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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病-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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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将那颗梅子饴拈在指尖,递过去碰了碰他的唇,“呐,甜不甜了?”
  唇上转瞬即逝的触感让傅凛的后背倏地绷直,双眼却闭得更紧。
  片刻后,他探出舌尖飞快地舔了舔唇,兀自品味半晌。
  这才微启了双唇,一副等待投食的“大爷”模样。
  叶凤歌笑意纵容,将指尖的梅子饴送到他微启的唇间。
  双目紧闭的傅凛一口将那颗梅子饴含住,“不经意地”顺便含住了投食人的指尖。
  “傅凛!”
  叶凤歌像被火烫着似地,猛地将右手收回去背在身后,双颊立时炸开深重红晕。
  一股酥酥麻麻的热流自指尖迅速蹿向她的四肢百骸,心音立时急乱,像有顽皮小孩儿拿了两支鼓槌在胡乱猛敲。
  傅凛应声睁眼,一脸无辜的水雾,“啊?”
  叶凤歌咬紧牙根,又惊又羞地瞪着他。
  他面上透着诡异薄红,可她拿不准那是在温泉中泡太久,还是“做贼心虚”的缘故,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凶他。
  见叶凤歌将手藏在了身后,傅凛恍然大悟般,歉意抿笑。
  “失手……噢不是,失口了。我不是有意的。”才怪。
  他认错致歉的神情很是诚恳,像当真是无心之失。
  叶凤歌也不好再斤斤计较,只是藏在背后的右手发烫、轻颤,让她莫名慌乱。
  “往后再不许、不许你闭着眼吃东西!”她脑中嗡嗡嗡的,也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接着便倾身探出手,想就着温泉池水洗去指尖那叫人羞耻的酥麻。
  可她的手指还没触到水面,就被傅凛一把扣住手腕。
  他的整个肩线都绷直了,乌黑眸心里似有一点晶灿灿的奇异火苗,“你,你确定要……在这里洗手?”
  ****
  望着叶凤歌疑惑的眼神,傅凛双颊红透骨,薄唇抿成线。
  又心虚,又紧张。隐隐还有点可耻的期待。
  这水……这水……
  洗过“那张”床单啊!
  其实这泓温泉是山间活水,洗床单都已是将近十日之前的事了,池中的水哪可能还是当日的水。
  只是情窦初开的少年郎面对偷偷放在心上爱慕着的人,难免多旖旎绮思,总是容易自顾自将许多细节牵强附会攀扯在一处。
  “不能洗?”叶凤歌自认对傅凛古古怪怪的性子也算了解个七、八分,近来却时常有些跟不上他的趟。
  傅凛暗暗清了清嗓子,松开对她手腕的钳制,红着脸假作漫不经心,“呐,是你自己要、要在这里洗手的啊。”
  眼角余光觑着叶凤歌弯腰自池中掬起一捧水,那夜梦中的许多画面顿时又浮现在眼前,让他浑身都燥热起来。
  于是也不用催不用劝了,自己就撑着池边站起身来。
  他真怕再泡下去,自己身上的热烫能将这池水给烧开了。
  慢条斯理地洗过手后,叶凤歌总算稳住了大乱的心神。
  见傅凛浑身湿淋淋地从池中石阶走上来,她便撑着膝头站起来,习惯地想要去扶他。
  哪知她蹲得过久,起身的这动作太过突然,眼前立刻一阵金花乱闪,整个人在原地晃了晃。
  她本是要去扶人的,结果反倒是被傅凛扶住了。
  趁她双目紧闭,傅凛不着痕迹地站近半步,一手虚虚圈在她的腰后,薄唇弯弯,双眼望向屋顶,唇畔隐约藏着偷偷摸摸的笑。
  活像只叼住小鱼干的猫儿。
  叶凤歌缓过那阵轻眩后,睁眼就见傅凛近在咫尺,有些尴尬地笑着推开他些,“你自个儿能走回去吗?”
  虽瞧着他这会儿精神似乎还好,但叶凤歌还是不太放心的。
  “我若说不能,”傅凛双眼持续望天,唇畔笑意更深,“你还会抱我回去是怎么的?”


第十章 
  “傅凛,你……”
  叶凤歌心事重重地垂了眼睫,欲言又止。
  她记得师父说过,寻常人在喜怒哀乐上的变化,总会有个起承转合做缓冲。
  傅凛今日见了傅雁回之后,分明是心中起了惊涛骇浪,几乎要失控,这才瞒着众人独自躲到温泉来。
  可自打她方才闯进来后,他的情绪便近乎急转,很快就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没心没肺似地同她亲昵笑闹起来。
  她想,这大约就是师父提过的那种情况:某些心伤至深之人,在不愿面对极端情绪的冲击时,就会不自知地开启一种以逃避为主的自我保护。假装云淡风轻,突兀地将事情抛诸脑后,强令自己迅速专注到别的人、事、物上。
  此举短时间内能使人看起来像是已然平静释怀的模样,实则不过是偷偷在心中更深处围了只有当事者自己才进得去的墙。
  死命将那些自己无法消解、承受不住的隐痛全数赶进去藏起来,不见天日。
  这无异于饮鸩止渴,对心神的耗损看似无形,实则影响更为深重且长久。
  毕竟,那些被强行藏起来的痛苦非但不会凭空消失,反而会在日积月累中叠加、发酵。
  七年来,傅凛已不是一次两次这样处理自己乍起的阴晦心绪。
  最初时他总是捏着那个暗器盒子,安静地将自己关到柜子里发呆;后来大些了,便将自己关到书楼最顶层那个黑乌乌的隔间内,全神贯注地做些精巧玩意儿。
  此刻叶凤歌看着他那带笑的模样,突然意识到他方才面对自己的种种举动,或许与以往并没有本质的不同。
  只是他今日借以逃避、用来转移注意的对象,换成了她这个人罢了。
  她真的不敢想象,若将来某一日,傅凛内心深处那道隐秘的墙被长久堆叠的阴晦心绪冲垮时,他会变成什么模样。
  听她似是轻叹了一声,傅凛赶忙低下头,“你生气了?我同你闹着玩的……”
  “没生气,”叶凤歌忍住胸臆间的揪疼,仰面做出无奈的笑模样,“就是想说,你若非要我抱你回去,那我只能将你放在地上拖着走了。”
  傅凛闻言莫名地咳嗽了两声,接着便伸手在她额心轻轻弹了一下。
  见她捂住额头抬眼嗔过来,他那漂亮的眉目间重新含了愉悦浅笑,“爷又不是麻袋。”
  殊不知,此刻他笑得越甜,叶凤歌心中就越苦。
  她很想告诉他:你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想发脾气、撒泼打滚都可以的,就是不要这样硬生生憋着死扛。这样或许很危险。
  但她“侍药者”身份背后的那个秘密,让她不能对他说出这些话。
  她只能在一旁心疼却无能为力地看着他,以“陪伴”为名,站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沉默地看着他。
  毕竟,这是她七年来最隐秘也最重大的使命。
  残忍而冰冷的使命。
  ****
  叶凤歌没敢与他对视,只是轻推着他的肩膀,笑意勉强,“快去小间将湿的外袍脱了,找件干爽的袍子先将就着,外头凉。”
  此时已是黄昏,他浑身湿透,在温泉室内尚不觉如何,若是出去怕就扛不住凉意了。
  温泉池左侧有相连的更衣小间,里头的小柜子里通常会备几件干净衣衫应急。
  听她说了不生气,傅凛这才微微弯着笑眼点了头,任由她将自己推进小间内。
  很快便裹了件带兜帽的银色披风出来。
  叶凤歌踮起脚,有些费力地举高手臂,拎了披风的兜帽将他连头盖住。
  “几时偷偷长这样高了,”她佯怒轻哼,旋即又忍不住感慨地笑了,“你如今长这样高,我就再不能‘居高临下’瞪着你倔强的头顶训话了,真是遗憾。”
  似乎人与人之间越是亲近,对对方的许多变化反倒越是迟钝。
  傅凛长得比同龄人晚些,身量拔高约莫是十四五岁才有的事。那阵儿的他当真是民谚说的“迎风长”,总像是一觉睡醒便蹿高一点。叶凤歌也记不清是从何时开始,自己就很少有机会低着头与他说话了。
  要知道,她的身量算是纤长,与寻常男子站在一处时,至多也只会矮个小半头;可在如今的傅凛面前,她竟生出了一种“我居然也可以这般娇小”的感觉来。
  傅凛垂眸笑望着她,眸底隐有流转华彩,“原来,你竟很喜欢低头跟我说话?”
  他的目光过分专注,叶凤歌心下莫名一虚,不自在地撇开头,偷偷退开两步。
  她尴尬地挠了挠脸颊,讷讷笑道,“只是突然感慨……”
  “我有法子成全你的心愿。”
  傅凛举步近前,将她先前拉开的那点小小距离重新消弭。
  接着便突然伸出双手,扣住她的腰身,抱住她往上托了托。
  猝不及防的叶凤歌双脚倏地悬空,当即慌张地伸出两手紧紧攀住他的肩,结结巴巴惊呼一声,“傅凛!别、别胡闹!你……”
  傅凛不为所动地将她抱得稳稳的,略仰起脸,笑眼中隐约漾着讨好,“瞧,你又比我高了。想训什么?”
  “不要再胡闹,天都快黑了,仔细耽搁久了要着凉,”叶凤歌稳住心神,喉间紧了紧,柔声道,“赶紧回去洗澡、吃药。”
  当年那个病弱瘦小的少年是真的长大了,竟能轻而易举地将她抱起来。
  傅凛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这才轻轻将她放下,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地,握住叶凤歌的手腕就举步往外走。
  “裴沥文还在书楼前头等着我说事呢,险些将他给忘了。”他边走边漫不经心地笑喃。
  今早裴沥文与傅雁回是前后脚到的,当时傅凛让宿大娘将裴沥文先带去书楼前头的小厅候着。
  裴沥文是个认死理的,未得傅凛的吩咐,他是不会离开的。
  叶凤歌由得他牵着,跟上他略急的步伐,心中却像有团吸饱了水的棉花,堵得她胸腔又酸又痛。
  她真的宁愿他耍横发脾气,尽情宣泄心中的郁结,也不忍看他这样暗自撑着一副坚强无事的模样,拼命找事情让自己不要停下来。
  她快要心疼死了,却什么也不能说。


第十一章 
  因傅凛打出生起身子骨就差,傅雁回又总当没他这个人似的,傅家便没想过要安排他如家中大多同辈那般走仕途。
  甚至没替他打算过以后。
  就将他放在桐山这宅子里养着,全然是能活一天算一天的意思。
  三年前,在傅凛将满十六时,他自个儿给临川傅宅去了信,生平头一回向家中要了点东西——
  两间分别位于临州清芦、昌繁两城的铺子。
  按大缙世家的规矩,族中子弟到十六岁行冠礼后,若无步入仕途的打算,家主便会拨些田产到其名下,以示成年后该凭自己的本事营生糊口。
  由于傅雁回对傅凛不闻不问,也没有要替他行冠礼的意思,傅家家主便不好提这茬。
  傅凛早早看穿了这层,知道这事儿自己若只是坐等,怕是一辈子都等不来,便主动去了信。
  他机灵又谨慎,知道家主忌惮傅雁回的名声地位,若傅雁回一力反对,他多半什么也得不到,于是便让人将那封信直接递到傅家老太君傅英手中。
  老太君是傅凛的曾祖母,如今已近七旬高龄,曾官至临州丞,早年也是个跺跺脚就能叫临州六城抖三抖的人物。
  虽说傅英十年前就“退而致仕、还禄位于君”,在家中深居简出、不大问事,可她的话在傅家极有分量,饶是功勋卓著、声名显赫的傅雁回,在老太君面前也得恭敬低头。
  傅凛之所以选择将信递给老太君,一来是为了绕过家主、防备傅雁回作梗;二来,当年将他从临川傅宅送到桐山别业来,便是老太君做的主。
  老太君开明豁达,极少干涉家中小辈的事,当年突然强行弹压下傅雁回的异议,做主将傅凛送到桐山这座宅子来,自是因为她老人家清楚傅雁回对自己的儿子做了些什么。
  虽老太君算不上慈祥、温柔的祖母,但过了知天命之年的人,对弱小后辈总会多些悲悯之心。
  总之,傅凛这步棋走得对。
  老太君不但敦促着傅家家主将那两间铺子,连带桐山这座宅子都划给傅凛,还从自己名下拨了几处田产一并添给他。
  傅家家大业大,族中后辈又多走仕途,自没谁为着这点薄产心生不忿;再加之谁也不觉得病歪歪的傅凛能成多大事,这事就这么风平浪静地过了。
  就这样,傅凛手中有了一间米铺、一间珍宝阁,再加上从老太君名下拨过来的几处田产,他的生意很快就运转起来了。
  别看傅凛在叶凤歌面前纯是个不谙世事的别扭少年,于商事上却极果决,暗地里还颇有些狠辣辣的手段。
  当然,他自己争气不假,但也多少沾了些傅姓的光,总之三年下来,他在临州各地的铺子总数已近十间,若论身家,至少也当得个中等豪绅了。
  不过他虽甚少出门,眼界却从不止于临州六城。
  今年夏末,傅凛果断派出亲信裴沥文,前往东面靠海的沅城实地打探,准备在远离临州近千里的沅城新起炉灶。
  ****
  牵着叶凤歌的手从西院温泉回到北院后,傅凛就着顺子备来的热水沐浴更衣后,在叶凤歌的监督下喝过药,随意喝了半碗山药肉粥后,便去书楼听裴沥文回话了。
  叶凤歌没有跟前跟后,只是早早回了自己的房中,从衣箧的夹层里取出一本册子,心思恍惚地坐在外间的桌前研墨。
  直到那砚台里的墨汁满得快扑出来,她才回过神,抬起手背胡乱抹去眼中的水气。
  她心中乱,提起笔来竟就像突然不识字似的,完全无从下笔。
  正亥时,放心不下的叶凤歌出了房门,悄悄走到主屋前头的廊下,招招手将正在寝房前头灭灯的顺子唤了过来。
  “五爷几时从书楼回来的?”
  顺子将头凑近她些,小声答话:“回来快半个时辰,这会儿都睡下了。”
  寝房中已无灯火,黑乌乌,静悄悄。
  “他回来时,瞧着可有不适?”叶凤歌抿紧了唇,心中愈发堵得慌。
  顺子笑着摆了摆手,“好着呢。许是沥文少爷带回好消息了,五爷从书楼出来脸色就光彩照人的,还带了点笑呢。”
  叶凤歌点点头,忍住哽咽,轻道,“辛苦你夜里惊醒些,若五爷扯了绳铃唤人,你就赶紧让人来叫我。”
  待顺子应了,她便脚步匆匆地回房。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叶凤歌的眼泪就不要钱似地决堤而下。
  她知道这时的傅凛一定没睡,先前顺子瞧见的那点笑模样,也是他强撑着装出来的。
  今日哪怕裴沥文给他带回的是一座金山,他也断断不可能真心开怀。
  他竭力在心中给自己造出假象,假装傅雁回对他再不能造成丝毫影响。
  待到他明日醒来,一切又会如过去这些年一样平常。
  仿佛傅凛的生命中从来没有一个叫傅雁回的母亲。
  仿佛他从来没有用绝望、哀求的眼神,无助地看着亲生母亲掐在自己稚嫩脖颈间的双手。
  ****
  叶凤歌咬着被角无声恸哭大半夜,快到丑时才勉强眯了一觉。
  睡了一个多时辰,卯时不到便起身了。
  深秋时节天亮得迟,鸦青天幕最边沿才露出一丝丝清明。
  叶凤歌肿着眼儿闷闷行到北院的小厨房,见门扉紧闭,顿时更郁闷了。
  因傅凛向来起得晚,北院的小厨房掌勺们通常都要近辰时才起灶火,这会儿早了一个时辰,还睡着呢,没得吃。
  她心里难过时总要借暴饮暴食才能消解,例如上回与闵肃斗饭,便是因为与傅凛置气,不幸的闵肃就那么撞她刀口上了。
  此刻北院的小厨房没得吃,她就只好多走两步去大厨房混吃喝。
  大厨房外后院,宅子里的人不在北院当值的时候,就都在后院大厨房用饭。
  因着要供除北院之外宅中所有人的餐食,大厨房自然是大锅大灶,口味比北院是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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