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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枕山河-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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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冷汗涔涔,伏首而诺。
何安无谓的抬了一下眉,宛如自语,“威宁侯的首次嘱令偏偏是这一桩,可惜了,唯有今后再设法获取信重了。”
随着时间悄悄流逝,死亡如一张网,无形无声的覆下来。
苏璇强撑着将所有通道探了一遍,要么彻底塌埋,要么火焚的热烬未散,俱是毫无希望。他还待设想其他办法,已经在内外伤的折磨下病倒,持续不断的发起了高烧,等数度昏迷后醒来,他依然身处斗室,一旁的阮静妍已经极度憔悴。
女孩螓首低垂,将他置在膝上照应,发现他张开眼,有气无力道,“——你——醒啦——”
苏璇伤病交加,同样虚弱到极至,但他历尽险难,忍耐力更强。见她已经脱水,每一个字都多耗一份气力,便想要制止。
然而阮静妍孤独的守了许久,身心俱衰,神思散乱而不受控,兀自道,“——我一直很想——再见你——祖母让我忘了——可我——记得,——我喜欢你——”
苏璇撑起来扶住她,看着女孩衰弱的脸,破裂起翘的嘴唇。她是那样爱哭,伤心时如泪染梨花,分外让人疼怜,这时却成了一块干枯的焦苔,行将萎落。
阮静妍已是头晕眼花,断断续续的低喃,“——我好喜欢——可我好没用——要是能——用我的命——换你出去——多好——”
苏璇的心仿佛被一根针刺了一下,忘了礼节,替她拂开散乱的细发。“奴奴。”
女孩的睫毛动了一下,露出一点微笑,“——你叫我啦,一定是在做梦——”
阮静妍昏昏的将头倚在他未受伤的肩膀,带着一点羞涩的不满,“我时常梦到——你带我——在云间飞,可你——总是不肯记——我的名儿——”
苏璇见她快要不支,抬手晃了晃,力图让她清醒,“奴奴!”
阮静妍似有一半在梦里,又有一半在飘浮,话语弱如浮尘,“——能和你见着——真好——”
苏璇再忍不住,低头在她渗血的唇上一触,“醒一醒。”
女孩终于睁开了睫,美丽的眼睛惊讶的看着他,好像在怀疑前一刻的错觉。
苏璇又一次低下头,轻轻吻了一吻,两只唇同样干裂,带着血的气息。
阮静妍低哽了一声,却流不出泪,用尽最后的力气环住他,“——苏璇!苏璇——”
“醒醒,千万别睡着。”苏璇在身上摸索,想找些东西提住她的精神。离开玄室前他曾抓了一把金银饰物充作暗器,此时独剩一枚白玉镯,放入她掌心道,“忍一忍,我再去寻路,定会带你出去。”
阮静妍捏着镯子,依恋又绝望,嗓子喑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我好喜欢——下辈子——我——”
女孩嘴角渗血,容颜灰败失色,仿佛一朵未开放就已要折落的花。
苏璇将她从十三岁的厄运中带出,这一次再救不了,眼睁睁看她衰竭下去,令他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窒痛,紧紧拥住了她温软的身体。
不知何处冰冷的风吹来,呜呜如地府中的哀息,苏璇霍然抬头,眼中光芒猝亮。
夜明珠泛着幽幽的光,映出空中无数细小的黑灰,自火焚后的门洞内飘散而出。
“奴奴!有风!撑住了,我们能出去!”
……
第38章 燕子矶
斜阳半坠,江涛拍岸,偶然有归舟行过,划开万缕金波。粗峻的江崖也渲上了一层金光,崖上杂树丛生,茂密浓郁,在晴夏的晚阳中浓翠分明。
崖间忽然有一团黑魆魆的影子从树深处直坠下来,扑嗵一声落入江中,晕开大股黑红的水浪,待水波渐平,居然现出了两个人。幸好附近无人得见,否则必是大为惊异。
谁会想到被油火激焚的死域,竟然烧裂岩层,现出了一条裂隙,苏璇几掌下去,裂隙已可容人通过,待他从杂树的缝隙见到洞外夕阳正好,明霞如绘,险些要纵声高啸。
苏璇也到了极至,见着下方江水潋滟,直接就扎下去,清凉的江水漫过身体,舒缓了令人发疯的干渴,连伤处的痛楚亦为之一轻。
环顾江崖两岸,苏璇不由一惊,这一带他约略有些印象,仿佛是燕子矶附近。厉王陵的构造竟然如此深远,从紫金山入,至此方出,回望去出来的壁洞已被树丛掩没,看不出半分痕迹,这一带崖山陡峭,难以攀爬,只怕再过百十年也不会有人发觉。
江水涤去两人身上的尘渍,阮静妍早已昏迷,连坠江时也未醒,她容颜苍白,长睫紧闭,长长的青丝在水在飘散,宛如水中沉睡的神女。苏璇爱怜的托住她,避免呛入江水,顺江飘了一段,天逐渐暗了,他寻了一处平缓的江滩上岸,请渔人雇了马车,趁夜直奔三元观而去。
暮色沉沉,三元观大门深闭,厢房内灯火通明。
叶庭这一阵格外煎熬,朝暮阁的人全面撤逃之时,他曾擒下一人逼问,猜出苏璇或许入了陵墓。然而接连数日音讯全无,入口的甬道深埋,寻都无从寻起,他日夜难安,急得眼底泛青,忽听道人报苏璇归来,无异于喜从天降。
等看了师弟一身伤势,叶庭抽了一口凉气,立时让道童去请相熟的大夫。
苏璇本来庆幸自己终于可以放松昏迷,不想上药时又给活活痛醒了。
脱水还是小事,他身上多处伤口深重,只上过一次药,被灰渍水浸多方搓染,早已溃烂不堪,大夫一处处以针刀清脓去创,上药裹扎,疼得苏璇额迸青筋,冷汗如雨,恨不得直接死过去。好容易敷扎完毕,叶庭将大夫送出,转头见苏璇在榻上气若游丝。
“师兄要是再骂,我可真要死了。”
哪怕苏璇不示弱,叶庭也不忍心责骂,毕竟师弟伤得虽惨,神气俱衰,到底是活着回来了,不过他面上不显情绪,自顾将内服的丹药浸水化开,端至榻边。
苏璇接过药碗饮下,偷眼暗瞧,见他无意责怪才道,“师兄,她怎样了?”
叶庭早发觉师弟对陵中所救的少女异常关心,此时听他询问,故意道,“她又没什么伤,先扔在客厢里,死不了。”
苏璇情急之下脱口而出,“女儿家体质柔弱,受不得搓磨,怎么能扔着不管。”
叶庭暗察师弟的神色,不紧不慢道,“道观中没有女修,如何照料,大不了病个几日,算不上什么。”
叶庭处事向来面面俱到,少有如此疏怠,苏璇来不及深想就要撑起来,“方才的大夫怎么不一并瞧了,劳烦师兄将他叫回来,再着人雇两个婆子照应。”
明知师弟一条命已经去了大半,叶庭岂会容他妄动,一缕指风打上要穴,苏璇登时动弹不得。
“师兄!”
叶庭收好药盘药盏,在榻边的方椅坐下,闲闲道,“之前说得含糊,此时想来有些蹊跷,不妨仔细说说,你与她究竟是何关联,我再酎情安排。”
苏璇给问得心里发虚,“哪有什么蹊跷,我就是偶然撞上,顺手救了。”
叶庭遇事枝头叶尾都要理个分明,闻言越发不急,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毕竟大热天忙前忙后了半晌,也是口干舌燥,“那就罢了,管她作甚,湿淋淋的放一宿也无妨。”
苏璇简直要发恼,怎奈当下唯有一张嘴能动,“那是琅琊王的千金琅琊郡主!世家小姐不比江湖人,师兄怎能这般粗率,她在王陵内已经撑不住,再受寒必会大病一场。”
这份家世着实不小,叶庭捺住讶色饮了一口茶,“连她的家世名号都一清二楚,你倒问得详细。”
“什么问,我本——”苏璇忽然觉出不对,收住了口。
“本来就知道?”叶庭眼皮子都不撩,慢悠悠道,“原来是旧相识,难怪我一直觉得不对,明明说了谨慎行事,我稍后即返,你也不是不辨形势的蠢材,为什么非要冒险进王陵,果然事出有因。”
苏璇哑口无言,只好盯着帐顶装作没听见。
叶庭挑开一片浮茶,“说吧,你与她如何相识。”
苏璇知道师兄心思厉害,迟早给问个底掉,不如早些坦白,于是道,“那年她在荆州被花间梼所掳,是我救下来,当时没多问,前阵在金陵偶然碰上,才知她是琅琊郡主。”
叶庭没想到牵扯如此久远,讶然道,“你就是为她去招惹了长空老祖?”
苏璇不觉微笑起来,“她确实运数不大好,这回游山又撞上了凶徒。”
叶庭见他的神色,心下已是透亮。
苏璇到底不自在,见师兄半晌不语,又道,“这次是我莽撞了,不该让师兄忧心,不过凑巧除去卫风和长使,搅了朝暮阁的计划,也算意外之获。”
叶庭暂时按下心绪,“这确是不错,紫金山地形易变,通道尽毁,只要回头将燕子矶山崖的裂隙封上,宝藏就从此与朝暮阁无缘。”
苏璇不由一讶,“师兄不打算将宝藏一事秘告朝廷?”
叶庭摇了摇头,“一旦告诉朝廷,逆谋者与朝暮阁就会得知有人在暗中挚肘,说不定暗里查出什么,与其如此,不如让宝藏继续封藏,反正朝廷也不缺这些金银。”
苏璇听得有理,“要是朝暮阁从此一蹶不振,师兄可就从此省心了。”
叶庭思索了一会,“那也未必,还有一个少使也不能小看。卫风的死是意外的变数,如果少使抓住天星门群龙无首之机将其吞并,整合两派,朝暮阁的实力反而会比从前更强。”
“大不了到时候再想办法,此时忧心也无用。”苏璇牵挂着客厢,兜来转去还是没忍住,“再晚了不好请大夫,师兄——”
叶庭早有所料,凉凉的扔出一句,“我看你还是先养好这身伤,救来救去之后惦个没完,别把自己给搭进去。”
苏璇给噎哑了,叶庭也不言语,在一旁喝茶。
僵持半晌,还是苏璇忍不住,换了一个话题道,“师兄,阿落呢,怎么没见着?”
叶庭淡淡道,“她想溜出去找你,万一让人发现对三元观的声名不好,关在隔院了。”
苏璇听得不忍,“阿落乖的很,师兄和她好好说,何用这样。”
“她看见我就顺墙根溜,一句话都不敢吱,说什么。”叶庭那几日正焦心,一回观就见小胡姬远远的巴望,明显是想问师父为何不归,被他一瞧就如惊兔般跑开,叶庭越发不快,等道人将试图溜出观门的小丫头捉过来,哪还有好声气。
苏璇看出他的不耐,沉默了一会,“师兄放阿落出来吧,至于郡主,师兄不愿麻烦,不妨让人去阮家在金陵的府邸处知会一声,自有人将她接去照应。”
叶庭不动声色的瞥了一眼,“怎么,关了小丫头,你就和我置气?”
“哪有来由置气,一直是师兄替我费心。”苏璇想了一想,心平气和道,“只是需要自己担当的人和事,不宜托付于人。”
这一次换叶庭不语,片刻后一合茶盏,“先前已让婆子给郡主换了衣,在屋里寸步不离的伺候,大夫也去瞧过,道是虛耗过度,并无大碍,将她送回去必须有所安排,不可轻忽。”
听说阮静妍无恙,苏璇顿时心头一松,由衷道,“还是师兄思虑周详。”
这位郡主死在墓中倒省事,偏偏被苏璇硬救出来,就成了一桩难题。叶庭想得要深远得多,对师弟压低声道,“你是矫装混入,她却是在朝暮阁众人眼前被带进王陵,一旦送回就成了陵墓中唯一的生还者。消息散出,你猜失了两位头领和两朝黄金的朝暮阁会如何反应,更不提还有长使言及的那位手眼通天的贵人。”
苏璇一凛,近乎沁出冷汗。“是我想简单了,师兄可有万全之策?”
叶庭沉吟了许久,缓缓开口,“她要是寒门小户之女,还能改名换姓的躲避,奈何身份太过显赫,瞒也瞒不住。依我看来唯有两条路,一是置于朝暮阁势力难及之处,一生隐而不出,这种地方不多,但也能寻出几个。”
苏璇皱起了眉,“那她岂不是与有家难归,骨肉相绝?此路不妥,另一则是什么?”
叶庭忽然唇角一勾,笑容十分古怪,“另一则,那就只有——”
……
第39章 天之道
紫金山的一栋华邸气氛凝重,游山失踪的三家均派了人来,在此等候消息。
尽管搜了又搜,将紫金山上下筛了数遍,人们依然连一根头发也没寻着。郑公子身死,许小姐侥幸拣了条命,其他人至今无踪,谁都明白凶多吉少。
阮凤轩不愿想妹妹已遭不测,更不敢猜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初次离家就碰上这样大的事,阮凤轩已彻底不知所措,连束冠歪了也不觉,颓唐又绝望的看向一旁的薄景焕。
然而这一次,在阮凤轩印象中无所不能的好友同样束手无策,直到一名随从私下禀报,薄景焕眉间一沉,走回来道,“龙王山附近发现了十来具尸体,依服色描述,有一位似许公子。”
郑、许两家亦在一处,一听此言,许家的人顿时灰了脸。
阮凤轩犹如五雷轰顶,白着脸扯住好友的衣袖,颤声问,“——有没有——不不——”
薄景焕神情沉重,没有接话,“我走一趟龙王山,还请许家的几位一道去认一认。”
阮凤轩失魂落魄,兀自道,“——不会——奴奴不会——”
忽然一个吏役奔进屋邸,一口气险些喘不过来,急急嚷道,“禀侯爷!阮公子——阮小姐——寻到了!”
所有人都惊住了,目光全投在吏役身上。
阮凤轩呆了,狂喜的扑上去揪住吏役的衣领,“你说什么?她回来了!人在哪!还活着?”
吏役给他抻着脖子,晃得脑袋发晕,舌头也打结了,“巡山时发现的——活的——在山腰的——客邸——”
紫金山上上下下搜了几十遍,一直毫无所得,突然间冒出一个人来,可谓咄咄怪事。阮凤轩也不管其他,一听妹妹无恙就欣喜若狂,放开小吏冲出屋外,叱喝随从牵马,顺着吏役所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然而阮凤轩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乖巧可爱的妹妹完全变了一个人,她蓬头乱发,外裙破碎,衣衫污满泥土,仿佛被活埋过一般,要不是有画像佐证无误,山吏都不敢确认。
更可怕的是明明门口空无一物,她依然不断惊叫,汗混着土污了面颊,秀颜惊惧万分,仿佛见到了某种可怕的阴魂,她一头扎进床帐深处,紧紧搂着枕被,无论是亲人还是侍女试图接近,都会吓得她瑟瑟发抖。
她的身体并没有异样,请了大夫也未诊出端倪,人却变得歇斯底里,神智全失,不仅认不出熟悉的人,更见了谁都恐惧不已,狂乱的惊叫有鬼,摸到什么砸什么,房中的花瓶瓷盏碎了一地,好端端的一个人竟然痴颠了。
几度试图安抚未果,阮凤轩已经要崩溃了,一脸汗的想将她从床帐深处扯出来,“奴奴,你这是怎么了?我是你哥哥!”
少女拼命挣扎,几番拉扯下来气息断续,近乎昏厥。
薄景焕也被眼前的意外彻底惊住了,半晌反应不过来。
直到阮凤轩的情绪太过激动,他才回过神上前拉开,两人避去屋外商议。无人注意威宁侯的随侍正透过半敞的窗棂盯着屋内的郡主,眸光冰冷而锐利。
四周安静下来,少女伏在枕上朦胧的喘息,散发覆住了她的脸,侍女们轻手轻脚的收捡,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苏璇当然不情愿让一个名门千金装痴扮傻,奈何确实没有更好的法子。
王陵一事隐秘太多,牵连过大,无法宣之于外。若是直接将她送回去,朝暮阁必会用尽手段劫人拷问,琅琊王府防不胜防,苏璇也不可能长年在她身旁守护。
叶庭的计策虽然离奇,细想甚为有效,哪怕幕后之人心机再深,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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