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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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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乌钩仅有掌余大小,锋锐无比,每一只钩尾均有丝线相牵,如一张密匝的刀网,一擦就要掉一块皮肉,凶狠无比。死在笑面饕手下的人惨如凌迟,多半面目全非,江湖中人惧恨已久。
  青年觉出两人来势不对,正要设法遁走,然而对方不管四六就出了手,招式又如此凶残,他知道厉害,立时扑地滚避。可笑面饕绝非虚得凶名,但见胖指弹动,刀网烁烁,咻咻划空锐声不绝,稍有疏忽就要血光绽放。
  一番恶斗暂未伤着青年,已刮倒了两三个路人,伤者叫得极惨,吓得百姓四散而逃,哪敢再围观,人来人往的大街瞬间一片空荡。
  青年频频遇险,却灵狡如狸猫,在刀网下蹿来避去险险支撑,可惜被两人一头一尾堵上,想逃也无机可乘。笑面饕恶意戏弄,乌钩滴溜溜一旋,多了阴毒的变化,不一会在青年身上刮出了三四个血口。
  青年还有几分硬气,中了招并不叫喊,只疼得冷汗淋漓,身法更不如先前灵活,没多久又添了数个口子,浑身都挂上了彩。
  花间梼已经没了耐性,“一个杂碎也要耗这么久,老饕你到底行不行。”
  笑面饕不理他的催促,兴味的呲牙,“让我耍弄耍弄,寻点乐子,削成个人彘如何。”
  一句入耳,青年心凉透了,情知碰上了煞星,这一遭要栽,又不甘心这般枉死,忍着痛汗苦撑。
  花间梼清楚胖子的德性,也懒得再催,转头逗弄瘫软如死的少女,看着她绝望苍白的脸,洋洋得意道,“小娘皮,几次三番还是落在我手上,这是你的命——”
  一言未落,一抹剑光突如其来的绽现。
  冷、冽、峻、拔,无坚不摧。
  如一叶挺秀的青苇,又似一笔淋墨的飞白,穿透蒙蒙尘世,绽放出惊人的锐光。
  花间梼血脉俱凝,近乎本能的弹身而避。
  剑风激扬胜雪,擦过花间梼的鼻尖,卷上了噬血的乌钩,如怒涛荡浮蚁,一阵密集的金铁相交之声,乌钩纷坠,刀网溃散,视野为之一清。
  黄昏暮阳,空空的街道上现出了一个少年。
  少年神色锋利,眼眸清定,气息凝静如渊,一手掐着剑诀,一手执剑斜斜指地,褪色的剑穗在风中摇晃,剑尖纹丝不动。
  花间梼一眼认出,新仇旧怨迭上心头,“是你?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
  笑面饕的乌钩被一击损了一半,同样惊住了,他这武器是以玄精打造,细巧非常,制作极难,心痛之余戾气上涌,亦是暴怒起来。
  风卷着落叶簌簌拂过地面,街市一片悚人的死寂,惟有青年久战后脱力的喘息声。
  少年气息渐沉,盯着梼饕两人,突然道,“带上她,避远些。”
  青年勉力爬起来,将虚软的少女挟起,踉跄的走入边巷,消失于视野。

  ……



   第11章 斗二伥
  花间梼,笑面饕,两个成名多年,怙恶不悛的凶徒。
  苏璇一介初入江湖的少年,以一敌二,能不能活下来,他不知道。
  风吹得酒幡不停的晃动,一方裹点心的红纸飘飘扬扬飞上了天。
  一刹之间,三人倏动。
  笑面饕的乌钩如乌云聚拢,随着敌人的身形卷落开合,绞噬陷入的身影;花间梼的长钩如扑袭的金蟒,寻着每一处空隙夺击,稍一不慎就会被开膛穿胸。
  苏璇却似一道风,不论乌云还是金蟒,都无法困住风的行迹,剑在他掌中变幻,如一方灵动的长翅,破开一重重绞围,以一敌二仍能相持,剑招丝毫不乱。几番往来,花间梼与笑面饕俱是惊异,心知少年必有来历,然而凶横惯了,也不顾其他,绞攻越来越紧。
  苏璇手中是一柄普通青钢,远不如对手精良,扫落乌钩救人时已磕了数个细小的缺口,持续强战下去极可能折断。二伥是老江湖,看穿了这一弱点,招招冲着他的兵器来,逼得他不得不硬接,金铁交击之声如密雨连响,压得苏璇落了下风,衣衫渐渐有血痕沁开。
  花间梼的金钩饮了两次血,狼脸泛起恶毒的笑,金钩一搅如千条金蟒扑蹿,这一式是他的绝技,笑面饕与他狼狈为奸,默契非常,见势一抖乌钩,如重云暴长倾覆而下,两人要一举将少年削剜成无手无脚的血葫芦。
  刹那之间,苏璇一个横掠避过大半乌钩,翻转中横剑当胸,两指并在剑脊一叩,激出一声断脆的金响,本已脆弱不堪的青锋猝断,剑头直射笑面饕。
  笑面饕以为少年成了案上之肉,哪想对方居然变招猝袭,一时距离太过接近,乌钩撤护已来不及。花间梼正待转护,不料苏璇拼着身中数钩,血光迸溅的持断剑攻来,杀气凌面犹如猛虎,花间梼一慌弃了同伴,回钩封挡,这一来等于绝了笑面饕的命,只听一声惨哼,人已扑栽于地,六寸长的剑头尽没腹中,面上的肥肉抽了几下,一口气再上不来。
  苏璇一击得手,代价是硬受了数枚乌钩,遍身染血,他其实也是一搏,赌的就是花间梼惯于仗势凌弱,临阵难免惜身,果然一击而中。笑面饕横尸于地,花间梼震骇非常,苏璇越发不要命的狂攻,拼着一股无双锐勇,硬给花间梼添了两道轻伤。
  花间梼反而怯了,即使他的情形比对手好得多,却在凶猛的剑招下陷入了守势,越来越心悸,加上后方声音杂踏,夹着城吏呼喝与兵队的马蹄声,随时有大队人马涌来,他顿生退意,虚劈数下挡开对手,竟然心慌意乱的逃了。
  苏璇清楚自己该追上去,将花间梼刺于剑下,否则下次来的就是长空老祖,到时就真成了绝境。然而他力量耗尽,身上绽裂的伤口痛得钻心,仅仅追了三步已经支持不住,膝盖一软伏撑于地,陷入了虚脱。

  苏璇的身体又酸又痛,仿佛天都峰上与师祖对剑过后的脱力,精神极度松散,神识彻底放空。然而耳边总有声音搅得他睡不安稳,牵扯良久,他勉强睁开眼,发现自己处于一间完全陌生的卧房,躺在一方矮榻上。
  榻边还偎着一个人,少女不知哭了多久,嫩生生的脸肿了,漂亮的双眼通红,软怯怯又泪盈盈,下颔坠着水珠。看上去像一只软糯纯白的兔子,险些让他想伸手戳一戳。
  苏璇神游了一瞬,而后才清醒过来,伤口的刺痛袭来,他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少女发现他醒了,激动得跳起来,几乎不知怎么才好,所幸门外又来了一个人,端着药碗近前一看,脱口而出,“谢天谢地,这小子可算醒了。”
  一见来者,苏璇下意识一惕,立刻就要摸剑,然而一抬臂牵动伤口,刹时痛得眼前发虚。
  来者正是扮作胖妇劫人的青年,他见此情形赶紧退后,一迭声道,“别动,你伤处太多,大夫说必须静躺,千万不可妄动。”
  女孩情急,细软的纤指紧紧按住苏璇的手,不让他再动。
  苏璇望了一眼青年手上的药碗,停了动静,气氛变得有些怪异。
  大约是天热,青年未穿上衣,露出来的半身缠满了布带,好在一裹倒与着衣无异,不算太过刺目。他咳了咳打破沉默,本待叫一声恩公,对方的年纪又让他实在叫不出,讪讪将碗搁下,“先前是我猪油蒙了心,行了下三滥之事。幸而少侠相救,大恩没齿难忘,哪还敢再做不要脸的勾当。”
  苏璇迟疑了一瞬,“阁下——”
  青年马上接口道,“我浑名谢老幺,少侠放心,这里安静得很,只管静心养伤就是。”
  苏璇发现自己确实动不了,稍一使力冷汗如浆,唯有暂时相信对方,“多谢,有劳阁下。”
  青年惭愧的笑了笑,“不敢当,我这条命都是少侠给的。”
  原来他携着少女躲在一旁,并未走远,后来见两名凶徒死了一个,就以口技之法诈作大批人声,将花间梼吓跑,随后叫来同伴将苏璇背起,几经辗转换到了安全之处。此刻对着少年,他脸皮再厚也有几分赧然,指了指榻边的女孩道,“春风楼寻我去,说有外来的硬点子闯进去闹场,要我设个局将她弄走,出一口气。没想到惹来了杀千刀的凶货,若不是少侠及时出手,我大约已经被活剐了。”
  苏璇救人时全未想过这混混还有回报,听他言语真诚,不似作伪,稍稍放下了心。“我也要多谢兄台将恶徒惊走——”
  青年摆了摆手打断,“这话就不提了,要不是我生事,你们还好端端在客栈歇着,哪来这场横祸,我别的没有,道义二字还是懂几分。”
  苏璇刚要再说,一旁的少女怯怯的捧起了药碗。
  青年一看,拍了拍脑门,“还是小妹子聪明,我光顾着说话,药要凉了,你先喝。”
  青年半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笑嘻嘻的看少女挨在榻边给苏璇喂药。
  药当然不好喝,只是少女眉尖蹙蹙,泪光楚楚,仿佛是比他还苦上三分,苏璇咽了两口,实在不自在。“劳烦兄台将我扶起来,我自己喝。”
  青年正看好戏,哪里肯依,“那个鬼钩剜出的伤口深狭,郎中说不可妄动,挣裂了伤口反而不美,你昏迷的几天全是她在喂水拭汗,怕什么。”
  青年说得振振有词,眉间全是促狭,却不管自己也裹着布条乱晃,苏璇好气又好笑,一时无话。
  青年大概闲不了嘴,过了一会又挤挤眼,暧昧道,“对了,你们真是私奔?”
  少女专心喂药,没留意他在说什么,苏璇听得分明,一口药哽在嗓子眼,脸都涨红了。
  青年哈哈笑起来,带着几分得意调侃,“我一直觉得有些不对,不过既然郎有情妹有意,年纪小了些也无妨。她是哪家的千金,那两个凶徒是来追回的?乖乖,这可不是普通人家,你是哪派的弟子,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苏璇摇了摇头,示意少女停手,自己强忍着剧痛撑起来,接过药碗一口饮下去,缓了半晌才有力气道,“我和她素不相识,逃走的那个恶贼在荆州见色起意,强掳无辜。我正好见着,趁隙将人救出,本要送回去,碍于封江才不得不停留,兄台千万不要误解,损了她的名节。”
  青年给惊住了,瞧他疼得脸色泛青,满头全是冷汗,多处绷带渗血,顿生后悔,抽了自己一嘴巴,上前扶着他躺下。“瞧我胡说什么,少侠勿怪,我口没遮拦惯了。”
  青年一迭声的叫门外的手下去请大夫过来重新敷扎上药,少女见苏璇的样子,忍不住哽泣,她的帕子早不见了,噙着泪用袖子替他抹汗,苏璇明知不妥也没力气躲,精神一懈,又昏了过去。

  ……



   第12章 隐市井
  谢老幺本名谢离,比苏璇长上几岁,武功平平,轻身术和杂学却是一绝。
  他上头有几个兄弟,均未能养活,以致父母对他格外疼溺,惯得他不走正道,长年混迹于市井之间,精通了不少奇技淫巧,待后来亲人故去,他渐渐成了渝州一霸。谢离擅易容、精骗诈,能拟杂声,通世情百窍,收得一批混混服服帖帖,渝州道上不方便解决的事都托到他手上,要不是倒霉碰上二伥上来就打,以他的狡诘未必没有脱身之法。
  谢离外表放浪不羁,实则细密精狡,谋划老道。对着苏璇一介少年,他宁愿计取而不硬碰,可见行事之谨,也因于此,一旦他有心回报,必然是事无巨细,处处妥贴。
  苏璇养伤的汤药不用说,三餐饮食也是花样翻新,均是渝州名厨精心烩制,还有簇新的衣裳置了十来套,浆洗和收捡有专人照应,甚至给少女买了不少姑娘家喜欢的小玩艺,细致得让苏璇叹为观止。
  这一时外间的形势相当险恶,花间梼与长空老祖在城内外刮地三尺的找,打伤了不少武林人。然而谢离何等手段,哪怕郎中数度上门,小混混就在花间梼眼皮底下抓药,对头也瞧不出半分痕迹。不过凶魔毕竟不好惹,谢离也要养伤,躲在宅子里颇为无聊,时不时就晃过来与苏璇闲扯一通,这人嘻笑无忌,三教九流精熟,聊起来妙趣横生,不消两日就熟稔起来。
  “原来你是正阳宫的弟子,难怪如此厉害。”谢离讶然起敬,正容了一瞬,不知想到哪一处,不正经的戏笑,“怎么小小年纪就做了道士,实在大失人生乐趣,可惜,可惜。”
  这人说话没个正形,苏璇已习以为常,“正阳宫并非都是道士,未入道就是俗家弟子,连居士都不算上。”
  愈合的伤口有些发痒,谢离搔了搔肩膀,“这么说你还是世俗人,难怪不穿道衣。”
  苏璇伤得远比谢离重,好在未触及筋骨,年轻愈合得快,尽管不能下地,已经能经倚坐起来。只是女孩时常陪伴左右,他不便如谢离一般袒臂,套了件宽松的外衣,越发显出少年人的单薄。“道服是门派服色,平素不拘,逢正式典仪也是穿的,下山就是入世,自然不必。”
  谢离指了指门外,挤眉弄眼道,“不是道士更好,我瞧那小美人对你很上心,天天去看药炉,一个不慎手都烫红了,生怕误了你喝药。”
  苏璇没听出他暧昧的打趣,回道,“她目前可依赖的唯有我,等回家见到亲人就好了。”
  这般不解风情,简直枉作少年,谢离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难道你已经打定主意以后做道士?”
  苏璇还未想过那么长远,“我只擅长剑,别的都不精,待年纪大了或许如师叔般作个长老,四处行道云游也不错。”
  谢离着实不可理解的看着他,拖着声腔长叹,“又不是天阉,好端端的为什么想不开,就连牛麻子还想寻个婆娘暖炕头,怎么说你也是名门高徒,生相也不错。”
  谢离一叹三惋,不等答话又道,“是了,你们正道弟子被管得紧,必是不懂女人的妙处。我跟你说,女人又香又软,虽然小性子有些麻烦,快活起来却似神仙,等你尝过就舍不得了,譬如春风楼里就有无数谙熟风月的红粉佳人,有时机我一定带你去领会一番。”
  他一番信口开河的浑说,苏璇啼笑皆非,“多谢兄台美意,门规有训不可流连烟花之地。”
  谢离一愕,面上多了怜悯,“门规还说了什么?”
  苏璇不免一滞,正阳宫门规一百六十八条,哪是一时背得完。
  谢离完全不认同,大摇其头道,“人生妙趣千百种,哪有束得跟僵尸一般,我不识几个字,也听过道家讲上善若水,那水流经万物,包纳百藏,可会问何物脏?何物净?何物不可载?”
  苏璇原想说这一句是言水利万物而不争之德,非泥沙俱下之意,复一想又闭上了嘴。
  谢离越发觉得自己有理,得意道,“谁会夸奖三岁孩童不贪财帛,不迷女色?如此克制只能教你成为孩童,终身不识欲为何物,变成一块了无生趣的木头。”
  他说得振振有词,苏璇忍笑回应,“依兄台所言,纵情享欲才是正道?”
  谢离一拍大腿,深以为然,“不错,视酒色财气如洪水猛兽,实为大谬,哪有靠禁制而成圣的,能够入花丛见色而不迷,遇宝山获金而轻掷,这才算真英雄,你的师长必定也经历过花花道道,怕你们这些小辈发昏胡来,才用规矩诓人。”
  苏璇听着,忽然想起冲夷真人劝酒时所言,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见他不再反驳,谢离一舒臂膀,惬意的伸了个懒腰,“人人贪恋之物,自有它的好,只要不耽迷便无妨,改日我带你长一长眼,也免了你一味恪守清规,与人格格不入,将来在世情上吃亏。”
  这人言语荒唐,行事无忌,行事狡侩精明,平素必是坑蒙拐骗无所不为,与正阳宫所祟截然相异,然而最后一句分明存着善意,让苏璇讶了一瞬,微微笑起来。

  对苏璇与少女而言,近段时日可谓离开荆州以来,少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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