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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娘子-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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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就相当于租窑。小窑厂开工不满,总有闲下来的时候,技术水平普遍不高,你出钱出技术,窑厂出人出料,互有助益,不过需要找一家开通的窑主才谈得拢。”
  寄虹笑了,“现成就有一个,吕玲珑。”
  “小吕窑厂吗?”严冰看看名单,排在最后一位。
  吕家族分两支,玲珑家窑小,她远房堂兄吕坷的窑规模较大,业内通常以小吕大吕区分。
  “对。我和玲珑是好友,互惠互利的事当然要找她啦。”
  严冰思索片刻,“小吕窑厂设施差水平低人手不足,你若决定与其合作,需得我出面先整治一番。”
  寄虹一脸焦黑。毫不客气地当面说人坏话居然大义凛然,而且她还要虔诚地道一声:“谢……谢。”
  懒宝严冰雷厉风行起来甚是可怕,立刻把她拽上马车,她本想说一句:“是否让我先去打声招呼?”然而看到他一副皇帝体查民情施恩降宠的表情,她乖乖闭上了嘴。
  但她深感忧虑,无法想象一个整天与纸笔打交道的文书如何对堆满泥炭的窑厂指点江山。
  吕家窑厂里,玲珑趴在窗前沉醉地欣赏在厂里做工的男神,感叹男神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无可挑剔。
  话说大东为何会在吕家窑厂呢?
  寻找天天那日,玲珑得知大东右手残废之后,便决心拉他一把。打听到他的住处,她前去拜访。
  院门紧闭,里面传出劈柴声,她眯着眼偷偷从门缝望进去,他裸着上身,肌肉随着斧头的起伏屈伸,显出纵横的线条来。
  她整日混在窑厂的男人堆里,见惯了坦胸露背,但大东与那些糙汉子不同,他有种温厚的气质,果然懂手艺的和卖力气的大不一样。
  今日不请到他誓不罢休。
  听到敲门声,大东迟缓地打开门,木讷地堵在门口。
  “不请我进去吗?”玲珑笑容娇俏。
  他反应迟钝地侧身。
  她走进院子,视线不高不低地落在他的胸膛上。“左大哥,我来是想求你件事。我家的小窑工人手艺不精,瓷枕做来做去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总卖不出去,你知道,若能有个手艺高超的师傅从旁指点那便好得多了。”
  他怎么会知道?大东呆愣地望着她。
  “不知左大哥肯不肯帮这个忙?”
  原来是这个意思。他垂下头,“我是个废人,帮不了你。”
  “左大哥,你无需灰心丧气。手虽伤了,但你多年经验足可胜过他人,何况伤势总会有好转的一天呢。”
  “我不需要别人可怜。”他生硬地甩下话就往屋里走。
  玲珑飞快挡在门前,眨巴眨巴眼,泪水说来就来。“左大哥,你可怜可怜我吧,我一个小女子独自支撑窑厂,养家糊口不容易啊,没个人帮忙,随时都可能倒闭呀呜呜呜……”
  边说边偷偷瞄着他的反应,见他神色犹疑,似有所动,更加哭得梨花带雨,“可我上有母亲下有十几口工人,咬牙死撑也不能把他们丢下呜呜呜,一想到有这顿没下顿我就难受得连饭都——”
  “那……好。”大东的语气软了下来。
  玲珑立刻由雨转晴,“说出的话,烧出的瓷,可不能再变咯。现在就走吧。”
  “等——”
  “还等什么。今日就是吉日,现在就是吉时。”玲珑抓着他的手臂往外走。
  “等我穿上衣服。”
  呃……玲珑默默放开了手。
  大东到了窑厂,只肯做些体力活,玲珑也不勉强,人在眼前就是好的。
  正对着他挥笔描画,忽见寄虹领着严冰进门。听寄虹讲述了原委,她十分欢喜,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严冰风风火火在各处转过一圈,目光一扫随处都是错。
  从木桶里捞起湿土捻了捻,“次数不够,静置时间过长。穷得连土都舍不得下手吗?”
  看看盆里釉料的色泽,“草木灰比例高了,还有,这是釉料不是水。”
  在捏塑的工人边站了片刻,“我不想评论。”
  看看玲珑设计的图案,“闭门造车。”
  ……
  话不中听,然而玲珑是心服口服的,自己窑厂的毛病自己清楚,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到窑膛外,火工叼着烟袋,正指挥人往里加炭。严冰不看窑膛的瓷器,却专注地盯着木炭,火工有意无意地挪了一步,正好挡住他的视线。严冰抬头,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玲珑忐忑地问:“烧造工艺有何不妥?”
  他一言未发,转身离开。
  玲珑松了口气,看来唯一有水准的就是火工了。寄虹却拽拽她的衣袖,“咱们屋里说话。”
  她示意严冰跟上,进屋关门,“说吧,你看出什么了?”
  严冰勾起唇角,“还算有点眼力。”
  “有问题吗?”玲珑不解。
  “木炭采买价有记录吗?”
  玲珑翻开账本,报出一个数字。
  “你买的?”
  “木炭我不懂,都是烟袋周采办,哦,就是火工。我爹在时他就在吕家窑厂做工,经验老道。”
  严冰鄙夷地哼了一声,“经验老道,可人不厚道。”
  寄虹讶然,“你说他动了手脚?”
  “价钱是上等,炭却是下等。如此一来,耗的炭多了,窑温却上不去,造成废品多,瓷质差。”他在采买人名处重重敲了一下,“这就是你依仗的人?”
  玲珑气极,立刻把烟袋周叫来,摆出事实,既怒且伤,“周叔,我一向信任你,你怎能干出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这种事呢?”
  “可冤枉我了,这批木炭怪我眼力拙,被那黑心的炭商给骗了,可我在吕家待了这么多年,绝不会故意去做对不起吕家的事。小姐你可别听这两个外人挑拨,他们是想霸占窑厂啊。”烟袋周气得呼噜呼噜抽了好几口烟。
  严冰冷笑,“他一个月工钱多少?”
  玲珑说:“五两。”
  严冰目光如电望向烟袋周,“你的烟袋是出自京城名家梅老爷子之手,烟丝是千里迢迢从云州运来的上等品,整套下来五百两银子打不住,不吃不喝十年都用不起!去查他家私藏多少现银,钱庄有几个户头,炭商以什么价钱卖的炭,两相对质,人证俱在,送到官府不怕不招!”
  烟袋周手一哆嗦,五百两银子的烟袋掉在地上。“家里头婆娘生着长病,我那点工钱不够药钱的,才一时迷了心窍。看在我多年为吕家做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求求小姐……”
  玲珑权衡得失,送到官府于己顶多是几两银子的赔偿,于烟袋周顶多是挨几板子,小惩未必大诫,反而结下梁子,又念着他是父亲那时的老人了,便说:“这事算了吧,他肯主动赔钱,就是知错能改。”
  烟袋周恨不得把腰弯到地上,“是、是,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严冰看向寄虹,她听到烟袋周偷钱是为给妻子治病,不免想到丘爷爷,动了恻隐之心,“饶他一回吧,一病全家难,他是逼于无奈。”
  严冰哂笑,“你们的窑自然你们做主,只怕妇人之仁最后成为东郭先生。“
  烟袋周千恩万谢,离去时,余光扫一眼三人,眼角硬挤出的半滴泪一闪似刀光。
  两个女孩子涉世未深,尚不知养虎为患的道理,严冰不屑置辩,跟头得亲自摔过方才走得远。“火工是决定一窑瓷器成败的关键,烟袋周奸猾且手艺不精,人你可以留下,但绝不能再当此要职。”
  玲珑对烟袋周也有疑虑,“可一时之间,我哪里找得到一个便宜又好用的熟手呢?”
  “此事着落在我身上吧。”他心中已有合适人选,但此时不便透露。
  寄虹送严冰出门,好奇地问:“你才到青坪不久,怎么就积攒起人脉啦?”
  严冰不咸不淡地说:“你在青坪这么些年,怎么就没积攒起人脉?”
  寄虹撇撇嘴,这个人要脸有脸要脑有脑,如果嘴巴甜点,不知多少大姑娘往上蹭。
  她背着手歪着脑袋,故作新奇地上下打量他,“看不出来,你倒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评点一针见血,见解经验远胜管理督陶署多年的胡主簿,为何屈居之下担任小小的文书?
  严冰却不接这茬,只一脸泽被众生的表情,“得我亲自指点,你该倍感荣幸。”
  脸皮厚过砌窑的八寸砖。寄虹无语地别过脸,瞧见大东抱着一筐瓷土走过。
  “大东!”她已从玲珑口中听说大东来此之事,这让她觉罪责稍稍减轻。“你在这里还做得惯吗?”
  大东点了下头,沉默如山。
  “你就是左半刀?”严冰看向他赖以成名的右手,一眼便看出异样。
  寄虹生怕严冰口无遮拦刺激到大东,忙向严冰挤挤眼,“严文书知道你刀工不错的。”
  大东硬邦邦地说:“左半刀已经废了。”
  寄虹的笑容僵住。
  大东抱筐欲走,严冰突然开口,“艺者贵乎心,不拘于十指。”一贯冷淡的声调此时却和善温厚。
  大东怔住,默然片刻,向严冰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寄虹含笑望向严冰,“小夏说的没错,你是个大好人。”
  “大好人”不自在地别过头,“这种没用的话以后少说。”
  她腹诽,讨好这座冰山真难啊。
  严冰效率惊人,第二日便领来一位新火工。寄虹一瞧便乐了,这人她也认识呀。
作者有话要说:  平行空间小剧场
  寄虹的微信收到一条好友申请,留言极致精简:“我”。
  鬼啊?
  对着昵称“千里陶烟”想了一会,她笑了。通过申请后,发过去一条消息:便于指导?
  “千里陶烟”:便于管理。
  嘁,口是心非。

  ☆、原是故人来

  
  新火工便是丘成。
  严冰没费唇舌,丘成听说是帮助寄虹,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寄虹十分高兴,既得到人才又能帮助丘爷爷,两全其美。玲珑却犹豫,丘成太年轻太秀气,怎么看都不像炭火里打滚多年的,她悄声问寄虹,“他什么来头?”
  寄虹看向严冰,没等她开口,严冰颇有信心地朝窑膛扬了扬下巴,“行不行,一试便知。”
  因昨日烟袋周的事拖延烧窑,这会正在重新加炭。丘成征询地看向寄虹,她拍拍他的肩,“严冰挑的人,我信。放开手脚干吧。”
  严冰弯弯嘴角。
  丘成仔细观察窑中瓷器摆放位置之后,请工人协助调整。放置位置相当重要,近火易因高温而熔粘,远火易因低温而失色,合理的摆位配以恰当的火候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废品,提高瓷质。
  工人大多迟疑不动,只有大东一人上前,小夏看不过去,跑进来帮他,丘成感激地对他点点头。
  调整之后继续加炭,丘成边干边观察窑中木炭之量。工人都是熟手,加多少炭大概有数,正干得起劲,忽见丘成铁锹一横,“够了!”
  工人愣住,依往常的惯例,还差得老远呢!习惯性地看向烟袋周,“周哥,这不对吧?”
  烟袋周斜睨着丘成,“你小子啊年轻没经验,只加这么点炭,火绝对不够,到头毁掉一整窑。接着加吧。”
  工人便要挥锹,丘成说:“以前火不够,是用的劣质炭缘故,现在换成上等炭,如果跟之前加的一样多,才会因为火过大而毁掉一整窑。你做过火工,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哟,不服气啊,我入行那会你小子还尿裤裆呢!在我的地盘就容不得你嚣张!”今日他如果不把丘成打压下去,今后就没有立足之地了。
  丘成毫不示弱,“现在我是火工,这儿我说了算!”
  “你说了算?这一窑瓷如果毁了你负得起责吗?”
  丘成底气十足,“如果我毁了这窑瓷,我照价全赔!”
  烟袋周用烟枪指着丘成,“臭小子你赔得起吗?还不把他拉开!”
  工人并不知烟袋周欺上瞒下,都向着他,便七手八脚来拿丘成,丘成猛地被推了一个趔趄,他虽然个子高,但瘦削的身子在这帮壮汉堆里就显得单薄了。小夏见他被拽来扯去,义愤填膺冲入战圈,结果被人随手扒拉到地上,纷乱之中又挨了一脚,紧接着便见一柄铁锹直戳过来。
  他知道那个人不是有意的,但这个铁家伙会要他的命啊!
  忽然一声厉喝,“都不许动!”
  周遭顿时安静下来,小夏睁开眼,看到丘成横锹在胸,挡在他的身前,凛然不可侵犯。
  小夏怔然仰望,一时竟忘了站起。
  严冰寄虹玲珑本在屋中谈事,被拉扯声惊动匆匆赶来,正见双方对峙。严冰看看寄虹,负手旁观。
  玲珑拿不准丘成和烟袋周哪个有理,犹豫了下,寄虹已快步上前。“周叔,昨日的事,不用掰开了讲吧。依我看,您歇一阵子,给后辈个机会,不是两全其美吗?”
  这是要逼他卸任,烟袋周焉能不垂死挣扎。他转向玲珑,“小姐,这还是吕家窑厂吗,吕大哥当年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现在要让到外人手里吗?”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玲珑身上,尤其是严冰和寄虹,目光灼灼。玲珑嫣然一笑,近前牵起寄虹,“周叔你误会了,他们是我的好姐妹好朋友,我们取长补短共同振兴吕家窑厂。正好大家都在,从今以后,我和寄虹不分彼此,我是东家,她也是东家,她的话就是我的话!”
  一句话表明立场,摆正寄虹和丘成的位置。
  静默片刻,工人放下铁锹,退了开去。烟袋周顿时泄气。
  将三人言行看在眼里,严冰轻轻笑了笑。
  丘成看向小夏,“没伤着吧?”
  “好着哪,多亏你拔锹相助。”他想像哥们似的拍拍丘成,却被他躲开,小夏不以为意,缩回手。
  把严冰送回家去,小夏复又折返。丘成诧异,“怎么又回来了?”
  “少爷说让我过来帮看着点。”小夏挽袖,“有什么活别客气,尽管说吧。”
  “窑已经烧上,守着就是了。”
  小夏看看砌得密不透风的窑门,傻呵呵地问:“防贼吗?”
  丘成失笑,“看火候。”走进木棚,面朝窑门坐下。
  小夏蹦蹦哒哒地跟过来,丘成没作声,想他困了自己会走的。果然,守到半夜,小夏两眼就跟坠了铅块似的。
  “你去睡吧,我一个人能行。”丘成说。
  “我不困。”说着,他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丘成忍俊不禁。
  小夏不好意思地笑了,舀一碗凉水下肚,清醒了没一会又开始犯困。丘成劝他休息,他总不肯,这倒让丘成有些歉疚。
  小夏用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碗沿,突发奇想,“要不你唱个歌吧?上回那个真好听,兴许我一听就不困了。”
  丘成微微脸红,但大方地说:“我奏个小曲吧。”
  小夏费解地四下瞅瞅,这里没有琴呀笛呀的乐器,怎么奏?
  丘成自有妙计。他将十只一模一样的瓷碗一溜排开,注入清水,由少渐多。逐个试敲,细辩其音,微调水量,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向小夏抿嘴一笑,“开始喽。”
  小夏饶有趣味地捧着下巴。
  丘成双手持筷,手腕缓抬,竹筷轻落于青瓷之上,“叮”地一声,发出悦耳的声响,碗中水纹轻漾,水音泠泠。
  几声缓奏之后,敲击愈快,他双手轻盈如飞燕穿林,眼花缭乱。叮咚不绝,宛如雨落竹林,起初淅沥细雨,渐渐绵密,簌簌如缕,之后风急雨骤,林摇叶啸连成一片,沛然浩荡。猝然之间,风停雨住,林静叶新。
  小夏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丘成放下筷子,遗憾地望着双手,“生疏了,奏错好几个音。”
  “没有啊,我完全没听出来呢。很棒,简直就像……就……”小夏词穷,挠挠头蹦出一句,“皇上都听不着这么好听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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