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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病-第5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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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哥为何还要那样辛苦,冒着没饭吃的风险早早靠自己去打拼?”
照规矩,自立门户之后,桐山这宅子的账面盈亏就需自理,若运气不好遇上什么岔子赔个底儿掉,傅家大宅的中馈也是不会再贴补的。
叶凤歌看着傅准为兄长不平的目光,柔柔笑道:“他有他的傲气,也有他的不得已。”
她不好当着傅准的面讲他母亲与兄长之间的种种,话就只能说成这样了。
“以往母亲和家主都说送大哥到这里来是养病的,若这回三堂姐没有答应带我同来,我还不知大哥竟这样难。”
傅准语带哽咽,突兀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向廊外,举起双手使劲揉脸。
站在他身后侧方的叶凤歌分明瞧见他拿尾指指尖偷偷抹掉了眼角泪痕。
“七公子不必伤怀,”叶凤歌望着他的背影迟疑了片刻,心软轻叹,出言安慰道,“再难,他也熬过来了。”
她的傅小五,是这世上最最坚不可摧的好儿郎。
所有恶意与冷漠,痛苦与艰难,都没能阻止傅五爷强悍生长。
傅准胡乱抹了抹脸,重重点头嗯了一声,转过身来,微红的眼满目诚挚地望向叶凤歌。
他郑重地执了谢礼:“凤姐儿,多谢有你一直照顾他。”
叶凤歌赶忙伸手拦下他行礼的动作,无奈地笑笑:“原就是我分内之事。再说也没照顾太多,反倒是他顾着我多些。七公子这样多礼,是要叫我也跟你大哥一样羞得躲起来吗?”
傅准愣了愣,旋即讪讪挠了挠头,笑了。
两人重新举步,缓缓走在廊下。
“凤姐儿,”傅准偏头觑了她一眼,“三堂姐说你会成我嫂子,是吗?”
“我想,是的吧?”叶凤歌挑眉回视他,“七公子有何指教?”
傅准歪着脑袋认真地想了想,叮嘱道:“那你们成亲时,别忘了派人到临川来请我。”
“好。”
走到北院拱门下时,傅准止步:“凤姐儿,你在廊檐底下等我片刻。”
叶凤歌不知他想做什么,却没多问,只是唤了一名小竹僮取了伞来遮住他些。
傅准心无旁骛地蹲在雪地里,拒绝旁人的帮忙,亲手在拱门旁边立起了个不大不小的雪人。
他的手被冻得发僵发红,回头笑望叶凤歌时,澄澈的眼神却无比坚定。
“嫂子,你跟我哥说,往后,我也会护着他的。”
****
待叶凤歌折身回到书房,傅凛还在屏风那头“鸠占鹊巢”。
叶凤歌走到书桌前,伸手捏了捏傅凛的耳垂:“还尴尬呢?”
她才从外头回来,指尖微凉,沁得傅凛微微瑟缩了一下。
傅凛握着她的手拉进怀里,按着她在自己腿上坐好:“怎么去那么久?”
叶凤歌笑着稳了稳,任由他捂着自己冰凉的双手搓揉一通。
“他同你说了些什么?”
叶凤歌笑觑他:“七公子么?他在北院门外给你堆了个雪人儿。”
“什么玩意儿?”傅凛诧异地蹙眉,“这小子脑子怕不是……”
叶凤歌噙笑在他肩上拍了一记:“你弟弟护你得紧呢,你还在背后说人。”
“他护我什么了?”傅凛抬了下巴,状似冷淡地哼道。
“三姑娘有没有跟你说,七公子来之前是被打了一顿的?”叶凤歌懒懒将头靠在他肩上,小声道。
“说了。但傅淳没说他作了什么死才挨的打。”
“你这破嘴,”叶凤歌娇嗔地甩他个白眼,“他是听说尹家姐弟惹你生气才被赶走,就背着家里大人,撺掇尹华茂拿着傅家的帖子往靠海的陵州府去了。”
傅凛“啧”了一声:“让尹华茂去陵州府做什么?投海自尽啊?”
叶凤歌忍俊不禁:“七公子说,夏日里陛下命人筹备了一支船队,由鸿胪寺宾赞王颐大人带队,要出海三年探访海上各国去建立邦交。虽后来为着沅城方向突起战事才暂时搁置,但一直在招募跟船小侍,待战事停了想必还是要出发的。”
这支船队宝船二十艘,少府只拨了少量船工与侍者随行,其余人员缺口须由王颐自行招募填补。
沅城海上战事初起时,沅城水师被一路压着打,王颐约莫也是担心海防要破,便奏请陛下允准,将最初招募的那批人先行遣散。
到如今沅城水师那头有了转机,王颐自是立刻重新招募。可事过两三月,之前那些人中有一部分因各种变故没法再应招,他便只能紧急向各州府派发征召文书。
傅准从自家三堂姐那里得了这消息后,就偷偷告诉尹华茂,“你惹了那样大的事,我家不敢留你,也不可能放你回自家,漕帮和江湖上又那么多人盯着你,这都成死局了。不若你去王大人那里应个差遣,待三年后再回来,谁还记得你这号人?再说了,王大人这趟出海那是代行天子威仪,若你运气够好,说不得回来后还能得个什么封赏,那就更没人敢动你了”。
这招挺损的,道理上却又叫人挑不出太大错处。
以尹华茂现今的处境,无论留在临州还是去中原别州,都会面临漕帮那众江湖人的暗中报复,一不小心还可能将傅家拖下水,所以他是留不得也没处去,眼见着一辈子都要废了。
傅准给的这主意,对尹华茂来说虽是一条险峻的路,却到底还有点生机。
“你俩可真是亲的两兄弟,”叶凤歌好笑地哼道,“看着人畜无害的傅七公子,下起黑手来,同你还真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他还‘好心’地派人‘护送’尹华茂去陵州府呢。”
分明就是怕尹华茂半路改主意,派人押着去。
傅凛总算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状似不屑:“这关我什么事?同他堆雪人又有什么关系?”
“他堆了那个雪人在北院门口,说那是他,”叶凤歌捧住傅凛的脸揉了揉,笑得百感交集,“他说,往后他也跟我一样,一直护着你。”
傅凛蓦地烫红了脸,眼尾有可疑的水气。
见叶凤歌疑惑打量,他撇开脸忿忿咬牙,轻轻晃着腿将她荡来荡去。
“那小子看着才萝卜丁儿点大,心机也太深了。”
“你别瞎晃,”叶凤歌赶忙攀住他的肩膀,笑瞪他,“他这么坑尹华茂,还不就是想替他敬爱的兄长出气。”
“爷自己不会出气啊要他帮?真是莫名其妙,”傅凛终于不晃了,猛地将脸藏进叶凤歌鬓边,嘀嘀咕咕道,“我都想好怎么在那图纸上坑他了!他这样,叫我还怎么好意思下手。”
叶凤歌虽看不见他脸上的神情,却能听出他嘀嘀咕咕没好话的嗓音里,分明有一种幼稚的愉悦与欢欣。
这种来自家人的毫不讲理的维护,是年少时的傅小五偷偷渴盼,却从未得到过的暖。
如今,他的弟弟用这样莽撞胡来的方式,圆了他年少时以为此生永远不会成真的梦。
作者有话要说: 悄悄捉个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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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
之后的几日,傅凛一改晚起的习惯,每日天不亮就起身,辰时过半便与叶凤歌一道进北院书楼去专心绘制州府藏书楼院的蓝图;午后则去小工坊,与孔明钰及匠人一同琢磨用铜芯铁铸造火炮及改良新式战舰的事宜。
有了傅凛的默许,傅准每日午后便也跟去小工坊,在傅凛身后像个小尾巴似的。
铜芯铁最早是孔明钰在孔家工坊无意间得出的产物,虽孔家也用铜芯铁铸出了少少一些物件——譬如裴沥文辗转托人买回来送给傅凛做生辰贺礼的那套规尺——但因尚未找出法子处理初冶铜芯铁中的那些杂质,孔家便没有将它进一步运用于实处,因此铜芯铁的事在外间并没有太大风声。
州府官学也设有匠作相关的课业门类,因此傅准在匠作一门上有些底子,但大都止于书本,少践行,对实际运用中的许多问题一知半解。
如今他有了机会跟着在小工坊内进进出出,旁观着自家兄长与孔明钰的一次次推演与实证,心中对自家兄长的崇敬更是一发不可收拾,对自己将来要走的路也愈发坚定起来。
私下里傅准与三堂姐傅淳谈过好几次,希望傅淳不要盲目听从家主的指示从兄长这里拿走图纸,可傅淳似有难言之隐,始终没有在傅准面前松口。
****
五日后,傅凛如约将绘制完成的州府藏书楼院蓝图及机关图交到傅淳手中。
端坐在正厅客座上的傅淳接过装了图纸的木椟后,沉吟良久。
“陛下派了特使,将于正月二十之前抵达临川,督办州府新建藏书楼院,这事你知道了吗?”
临川城的大致格局仍保持数百年前建城之初的旧貌,今次州府新建藏书楼院,算是几百年来第一次大兴土木,此事不单在临州六城万众瞩目,甚至惊动了京中朝廷。
主座上的傅凛淡淡颔首,从容地端起手边药茶:“前日裴沥文来说过了。”
傅淳瞥了他一眼:“陛下钦点的特使是宝成郡主,届时她会与府台大人及州府匠作司官员一道择定建造蓝图。”
“你想说什么?”傅凛抿下口中的药茶,眼皮都没掀一下。
“这里头装的都是你的心血,”傅淳收回目光,眼帘轻垂,神色凝重地以指尖抚过木椟的盒盖,“你甘心?”
毕竟宝成郡主是领陛下谕令而来,这就意味着,只要能将蓝图递交上去,无论最终是否被择定,蓝图绘制者的名字都有机会直达天听。
这般露脸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若运作得宜,势必会扶摇青云。
傅凛冷冷淡淡地勾了勾唇:“若我说不甘心,你会将图纸留下?即便你想这么做,你也不敢。”
他与这位三堂姐虽有好些年没来往,但因前几年傅淳所担之职还算紧要,他对她的动向多少有些关注。
根据裴沥文这些年带回来的种种消息看,傅淳的秉性、做派,差不多就是大缙世家子弟中最常见的那种。
人不坏,心性里甚至还有几分爽朗意气,却又因一直深受家中荫庇助益,在许多事上自不免身不由己,只能走在被人划定好的路径上。
自傅淳进入临川城防卫戍任校尉,再到官学书楼失火案扛罪丢官,她人生中许多重大的抉择,都只能中规中矩在家主令的约束之下,以最大限度确保家族利益为己任,很难行使自己真正的意愿。
这回她来桐山取图纸,也不过是受家主指派前来代取,无论她心中对家主的这个决定是否认同,都没有资格擅自做出留下图纸的决定。
“自从那次在临川城郊五里铺与你谈过之后,这段日子里我想了很多从前没敢想的事。旁的先不说,只说这图纸,”傅淳眼底浮起苦涩,“无论是我,还是家主,行径都挺卑鄙的。”
她这话说得很重,自责之余,还将那惯受傅家人尊敬的家主也一并骂了进去。傅凛觉得有些好笑,却又忍不住疑惑地淡挑眉梢。
“机关图纸是我自己答应给你的报酬。至于藏书楼院蓝图,你也不过是奉家主令前来代取,我又不会将账记在你头上。”
傅淳摇摇头,有些难堪地垂下眼眸:“之前你坚持要赶尹家姐弟走,家主与姑母知你不愿惊动老太君,便想趁机借你的长才为傅准铺路造声势。我心中为此不忿,觉得他们对你不公。可这些日子转念一想,我不也打算借你的心血让自己东山再起?没什么不同。一样卑鄙,一样无耻。”
傅凛不是个善于安慰人的,面对自家三堂姐这番自责自厌,他不知这话该怎么接,只能静静地望着她。
傅淳的目光定定停在木椟盒盖雕花上,自言自语般:“我在家塾开蒙受教时,听家主与姑母讲过许多道理。你还在临川大宅的那几年,我有时到你屋里教你读书识字,也把那些冠冕堂皇的道理讲给你听。”
那时傅凛还小,寒症严重到几乎不能见风,一不留神就高热卧床,便只能待在自己房中,无法正常进学,只能等着家中谁有空时,便去胡乱教一教他读书识字。
“那时我告诉你,一个人立身世间,最重要的是堂堂正正。所思坦荡,所行秉直,方为正道。”
傅淳终于抬起头,与主座上的傅凛四目相对:“这么多年过去,我突然发现,那些我曾经一句句教给你的道理,教给我的人他们没有做到,我自己,也没有做到。”
她较傅凛年长六、七岁,之前在临川城防卫戍校尉一职上待了四年有余,算是在官场滚过一圈的半根老油条。
如今的她,眸底已无澄澈初心,眉梢不见飞扬热血。
当初那个眼神明亮,手捧书卷端坐在傅凛床畔,字字铿锵为他讲解立身处世之道的正直少女,不知在什么时候,就苍老成一味附庸家族,遇事先想利益算计的“大人”了。
“我很后悔当初在五里铺对你提出交易。话一说出口,即便你并未因此而鄙视我,”傅淳眼底漾起隐隐痛楚,“我终究也成了自己年少时最瞧不起的那种人。”
傅凛见她神情异样,眉心微蹙:“你别胡来。若不将这图纸拿回去,家主那头你交不了差。”
既傅家家主已经决定借傅凛的长才为傅准步入仕途铺路,若傅淳贸然站出来表示异议,无疑是将原本可置身事外的自己推到与家族对立面。
傅凛深知,许多事上,傅淳与自己是不同的。
她长这么大,一路都在家族护持之下,若陡然失去了临川傅家这个靠山倚傍,她今后的路将举步维艰。
自傅淳丢了临川城防卫戍校尉的官职后,她在傅家本就已人微言轻,若再与家中起了冲突,只怕处境会更难。
虽说傅凛面对大多数人时总是冷冷淡淡,可他骨子里其实是个重情重义的人。
在他看来,图纸之事虽傅家欺人太甚,可对他来说也不算太大的事,给就给了,任他们要拿去做什么,眼下他有很多重要的事做,无谓因此与傅家过多纠缠,待将来腾出手来,找机会再将受的这口气还回去也就是了。
毕竟傅淳曾在年少时教过他读书识字,他并不想看到傅淳因着想为他打抱不平而蹚这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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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淳百感交集地冲他笑笑:“担心我?”
“嗯。”傅凛的神情虽别扭,却还是坦荡地承认了。
傅淳微仰起头,瞪大眼睛望着屋顶的雕花衡梁,神色怪异,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
“那日小七挨揍时,他对姑母说,‘您和家主这样对待大哥,是不对的’。姑母很生气地回他,‘小孩子才固执于对错,大人行事,首先是要观大局的’。”
而此刻她手中这个木椟里装的建造图纸,在傅家那群主事的“大人”眼中要观的大局,无非就是,若以傅凛的名义呈递到州府及宝成郡主面前,他就有机会得到京中朝廷重用。
可傅凛与他的母亲积怨深重,又因多年来备受冷遇而与傅家亲情淡薄,加之他早已自立门户,如今羽翼渐丰,一旦他有机会坐大,势必不会为傅家所用。
而若是小七傅准借这个机会步入仕途,傅家那群“大人”就乐见其成了。
毕竟,自小备受宠爱呵护,享尽傅家荣华的傅准,比他兄长要好控制得多。
尽量将自家可掌控的人推上各种重要位置,这就是大缙每一个世家的大局。
“我,小七,甚至你,我们打小从他们口中听到的为人之道,就是公平正直,勤勉谦和,善思笃行。在我们还小时,他们告诉我们,这才是对的。可等到我们长大了,他们又说,大人,是只观大局,不固执追究对错的。”
傅淳看看傅凛,两人相视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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