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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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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大人,”成去之满脸悲伤地看着他,“家公丧葬未竟,大人要走了?”
何依一怔,本以为无人发觉,不想被这幼童看见,还未解释,就听成去之又说:“大将军不能前来,所以才请大人代劳,大人此刻要是走了,不说家公颜面,只说大将军,大人岂不辜负大将军所托?”
说罢又流下两行清泪来,用一种孩童特有的纯真哀伤的目光看这他。何依看他如此,不想再作纠缠,心底早满是急意,遂说:“家母有心绞痛,依不得不回。”
呵腰见了礼,这就要折身走掉,早有两干练家仆靠上来,缟素下寒光乍现,明晃晃的匕首露出一截来,何依大惊不禁退后对上成去之冷冷的双眸,心底恨恨,再看四处家丁,皆目光炯然,沉沉杀意掩在这如河般蔓延的哭声之下,一阵颓败袭来,可叹明知将有不测,却也这般无能为力了!
天丧汝!天丧汝!
何依心底直叹,默默退了回去。
下葬礼节繁琐,直到夕阳的余晖投下,纸钱犹如断翅彩蝶般飘摇无定,人们才准备开始下山。
成去之的心渐渐凉下去,环顾四周,鸡笼山积雪未融,草木衰败,春的气息还太过遥远。他兀自凝神,身子僵硬,一动也不动。
人群中忽穿梭而来一人,在身后行了礼:“小公子。”
成去之骤然回首,强压心底激荡,目不转睛仰首看着来人。
“请小公子回府。”来人神色有些疲倦,眼中却满是亢奋。
成去之半晌都不曾展颜,直到来人再一声低唤,他才别过脸直迎上西山斜阳,面庞被染上一层朦胧的金色,嘴角慢慢浮起由衷的微笑,眼中却无声落了泪。
府上并未见两位兄长,成去之伫立片刻,便去了青编园。虞书倩孝服在身,面上虽未施粉黛却因孕事呈现出自然的粉色来,她一直在等,十分安静。
“倩姐姐,今日可还安好?”成去之打了帘子进来,立在外室请安。
虞书倩打帘而出,腹部已隆得极高,不过是几日的事便要临盆。柔和的目光落在成去之身上,才发觉他好似又长高了些,虞书倩扶着婢女的手缓缓斜卧在小屏风处,因丧事操劳,她近来身子惫懒得很。
“我很好,看你平安回来,也就放心了。”虞书倩面容沉静,气度分毫不减闺中待嫁时,更因即将为人母,平添几分慈爱。
几日前成去远的反常,她皆看在眼中,知道即将有事发生,每日柔声细语婉言抚慰着夫君,另要打点府上丧葬杂事,此刻见成去之就立于眼前,多日的劳苦顿时烟消云散,整个人都变得轻盈了许多。
“去之既然回来了,姐姐就好好歇息,只管等兄长们回家。”成去之说的郑重,虞书倩含笑轻允,知道鸡笼山此行事关重大,而去之最后那句,让她感到温暖至极,一双素手轻轻在腹部摩挲起来。
无论是自家兄长,还是成家兄长,她向来深信不疑,而眼下——
新的生命就在腹中跳动。
第58章
凤凰二年的上元节,琬宁是瞧见那轮暗红的月;才想起的。
府上自出殡当日便不同寻常;外头流言四起,府内则无人敢议半个字;气氛微妙,琬宁虽浸在太傅丧葬的余绪里;也自知时局有变,她似乎许久不曾见过成去非了。
直到翌日黄昏;她取澡豆回来,途经水榭,拐角处迎面而来一年轻公子,四目相接,顾曙认出了她,看她目光躲闪,微微一笑:“贺姑娘。”
这声音十分特别;琬宁一下便听出是上回那顾家公子,一时面色绯红,抿着唇见了礼。
不想他后面紧随而来了好些人;为首的便是成去非;她小心看了看前方,只见成去非目不斜视,不时和众人交流着什么,无意间瞥到她,目光依然慑人。
见众人过来,琬宁忙退至一旁垂首让路。
成去非自身边经过时,似乎有片刻的停顿,琬宁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待抬首时,那些人已经走远了。
一行人到后院的小厅议事。半旧的黄铜烛台上,点的是儿臂粗的油烛,照得一室透亮。而外头砭骨的阴风阵阵呼啸着,枯枝乱影映在窗子上,一轮红月冷冷照着府上亭台楼阁,那几只白灯笼左摇右荡,兀自在风中瑟瑟。
初七一事,速战速决,快得让人生畏。
大司农皇甫谧逃脱后,携印帮着大将军征集粮草正是往江州方向去了。
这步棋走得极佳,直到此刻,成去非才查清上个月江州人事变动的来龙去脉。
原刺史刘冲被属下有意灌醉,引至副将家眷闺中,借此撺掇人心遂生祸乱,刘冲生死,实则由大将军一手操控,而那平乱有功的部将,正是大将军长史的故交……朱宜的走马上任,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待到这一刻看透,于时局似乎也无事无补了。
而建康众人仍处在巨变中茫茫然毫无头绪,谁也不曾想成去非竟能挑初七这日一举发动政变,丧服未除,太傅尸骨未寒,他却已满手血腥,该是何等心机何等魄力!
“如今禁卫军在手中,扬州又有周将军兵力可调,伯渊在顾虑什么呢?”有人不解他为何还在等,其他人彼此交流几句,皆有惑然处。
樽中酒漾起微波,顾曙只管默默饮酒,看着诸位长辈纷纷发难似的抛出串串问题,一侧的虞静斋依旧风骨清绝模样,好像这一场权谋争斗和他毫无干系,他仍是那红尘外人。
事后江左皆知虞静斋是唯一参与到此事中的外姓人时,子昭不忘揶揄自己:阿灰该艳羡死了。顾曙含笑不语,任由顾子昭继续说着刺骨的话。
那些血肉模糊的尸体,又有几人是虞静斋亲手所刃呢?
讨伐大将军的懿旨早昭告天下,罪名已定。如今江州屯有重兵,大将军手中亦还有天子这枚棋子,更何况,上头还有许侃……顾曙兀自沉思,不觉饮多了酒。等抬首,正迎上成去非落下的目光,顾曙并不躲避,俊雅的面容上露出莞尔一笑。
果然,成去非望着他开口:“阿灰有所思,必有所得,不如说来听听?”
那双点漆烟眸只是轻轻一眼,便能看透他人所想似的,顾曙心底暗自叹气,声音却温润似水:
“各位长辈的心情,想必大公子亦能理解,曙只是想,上游还有着许侃,江州地处中间,任是再能扛,也抵不过荆扬夹击。眼下还不知道许侃那边的意思,我们火急火燎逆流而上不如再等等。况且,天子在外,我们做臣子的,更不能冒失。”
一番话说的不疾不徐,众人渐渐会意,虞归尘投来赞赏的目光,亦微微颔首。这边又有人补充:“扬州底下也不是没有亲信,要提防着他们暗中动作。而几大州郡,像徐州刺史,益州刺史,这些可都是外姓的都督。”
这么一说,便把局面说透了。
成家最得力的帮手是乌衣巷,江左几大世家又多和乌衣巷有着错综复杂的联系,大将军欲除世家种种权益,那是嘉平年间就早早释放的信号,谁人不明?
可外姓的都督们怎么想,还无从得知。这几个都督,出身皆不高,靠的是战功封位,平日里同朝廷也并无龃龉处。
问题便出在这了,成去非唯一担忧的便是这几个外姓都督,他们正是同众人包括大将军素无瓜葛,才更莫测,天平倒向哪一方,哪一方便持重……
至于上游屯重兵的许侃,他是顾命大臣,前一阵大将军在江州忽布迷局,他只要不傻自然清楚意味着什么,倘能和江左一条心,自然好办。
“都督们这会怕是还回不过神,不会贸然搅和,至于豫州宋胜,他敢反,就先攻合肥拿下。”
“兹事体大,多少人观望着,弄不好,建康便是众矢之的。”
一行人交流正热,外头赵器进来附在成去非耳畔低语几句,众人又安静下来。
成去非示意赵器呈上书函,大致扫了一眼,便起身递给了顾曙:“阿灰,你读给大家听一听。”
顾曙飘然而起,衣袂间浮荡起似有若无的香气。
书函并不长,正是来自荆州许侃,众人皆仔细听着,这书函却写得模棱两可:先言大将军其心可诛恨不能立刻发兵,却又云天子仍在不敢妄自顺江而下,诸人皆听出许侃观望的意思来。果然是条狡猾的老狐狸。
“各位叔伯们觉得这信该怎么回?”成去非沉吟着,目光扫过众人。
众人又是一阵私语,终于,东南角的大司马虞菊隐开口,浑厚的嗓音沉沉响起:“许侃人粗心不粗,大将军伏诛不过时日问题,关键便在今上,倘今上出了差池,难免落口实,倒让他人拿了把柄。江州一役,不可再拖,只有一点,想法子保住今上,其他则无关紧要。”
“怕就怕其他人掺和一脚,局势就不好控制了……”周承宗频频摇首,成去非已把目光投向坐中最年长的大司徒韦公,韦兰丛虽早逝,成去非对韦家人依然恪守长幼之礼。
“大人以为呢?”
韦应物面窄须长,眼神深邃,看着老朽不堪,可头脑仍清楚得很。此次议事是成去非亲自去请的,没有理由拒绝。乌衣巷权势渐重的几年里,四姓和城南城北几家渐生隔膜,后来大将军气焰凌人,这才又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默契。钟山一事,韦应物惊愕中又起了几分不安,这份不安,更像是为官几十载的经验使然。
“大司马所言有理,承宗亦不错。嘉平三十二年许侃长史一事,依他的性子自不能忘怀,如今正是大好时机岂能坐视不理,却又提防着建康,说到底,他所想和你我并无二致,伯渊就依大司马所言行事,事后该给的要舍得,至于江州到时自然要再重新安排,也得让许侃明白,此事分他一杯羹,可他必须在荆州老实呆着,这份忠心还是得守的。如此一来,也给外姓都督们个警示,今上还在,天下是他的,就得听话。”
“至于承宗所言的他人,想必伯渊你也想到了,”韦应物眯起眼睛望向他,“他们这些人,功名来的不易,虽没受过风物教化,可最浅显的忠君事君总该知道,妄自站队,不是他们行事的风格,但也不能掉以轻心,还是那句话,拿得住许侃,事情就成功了一半,回信里要提先帝,他不能这个时候装傻充愣,此时不出头,还要等什么时候?”
韦应物有条不紊徐徐说着,听得众人心悦诚服,姜还是老的辣,顾曙墨烟的瞳孔中映着行将就木的大司徒,忽心有戚戚焉,饶是看上去又老又聋半截子入土的人,却不改其人精本色,再看看沉默的家公,虞静斋之父,周家的长辈……他们这几代人,似乎从未这么齐全地共同现身于同一场合过,而坐上能把这些人统统聚到一处的那个人,只会是——
乌衣巷成去非。
成去非,成去非,顾曙在心底默念着,这个名,于其人来说,贴合得不可谓不绝妙,却总不免显得太多,又太少了……
第59章
宾客散尽,成去非亲自出来相送;最后独剩虞归尘;两人就立在阶上交谈。
“韦公是我特意请来的。”成去非还在回想他那些说辞,却并不尽以为然。
“他已闭门不见客数年;除了你,怕是第二人也请不动他。”虞归尘淡笑;少年时自己和兄长拜会韦应物,韦公果真如传言所说;生了一双极利害的眼睛。短短的一次会面,他人问起虞家两少年如何,韦公只说八字:“静斋清通,其兄简要。”
时人清议,四达八俊的名头,便是拿了他的话当准则来一排高下。而成去非幼年随母亲在会稽生活,重返乌衣巷时;虞归尘等人则早名声在外。只一面之缘,韦公便断言成去非同虞归尘当为“连璧”,虞归尘曾暗想;这八俊之首的虚名;要担也只合成伯渊的。
“看来日后我当多多拜访,”成去非打断他思绪,话头又转:“你觉得阿灰如何?”
“阿灰深藏不露,谦逊过了。”虞归尘轻笑,“他与子昭不一样,子昭是真纨绔,阿灰则心在庙堂,是为大才。”
成去非半边脸隐在晦暗的光线之下,不置可否。
正言及这两人,前头灯光点点,待到眼前,见来人恭谨行礼道:“大公子好,虞公子好,小人奉我家六公子之命前来送样东西。”
原是两个涂金镂花的香球,来人呵腰又补充道:“这是从西域国弄来的新香,六公子说有安神之功,还望大公子笑纳。”
成去非在这上头向来不甚留意,不由想起娶韦兰丛时顾子昭送的那幅春宫图来,遂冷冷道:“他是闲出病来了,这东西我不需要,带回去。”
小厮登时露了难色,便眼巴巴望向虞归尘,虞归尘顿片刻接过东西,笑道:“子昭也往我府上送过,有一款香清新淡雅,很宜人。他既说这香有安神之效,不妨放书房熏上一试。”
说着丢了个眼色给一侧的赵器,打手势示意他去了。
“你手上的伤好些了么?”虞归尘知道成去非今夜怕是难以成眠了,给许侃的回函,还有其他诸事,哪一样,不得耗心神?子昭难得送回有用的。
成去非微微张了张五指,依然隐隐作痛,当日攻打司马门,他右手挫伤严重,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怕有些时日才能彻底恢复如常。
“不碍事,”成去非顺势把长灯递与他,“我不留你,有事明日再议。”
两人道别后,成去非照例去了书房,那边赵器已命人点了香,屋里果真有淡淡清幽之味。
“你研墨抻纸,另找人去请贺姑娘来一趟。”成去非并未落座,立于案几前沉思,脑中思绪渐明。
琬宁本已盥洗好要安置了,突然被叫起来,胡乱绾了发,换了衣裳便往书房这边来。
待见那一袭背影清冷,也不敢出声,赵器把一切备好,扬首正好瞧见她,遂对成去非说:“贺姑娘来了。”说罢自觉退了出去。
成去非并未转身,只稍稍侧眸:“替我写一封回函,我说你写,字迹照我的。”
不容置喙的语气,琬宁竟也听得不出奇了,这次便学聪明,不再云自己难当此任等无用话,听他吩咐坐到了几案前,也不问一字,只垂首执笔,等他发话。
冷冷清清的声音,几乎没有任何起伏,在这书房里水一般流淌着,琬宁不敢走神,偶一为之的触动赶紧掩了过去,不觉洋洋洒洒写了数页下去,她暗自惊诧他也有如许话繁的时候。
不知到底是从哪个字开始,琬宁忽觉一阵心燥,没有任何征兆,脸颊不觉也涨红了一片,心底突突直跳,这么一来,神志似乎跟着糊涂几分,她无意扯了扯领口,便露出一小截白皙的皮肤来。
正无缘无故躁动着,成去非往她身侧走来,本只为考量那字学得像不像,目光忽游弋到这一抹雪色之上,再看她伏案的柔弱身影,心底骤然涌上一股想要摧垮眼前人的热浪,脑中一时仿佛群兽无首,而腹部则升腾起难言的渴念来。
他不知自己怎么会突然有如此情状的感觉,书函尚未收尾,他皱了皱眉,努力寻回一丝清明,正欲开口,却迎上琬宁抬眸投来的目光。
眼前人星眼朦胧,色若初桃,半边青丝仿若乌云斜坠……心尖便犹如被鸟儿轻啄了一下,成去非只得去抽她手底书函,不意碰触到她来不及缩回的手,只觉一阵目眩,不由捉住了那手,一时全然忘记眼下该说的话,见她慌乱如斯想要挣开,竟十分懊恼,整个身子便欺压过去。
他整个人就像那山的阴影,烟下来的天。
琬宁被他拉扯过去紧紧箍在怀中,他捉定那只手,近乎粗暴地直往自己身下探去,仿佛那里是深渊,底下犹如一尾幽魂似的鱼,游动在烟暗与灼热里,堪堪寻着一处朦胧又明晰的归宿。
尚且迷乱中,他吻得太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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