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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病-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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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日子没见凤姐儿了,”两人中那个清瘦些的少年笑嘻嘻道,“这是又躲到哪里去画绣样了?”
虽说叶凤歌比宅子里这些姑娘小子都年长些,但她待人随和,性子又开朗不拘小节;加之这些年来她每每画绣样卖了钱后,总不忘单独拿些钱出来,请后院大厨房替自己给众人添些菜算作请客,是以大伙儿与她都很是亲近,全没当她是客居的外人。
“瞧着今日天气好些,随意出来走走罢了,”叶凤歌随口笑道,“我说,两位少侠近来神出鬼没,仿佛觉得有十来天没怎么见着你俩似的。”
“咦?凤姐儿不知道吗?我俩在药圃盯着表少爷翻冻土啊!”
这两人近来每日专门“押送”尹华茂往返于后山药圃与宅子之间,随时跟在旁盯着他老实干活儿,一旦有偷懒或耍横的迹象,他们两人就照着傅凛的吩咐,半点不客气地开扁。
自从上回尹华茂找叶凤歌帮忙求情,被拒绝后气冲冲离去,叶凤歌就没与尹华茂打过照面,自不清楚他的近况。
听闵肃的两位小徒弟这么一说,叶凤歌无奈又疑惑:“表少爷这是又做了什么,怎的回回都能撞到五爷的刀口上?”
圆脸的那位少年嘿嘿笑着,压低嗓音道:“还不就是惹了凤姐儿你嘛。”
“那都多久前的事了?”叶凤歌听得云山雾罩,皱眉道,“再说,当时他拿鞭子伤我,过后五爷让你们师父打了他板子,还罚他去跟着采收了防风,事情就算是揭过了。怎么过一个多月,又被罚翻起冻土来了?”
虽傅凛在旁人面前脾气不算太好,却绝不会无缘无故就找人麻烦,更不会逮着一点小事翻来覆去地找麻烦。
“不是为着之前那桩事啊,”圆脸少年挠了挠头,“具体的缘由我俩也不很清楚。约莫就是妙大夫来之前的几日,有人说表少爷又欺负你,五爷当时就起了火,让我俩押着他去翻冻土。”
立冬后天气一日寒过一日,尹华茂到底是娇贵少爷,接连近半个月的体力活,又加上前两日淋了点雨,到今日中午时便有些偏偏倒倒的模样。
“……表小姐哭得稀里哗啦的,师父没法子,就去请示了五爷,五爷约莫是气消了些,这才松口让咱们将表少爷从药圃领回来休息。”
叶凤歌想了半晌,这才如梦初醒。
那时尹华茂让她帮忙找傅凛求情,说想去桐山城玩,她因着先瞧见他发脾气踹他家姐姐,多少有些替他姐姐抱不平的意思,便冷脸拒绝了他这原本不算过分的要求,最后自然不欢而散。
“……当时他好像是想朝我动手,不过有两个北院的小子路过帮着我,他就气呼呼走了,其实也没能怎么着,”叶凤歌说着说着,忽地一拍脑门,“难怪前几日表小姐凶巴巴瞪我,怕不是以为我信口诬告了黑状,害表少爷白白挨罚?!”
俩小子面面相觑后,赖皮兮兮地笑开:“凤姐儿别怂啊,反正是五爷罚的,若有谁不服,咱们就叫他自个儿找五爷说去,怪不着你头上。”
话虽如此,叶凤歌心头多少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她虽不大喜欢尹华茂那待人傲慢凶横的性子,却从没想要无事生非,故意去刁难一个半大小子。
且不管真病还是装病,人家到底是不好了,若不探望一下,叶凤歌总归是良心不安的。
思忖着那尹华茂接连累了好些天,前两日又淋着些雨,先才闵肃的两个小徒弟说他是一路被两人轮流背回来的,想来约莫是疲累加之受寒,叶凤歌便匆匆回北院配了些驱寒的药。
****
阿娆听叶凤歌说要去东院探病,怕她会受尹家姐弟的气,忙丢下手里的事就跟着去了东院。
尹笑萍对自家弟弟一向心疼的紧,此刻见着叶凤歌自没个好脸色。
不过她性子比她弟弟稍稍和软些,虽没给好脸色,却也没与叶凤歌冲突,接下了叶凤歌好意送来的驱寒药,冷漠疏离地道了谢。
毕竟事情着实因叶凤歌而起,尹华茂这会儿也当真躺在床上,叶凤歌没计较她的冷脸,诚心诚意地道了歉。
“叶姑娘多礼了,”尹笑萍的冷脸上浮起淡淡不耐烦,“华弟这会儿要人照应,我那小丫头一人怕顾不仔细,就请恕招呼不周了。”
叶凤歌点点头,行了辞礼:“那就不打扰了。”
转身出东院时,叶凤歌对身旁的阿娆笑笑,轻声道:“我也别再瞎晃悠了,还是老实回北院吧,明日得早起去临川……糟!”
阿娆被她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事没事,方才我光顾着四处瞎晃,把个紧要的东西忘在南院了。”叶凤歌急匆匆边走边道。
她方才心事重重,竟将那蓝皮册子忘在了南院温泉池旁边的坐榻上,这么半天才想起来。
“是什么样的东西?我跑得快,这就去替你拿回来。”阿娆满脸义气。
叶凤歌脚下微微一滞,笑得有些心虚:“不必不必,你先回去忙吧,我自己去取就好。”
那蓝皮册子的事到底有些微妙,叶凤歌还没想好如何对傅凛坦白,自然更不愿给旁人瞧见。
待她独自从南院抱着蓝皮册子回来,再路过中庭时,一脸冷漠的尹笑萍竟等在她的必经之路上。
待她走到近前,尹笑萍板着脸朝她行了个礼,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她抱在怀中的册子。
“我因着弟弟生病,方才对叶姑娘多有失礼,回屋后想想觉得不妥,还是特地来向叶姑娘致个歉。”
“表小姐多礼了,”叶凤歌歉疚回礼,苦笑叹道,“前几日为着我师父来替五爷诊脉调方,之后又有些事走不开,我便少出北院走动,是以今日才得知表少爷被误会欺负了我,说起来也有我的不是。”
若她早知此事,及时对傅凛澄清了当日的经过,或许尹华茂就不至于病倒在床了。
叶凤歌也不傻,看得出尹笑萍并不太相信她的说法,约莫认定了就是她使坏向傅凛告状,无风起浪地说自己被欺负,才害得尹华茂又被罚。
这下可尴尬,罚都罚了,人也病了,再说什么都像狡辩开脱。
****
黄昏时傅凛从书楼出来,老远就见叶凤歌等在寝房门口,心中不免美滋滋,唇角眉梢都要飞上天。
“等我?”傅凛噙笑推门而入。
转头瞧见叶凤歌跟进来站在门后,气鼓鼓瞪着他,那眼神似嗔似怨的,有隐隐火气又有淡淡无奈,像极了想挥爪子又怕伤着人的猫儿。
他心里霎时涨满说不清美妙的滋味,回身过去与她面向而立。
四目相接半晌后,他倏地举臂越过她的肩头,将半敞的门扉紧紧抵上了。
叶凤歌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退了才没两步,后背就贴上了门板。
无路可退,她便故作凶狠地喵喵叫:“关门做什么?谁让你关门了?”
自她前几日答应重新审视两人之间的关系,虽旁人看着这两人的相处似乎一切如常,傅凛却敏锐地察觉到她有许多细微的不同。
是当真没再拿看待小孩子的心态看他,真正意识到他是个成年的男子,所以在两人这般独处一室时,才会没了以前那种无所谓的坦荡,有了点“该要稍稍避嫌”的小女儿心思。
见她反手搭上门闩,似乎想将门重新打开,傅凛心中噗噜噜冒起坏水儿,噙笑淡挑了眉梢,以掌将她的手按在了门闩上。
那门闩约莫与叶凤歌的腰等高,傅凛左手按着她的手,小臂自就若有似无贴着她的腰间;而他的右手又搭在她的左肩抵着门——
她就这么被困在他怀里了。
“撒手,开着门说话!”叶凤歌颊边的浮起淡红,显然有些紧张。
傅凛上身略微前倾,低头笑觑她,无辜地眨了眨眼:“瞧着你像是要兴师问罪,还是关上门说吧。在旁人面前给留点面子,嗯?”
****
叶凤歌心知这家伙最近几日浪得快没边了,当下也不想再节外生枝,只能将自己的后背紧紧贴在门上,警惕地与他保持最后仅剩那一拳头宽的距离。
“你之前是听说表少爷与我又起了冲突,才罚他去翻冻土的吗?”叶凤歌绷住红脸,严肃发问。
傅凛眉心微蹙:“他还敢找你麻烦?”
被他虚虚困在怀中,他的脸又近在咫尺,带着淡淡药香的清冽气息笼在叶凤歌周围,使她极不自在地撇开了头。
“没有的,”叶凤歌忍住一脚将他踹飞的冲动,飞快说明来意,“之前他也只是请我帮忙,我没答应,我俩口头上不太愉快而已。你罚他时怎么也不先问问我来龙去脉……”
傅凛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打住!听你这意思,是在瞎心疼谁呢?”
“心疼我自己行不行?表小姐以为我加油添醋乱告状,可冤死我了,”叶凤歌忍无可忍地踢了踢他的脚尖,“我说,你能不能退后些,好好站着说话?”
“能,”傅凛闷声笑笑,将泛红的俊脸凑到她眼前,“但我不想。”
他的肤色原本很白,平素对待旁人时神色也多是冷冷淡淡,瞧着就总像冰山似的,很是不近人情。
此刻这般神采飞扬,就宛若春风化开了经年积雪,没遮没拦地蒸腾起飞扬的少年气。
叶凤歌侧头望着墙角,恍惚低笑一声,颊边那抹浅浅的绯红倏地转浓。
“总之,表小姐误会了,以为是我在你面前抹黑了表少爷,我百口莫辩,很是尴尬。”
她一径瞧着墙角砖缝,眼神专注得像是那砖缝上有花儿。
“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不知该如何收场,只能想到请你出面,帮我跟他们姐弟俩解释一下。”
傅凛伸出右手食指抵住她发烫的颊边,将她的脸转回来面向同样红着脸的自己。
“小事一桩,”他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攫着叶凤歌的目光渐渐灼烫,“可你得求我。”
叶凤歌目瞪口呆地望了他半晌,缓缓伸出手——
一巴掌盖住他的正脸。
“混账崽子!我怀疑你很久了!”
她使劲巴着他的脸将他的脑袋推离自己远些,面红耳赤道:“说!上个月是不是偷看过我带回来的那本《十香秘谱》手稿?!”
绝对看过没跑!刚才那句话就是《十香秘谱》第三卷里的男角儿,在床帷之间调戏女角儿时说过的话!
第三十六章
自以为不露行迹的“秘密”被当面挑破,毫无防备的傅凛自是没端住,瞬间脸红到脖子根。
片刻后,他收回搭在叶凤歌肩头抵住门扉的手,改为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巴在自己脸上的手掌挪开些,尴尬赧然却又破罐子破摔般觑着她,只是红着脸笑。
这态度,显然就是默认了。
叶凤歌手腕一旋略施了巧劲,又羞又火大地挣脱他的钳制,伸出食指使劲戳着他的肩头,却又语塞得不知该说什么。
她骨子里是个有诺必践的实诚姑娘,既答应不再将他当小孩子看待,这几日她也在尽力调适自己与傅凛之间的相处。
这个转变的过程其实颇有些纠结,真遇到譬如此刻这种情况,她脑子里蹦出的第一个念头仍旧是“家里的小小子学坏啦,再不教训就要歪啦”——
“习惯”,真是个叫人头疼的东西。
无语凝噎好半晌后,面红耳赤的叶凤歌终于无奈地瞪了他一眼,讪讪地拍开他贴着自己腰际搭在门闩上的手。
“偷看就偷看吧,瞎学什么风流浪荡俏公子?你这样是……喂!”
先前一直红脸笑觑她的傅凛,毫无预警地将她揽进了怀里。
叶凤歌羞赧急恼地挣扎,娇声怒斥:“你你你!得寸进尺是不是?信不信我真打你!”
“让我抱一下,待会儿就给你打。”傅凛收紧了箍住她的手臂,按住她的后脑勺,烫红的颊贴在她鬓边蹭了蹭,笑得格外愉悦,格外满足。
若是按照两人以往的相处模式,他偷看“奇怪的书”这件事被当面揭穿,她大约是会跳起来追着他打,也少不得要拿出“姐姐”的架势教训“不学好的混账崽子”。
但她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她答应了不再拿他当小孩子对待,便尽力在改变,没有敷衍他的意思。
傅凛的脸贴在叶凤歌的鬓边,鼻端盈满属于她的馨香,胸腔中有蜜水般的心潮此起彼伏。
“不算‘偷’看,”他笑着在她赧红的耳边低声招供,“是你自己忘在我房里的,我就顺手翻了翻。”
没敢说自打从《十香秘谱》中看到一个崭新天地后,这一个多月来,他已忙里偷闲,将书楼里那些多年无人问津的话本子全都翻过了。
“光只是‘顺手翻了翻’,就记这么清楚?!什么鬼脑子。”
叶凤歌嘀咕着推了推他,想起西席裴先生不止一次夸过傅凛过目不忘的天分,还惋惜地说过,若非傅凛既无潜心治学的志向,又无出仕为官的念头,假以时日必定能大有作为。
裴先生替傅凛遗憾唏嘘,曾旁敲侧击提点过他,甚至私下里也示意过叶凤歌帮着劝劝。
但叶凤歌懂得傅凛的心思,即便傅凛并未过多解释,她也懂得一二。
毕竟以傅家在临州六城的势力,无论他选择治学还是为官,都避不开傅家的影子。
而他这几年所做的一切,都在将自己的天地拓往更远处。
他要在他的地盘上竖起“傅”字旗,却不是“临川傅氏”的“傅”,更不是“定北将军傅雁回”的“傅”。
他要他的旗号上,是“傅凛”的“傅”。
就是这样的傅凛,时常会让她莫名觉得……
与有荣焉。
****
“你再这么看我,”傅凛对上叶凤歌怔忪含笑的迷蒙视线,清了清嗓子,“会被亲的。”
语毕,低头在她毫无防备的颊边响亮地“啾”了一声,转身就往窗下跑。
叶凤歌回过神来,捂住红着脸磨着牙跺了跺脚,最终忍无可忍地追过去,随手从临窗的软榻上抓了一个锦垫就往他身上招呼。
“你还给我浪得个花样百出了?大人、大人就了不起啊?!大人看了这样那样的书,就可以随意轻薄姑娘家?!”
被按在软榻上拿柔软的锦垫狂砸一通后,傅凛自知理亏地抱着头,从臂弯里小心露出一只眼觑着她,抿唇笑哼出声。
“我错了。”这顿揍他是认的。
毕竟这不是姐姐教训弟弟,是被轻薄了的姑娘家理所应当的反击。
他不知方才叶凤歌在想些什么,可她望着他的眼神与以往太不相同,说不上来为什么,就是挠得他心痒,情不自禁。
见他痛快认错,叶凤歌重重一哼,将那锦垫使劲丢到他身上。
“懒得跟你东拉西扯,再乱来,我当真把你剁得细细的。”
“好。”傅凛仍旧保持着先前的姿态,抱头趴在软榻上,从臂弯里拿一只噙笑的眼睛觑她,小心翼翼的。
叶凤歌看了看透窗的渐弱天光,赶忙扳回正题:“明日我去找师父取药,先前拜托你的事,你若得空,就替我向表小姐澄清一下。若你太忙或是觉得为难,那就算了。”
“拜什么托?”见她没再生气,傅凛这才坐起身来,捋捋身上的衣袍,“既是让你觉着困扰的事,那就只管交给我。”
叶凤歌甚少就这些小事找他求助,这对他来说真是极大的鼓舞。
他此刻的心情还真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刀山油锅都去得。
“不过明日不行,要等咱们从,”傅凛垂下眼帘,顿了顿,扬唇又道,“等咱们从临川回来,我再找她谈。”
****
他的话让叶凤歌大惊失色。
自从上回见过他进了临川城的模样后,她在他面前连“临川”这个地名都不敢轻易提,就怕会使他心神大乱。
“你去做什么?我取好药就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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