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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甄弗-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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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由奇道:“这是为何?”
若说这普天下还有谁能劝得卫畴一二,除了他那谋士郭茄,便是姨母了,为何独独在这件事上,姨母越是劝他,反而越是糟糕。
郑媪叹了口气,“谁让这仓公偏偏是从荆州过来,还刚给那章羽治好了箭伤呢?”
这和荆州、和章羽又有什么关系?
郑媪却再不肯说,只说姨母定会再想其他的办法,让我别再太忧心,便告辞了。
我又焦灼不安地等了四日,到了第五日,终于有消息传来,卫畴得了确凿证据,认定仓公是章羽派来的刺杀他的奸细,要将他处死。
难道仓公当真在劫难逃了吗?
我正在犹豫是否还要再去找姨母,忽然丞相府派了车马过来,说是卫畴要见我。
卫畴仍是在上次的芳榭亭召见我。
这一次,那亭中的石案上摆着的,不再是浊酒一壶,而是放了一张瑶琴。
“听说阿洛极擅琴道,子恒还将蔡庸的焦尾琴送给阿洛去修缮。今日天朗日清,阿洛可愿为老夫弹奏一曲啊?”卫畴手按额角,半闭着双目道。
“喏。”我微一欠身,坐到石案旁,略一沉吟,想到卫畴素来最为敬仰周公,便抚了一曲周公所制的《越裳操》。
一曲终了,卫畴拍掌赞道:“妙哉,妙哉!如聆仙音,便连老夫这头风之疾似也痛得不那么厉害了。”
卫畴是故意这么说的,我自然要顺着他的话头。
“大王既为头风所苦,为何不请仓公为您疗治,反而要杀了他呢?”
卫畴不满道:“阿洛既已为吾之儿妇,唤吾舅氏便可,无须唤我大王。”
我方道了一声“喏”,便听他又道:“听闻阿洛至今还从不曾唤过子恒一句夫君,如今又不肯唤我一声舅氏,莫非对这桩婚事,阿洛仍是心有不甘?”
卫畴忽然撇开仓公的事不问,竟问起我同卫恒的内帏之事?
先前他提及卫恒送我焦尾琴时,我便已暗自吃惊,如今更是想不到他竟连我私下里如何称呼卫恒都一清二楚。
难道在五官中郎将府里,也有校事府的人不成?卫畴竟连自己的儿子也要暗中监察?
心念电转间,我垂首答道:“多唤几声夫君也未必就见得夫妻情深,少唤几声夫君也未必就是心有不甘。”
卫畴呵呵大笑道:“此答甚妙,不愧是吾之儿妇也。”
“听闻你近日每日都去给子恒送药,可是见他因为当年救你,一直旧伤不愈,心中愧疚,对他已再不若先前那般抵触,反而——心生好感?”
他话中语气实是有些奇怪,令我不由疑窦丛生,反问道:“难道舅氏不愿见我同子恒夫妻和美吗?”
卫畴捻须笑道:“老夫固然盼着你们夫妻恩爱,但有些时候,却也不大愿意见到你们夫妻二人——同心同德。”
我心中悚然一惊,欠身道:“还请大王明示。”
这一次,卫畴没再纠正我对他的称呼问题,反而颔首笑道:“老夫不过是想知道,仓公意图行刺老夫之事,子恒他是否知道?”
第37章 求情
卫畴这句话问出来; 我才终于意识到; 原来他将我嫁给卫恒; 不单单只是为了他先前在这里告诉我的那个原因; 让卫恒和姨母之间修好; 无论将来情势如何; 双方皆能保全。
他将我嫁与卫恒,竟还存了让我监视卫恒之意。难怪即使是我婚后,嫂嫂和岩弟仍旧被卫畴牢牢控制在手中。
身为一个父亲,他虽然亦会替卫恒打算,但与此同时; 对这个他如今最为年长; 也最为出色能干的儿子,他亦是心存猜忌,生怕这个儿子会取他而代之。
纵然我对卫恒再是厌憎; 也还是为他竟被生身之父如此薄情相待; 而觉得齿冷。
“大王; ”我扬首直视他道:“仓公从来都只是一个医者; 只知救人; 不懂杀人。至于子恒; 他从来敬您如父; 事您如君; 您却如此猜度于他; 就不怕旁人寒心吗?”
卫畴神色不变; 饶有兴味地盯着我看了片刻; 笑道:“阿洛这是心疼子恒,替他打抱不平了。”
我坦然道:“那是因为大王实在将子恒想的太过不堪。他是您一手教导出来的,五岁时就跟在您身边,陪您一道出生入死,他始终信赖他的父王,可是您却不相信自己的儿子。”
有父如此,难怪卫恒的脾气那般阴刻敏感、喜怒无常。可想而知,这些年来,卫恒这个父亲,是如何待他的。
一味偏心疼爱幼子也就罢了,还对他处处打压、如此猜忌。连我这个亦是怨憎卫恒之人都有些看不过眼,忍不住出言暗讽。
卫畴却仍是神色自若,“也不怪老夫多想。若是此次老夫当真被仓公借着治病之名,给治死了。子文和璜儿还年幼,如何能是子恒这个兄长的对手?”
“但若是老夫能再多活个十年八载,那我必定立璜儿为世子,到那时,这天下就没子恒什么事儿了。”
他身子忽然前倾,凑近了看向我道:“若你是子恒,逢此良机,汝——心动否?”
我缓缓摇了摇头,“子恒他始终记得身为人子的本份。更深知他的一切皆是父王所赐。父王即能予之,便能取之,即便您不肯相信子恒的品行,难得还信不过您对邺城,对如今这大半江山的掌控力吗?”
“父王您是不世出的雄才,因此所生的几位公子,皆是人中翘楚,可他们再是才智过人,也难及父王十分之一。父王明察秋毫,若是子恒真有不轨之心,您又何须来问儿妇?”
卫畴这才点了点头,“看来,子恒对仓公所图之事,确是并不知情。”
他对卫恒的疑心看似去了大半,可我的心却越发沉重起来。
“父王为何这般坚信仓公是来行刺于您的?儿妇有幸得他诊脉,深敬其为人,愿以性命替他做保,他此来只为救人,而非另有企图。”
卫畴重又半眯起眼睛,“老夫如此定他的罪,自然是有确凿的证据。何修前日搜到了仓公亲笔写给章羽的信,信中说章羽托他之事,他定当全力以赴。”
“那章羽还能托他何事?无非是想要老夫这颗项上人头。否则,若老夫不死,终有一日,吾必攻破荆州,让那章羽跪地求饶。”
“就凭这么一句,父王就认定仓公是同章羽合谋害您,岂非太过断章取义,难道您就不曾问过仓公,这话究竟何意?”
卫畴斜睨我一眼,“老夫自然问了,那老头儿竟信口胡诌,说是章羽托了他三件事,其一是来为我治病,其二是求我他日放过荆州六郡数十万百姓的性命,这其三嘛——”
“竟是要他帮章羽打听一个人的消息,哼,这许多年过去,章羽那厮竟仍是念念不忘当年之事!”
他说到最后一句时,语气明显不悦,连脸色也阴沉下来,似是被人触及逆鳞一般。
我自是对那惹他不快的第三件事不敢多问,想了想方道:“儿妇觉得,仓公所言,当是实情。章羽昔年在父王麾下时,父王待他何等亲厚,远在诸将之上,可他却仍是背您而去。”
“他素来有忠义之名,却做下这等不义之事,难免心中愧疚,想要报答您一二。二来,他既治理荆州十余年,自然不愿看治下百姓将来因他之故,而惨遭杀戮灭门之祸,故而才会对仓公有此请托。”
“还请父王千万不要误会。”
卫畴眸色阴沉,“便是误会,孤王也还是要取他性命,宁可错杀,不可错放!”
我心猛然一沉,卫畴竟还是要杀仓公?
我忙跪地恳求道:“还请父王三思!仓公并非常人,他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医中圣手,活人无数。便是父王不愿让他为您治病,也还请为了天下那些病患,留他一命!”
卫畴森然道:“阿洛无须多言,从未有人能左右孤的心意。”
见他抬脚欲走,我忙道:“既然父王执意要杀他,可否允儿妇为他备些酒菜,送他最后一程?”
卫畴定住脚步,拧头看我,“阿洛可真是好胆色,他已是被孤定了行刺大罪的逆贼,你竟还要去看他,不怕孤王再起疑心吗?”
“儿妇问心无愧,又何惧之有。儿妇不晓得军政之事,只知仓公于我和子恒有恩,我既不能救得恩人性命,若是连最后送他一程都不能够,定会愧疚终身。”
我又补了一句,“子恒若是知道了,也定会怪我没能替他为仓公送行,毕竟子恒这条命,有一半乃是仓公所救。”
卫畴摆摆手,“也罢,孤便许你去牢里给他送行。”
仓公此时已被押入天牢之中,禁卫森严,只许我带一个婢女进去探望。
几日不见,仓公仍是鹤发童颜、红光满面,面上不见一丝阴翳。见他在这牢中似并未受苦,我心中稍觉安慰。
仓公见我去看他,极是高兴。“想不到老夫临去前,还能再吃到夫人亲手做的佳肴,此生当再无憾事矣!”
我心下难过,默默替他斟了一杯酒。
仓公冲我眨眨眼,“夫人可是觉得不能救得老夫性命,有些歉疚?这要怪也只怪我决意来见卫畴,谁能想到那老匹夫竟是如此疑神疑鬼、冥顽不灵,如何能怪得到旁人身上?”
我不由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自从我父亲去世后,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这般不客气地直呼卫畴为老匹夫,当今天下,敢这么痛骂他的人,怕是也没几个了。
然而仓公又何尝骂错了他。
自他下令要处死仓公,不光民间百姓请愿,朝中大臣联名上书,就连卫畴最为器重倚赖的郭茄亦向他进言,恳请他能收回成命。却全都被卫畴驳回。
我想起那个在芳榭亭对我口称孤王的老者,心中暗叹,自从卫畴当了齐王之后,在某些事情上便越发的固执己见,独断专行,再也听不得旁人的劝。
我黯然道:“虽然我明知以仓公的为人,只怕已知会有今日的后果,亦会为了荆州百姓,主动求为丞相治病。可我仍会忍不住想,若是仓公不来邺城,或许就不会……”
仓公不以为意道:“老夫在这世上活得久了,也看得透了。人常言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以为这命数如何,是上天注定,但在老夫看来,天命固然可畏,但一个人的命数究竟如何走向,亦是他自行选择的结果。”
“便如老夫,本可选择再苟延残喘地多活上一年。”
仓公此话一出,我隐约有些明白,不由问道:“难道您……”
鹤发童颜的医圣点点头,笑呵呵道:“不瞒夫人,老夫既是医圣,如何诊不出自己的寿数,我已得绝症,最多不过再活上十一个月零二十七天,勉强凑个一年。与其到时候卧床不起,跟条死狗一样赖在床上,不如趁着我还能走动,来邺城试试,万一要是让我把这件善事给做成了呢?”
仓公说的浑不在意,我却泪盈于睫,心知他会同我说这样多,不过是怕我仍旧歉疚于心。
陪他用完了饭,临别前,我朝他深深一揖,“若他日丞相攻破荆州,我虽不才,定当竭尽全力,设法求丞相收回屠城之令。不知仓公可还有什么余愿未了?”
仓公摸了摸胡子,“那老夫也就不跟夫人客气了。先前,那些狱卒要查我是否奉章羽之命前来,将我随身所带之物全都收走了,连我的《苇叶集》也不放过,老夫毕生心血全在那数百张苇叶之上,还请夫人能免其被毁,妥善收藏。”
我再次揖首道:“仓公放心,我这就去将您的《苇叶集》要回来,不但会妥善收藏,更会想办法替您觅得传人,以造福后世。”
仓公亦朝我作揖为礼,目送我步出牢门,忽然道:“那日老夫同中郎将作别时,曾送他一句话,今日,不妨再送与夫人,须知人之命数在天亦在己,他日命运如何,是得偿所愿,还是抱憾终生,实则全在己身一念之间。”
我心中一动,听仓公话中之意,竟似是知道些什么,点拨于我,我还想再问,那狱卒却拦在我身前,说是丞相许我的探视时辰已过,催我速速离开。
我只得压下心头疑惑,又朝仓公行了一礼,快步走出狱室,一边问那狱卒,收缴的仓公随身之物都在哪里。
那狱卒道:“那些东西虽然没查出来有什么,但丞相有令将其尽数销毁,现下,怕是正在伙房等着焚毁。”
我一听,再也顾不得什么端庄仪态,问明伙房在何处,飞奔而去,刚一进去,便见仓公那装着苇叶的布袋正被丢到灶下,被吞吐的火舌一卷,立时便燃起袅袅青烟。
第38章 劝说
那苇叶本就是易燃之物; 眨眼之间; 便已有数片苇叶被火舌吞没了大半。
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仓公毕生心血在我面前毁于一旦。灶台边虽有盛水的陶罐; 我又怕水泼上去; 会污了苇叶上的墨迹。
情急之下; 也顾不得那许多; 直接将手探进灶下,将那布袋从火中拎了出来,丢在地上。
采蓝惊呼着扑了过来,“夫人,您的手!”
我却无暇理会; 抢过她手中的提盒朝那尚燃着的布袋一下又一下狠命地拍打; 想要快些将火弄灭。
直到采蓝在一边嚷道:“灭了、灭了,火已经全灭了,夫人您快停手; 让奴婢瞧瞧您手上伤着没有?”
此时我眼中只看得到那一布袋苇叶; 哪里还顾得到其他。见幸而大半苇叶都被救了下来; 正要将它们仔细收拢好; 忽然一只粗黑大手拦了过来。
边上回过神来的伙夫怒斥道:“你是何人?竟敢救下丞相下令要焚毁的东西?”
我直起身子; 冷冷看着他道:“我乃丞相的儿妇; 五官中郎将的夫人; 你敢拦我?”
那伙夫忽然低下头; 再不敢看我; 说话的声音也一下小了许多; 嗫嚅道:“夫人如天仙一般; 小的怎敢拦夫人,只是……只是丞相有令……小的……”
我放缓了语调,“我方才救下的乃是医圣历年来所记下的医案药方,可活人无数,倘若就这么将它毁了,不知会误了多少人的性命。你放心,我既然敢救出它来,便自会去向丞相禀明原委,定不会牵连到你身上。”
“采蓝,”我吩咐道:“仔细将这袋中苇叶收好,这就随我去见丞相。”
许是卫畴刚考校完卫璜的课业,心情大好,再加上卫璜亦替我说情,卫畴便将仓公的那一袋苇叶赐了给我。
“这些药方皆是死物,若无高明医者临证相判,无甚大用,阿洛既然有心,那便替你那恩公存着好了。”
卫畴说完,便挥手命我退下。
我轻咬下唇,不管仓公在牢里对我说的那些话,是当真如此,还是只是为了安慰我,我都要为他再做最后一次尝试。
“既然丞相也略知医理,知道高明的医者才最为难得,何不——”
卫畴瞳仁微微竖起,“大胆,同样的话,不要让孤王再说第二次。”
我忙欠身道:“儿妇不敢,儿妇只是推已及人。若非有仓公这等良医替子恒医治,儿妇只怕……便有中年丧夫之厄。若是他日,丞相爱重之人亦得了什么疾患,却苦无良医可救,到那时,岂不悔之晚矣!”
卫畴冷冷一笑,“这世上又不是只有他仓公一个良医?孤王此生还从不曾后悔过。”
我终于绝望。
那时无论是我,还是不可一世的卫畴,都不会想到,在不久的将来,他将为他这句话付出怎样的代价。
第二日,仓公便死于天牢之中。卫畴念在仓公和他乃是同乡的份上,许我替仓公收敛,将他灵柩送回故乡谯县安葬。
我毕竟是女子之身,不便远赴谯县,只得吩咐府中卫恒临去前留给我的可靠属官去办。
待料理完这一切,许是身心俱疲,又许是心中哀痛,我便病了一场。
这日,我正在榻上睡得晕晕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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