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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臣本纪-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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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野彘跟阿大呢?”
  “回大将军,刘校尉说眼下正有良机,他要去放火!他还说了,回来再跟将军请罪!”
  “倒是跟韦少连有样学样了!”成去非嘴上虽如此说,可心底却知刘野彘其人胆大心细,和韦少连徒有一腔热血一身蛮劲比起来,向来让他放心,阿大又勇猛异常,只他两人就敢行动,虽是险招,却也不乏希望。好在已是不远,只盏茶的功夫,便遥遥瞧见烟漆漆的女墙浸在半明的夜色中,忽有一团火光冲破了城上一角似的,犹如一轮红月霎时间就跃上山头,焱焱生辉。
  如此看来,刘野彘二人已然得手!众人禁不住喜上眉梢,精神大振,随成去非劈开两侧的灌木荆棘奔了下去。
  雨中的火势,亦可如此壮丽。成去非在那片烟火海中凝目顷刻,他大约能猜出刘野彘的这把火必然彻底搅乱壶关口的局势。
  “出了什么事?!”睡眼惺忪的守城兵士揉着眼睛往外推搡,眼前景象让众人大惊失色,有人尖声高叫道:
  “是祁军夜袭吗?”
  可城门却依然紧闭如初,并未有何异常之处。众人正处在茫然失措之际,一时弄不清怎么就失了火,领头的一个正要吩咐人去,忽听四下里蹄声乍起,撼天动地的,一小兵跑来满脸惊恐期期艾艾指着后方:
  “马!马不知道怎么都跑了出来!”
  一时间那女墙上的将士不明就里,亦探出身来高声询问:“怎么回事!”一语刚落,竟瞧见一条火龙边驱赶着疯马,边朝墙下漫来,等再近些才意识到这是一队骑兵,为首的正是祁军主帅成去非!
  城上主将顿时狂怒至极,也顾不上纠察祁军是如何混进城来,可不等动手,立刻有人来报城外亦蜿蜒着烟压压的祁军,正同埋伏多日的精骑厮杀,隐约的杀戮声,顺着雨,顺着风,明白无误地传递过来,墙上将领见情势一下就变得如此杂乱不堪,稍稍定了定心神,吩咐左右道:
  “决不能让他们开了城门!准备放箭!”
  很快,垛口一簇簇箭尖对准了那条火龙,齐刷刷射了出去,成去非这边本借火把之势惊马,骏马们果不负期望,处在□□之中的胡人胸口纷纷被铁蹄踏破。不过很快,火把与兵刃交击声渐渐混在一起,而乱箭既是朝成去非这一纵轻骑射来,亦穿透了胡人自己人的身躯。如此避了半会箭雨,成去非吼了一声“下马!”,这一行人便顺势下马,又朝那马背上狠狠连刺数剑,果真,这些方才还正常奔驰的骏马骤然吃痛,“嗷嗷”长嘶,狂飙着冲进人群,一些胡兵避之不及,被马蹄践踏的哀嚎声此起彼伏,趁此混乱,落日铁骑分作三股,彼此相距不远,开始跟胡人拼杀起来。
  城上众人见底下,人马混在一处,你推我搡,你杀我砍的,天色虽渐趋明亮,雨却未停,竟再难辨不清敌我双方了,唯一能确定的便是,祁军这一队人马正和自己人厮杀地天昏地暗。而城外,因祁军离城门还有段距离,女墙上的箭射程远远达不到能射杀祁军的地步,戒备的兵士们抽不开身,不敢轻易上下头支援,只能干干听着发急。
  落日铁骑的杀意正猛得充盈,上头蓦然传来一声低喝,只见胡人忽收兵列阵,风一般神速,成去非暗觉不好,果真,有人在墙上指挥,胡人很快秩序井然,马匹此刻跑的只剩稀稀疏疏几匹,剩下的大部在他们的厮杀中不知去向。
  然而最糟糕的却是,成去非渐渐发觉他们一众人已被包围在中央,身边空荡荡的一片,四面环敌!眼见就要陷入死地,就在这一时半刻间,成去非瞧见偏右的一翼胡人身后奔来两只癫狂的马匹,就是这清晰可见的裂隙被疯马劈开,才能给落日铁骑一线生机,成去非高声一呼:
  “杀出去,成败在此一举!”说着乘此空隙对紧贴其后的两人道,“你们往城门方向去!刘野彘恐怕就在那附近!”这两个立马会意,在成去非等人的掩护下,到底是朝城门挪移了不少。
  剩下这些人同胡兵又纠缠一两刻钟,仍不得脱身,虽士气但在,可后头胡人连接不断冲杀上来,成去非等人不可避免地意识到情况危急,他们体力耗费太多,慢慢疲于应付,防线只能愈束愈紧。
  就在此刻,女墙上头传来一声高叫:“祁军近了!弓箭手准备!”
  祁军并无攻城器械,很有可能只是略作试探近了几分,绝不会轻举妄动就置于敌寇弓箭之下,徒丧性命。成去非知道司其肯定是在等自己,略一失神间,只觉眼前寒光乱闪,利刃已重重刺向自己,他下意识侧身躲避,那枪尖一击未中,只是碰到了他的护镜,这胡兵还欲再刺,成去非来不及用剑,只能一个猛力肘撞过去,臂上微觉酸麻,似是顶上了那人下颌,“丁零”一阵响,那胡兵果然丢了枪捂着嘴往后直踉跄,成去非这才提剑上前扬手刺穿了他。
  刚了结这人,成去非正欲转身,听得一声怒喝“大将军!”背后随即趴覆下来一人,那血水如泼,流过成去非肩甲,原是一骑兵见他身后有了空当,胡人正欲伺机偷袭,遂想也不想替成去非挡了这一枪!
  成去非一把搂住了他,连连急唤几声,见他眼白翻过来,知道没救了,只得咬牙松手,看着眼前陷于苦战的同袍,个个伤疲,如此激战下去,倘刘野彘那几人无法杀出生天,打开城门,落日铁骑全军覆没于此也不是耸人听闻之想,成去非心头碾过一阵悲愤,这一战,自己是要输掉了吗?
  战场和庙堂自有异曲同工之妙,多少时候,败也就意味着死,很不幸的是,成去非知晓他自己一直属于此类,他是输不起的人,他可以等,可以忍,然而唯一不能的便是输,便是败。他十七岁在雍州第一次持矛杀人,二十二岁淌过司马门的鲜血成河,那么他二十六岁的大好年华就要葬于异乡?不,不,他宏图尚未展,他出身尚未捷,他的蹈厉之志不能落空,不能折腰,命运亦不该如此残忍,年轻的大公子于此刻,远远不该到负石投河的地步,当年的虎豹之驹,当得苍天垂青,老而弥坚,才该是他的命运。
  大公子志在四方,蓬矢桑弧,分寸光阴,不应虚掷。这是她的话,成去非蓦地就想起她来,眼眶竟无由一酸,他本不是如此软弱的人。
  “叛首在此!”胡人却已察觉出他们的疲乏,一齐聚拢上来,兴奋大叫着,那边落日铁骑其余人等被胡人冲散成几部,最近的这几人闻言大惊,奋力突围,誓死也要营救成去非!
  “老六,你带大将军走!原路返回!”不知谁带头喊了一句,悍意十足,两眼早杀得殷红,已然抱着必死之心,但死谁也不能死成去非,众人十分默契,皆清楚此点,那被唤做老六的精壮汉子果断应了一声便大叫着砍杀过去!
  天色终于亮堂起来,雨也渐渐停将下来。
  一切皆清晰入眼。
  盔甲刀枪交替从眼前翻转而过,挑开,刺入,转动,拔出,成去非全靠惯性不断重复着他熟悉的动作,他身子最深处的倦意已经冒出了头,胡人终得手一回,竟扯断了他腋下铠甲的带子,而女墙上头,一小部弓箭手在眼目得以能看清楚敌我双方之际,已悄然拉满弓,转身对内。
  就在成去非肩头被一股巨力击中,痛得他实在无法承受闷哼出一声,四肢都要痉挛的刹那,胡人惊惶异常的声音刺透了这暮春的清晨:
  “城门!城门!堵城门啊!”
  沉重缓慢的“吱呀”声似乎从四面八方灌入他耳中,如梦似幻,真假难辨,成去非眼前渐渐烟去,谁又在他耳畔狂呼着“大将军”他亦无从判断,无从得知,只觉身子倦极疼极,一霎也不能再撑,他趔趄了两步,终向前扑倒在地。


第176章 
  那边刘野彘几人终开了城门,其中一人矫健如飞; 掏出怀中小旗; 踩着一摞尸首纵身上马; 又俯身捞起一面盾牌,一气往城外疾驰出半里,耳畔利箭“嗖嗖”擦身而过,射在盾牌上的,皆折弹掉地; 直到骏马一跃而上右侧高地; 这人才举旗呐喊:
  “城门已开!骑兵先行!”
  司其早已命铁骑列兵布阵,由“落日铁骑”打先锋; 后头两千余骑兵紧跟其后; 皆手持盾牌长枪流矢一样朝壶关口城门飞了过去!
  祁军交接得不算困难,刘野彘几人大喜过望,虽已负伤在身,神志也杀得模糊晃荡,枪尖里都被稠血给滞得钝了几分,不过总归是放进了自家人; 看那熟悉的面庞一个个好似腾云驾雾而来; 刘野彘终露出一缕虚弱的微笑; 身后却陡然响起撕心裂肺的一声“大将军”,瞬间把这几人震回神,这一惊非同小可,几人折身徇声奔杀回去; 人影交错间,瞧见那眼熟无比的一个身影正被老六他们费力护着,这些人见此情状,只觉心头冷流乱窜,他们这些人皆成去非当日亲自挑选,救命之恩,知遇之恩,堂堂七尺男儿徒受此恩,非犬马之报不能予之,如今尚不能报效万一,他们的大公子绝不能死!
  身后祁军不断涌杀进来,城门处一片混乱,哀嚎惨叫不断,刘野彘冲到跟前,望了一眼形势,知道一时半刻是不能朝城外去了,艰难拿了主意,“我们撤走,我军既杀了进来,壶关口胡人是铁定守不住的,大将军的伤势怕是极重,阿大,你去找马!”
  成去非此刻被老六揽在肩头,而他肩上那刺眼利箭仍在,因这一箭刺得太深,又靠近脖颈,几人谁也不敢妄自拔箭,亦不敢乱动他,待阿大寻来一匹马,这些人一队打掩护,一队把成去非弄上马,刘野彘大喘气道:“留三五人在这继续作战,其余人跟我走,看能不能先找到最近一户人家!”
  众人赞同,同胡人纠缠不多时,便闯了出来,不过他们毕竟人少,难保这一路不遇见一股股胡人部队,壶关口已破,想必胡人也正飞往上党郡报信,只是不知邵逵那一路荆州军到底绕到上党郡后方去了没,刘野彘脑中纷乱,匀了口气,才道:
  “我等不可招摇,找一僻静处,先把大将军放下来,”说着吩咐其中两人,“你二人到最近的村子里看看可有郎中,带来一个,切记别吓着人家!动静小点,别走漏了风声!”
  那两人飞快去了,刘野彘等人则很快寻到一处破烂无人住的茅草棚子,且已塌了半边,不过情势急迫,谁也顾不上太多,几人把战袍解了铺出一片能卧之地,成去非的伤在后颈连肩处,只能让他趴伏躺下,阿大在一旁默默看了半日,只觉丧气,忽一拳砸了过去,灰尘便“簌簌”直掉,整个棚子似乎都跟着晃了几晃,刘野彘忙喝止了他:“小心这棚子被你震塌了!”
  说着想了想,解下腰间随身水囊递给他:“去寻些水来,小心行事!”
  看阿大木愣愣的样子,目光还锁在成去非身上,遂踢了他一脚:“快去!”
  剩下人等仍守着昏迷不醒的成去非,心下忧愁得紧,彼此间谁也不想多说一字,正各自心事满满,忽听到了一阵声响,几人对视一眼,似是不能相信,方才那逸出的两声分明是女人的声音!
  刘野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丢了个眼色,众人便做出拔剑的阵势来,靠近了那草帘子,尚未来得及动作,已有人掀帘而入,正是方才遣出去的那两人,众人不禁长舒一口气,可前头推进来的却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妇人,右眉处有块红色胎记,尤为醒目,那妇人见眼前立着这一众剑拨弩张杀气腾腾的男人,立即想要转身逃走,那两人忙拦下他,其中一个攥起她手腕狠狠道:
  “不想死,就留下来!又不是让你来陪睡觉的,你怕什么!”
  声音里自是烦得紧,又十分粗野,估计这一路少不了一番生拉硬拽,那妇人的衣裳颠倒不整,瞪着两只凤眼,惊恐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侧刘野彘早已留意到妇人怀中药箱,遂上前换了一副口吻道:
  “这位大姐莫怕,我家主人受了重伤,还需大姐发菩萨之心,救我主人一命,我等绝不会伤大姐半分!”
  众人见刘野彘不复往日深沉,此刻只殷切谦逊地看着妇人,直道刘校尉果真会说话,那妇人家中公爹才是郎中,因出了门一时半会回不来,被这两人给挟持过来,心肝都要吓破,不过偷窥几眼,看着这两人倒像汉人,生几分希望,然而经方才一通威胁,又吓得魂不附体,此刻听刘野彘这么说了,才算惊魂甫定,毕竟不是十几岁的小姑娘,妇人掠了掠散发,努力使声音平稳些:
  “人在哪儿?”
  不消他人说,妇人已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成去非,刘野彘先把他战甲小心卸去,那肩上衣领处早被鲜血浸了个透。
  妇人在家平日就给公爹打下手,也算见过些世面,见成去非伤得虽重,但只要细心照料,倒无性命之虞。遂打开了药箱,拿出一把剪刀来,唬得众人又要拔剑,妇人往后一缩,颤声道:“我得把他衣领剪开。”
  血肉模糊的一团皮肉很快露了出来,那箭矢颤巍巍随着成去非的呼吸直晃,妇人从箱中又取出一小扁瓶酒来,冲刘野彘道:
  “这位兄弟,能帮我一把吗?把酒给你家主人灌了。”
  刘野彘依言而行,托起成去非的当口,见成去非本紧闭的双眼睛略张开了一道缝,神情虽已变十分虚弱,但还是泄出一丝素日惯有的冷厉坚韧,刘野彘瞧得心酸,轻声道:“大将军,末将找来了医娘,马上给您拔箭,您撑着些……”
  成去非高耸的眉峰拧成团,微微点了一下头,由着刘野彘灌了几口酒,重新趴了下去。那妇人对刘野彘道:“奴家怕力气不够,还请这位兄弟给拔出来!”说着卷了一层布在旁边等着,刘野彘手底一抖,众人也都跟着抽紧了一颗心纷纷看着他。
  “好,末将来为大将军拔箭!”刘野彘咽了几口唾液,狠狠心,握住那箭,心底数着拍子,猛地給抽了出来!血方飚出,便被妇人拿布给堵了个结实,成去非身子一弹,似是受到极大创伤,不由仰起了脸,随即又重重摔在身底战袍上。众人吓得不轻,登时乍出一身冷汗。
  刘野彘盼着他最好能痛得晕厥过去,好少受些苦楚,却见那妇人已经开始为他清理伤口准备上药,刚略一触上,成去非就攥紧了身下战袍,五指抓处,袍子稀烂,可见确是痛到了极致,但众人始终未曾听他发出半点声响,一时又是惊骇又是敬佩。
  那妇人把药往深处擦一些,不觉用重了力,成去非整个身子一挺,众人忍不住道:“你倒是轻点啊!”妇人见状也跟着心软,俯身在他耳畔好声劝了句:“年轻人,你要是疼,就叫出来,叫出来能好些!”
  成去非只粗喘着气,不言不动,指甲断了浑然不觉,妇人暗想这真是条汉子,好生让人另眼相看。给他包扎好后,起身把药方交给了刘野彘:
  “他这伤口只要有心调养,不是大事,就怕伤口红肿不退,到时引得高热起来,症侯就凶了,切记不可沾水,不能吃发物,多歇息。奴家这药方上写的全,可这兵荒马乱的,你们能不能找齐奴家就帮不上忙了,回头拿水煎服一日两次给他送下去。”
  妇人复又蹲下来,了成去非气色,只见他唇角蠕动了一下,那瞳仁黯淡,却又透着说不出的光芒,妇人看他年轻,这般能忍,不禁温柔抚慰道:
  “小兄弟,你定能挺过这关,”说着掏出帕子轻轻给他拭去那满面豆大的汗珠,“奴家不能照顾你了,小兄弟你保重。”
  农家妇人的淳朴声音和记忆中会稽舅舅家中长姐的声音不觉间就重叠到了一处,成去非恍惚间瞧见她那块稍显丑陋的胎记,却只觉面善可亲,他还记得长姐的怀抱,温暖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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