才惊四座,一夜之间京城闻名。不少佳人也听闻了京城才子苏杨林的名号,其独创诗词也被编曲而歌,成为风月场所中曼妙佳人口中的婉转莺音,一时风头无两。
  八岁的书雁,并不懂得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仰慕。她只是在心底里记住了这个人,记住了他的容颜,他的才华,和父亲评价他“气质不凡,当非池中物”。
  诗会之后,书雁和父亲又在京城住了一段日子,打算入冬后再走。这段期间,他们暂住在父亲的一位朋友家。这位朋友也是一位文坛大家,在文坛享有盛誉,只是当时书雁对这些并无概念,便也未曾多想。直到……某一天,苏杨林来拜访此人,书雁再一次见到了他。
  那时书雁在心里想,这是命运么?她原本只想在角落里默默地偷看他,却不料父亲的这位朋友竟唤了她来:“书雁,来见见我们这位京城大才子,以后人家可是国家的栋梁之才啊!”
  书雁便怯生生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见过苏公子。”
  苏杨林见书雁生得乖巧可爱,便含笑问道:“小姑娘,多大了?”
  书雁羞涩答道:“八……八岁了。”
  苏杨林微微一笑,他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当然,只是喜欢。
  这是二人的第一次对话。自那以后,二人算是结识,虽说两人有着十二岁的年龄差距,但在那样一个时代,男子年长女子一些没有什么,即使是心智成熟的少女也有多半倾心于成熟稳重的中年男子,加之长辈们能看得出来苏杨林对书雁也是有隐隐几分好感的,因此,大家都认为再过几年,待书雁渐渐出落为少女之时,二人也许能够成就一段好姻缘。
  只是现在,书雁尚小,书雁的父亲自然不会允许两人有出格的交往。几个月后,寒冬将至,父亲打算带书雁回去,离开京城。离开之前,她问他:“杨林哥哥,你会来看书雁么?”
  苏杨林宠溺地用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会的。丫头,等我。”
  有这样一个承诺,就足够了。在那一刻,书雁的心中欢喜极了。
  离开京城回到家中,一切都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父亲和母亲依然恩爱,而云琴姑姑也依旧冰清玉洁,不肯为任何人放低自己的标准。书雁心里偷偷地想,也许云琴姑姑只有遇上像苏杨林一样优秀的男子才会心动吧。在那样一个时代,一个女子若能抱着宁缺毋滥的心态一直保持单身而不理会世俗的压力,其实也并非易事。所以在这一点上,书雁其实是佩服她的。
  云琴守身如玉,只为等待那个她真正动心的人。她每日在自己的琴房中弹琴,很少外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也许是希望着能够找到一个能和自己琴瑟和鸣的人。这些书雁不懂。她只是从她的琴声中听见了寂寞的声音,她觉得那琴弦中流淌出的感情就是寂寞。寂寞,却不肯因这寂寞而向自己的内心的追求妥协,这就是云琴。
  苏杨林偶尔也还会给书雁写信,文采斐然的才子,字迹自然也不会差。书雁将他的每一封信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仿佛在收藏着自己最心爱的珍宝。
  她等着他来找她,因为他答应过她的。
  可是日复一日的等待过去,她没有等来他,等来的却是令她心碎的遭遇。
  建陵末年,冬。蛮夷联军入侵炎国,不久即攻入城中。书雁所在的城离京都和炎国的北部边境皆近,成为了首当其冲遭受蛮夷摧残之处。
  一时间,原本安静的小城成为了人间地狱。男丁遭虐杀,妇女被奸污,城中上下从老人到婴儿,皆未幸免。
  当一伙强壮的蛮夷士兵闯入宅子时,书雁和云琴本在琴房中练琴,听见蛮夷之人的声音,云琴即刻捂住了书雁的嘴巴,将她藏入琴房中储物的箱中。书雁只是孩童身形,所以能够勉强塞进去扣上盖子,云琴作为成人便无处可躲,本想逃往他处,却不料蛮夷士兵“砰”的一声踹开了琴房的门!
  书雁在箱子里透过狭窄的缝隙,亲眼目睹了自己亲人的所有遭遇!
  这几个蛮夷士兵进来时还拖着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已经被折磨得奄奄一息,浑身上下都是淤青和伤痕,那些都是被他们凌…辱过的痕迹!她被他们狠狠地在地上一摔,当她被摔在地上脑后淌出鲜血时,书雁终于看清了女人的脸——那个女人,是她的母亲!
  书雁捂住嘴巴,强忍着不要叫出声音,咬破了嘴唇,淌下的泪水与血丝交织在一起,糊住了她的口。
  “大嫂!!!”云琴见到书雁母亲的样子,大惊失色,眼中比恐惧的更多是愤怒,“你们这帮畜生!!!你们连禽兽都不如!!!”
  “啪!”为首的蛮夷士兵狠狠地甩了她一记耳光,接着将她推翻在地,骑在了她身上。身后的其余人一哄而上,剥光了她的衣服,一个接一个地轮…奸了她。碎裂的白衣沾着鲜血,犹如一朵朵白色的蝴蝶,被践踏和碾压。书雁在黑暗中看着这一幕,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可是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哭出声,用手死死地捂住嘴巴,五官因恐惧和悲伤早已扭曲。她看见云琴姑姑还在垂死地挣扎,却被那些男人蹂躏得更狠,他们一个一个地,像野狼分食一头羔羊般,终于将他们身下的这个女人活活折磨致死,才从她身上离开。
  云琴死时眼睛还睁着,是因为死不瞑目么?
  这些人走后,宅子中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不,不是死一般的寂静,这就是死亡的寂静!
  书雁终于缓缓从箱子中爬了出来,跌跌撞撞地爬向了母亲和云琴姑姑赤…裸的身体,透过琴房开着的门,她看见门外的一片猩红,看见父亲的头颅就在离自己不远的地上,周围是横七竖八的血肉模糊的尸体,她想呕吐,却什么也呕不出来,只是干呕,呕到最后便呕出了血。
  “啊!!!”
  在一地的尸体中,书雁终于痛哭失声。
         

  ☆、第二十五章 归雁(下)

  凛冽的寒风穿透她单薄的身体,书雁一直哭到嗓子沙哑,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家人被屠戮殆尽,只有她一个人躲在箱子里最后幸免于难。也许这就是书雁的结局,我们也认为这应该就是书雁的结局,可是这世间万事,又怎是如同想象那般的?
  书雁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目光呆滞地瘫在地上,整个琴房寂静得令人发慌,直到这寂静突然被一个刺耳的声音划破——
  “那里还有一个!!!”
  书雁听不懂这句话,那是蛮夷之族的语言,但这野蛮的语气却令她心中惊恐万分,直觉告诉她——现在的自己处境很危险!
  她立刻重新躲回箱子中,不敢发出任何声音,透过缝隙她看到,几个强壮的蛮夷士兵闯了进来,见到地上的尸体皱了皱眉,却并非出于怜悯,而是恰恰相反,恼怒所有的肥肉都被自己的同伴所抢,自己来时则任何便宜都无法占到。
  “我刚刚明明看见这里还有一个女娃娃!”
  几个人不甘心就这样放弃,终于将目光锁定在了书雁藏身的箱子上。
  “砰!”
  为首的人用力一脚踹倒了箱子,书雁的身体露了出来,那几个人就像猎人看见猎物终于被捕获了一般,眼神似乎都在冒着光。书雁惊叫一声想要逃走,却被其中一个人狠狠地抓住了手臂。她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很轻易便被那个男人压在了身下。另一个人摁住了她的头和肩膀,她侧过头正对着云琴姑姑至死也未曾阖上的双眸,仿佛在对上天控诉:“难道就连一个八岁的孩子都不放过么?!”
  书雁无力挣扎,只感觉到下身传来一阵痉挛的疼痛,屈辱和痛苦让她几乎要昏死过去,可是来不及她昏死,下一个人在她身上制造的新的痛苦又令她真真切切地感受着自己此时地狱般的处境!这个八岁的孩子,哭喊得哑了嗓子,却还在拼命地挣扎,这些人烦了,拿出绳子将她双手捆住吊起来,火辣辣的巴掌扇在她脸上,留下一道道红印。接着,他们继续在她身上发泄,一个人在蹂躏她的时候,其余几个人围在边上就像在欣赏好戏一般地看着,笑着,一个人结束就下一个人上前,如此一个个地轮下去。开始的时候,书雁哭得撕心裂肺,慢慢到最后,她似乎像是麻木了,没有知觉了一般,仿佛与空气融为了一体。
  当他们的欲望在这个八岁孩童身上得到了一一满足后,为首的人解下了绳子,将赤…裸身体满身淤青的书雁扔进了院中的湖里,扬长而去。
  寒冬腊月,冰冷的湖水侵蚀着书雁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可即使是这冰冷的水,也再也洗不干净她身上的耻辱!
  在那一刻,她突然很想活下来!
  她拼命向上游,努力伸出手臂抓向上空那越来越清晰的光亮。蛮夷之人并不知道,炎国家宅中的湖往往仅作观赏,并不深,书雁在一片冰冷中摸到了壁,拼进自己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爬了出来,全身湿透,令她打着哆嗦。可是她心中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着!这团火焰足以将天地万物烧为灰烬!
  在那样一个时代,这样的屈辱足以令任何一个女子带着羞耻自尽,可是她偏偏要活下来!如果她就这样死了,那么这些承受过的耻辱就这样被掩埋了么?!凭什么她要用自己的死去掩埋那些禽兽不如之人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她一个八岁的孩子,没了家人,也没了清白,却还想在这乱世中活下去。终于,她流落到了青楼。
  青楼的老鸨见她进来时凄惨的样子,也没有问,只是唤人给她洗净了身子,换了身干净的衣裳。一切做好之后,老鸨看了一眼:“长得还行。”
  书雁便被老鸨留在了青楼。
  老鸨问:“你叫什么名字?”
  书雁没有回答。书雁书雁,鸿雁传书,这个名字里包含了父亲对母亲刻骨铭心的爱,可是现在呢?母亲被奸污,父亲被杀害,甚至死无全尸,头颅被人割下。她自己也受尽了屈辱,如今流落青楼,她有什么脸说出自己的名字?!甚至哪怕是在心里念起书雁二字,她都觉得是对父亲和母亲那段感情的亵渎!
  “算了算了,以前叫什么也不重要。”老鸨见她不说话,便扯着尖细的嗓子道:“以后,你就叫承欢吧。”
  建陵末年,冬。在这一刻,这世上再也没有书雁。京城的青花楼中从此多了一个倚栏卖笑的女子,承欢。
  是年,新帝登基,定国号崇封。崇封元年,皇帝派大臣与蛮夷签订友好协议,承诺十五年内二国绝不开战。
  当两国休战的消息传到青花楼中时,承欢发了疯一般拉住小侍女的衣领,“不开战了?!那这些曾经被蛮夷欺侮过的人,他们的仇谁来报?!就这么算了,就这么停战了?!!!”
  比她年长几分的另一位姑娘,也是当时青花楼的头牌雪蝶,听见她的叫喊,摇了摇头,“傻丫头,皇上爱好和平,能避免战争就避免战争,你不知道么?”
  承欢无力地从墙角滑落,泪水沾湿了衣裳。
  崇封五年,承欢十三岁。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承欢在慢慢成长的过程中,容貌如同含苞待放的花朵,越发娇艳动人。就连老鸨也未曾料到,当年落魄来此的八岁女孩今日竟能出落成如此佳人。也就是这一年,承欢替下了雪蝶,成为了青花楼的下一任头牌。那时的人们亦未曾料到,这个新晋的青楼花魁,将在这个位置霸占整整十年。
  头牌花旦,自然是要登上邀月楼的。从此,承欢专事王孙贵胄,再非等闲男子能够近身。风月场所的你侬我侬,有时也会令人恍惚,可是承欢心中从来没有熄灭过自己内心深处那团仇恨的火焰,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得越来越灼热。
  崇封六年元旦,承欢和往常一般,在她的厢房中等待着她的客人,她的客人往往非富即贵,只是这些于她而言从来就没有任何意义。直到这一次。
  进来的人是一位新晋的年轻官员,状元出身,鲜衣怒马少年郎。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苏杨林。
  当苏杨林迈着虚浮的步子踏进来时,她几乎难以相信,眼前这个锦衣华服流连在温柔乡中的人,就是曾经她心心念念的杨林哥哥!
  “苏……苏公子!”
  “叫什么呢!”老鸨一边对苏杨林赔笑,一边带着几分责备地怪罪着承欢:“要叫人家苏大人。”
  承欢心口一冷。苏大人?!呵呵,是啊,眼前的人,和自己平日里侍奉的那些在官场腐败在青楼堕落的“大人”有什么区别?!
  苏杨林听她这么一叫似乎酒一下子醒了不少,老鸨退下以后,苏杨林细细端详着承欢的脸,突然叫出了那个名字:“书雁?”
  承欢咬牙:“苏大人莫要再叫那个名字。如今我只是承欢,前尘往事,恐怕也都早已化为云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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