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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娘子-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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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太爷含笑附和,“刘公子年纪轻轻手艺精湛,得此大才,实为我吕家之幸。”
刘五点头哈腰顺杆爬,“谢吕太爷赏识,小的对吕小姐倾慕已久,定会勤勤恳恳打理吕家。”
玲珑忍无可忍,霍地起身,推门而出,“太——”后面的话已被吕太爷宏声打断,“今日比擂结果已定,刘公子所制——”
“吕太爷明鉴,瓷碗并非刘五所制,乃是霍家所出,万不可听信盗贼之言!”寄虹急急分辩。
刘五面不改色,“瓷碗并无戳印,如何说是你家的?”
寄虹张口结舌。霍记瓷器件件有印,独这只瓷碗为大东夺擂之故,未盖戳印。
听她开口,严冰便知自己所料不错,冷冷道:“既无戳印,如何说是你制的?瓷泥如何配制?火候如何?怎样塑胎?怎样定型?你讲得出吗?”
刘五对上严冰犀利的眼神便心里发虚,嗫嚅无语,吕坷冷哼一声,“严文书难道不知瓷器制法是各家不传之秘,刘五怎能当众讲出?敢问霍掌柜讲得出吗?”
寄虹自然不便宣之于众,几人言语来往,争执不下。圈外,站在大东身侧默然旁观的丘成忽然开口,“大东,你赢定了。”
大东紧了紧手中木盒,从侧边一步步走入众人视线。
正在争吵的几人一愣之下都住了口。玲珑目光相随,神色却不见喜悲。
大东不卑不亢向曹县令和吕太爷各鞠一躬,转向严冰时,他含笑摇头。
吕坷没好气地说:“滚滚滚!擂主已定,少来添乱!”
严冰抢在吕太爷前头向曹县令介绍,“他就是我向您提过的‘左半刀’,此前呈送太后的佛像便是他精雕细琢之作。”
一听“太后”二字,曹县令看向大东的眼神立刻充满慈爱,“本县以为可以一观,吕翁意下如何?”
吕太爷尽管脸色铁灰,也只得挥手叫大东呈上瓷器。
大东沉默地将木盒放在桌上,打开,取出一套茶具,一壶四盏。
器型与色泽中规中矩,器壁镂雕一周雨滴荷叶,虽然纹样精美,但镂空雕刻手法太过寻常,早几百年便广泛用于香炉熏笼之中,将其用在茶具上,既不实用也不新奇。
众人都以为大名鼎鼎的“左半刀”出手必定不同凡响,不料大失所望,一片唏嘘。连外行曹县令都看出高下,感觉自己打了自己的脸。
大东上台时,寄虹心中甚喜,一颗心吊得高高地翘首以待,此时一落千丈。她沉沉叹了口气,毕竟他右手残废,想要恢复以前的水准是不可能了。
严冰却目不转睛地盯着茶具,端详片刻,忽地露出惊艳之色。招手叫来旁边伺候茶水的下人,接过茶壶,不作声便往茶盏里倒。
吕坷吓了一跳,“哎哎哎”叫唤不停,往镂空的茶盏倒水,傻了不成?然而刚叫了两声半,后半声便被满场惊赞之声堵在嗓子眼。
明明是镂空之器,居然滴水不漏!澄碧的茶水在茶盏中微微晃动,从镂空处透出流动的碧色,纹样一下有了生气,雨滴清灵,荷叶新绿,浮于淡青瓷色之上,好一幅江波荷雨图。
吕太爷不觉坐直身子,满面不可思议之色。
曹县令眼睛都直了,端起茶盏里里外外细看,镂空处似有薄如藕丝般的一层遮挡,比薄胎青瓷更为剔透,连茶水中细微的茶叶末都纤毫可见,不禁啧啧称奇,“严冰,这其中玄妙,你可能道来?”
严冰已猜出七八分,但摇头漫声道:“卑职愚钝。何况瓷器制法是各家不传之秘,怎能当众讲出?”
尽管曹县令和吕太爷都十分好奇,也不便再问。不料闷声不吭的大东忽然开口,“先在坯胎上雕出镂空纹样,再用釉水填平,烧制即可。”
听起来似乎简单,但成功背后是无数次的失败与重头再来。
场下一片哗然。瓷行中人都把瓷器制法看做命根子,他却随随便便说了出来,棒槌么?
严冰望着木讷寡言的大东,油然生出敬重之情。他扫视场中表情各异的众人,提高音量问:“你不怕别家仿制、堵了你的路?”
大东平静地回答:“路是大家走出来的。”
他的声量不高,但压过喧喧众口,如黄钟大吕。场中渐渐安静,又渐起波澜,这次,是掌声如潮。
寄虹站在潮水之中,看着一张张肃然起敬的面孔,胸中一股清泉奔流入海。
吕太爷缓缓起身,郑重地问:“孩子,夺得擂主便意味着入赘吕家,你可想好?”
大东不假思索,“是。”
吕太爷露出笑意,面向众人,声音洪亮,“老朽生于瓷行,当过窑主、掌柜、族长、会长,自觉见多识广,但今日眼界始新。有此可畏可敬之后生,何愁我青坪瓷行不能称雄大梁?”
大东赢得众望所归。
在他面前,吕坷和刘五便如跳梁小丑,鄙陋不堪。两人颜面扫地,灰溜溜滚了。
吕太爷向曹县令躬身,“这套新瓷意义非凡,恳请曹县令赐一良名。”
曹县令拈须微笑,正要开口,大东直愣愣地说:“已经有了。”
曹县令想,一介莽夫能起出什么好名字,白白糟蹋了好瓷,面上仍亲和地问:“是何名称啊?”
大东目光望向玲珑,一字一顿,“玲,珑。”
玲珑瓷,此后成为青坪一绝,但无人能出吕家之右。
玲珑自始至终沉默不语。大东捧起茶壶朝她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坚实。立在她面前,安静地递过去。她垂眸,不接。
右手腕的伤疤依旧刺目,而这只手却不再畏缩。坚韧地递着,她不接,他不回。僵持片刻,她终于慢慢抬起手,大东将茶壶郑重地放在她的掌心。她抬眼,恰好对上他明亮的笑颜。
寄虹也看见了大东的笑容,整个人都焕出光芒来。他终于能够与不那么完美的自己和平共处。
她捂在胸口,清晰地感觉到心里的那些刺又少了一根。
照例散会之前,官老爷要做总结陈词。重锤响在后头,因此严冰抛砖引玉,几句场面话之后话锋一转,“……严某有得,做瓷犹如做人,技艺高低为辅,品行德操为要;婚姻犹如同业,离心离德必不久长,齐心携手方能行远不辍,与诸位共勉。”
场中众人连连颔首。
“幸而青坪瓷行在曹县令治下,万户同心,戮力同难,方能有如今欣欣向荣之局面,严某愿尽绵薄之力,追随曹县令将瓷行发扬光大,以饲朝廷厚恩。”马屁拍出状元水平,且不露痕迹地将主场移交曹县令。
曹县令捋着山羊胡,笑眯眯看了严冰一眼,便开始长篇大论。洋洋洒洒下来,重点不过一句话:朝廷要钱,各位乖乖交税吧。
寄虹这才闹明白,敢情曹县令是带着任务来的,这无甚稀奇,只严冰的言论令她对他多一层新的认识,想不到他在官场上这般如鱼得水,这样的他有些陌生。
众人散去,吕太爷邀曹县令赴宴,曹县令往身后一瞅,严冰却不见了。目光扫见他不知何时溜到寄虹那里,两人有说有笑。曹县令一点也不恼,反而觉得好色是好事,滴水不漏处处稳妥的人用着倒不放心了。
寄虹瞧见曹县令目光扫过来,戏谑道:“你现在成了曹县令的膀臂了,看样子他一刻都离不开你。胡主簿的缺是你囊中之物了吧?”
严冰笑笑,“备好贺礼吧。”
转眼瞥见一名差役打马而来,心生诧异,快步走到曹县令身旁,差役禀报太守有急信送至。曹县令微微皱眉,辞别吕太爷,携严冰返回县衙。
吕太爷的宴上便只剩吕家族人。玲珑只露了一面,循礼谢过各位长辈,一眼都没瞧大东。
整顿饭大东食不甘味。好不容易散席,他在宅子外头蹲到天光昏暗,总算看到玲珑出门,急忙迎上前去。
玲珑淡淡的,“怎么不回家?”
大东搓着手,“我、我送你。”
“不必麻烦了。”
大东沉默片刻,执拗地说:“我送你。”
玲珑不与他强辩,点点头,转身前行。大东低眉顺眼地跟着。
他独处时,不说话也不觉寂寞,但同她一起,她总是叽叽喳喳的,有说不完的话题,这会她忽然不开口了,他便觉出沉闷来,头一回恨自己拙嘴笨舌。搜肠刮肚憋出的话,玲珑不咸不淡地顶一句,他便无话可说了。到了吕家,她头也不回地进了门。
大东在门外呆呆站了很久,她也没有叫他进去。
寄虹从吕家出来,先回了趟彩虹瓷坊,伙计说寄云两日都没来了。难道真是被赵财绊住了?她不放心,隔日便去探望。
天气开始热起来,天天和宝宝坐在院子里树荫下头,她握着毛笔,他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她写字,边写边耐心纠正,俨然一对亲兄妹。寄虹进门时,看着小夫子一般的天天,之前那个“刺猬头”的野小子丁点瞧不出了。
寄云左手抱着陶盆伴鸡食,招呼寄虹自便,又询问比擂之事。寄虹简略讲述经过,却见她把陶盆放在地上,只用左手撒鸡食,蹙眉上前,“右手怎么了?”
寄云缩回手,“没……”
天天嘴快,“云姨的手烫伤了。”
寄虹扯住她的袖子往上捋,果然手腕到肘部红通通一片,有的地方起了水泡,有的地方皮肉溃破,看得她心惊肉跳,“怎地如此严重?开水烫的么?”
寄云神色不太自然,“做饭没加小心。”
寄虹心疼,推着她坐下,“伤成这样怎么不跟我说……”
寄云听她絮絮念叨,温柔地笑,“涂过药了,不妨事的。”踌躇一下,犹豫着开口,“有个事……嗯……是你姐夫的……”
“姐夫回来了?”寄虹往屋里瞧。
“回来两天了,这会不在。”
哼哼,铁定去赌场了。“这几月码头正忙,怎么回来了?被革职了?”
“那倒没有。他是为着……”寄云为难地看了寄虹一眼,“听说官府要开征土税,税吏人选……这个……是不是严文书……”
寄虹了然。赵财倒是个属猫的,八百里的荤腥都闻得见。她知道姐姐最不愿开口求人,若非被赵财逼得没法子,是断不肯求到严冰头上的。
心里把赵财骂了个底朝天,嘴上答应得爽快,“没问题,我去说,严冰管着督陶署,税吏的职务也就一句话的事。”
门口却有人道:“严文书能不能掌管督陶署还在两可呢。”
寄虹抬头见姚晟跨入院门,微微一愣。院门没锁,可他敲都不敲,也太轻车熟路了些。心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但未及细想,便被姚晟接下来的话击飞了。
“今早县衙贴出告示,说主簿一职要公开选拔,能者居之,无论士商皆可报名。”主簿兼理督陶署,这就意味着严冰被排挤了。
寄虹瞪大眼睛,他做下什么错事触怒曹县令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寄虹:“严冰,你让我刮目相看啊!”
严冰心情很好,难得调侃了一句,“只有四个字,太简单了点吧。来,扩展一下。”
寄虹:“想听好话呀?那先说说今天那番话准备了多久啊?”
严冰:“还用准备,当然是信手拈来了。”
寄虹:“以前常经历这种场面吧?”
严冰笑笑,“想套话啊,你道行还浅点。”
铺垫了好久,结果一下就被戳穿了,寄虹尴尬地嘀咕,“难不成你是千年狐妖啊?”一转头,猛然看到严冰欺近的脸,眸含情唇含笑,登时心头一跳,差点从凳子上跌下来。
严冰坐直身子,似笑非笑地问:“如何?”
寄虹坚贞不屈地哼了一声,以示自己并未被美色所惑,故作镇定地走到门口,又转回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严冰,如果我承认你有一张好看的脸,你能多笑笑吗?你笑起来的时候,特别生动,有人气了。”
严冰:“……我尽量。”
☆、心开愈近人
寄虹走后,姚晟拿出一盒药膏,低声问:“听天天说你做饭时烫伤了?这是依军中药方配制的,效用好。”
寄云腼腆谢过,却未伸手去接。姚晟本想看看她的伤势,见她如此,只得将药膏放在小桌上。
寄云这才从桌上拿起药膏,歉然道:“店里的帐这几日要劳你受累了。”
“那算得什么,家里的活计你也歇手吧,有事喊我一声就是。”
寄云低着头,声音轻飘飘的,“我相公回来了。”
姚晟一愣,飞快朝屋里瞥了一眼,随即回过味来,不由暗自苦笑,拍拍天天的头,“叫云姨静心休息,跟爹回家吧。”
宝宝扬起墨迹斑斑的小脸,“娘说中午吃糖果子。”扯着天天的袖子不撒手。
姚晟转身欲走,忽然心中一动,似乎想到什么,仔细打量寄云,她的气色实在不好,尤其是瑟缩的眸光,像只楚楚可怜、引颈待宰的小兽。
他改了主意,看一眼厨房里忙活的丫鬟,挽起袖子,“我去搭把手。”
寄云阻拦,哪说得过姚晟。他走进厨房,问丫鬟糖果子怎么做法,听起来挺复杂,他是做不来的,便蹲在旁边拉风箱,聊些家常,问平日常做什么吃食,昨日吃的什么,前日吃的什么。丫鬟手底下利索,嘴皮子迟钝,一板一眼地答话,说前日吃的虾子粉。
姚晟问:“夫人做的么?”天天看见寄云的伤时,是昨日早上。
丫鬟老老实实地说:“夫人自从忙着瓷坊的事,就没下过厨了。”
姚晟拉风箱的动作停了。灶火渐渐暗下去,映得他的面容也晦暗深沉。
他看向院中那个纤瘦的身影,目光定格片刻,缓缓移向卧房,那个幽深的大屋,不知掩藏了多少罪恶。
寄虹尚未觉察这些。她思忖赵财虽然好赌脾气大,但若能叫严冰派个好差事,说不定会待姐姐好些,却不知严冰那里出了什么事。
一连几天,家中和县衙都不见人,无从打听他的去处。她回到窑厂,心不在焉地翻检霁红瓷的试制记录,盘算晚上再去寻他一趟。
日薄西山时,他竟主动现身了。
她怔怔地握着笔,看他踏着金光而入,仆仆风尘,但不显狼狈,只平添几分人间烟火气,愈发亲和近人。
他熟稔地坐下,不与她客套,“跑了一整天,腹中唱戏呢。”
寄虹收拾起笔墨纸砚,“想吃什么?”
“你做什么吃什么呗。”
他的重音落在“你”字上,她岂会听不出来?大少爷使唤人架势十足,可她却也任劳任怨地进了厨房。
晚饭后厨子都下工了,厨房里仍亮着火光,想是丘成在给丘爷爷煎汤药,走近却是小夏,啃着剩包子,喜滋滋地盯着汤药,天大的恩赐似的。
寄虹怕热天里给严冰吃剩包子不消食,便洗手揉面做鸡丝凉面。小夏凑过来,“二小姐没吃晚饭哪?”听说是给严冰做的,他眼睛便圆了。
她误会小夏馋嘴,便多做一碗给他。小夏尝了一口,默默哀悼起少爷的胃来。
寄虹端着面进屋,见严冰正端详柜子里放着的“星光灯”。原本即将四分五裂的瓷罐被她请工匠箍好,下面垫着绣花软缎,显得珍而重之。
严冰微笑,“手艺不错。”
她把面放在桌上,有点害羞,“跟姐姐学着绣的。”
“我说的是箍碗的手艺。”
寄虹那叫一个窘。
严冰坐下吃面,感觉这面糊肉柴的凉面格外好吃,不亚于宫廷御宴。
寄虹坐在他身边,“你去哪儿了?日日不着家的。”
她日日去寻他么?严冰眯了眯眼说:“巡查窑厂呢,为考试做准备啊。”
“选拔主簿的考试?”
严冰点头。
这么说他要参与这场考试?算好事还是坏事?“照理说该由官府指定,怎地弄出这些花样?你开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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