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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甄弗-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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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一声程季光,倒让我想起来,不光我与卫家有旧,因早年程熙之父程劭与卫畴同窗求学,少年相交,后又同朝为官,是以程熙同卫家子侄亦曾同车出游,比文试武,有些交情。若是……
  我正在思量有何脱身之计,忽听一个声音道:“是我夺了夏候的军符,命大军攻城的,你若要骂,骂我便是,与夏候无关!”
  那个声音沙哑而又低沉,透着秋风肃杀般的森然冷意。
  我身子一晃,若不是程熙及时扶住了我,险些从马上掉落下来。
  但见火光闪动处,数骑纷纷退让两旁,从中走出匹通身赤红的骏马,上坐着个青年将军,白袍银甲,缓缓纵马上前,盔甲将他大半边脸遮去,冷电般的眸光直直地射过来。
  我心中剧颤,竟然是他?竟然会是卫恒?他此时不是应该在青州攻打刘玄吗?为何会在这里?
  我不敢再看他,却仍能感觉到他的刺人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我这个方向,他是在看我,还是在看程熙?
  他不守约定,突袭攻破邺城,就是想来看我的笑话吗?
  程熙将我紧紧地圈在怀里,我能感觉到他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如一只刺猬竖起了它所有的坚刺。
  他怒吼道:“卫子恒,我早该想到,这般背信弃义之事,当是你所为,你本应在青州,为何会在这里?不顾我大喜之日,攻破我邺城,你到底是何居心?”
  卫恒并没有立刻回答他这个问题,目光似是落在我鲜红的嫁衣上。过了片刻他才道:“季光兄多心了,卫某不过是听闻季光兄大喜,特来讨一杯喜酒。”
  听得“喜酒”二字,我更是心中一震。难道我昨夜那个梦,竟会是真的不成?
  程熙胸膛急剧起伏,他怒喝道:“卫子恒,你不要欺人太甚!你今日坏我大婚之喜,上天必会降罚于你!”
  卫恒冷声道:“我便是欺你又如何!我不光坏你大婚,我还要——”
  他忽然住口不言,扬手便是一箭,正中程熙右臂,将他射落下马。
  我急忙从马上跳下来,顾不得双脚被震得生疼,先去查看他的伤势。
  身后有靴声渐渐响起,我直起身子,挡在程熙之前,看着卫恒手执长剑,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四年前,他也曾白衣银甲,仗剑而来。那一次,他救了我性命,于乱军之中,从马蹄之下。
  可是这一次,他手中长剑所指,不再是那些要欺辱我的乱兵,而是我夫君的性命。
  他离我已然只有七步之遥。
  “让开!”他低低吐出这两个字,手中长剑在半空划出一道弧光,剑风扫过我脸颊,寒意顿生。
  我怎会听他的话?
  非但不退,我反而上前一步,仍旧挡在程熙身前,“卫将军,你与季光少年时也曾同榻而眠、同车出游,你也曾唤过他兄长,难道你就不念半点旧情吗?”
  他的目光忽然看向别处,说出的话语却更冷了几分,“你竟然为他求情?”
  “他是我的夫君,夫妇一体,我不为他求情,又该为谁求情?当初你们卫家为了借得粮草,将我嫁与程家,如今你们度过危机,夺了程家的基业也就罢了,乱世之中,弱肉强食,本就各凭本事。”
  “但程熙为一州之主,纵然为你所败,也不当取他性命。将军之父卫司空一向宽容大度,对败军之将,一城之主,凡若归顺,尽皆收为所用。是以才在这短短数年之间,投奔者众,四方归心,一连平定兖州、徐州、豫州,如今又攻下了并州的一半郡县。”
  “但并州仍有一半郡县在程家手中,尚有五万精兵由审佩军师执掌,审军师三世皆为程家家臣,其人之忠烈不必我多言,若是将军执意要杀了程熙的话,审军师定会率程家余部与卫军决一死战,大不了两败俱伤。”
  “但若将军能立下重誓,保程家满门及一众家臣平安,且今后量才录用,那我会劝我夫君归降司空,免得又起兵戈,无辜枉死许多性命。”
  在我看来,程熙归降卫畴,并不算是下下之策。在这乱世之中,若无安身立命固守一州,进而吞并他人的实力与才干,那便迟早会被别人吞掉。
  而程熙,虽然生得一表人材,姿貌俊美,但却是治世之文臣,而非乱世之豪杰。这一份家业,他注定是守不住的,与其将来被别人吞并,倒不如早些降了卫畴。
  以卫畴的雄才大略,文治武功,只怕将来整个中原都是他的。背靠大树好乘凉,程熙若能投身卫畴门下,纵然再做不成一州之主,至少余生可安稳而过。
  我偏头看了一眼沿瘫坐在地的程熙,卫恒那一箭怕是已将他所有的胆气都射没了。那箭若是再偏上寸许,他此时已是一具尸体。
  在和死亡擦肩而过之后,倘有求生的机会,想来他亦是愿意的。是以,在我说出这番话之后,他并无丝毫异议,再也不嚷嚷什么共赴黄泉的话。
  或者我所说的,也正是他心中所想,但却囿于男子汉大丈夫的颜面,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夏候尚也道:“是啊,子恒,甄……甄夫人所言极是。司空有令,倘若程氏一门若肯归降,则善待之,你若是杀了他的话,只怕司空定会大为恼怒。”
  听了夏候尚的劝诫,卫恒终于收起了长剑。
  我方轻舒了一口气,忽见他上前两步,单手将我推到一旁,重又举起手中长剑,朝躺在地上的程熙,狠狠刺去。
  我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伸手便朝那剑上撞去。
  虽然我不爱程熙,可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这么死在我面前。毕竟,若不是他,我在邺城这三年只怕早就熬不下去了。
  既然他待我的好,我无法用同等的情意去回报,那就只有以命来还。
  冰凉的痛感从掌心传来。
  卫恒手中的这把佩剑,乃是首屈一指的铸剑大师周孔所铸的三大名剑之一,名为含光,削铁如泥、锋利无比。
  想必下一刻,我的手掌就要离我而去了。
  然而当我重重地扑倒在地时,我的一双手掌仍在,只在掌心各有一道殷红的血痕。
  我看着被甩落在尘土中的含光剑,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卫恒,他怎么会把他的含光剑给扔了呢?
  更让我不敢相信的是,他看我的眼神,竟似是在心疼?那一双漆黑如墨般的瞳仁里,甚至还混杂着一丝后悔和惊恐?
  这怎么可能呢?即便看到我受伤,即便是他手中的剑伤了我,他卫子恒又怎么会觉得后悔?又怎会去心疼怜惜我呢?
  我再看过去,只看到他眼中熊熊燃烧的怒火。
  果然,之前的心疼后悔什么的,只是我的错觉,他是那样的憎恶于我,又怎会对我有半点心软呢?
  若是我的受伤流血能换来他的一点怜惜的话,那么,早在三年前,我嫁的人根本就不会是程熙,而是他卫恒——我真正心悦之人。
  耳边响起他的咆哮,“你就这么心疼程熙,为了救他,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我昂首答道:“是又如何?他待我好,我自然也当待他好!”
  卫恒眼中的怒火似乎又旺盛了些,气息粗重,胸口一气一伏,显是气得不轻。
  他为何要这般生气?在他眼中,从来视我如无物,几时在意过我的行止?
  我以手撑地,想要站起来,掌心有痛传来,我不禁蹙眉低哼了一声。
  卫恒突然朝我俯下身来。
  我心中一惊,明明他手中无剑,可不知为何,我却似看到他手执含光,一剑刺入我胸口。
  一时间,我分不清那是幻觉还是真实。
  如果是幻像,为何我的胸口会有剧痛袭来,痛得我眼前一黑,再也不知人事。
  在我彻底的昏厥之前,我似乎听到有人在唤我,阿洛、阿洛……
  明明那声音就近在耳边,可我却觉得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缥缈的像是风中的一声轻叹,微不可闻。


第3章 前尘
  我醒过来的时候,烛影深深,昏黄的烛火下,有一人坐在我床头,正在检视我掌心的伤口。
  光影下,他的侧颜温柔无比。
  那人竟是卫恒!
  他在这里做什么?
  我立刻就想把手抽回来。
  “别动!”他头也不抬地道:“还有一处伤口没上药。”
  药膏清凉,他托着我手的掌心却灼热无比,宛如火灸。
  “这等小事,就不劳烦将军了,我的婢女呢?让她们来为我上药便是。”
  卫恒没理我,慢条斯理地给我上好了药,又拿纱布细细地替我裹好。
  见他要走,我如梦方醒,急忙问道:“等等,程熙呢?你把他怎么样了?”
  “你就这般惦念于他?”他的声音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我反而觉得安心,因为这才是我所熟悉的那个卫恒。他在我面前,从来都是冷硬如铁,言辞如冰。
  “他是我的夫君,我自然挂念他的安危,你已经夺了他的城池,难道就不能留他一命?”
  他回身怒视着我,额上隐隐有青筋闪现。
  “难怪人都说女子最是薄情,见异思迁,如杨柳之性。三年前,你还费尽心机想要做我的正室夫人,这才多久,你和那程熙连房都没圆,就已经要和他同生共死了?”
  这样的话从他口里说出来,简直让我怀疑这还是我曾经暗自恋慕过的那个卫恒吗?
  如果不是深知他对我的厌恶憎恨,我几乎都要以为,他这是在吃醋,吃程熙的醋。
  可这怎么可能呢?
  当年,无论我怎样将一颗心虔诚地捧到他面前,他都是不屑一顾、冷语相讥。这样的他,又怎么会因为我而去吃程熙的醋呢?
  初见卫恒,是在我十四岁那年。
  那一年,黑山贼进犯洛城,出言挑衅、极其无礼,长兄甄豫按捺不住心中怒火,不听嫂嫂劝言,出城与之对战,身中冷箭而亡。
  嫂嫂张氏见城门已无法可守,当机立断,立刻赶回城中,要带全家老幼从西门逃走。
  我们乔装打扮,扮成普通百姓模样,除了母亲,家中所有的女子都换做男儿装扮。
  嫂嫂还特意给我脸上、手上多涂了几层泥灰。
  “阿洛,你生得实在太美,便是扮作男儿,只怕也……,还是扮丑些,安心!”
  然而我们还是晚了一步,已经到了城门口,却被一队黑山贼人拦下,盘问洛城守将甄豫的家小。
  嫂嫂因曾披坚执锐助兄长守城,被贼人认了出来。幸而我甄氏一门,无论是父亲在时,还是家兄继任洛城城主,皆对百姓宽仁厚爱。因此,嫂嫂振臂一呼,逃亡的百姓们拎着棍棒锄头纷纷上前助她将那一队黑山贼人打跑。
  众人一涌而出,逃出了西门。
  我虽然亦随人流逃了出去,可是兵慌马乱之中,却和嫂嫂她们失散了,眼见暮色西沉,独自一人随着十几个百姓徒步而行,不知逃往何处,亦不知去往何方。
  正惶急焦愁之时,又有一队黑山贼人追了过来,同行的百姓纷纷四散而逃,朝路两边的山坡密林里钻。
  可怜我一个大家闺秀,自幼养在深闺,从不曾走过这般远的路,此时双足早已磨破,疼痛钻心,哪里还有力气再去爬山钻林。
  可若是不拼尽力气去逃,一旦落到贼兵手中,被他们看出我的女儿身,等待我的,将会是比死还要可怕的命运。
  为了活命,我强忍着足底的剧痛,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家闺秀的仪态举止,学着同伴的样子,手脚并用,拼命朝山坡上爬去。
  眼看只差几步,我就能爬上去了,哪知脚下忽然一滑,再也站立不稳,整个人朝下滚落。
  也不知是幸或不幸,我刚滚落到路中央,便见一匹黑马冲了过来,似是受了我的惊吓,那马长声嘶鸣,两只前蹄高高扬起。
  下一秒,那一双铁蹄就会狠狠地踩踏在我身上。
  那一切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我只当是大限已到、地劫难逃,索性闭目待死,至少死在马蹄之下,总好过落到黑山贼人手中,生不如死。
  马蹄重重踏下,然而我等来的却不是重重的马蹄带来的死亡,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当我察觉有异睁开眼时,才发现我竟被一个白衣银甲、剑眉星目的少年将军抱在怀里。
  是他从马蹄下救了我,紧抱着我滚到一旁,避开了那致命的铁蹄。
  数枚羽箭朝我们射来,他一剑挥出,将那七八根箭全数斩断,侧身一翻,挡在我身前,口中呼哨一声,一匹枣红马飞驰到他身前。
  他又挥剑挡开数枝羽箭,俯身一把抓起我,跃上马背,疾驰而去。
  那匹红马似乎脚力甚好,初时还能听到后面追兵的呼喊,片刻之后,便再也听不见身后追兵的马蹄声。
  然而,那位救我的少年将军却仍纵马疾行。我不知他要带我到哪里去?也不知他是什么人?我想要求他带我去找嫂嫂她们,却又害怕我一旦开口,被他听出来我的女儿声……
  当此乱世之中,女子的命运尤为悲苦,为了我的名节安危,我不得不小心谨慎。
  此时天色已然全黑,只有天边一弯残月,发出淡淡的清辉,照着我们所骑的枣红马在林间乱走。
  我渐渐觉得有些不对,正要压低了嗓子出声问他。
  忽然,他猛地一勒缰绳,止住了枣红马。
  我等了片刻,既等不到他只言片语,也不见他有任何动作,正要出言发问,忽听“咚”的一声闷响。
  我吓了一跳,忙回头一看,我身后的马鞍上已是空无一人,那位少年将军竟从马上栽了下去。
  我慌忙跳下马,不顾脚心传来的剧痛,忙去看他,这才发现,他的肩上竟插着一支羽箭,他受伤了!
  这可如何是好?我心中顿时慌作一团,跌坐在地。
  一阵夜风吹过,我不由打了个冷战,竭力命令自己冷静下来。
  就算我可以呆坐在这里吹一夜的冷风,也绝不能让我的救命恩人躺在这里挨冻流血。
  他此时重伤昏迷,身边只有一个我,是他救了我,现在该轮到我救他了。
  当务之急,是赶紧找到一个可以避风的藏身之所。
  这并不难找,因为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就有一间破败的茅屋,门洞大开。
  想来,应是这位少年将军强撑着找到这么一处容身之地,才会让红马停下来。
  如此情势,我也顾不得孟夫子他老人家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教诲,只想将我的救命恩人扶进茅屋中去。
  可他实在太过高大健壮,我使出全身的力气也撑不起他来,只得抱着他未受伤的那只手臂,一点一点地将他朝茅屋拖去。
  不过几步之遥,我却觉得如跋山涉水一般,艰难而又漫长。歇了好几次,我才终于将他拖到屋内,累的瘫倒在地,一边喘息,一边借着微弱的月光,竭力想看清这屋内的陈设。
  这间茅屋似是许久没有人住过了,连门都没了,里面完全就是空空如也,徒有四壁,除了墙角的一堆稻草。
  我慢慢挪到那堆稻草旁边,也顾不得灰尘呛人,把它们理了理,铺成一张床铺的模样,再深吸一口气,费尽余下的所有力气将那少年将军拖到这堆稻草上,又将余下的稻草尽数盖在他身上。
  再走出门,将那匹枣红马牵进来,让它卧在门口,替我们守门兼挡风。
  做完了这一切,我已是累得筋疲力尽,再也撑持不住,躺倒在地。
  明明身子已疲累到极点,可是我却不敢睡去。虽然我再在守在他身边什么也做不了,没有烛火,我甚至连想为他包扎伤口都做不到。
  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他身旁,将手放在他额头上,替他祈求上苍,保佑他平安无事。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幼时,每当我生病觉得身子难过时,只要娘亲温柔地将手放在我的额上,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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